他从来不问,闽乔自然也就从来不提。有时候大家在一起,也会你一句我一句的闲扯一气。可就算是闲扯,他对闽乔的话题也几乎很少关注。
去北海滑冰的事,远皓始终没对闽乔提起。那天闽乔和羽清下课以后,羽清先走了。玲玲却还抱着一线希望,闽乔和羽清才一下课她就从对门的家里跑了过来。因为天气太冷了,不能在院子里呆着,两个丫头便在西厢房里守着窗口望着。
远皓下了课以后从琴房刚一出来,玲玲便腾地一下跳出门去,站在门口大声地问道:“远皓哥,你下课啦!”
“嗯!”远皓顺着声音往西厢房这边看了看,答应了一声,然后便径自朝大门外走去。
“不再玩儿一会儿了嘛?”玲玲还是有些不甘心,在没话找话。
“不了,你和闽乔玩儿吧,我还有事,先走了!”远皓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朝大门外跑去了。
闽乔一直站在窗口的地方看着,没有到门口去。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用你领,我们又不是不知道北海在哪,切!”玲玲鼓着嘴巴耸拉着脑袋回到了屋子里。
“玲玲!”闽乔过来拉住玲玲的手,看见玲玲这种失望的样子闽乔的心里很难受,于是用牙齿用力咬了咬嘴唇,“我们自己去好了!”
“真的?闽乔,就今天?马上?”玲玲立刻瞪大了眼睛,高兴地问道。
“闽乔!”闽乔刚要答话,就见门开了,李云霜走了进来。
“妈!”
“想不想去北海玩儿啊!爷爷不在,我和你爸爸正好有空,今天北海可热闹了,我们去滑冰好不好?玲玲要不要一起去?如果想去,就回去跟你爸爸妈妈打个招呼,咱们一块儿去!”
“真的?妈,你说的是真的?”这回轮到闽乔瞪大了眼睛。
“真的,干嘛骗你。”
“伯母,我真的能跟你们一起去?真的吗?”玲玲无比兴奋地问道。
“真的,不过你要去跟你爸爸妈妈说一声,他们同意了才行!”李云霜的行字还没出口,玲玲就已经串出门去了,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话:“等我啊,我马上回来!”。
大雅之堂(38)
以前闽乔也滑过几次冰,但大都是和玲玲一起在后海那儿胡乱滑的,北海这边也只不过来过一两次而已。玲玲自己滑得还不错,可惜却不是个好老师,动作要领一概都说不清楚讲不明白,全凭闽乔自己看。所以,每次滑冰都是摔几个跟头就回了,到底也没学会。
说起来这还是闽乔第一次跟着梁渠一起来滑冰,虽然梁渠一直说有时间一定要教女儿滑冰,可是却一直没能兑现这个诺言。因为梁渠实在是太忙了,平时除了上班和外出办事的时间,但凡他在家,家里的客人就没断过,总是有人找他。有时候正吃着饭呢,就不得不放下饭碗去接待客人。虽然能推掉的活动和应酬他已经都推辞了,像各种机构请他当这个首席顾问那个名誉主席的他也都婉拒了,可是即便他闭门不出,还是无法清静。若干年来家里始终是门庭若市,来来往往的人是络绎不绝。难得他能有一整块的时间可以用来自由地支配和消遣。
今天梁渠能来,闽乔真是开心得不得了。然而当她看见穿上了冰鞋的梁渠在冰场上如雨燕般穿梭滑翔的时候,可就不仅仅是开心了。她和玲玲的眼睛都瞪得老大,玲玲还不断地发出惊叫声:“天哪,天哪,梁伯伯很会滑冰啊。闽乔,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
闽乔刚想说话,脚下的冰鞋一扭,扑通一声摔了个大跟头。玲玲想要俯身去拉她,没想到脚下一滑,扑通一声也摔倒在冰面上。一直站在冰场外面看着他们滑冰的李云霜看见她们摔倒了,很想过去扶一把,可是她没穿冰鞋,冰上又很滑,正在着急,就见到梁渠刷的一下一眨眼的功夫就滑到了闽乔和玲玲的跟前,把她们从地上扶起来。玲玲还没等站稳就哇哇叫着说:
“梁伯伯,你什么时候学的滑冰啊,怎么滑得那么好!”
