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Dina已经细致地将合同搁在了各位面前,叶萱是最后一位进来的,除了其他三方代表外,陈怡心也坐在了银行代表副位上。
与柴俊笑着打个招呼;
与赵云峰笑着打个招呼;
与费云军……点点头。
“各位,多日的辛苦终于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四方的合作即将正式开始,未来是美好的,也是更辛苦的,为庆贺今天、祝愿明天,瑁辉准备了些香槟,签完协议后请大家暂留片刻,来个小小的庆祝仪式。”
怡心的话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掌声,叶萱记住了她的优雅、从容与妥贴安排,好好学着点吧,从气质到语言,不提升自己的话哪谈得上与大少比肩相助?
协议都是各自一次次字斟句酌了无数遍的、几乎都已滚瓜烂熟于胸了,其他人大概过了一遍,没问题,纷纷签上了名字盖了印,叶萱喝口水,将面前的四份同时打开,逐页逐行核对,这是她第一次签上千万的协议,可是不能出差错。
越怕出差错越有事,她的目光落在了乙方—即汽车经销商那一行,眨眨眼又仔细看看:乙方:X X 华瑞(柴氏)汽车有限公司,她搜索记忆,之前的协议里一直都是:X X 市华瑞柴氏汽车有限公司,括弧?她抬起头,直视柴俊:
“柴少,您那公司名称里‘柴氏’二字好象是没括弧的吧?”
柴俊漫不经心地拿起协议瞟了一眼:“哦,括弧,没关系,有时加有时不加,一样。”
叶萱蹙起了眉,纤细的手指顿在那轻敲。
“这个没影响吧?平时……”若不是叶萱指出,费云军根本就没发现这点不同,甚至叶萱指出来了,他都回想不起以前拿到的协议样稿里的‘柴氏’两字到底有没有括弧。
叶萱寒冰般的目光射去,费云军嘎然住口。
“各位,失陪一会。”叶萱起身离位。协议名称更改不可小觑,换句话说,乙方完全有可能不是之前审核过的资产信息资料提供方,这么大的事,她一定要征得大少的同意。
怡心与柴俊迅速对视一眼,怡心也起身跟了出去。
跟着叶萱步入她的办公室,见她拿起电话准备拨号,怡心缓缓地伸出手摁下了叉簧,开口道:“叶萱……”。
“大小姐,”叶萱迷惑于她的动作,出了纰漏首先受损失的就是瑁辉,也就是她陈怡心,为什么她还要出手阻止呢?
“叶萱,协议没问题,签了它吧!一屋人都等着在。”能不说穿,怡心就不愿说穿。
这事,大小姐也有份!叶萱的心沉了下去,脑子有点钝了。
“大少打小就患有小儿麻痹,加上有哮喘的毛病,医生一直都建议他停工休养,否则,越到后情况会越发严重,甚至,危及生命。虽然他是我弟弟,但你也是个好女孩,我不希望你糊里糊涂地被耽误一生。听说费云军先生与你情投意合,你们所欠缺的,只是次机会而已,现在,我愿意倾尽全力为你们创造机会,外加瑁辉百分之三的股权,你可愿助我,一起重写瑁辉的未来?”一口气说完,怡心直视着她,静待答案。
叶萱哪经历过如此诡谲的博弈?事情来得太突然,许多地方她都还没衔接上,便闻到了怡心扔出来的大肉包的香味,嗯,是很香,健康、阳光的费云军;3%的瑁辉股权,可是……她搐了搐鼻子,正要说什么,忽然想起大少平日的教导,她定了定神,迎上怡心的眼光:“大小姐,这事太突然了,你容我考虑一会好不好?”
不轻易置可否。怡心在心里暗赞一句,面上却安然:“OK,只不过大家都在等着,你尽快,我在外面等。”说完,转身离去。
见她一走,叶萱继续提起电话拨大少的手机,话机里反复传来“……已关机”、 “……已关机”的机语声,她开始烦燥起来,围着桌子走来走去思考,丝毫没注意到Dina悄悄入内。
“叶总!”
听到Dina轻唤,叶萱被吓了一跳:“谁让你进来的?”蓦然,脑子里光电火石瞬现,她失声叫起来:“是你!你换了协议!”