“我从5岁开始就在北海上滑冰了,以前也常来的。就是这几年太忙了,人也老了,滑不动了,所以就很少来了。”
“伯伯,你没老呢,你比他们滑得都好。您看见那边那个胖子没?打穿上冰鞋起就没干别的,尽摔跟头来着。我都比他强。得,我得抓紧练习,争取和伯伯滑得一样好。”玲玲说着哧溜一下滑了出去。
“爸,你滑得可真好,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呀!”闽乔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末子一边说。
“闽乔,过来,爸爸教你!不用拍了,有点雪怕什么,一会儿还是要摔的,不摔够了跟头,你是学不会滑冰的。来吧,牵住爸爸手,跟着我往前滑。”梁渠一边说着一边面对着闽乔用带着皮手套的双手牵住了她带着红色毛线手套的两只小手,然后自己倒退着往后滑,闽乔跟着他的步子往前滑。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而又平常的画面,却让仍旧站在冰场外面看着他们的李云霜忍不住想要流泪。人的感觉就是这么奇怪,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心里突然地就生出很多感慨来,莫名其妙地就动了情。偌大个冰场,人头攒动,近千人在冰上往来穿梭。可是李云霜却看不见那些穿梭往来的人,此刻她的视野里就只有丈夫跟闽乔。丈夫牵着闽乔滑冰的画面让她联想到了人生际遇的奇特。就像她和梁渠,自己来北京上学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叫梁渠的人,可是后来她却遇到了他爱上了他成了他妻子。也是在北海,当年梁渠也曾经这样牵着自己的手教自己滑冰。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自己和梁渠也都不再年轻了,本来以为人生的路上也只能是他们两个人这样相依相傍地走下去了,可是没想到,一个小乞丐却莫名其妙地闯进了他们的世界。而自己和梁渠居然会对她产生割舍不了的感情,人生,究竟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老天还真是会开玩笑,它赐给了自己和梁渠一份最珍贵的礼物,可是用的却是最烂的包装,最随便的形式。仿佛把一件奇珍异宝用破布裹了,随意地扔到了人家的屋檐下。倘或遇到别人,或者拆都不会拆开看一下,便会随手丢了。这样既有既无若虚若实的缘分,不能不让人感慨必然的命运中包含着的偶然性,或者正是因为这种偶然性的存在,既定的人生轨道通向的也才都是不可预知的未来和结局,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人生才更加地变幻莫测丰富多彩吧!
“妈,你快看啊!我可以滑了,可以了!”恍惚之间李云霜听见闽乔在叫自己,于是赶紧收回思绪,发现闽乔已经松开了梁渠的手,梁渠依然在她的前面倒着滑着,而她紧跟着梁渠的步子往前滑着,两只小手不停地往两侧摆动着。
迎着刺眼的阳光,李云霜笑了,忍不住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孩子学什么都快!”
大雅之堂(39)
打从进了冰场开始,闽乔和玲玲就一直在寻找远皓和羽清的身影,可是不知为什么一直都没看见人。最后还是玲玲最先发现了他们,泥鳅一样钻回到梁渠和闽乔的身边,一边用手往远处指着一边嚷嚷道:“你们快看,那边,那边,那不是远皓哥还有羽清吗,旁边那个穿皮夹克的大概就是羽清她哥,我猜的!”
梁渠和闽乔顺着玲玲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先看到了羽清,她穿了一件红色的羽绒服,非常的扎眼。再往她的旁边看,就看见了远皓皓和另外一个和远皓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两个人正低着头一边一个给羽清的冰鞋系鞋带儿呢!
“还真是他们!”梁渠笑着说道,“走吧,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吧”说完便朝着那边滑了过去。闽乔和玲玲也紧跟着溜了过去。
“远皓,羽清!”梁渠一边打着招呼一边一个漂亮的弧旋转身刷地一声停在他们的面前。
远皓和羽清还有穿皮夹克的男孩子几乎同时抬起头来。
“梁教授!”远皓显然很吃惊,叫了一声之后不知道说什么好,还傻傻地蹲在地上不动。倒是那个穿着皮夹克的男孩子先站起身来,冲着梁渠笑了笑:“您就是梁教授,总是听我妈和羽清念叨您,就是没见过面。我是羽清的哥哥,林羽明。”
“啊!不错嘛!小伙子,很英俊啊!”梁渠笑着拍了拍林羽明的肩膀。这个时候远皓也站了起来,表情有些尴尬。和他比起来,羽清就从容多了,很自然地打了招呼,又问梁渠他们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一直没看见他们。梁渠说过来有一阵子了,冰场太大,看不见也是正常的。
“你就是闽乔吧?”梁渠和羽清在说话的时候,羽明却盯着闽乔的脸笑着问道。羽明的笑容非常的温暖,和梁渠素日里的笑容倒有几分神似,让闽乔的心忍不住一动,对他顿生了好感。于是也给了羽明一个同样温暖笑容,但是却没说话,只是在心里暗想,他就是羽清的哥哥,怎么跟羽清一点儿都不像呢。
梁渠听见他们说话忍不住扭过头来再一次仔细打量了一下林羽明,眉毛很浓,鼻梁很挺,带了一幅眼镜儿,虽说也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可是举手投足都透着那么一股子成熟稳重。给他这么一比,站在旁边别别愣愣的远皓就显得稚嫩了很多。虽说和羽清是一母同胞,却找不出丝毫相像的地方。羽清面部的线条轮廓清晰分明,而羽明的却反而柔和的多。柔和的还不不只是面部的线条而已,脾气秉性说话的语气态度举手投足都不似羽清那样孤傲刻板生硬。对官宦子弟一直都没有什么信心的梁渠对这孩子倒是心生了几分好感,于是立刻转过头去笑着对闽乔说道:“闽乔!这是羽清的哥哥,你也该叫哥哥的!打个招呼吧!”
“哥!”闽乔非常乖巧,立刻痛快而又大方地叫了一声哥,声音又响亮又清脆。这一声哥不偏不倚正敲在了林羽明的心坎儿上,让林羽明忍不住一震。心想这还真是奇妙,同样都是叫哥,怎么自己的小妹天天叫都没什么感觉,今天她这么一声就叫得自己心里软软的?以前只是听羽清大致讲过她的身世,在小妹的嘴里,她是一个乞儿,一个无家可归寄人篱下的可怜虫。
小妹每每说起她,言语之间都是轻蔑和不屑,左一个要饭的,右一个擦鞋的。还说别看梁教授夫妇收养了她,也还是一副穷酸的样子。因为受妹妹言辞的影响,在他的想象当中,她完全是另外一副样子。她的脸应该是灰蒙蒙的没有什么生气,而不应该似这样如象牙雕般精致的美丽,细腻白皙的皮肤,闪亮的眼神,俊俏挺秀的鼻子,以及微笑的时候唇边现出的那两个浅浅的酒窝,仿佛能漾出蜜来一样,直甜到人的心坎里去了。她的声音也不该似这般银铃般的清脆,而应该是晦涩暗哑的。难怪梁教授会收养她,这丫头只凭这脸蛋儿就能讨足人的喜欢,自己的小妹算是一等一的模样了,可是和这丫头比恐怕也难及她十之一二。
真实的她和自己想象中的她有着如此巨大的反差,这已经让他感到吃惊了,可是更加让他吃惊的是在这样巨大的反差里自己居然还是能够一眼认出她来,这不是很奇怪吗?虽说是第一次见面,而她又是小妹一向讨厌嫌弃的一个人,可是她的这一声哥哥,竟叫得自己的心平白地就生出几分怜惜,这不是更奇怪吗?
“奇怪,你怎么就知道她是闽乔呢?”羽明的思绪被玲玲的声音给打断了,羽明冲着两个丫头笑了笑,“那你就是玲玲,对吧!”
“你真厉害,跟孙悟空似的,火眼金睛啊!”玲玲瞪着眼睛嚷嚷道,大家听了忍不住一起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尴尬的气氛也随之一扫而光了。
梁渠看了看当时的情形,想想自己继续留在他们当中,孩子们会受拘束,玩儿不痛快。于是就推说滑了这一阵子累着了,不能再滑了,说是要陪着李云霜在附近逛逛,让孩子们自己尽兴地玩儿。之后便独自离开了冰场去找李云霜了。
三个女孩子里面,数玲玲的冰滑得最好,羽清和闽乔的水平差不多,都是刚刚学会还不熟悉。大家说是一处玩儿,可是滑着滑着人就远远地散开了。远皓一直在羽清的前后左右转,玲玲早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没有了梁渠在前面引着,闽乔突然之间好像又不会滑了,一个接着一个地摔跟头。最后一次摔得很重,闽乔正费力地想要爬起来,羽明不知道从哪里滑了过来,把她从冰上拉了起来,笑着对闽乔说:“你拉着我的手,我带着你滑,这样就不会摔倒了。来,试试看!”羽明的笑容和梁渠的笑容是那么的相似,不管是浓是淡,不管是无意还是经心,总而言之是亲亲的暖暖的。闽乔对这样的笑容几乎没有免疫力,若是掉进那样的笑容里,她就只能乖乖地等着被融化掉。
闽乔听话地拉住了羽明的手。之前梁渠是在闽乔的前面倒着滑,让闽乔跟着他的步子向前,闽乔跟着梁渠的步伐就不会摔倒。现在羽明是在她的左边,牵着她的手,肩并肩的一起往前滑,闽乔也不再摔跤了。
只是才滑了两圈儿,就被林羽清看到了,派远皓过来把哥哥叫了过去,说是没意思,不想滑了,要回去。羽明没办法,只好陪着妹妹先回去了,远皓紧跟着也走了。梁渠和李云霜再回到冰场上找他们的时候,就只剩下闽乔和玲玲了。
大雅之堂(40)
自1988年冬天北海冰场一别,闽乔再次见到林羽明,已经是5年半以后了。
5年半后的林羽明已经是政法大学里闻名遐迩的高材生了。
这5年里,好像一切都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变化着。北京在变,到处在铺路,架桥,拆迁,三天两头就有新的工程竣工,北京的城市面貌几乎一天一个样儿。什刹海在变,国内外前来参观的游客从四面八方涌来,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旅游公司小商小贩酒吧饭馆也都蜂拥而至,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打破了什刹海以往恬淡和宁静。北京人在变,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爱上了西餐和酒吧,麦当劳肯德基必胜客成为了新的时尚。市场经济的浪潮不但席卷了北京,也席卷了整个中国。
仅仅还在四五年前,八十年代末的时候,北京人面对市场经济还有些手足无措,就拿北京人一向钟爱的冬储大白菜来说吧,先是上市大白菜数量减少了,不能保证市场供应,市民抱怨,于是政府不得不紧急调运限量供应。可第二年大白菜又卖不出去了,其实不是多了,而是由于北京人冬储大白菜的习惯在随着市场经济的逐渐繁荣在悄然改变,冬天的餐桌上已经不单纯是大白菜了,计划播种的产量,不能计划百姓的销量,这下商家急了,于是政府又不得不号召所有机关单位工作人员,把买大白菜上升到爱国的高度来认识,动员人人都要买“爱国菜”。据说每年政府为平易大白菜价格,以满足市民的心理承受力,要投入相当建设一座立交桥的资金。
不过经过这样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北京人还是以最快地速度认识到了,计划经济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了,如今要想富起来要想过上好日子不能光靠政府,还要学会要按照市场经济的规律办事才行。当人们真正开始尝到了有如花似玉的市场经济做小妾的甜头之后,便毫不犹豫地抛弃了糟糠之妻——计划经济,一夜之间把市场经济这个年轻漂亮又有活力的小妾扶为了正室。
随着后来居上的市场经济取代了计划经济,一切都开始变了,观念变了,价值体系变了,甚至连生活习惯都慢慢改变了。人们一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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