Dina心里暗赞:反应有够快的!她欠缺的只是经验,至于智慧,已不用人操心了。
“叶总,大少交待过,这协议你可以签,只不过……”,Dina正待解释。
“Dina,阮婉,”叶萱一脸绝望得无以复加的神情,她已经想通了大部分:柴氏一直按正规手续申报授信项目,私下却买通了怡心、Dina之流,在最后一刻换了主角,目的就是瞒天过海,利用自己少不更事,变出个虚壳公司出来套取瑁辉巨额资金!“大少如此信任你,把你调给我做左右手,我视你也是亦师亦友,你有什么理由要背叛瑁辉、背叛大少?”她愤怒得几欲将嘴唇咬出血了。
“叶总,”面对她的悲怒难抑,Dina用手势示意她轻声,眼神稳稳地传递出一种安定,“相信我,这协议你可以签,把……”。
“够了!出去,在我报警之前!”叶萱的牙都快咬碎了。
眼看说服不了她,Dina无奈地摇摇头:“您冷静一点,打开手机,大少说给您存了段录音,密码是他的手机号。你不要恼,天大的事泰然处之,有什么听完录音再说。”
叶萱疑惑不过,大少的手机一时又不通,那就听听吧。她按Dina所言打开了手机录音,贴在耳边,大少的声音缓缓自话机传来:
“叶萱,你能听到这段录音我很高兴,非常高兴。显然现在已有种种原因令你联系不上我了,不过不要紧,相信我,相信Dina,最重要的是,相信你自己!关于四方协议的事,除了柴俊他们给你开出的条件之外,如果还愿意将新柴氏公司10%的股权以原始价转让给你,那么,我在此授权你在Dina交给你的所有协议上签字盖章。记住:除了兑现开给你的所有条件之外,同时转让新柴氏公司10%的股权至你名下,口说无凭,立字为据,才同意签字!”
冷汗从叶萱的额头冒出来了。
这是怎样的一场智力游戏!大少的电话为什么打不通?如果录音是真的话,Dina显然可以信任,但是,为什么会让自己接下新柴氏的股份?大少想要,过到他本人名下不是更好吗?
见着她听完录音后,脸相已转平和,Dina递过一张纸巾: “大少交待了,你得现拟份股权转让协议,要求大小姐和柴俊都在上签字,就当是你们私相授受,一定不能把大少牵扯进来。”
擦着汗,叶萱望向Dina,可以信任她吗?大小姐在外面等着,一干合作商在楼下候着,哪怕问题再多,自己也必须马上作一个选择:要么,照大少、Dina的话做;要么,暂停项目,待大少回来再行事,若是后者,得罪怡心事小,会不会,坏了大少的计划?她闭上了眼,天啊,如何选择?蓦然,想起大少的话:“最重要的是,相信你自己!”
“我的心向着哪里,我就怎么做”,暗自对自己说,睁开了眼:“麻烦你帮我请大小姐进来。”
Dina长松口气,转出门,略带微笑低声对已露焦急的怡心说:“OK啦,她请您进去,不过,这女人有点贪心。”
怡心大喜,不怕她贪心,就怕她“拒腐蚀、永不沾”,刀枪不入,人呵,只要有念想,就有弱点,才可以攻击。她笑吟吟推门:“叶萱……”。
柴俊正充当半个主人的角色陪着剩下几人神侃,手机响起,怡心的,“柴少,你上21楼来,有个字需要你签。”
……
一刻钟过去了,三人陆续回到会议室,叶萱最后一个进,粉脸含笑:“抱歉,让诸位久等了,现在正式签协议。Dina,请把香槟打开,预祝咱们合作成功!”
费云军并没有从三人的离场、入场中觉着有任何古怪,会散后,他只是单纯地想和叶萱说点什么,踌躇着留了下来。
“萱,”他低声浅唤,言语中自有份熟稔与迷离,“瘦了。”
“唔。”见人走完,叶萱又开始拨打大少的手机,怎么还是关机?一边心不在焉地应着费云军的话,一边担心着大少那边的情况。
“工作很辛苦?周末有时间吗?桃花坞花开了,今年,还去吗?”他嚅嚅地说,情之一字,说起来举重若轻,做起来却是举步唯艰,三年的感情,怎可能一朝尽弃。
桃花坞?费云军的话把叶萱带到了那个漫山遍野桃花芬芳的郊区园林,那是三年来每个春天他俩都要去玩的地方。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此诗题在桃花坞的入门处,年年去年年念年年笑,却在今年,一诗成箴!
叶萱的心不由来地一痛,她本就不是个硬心肠的女子,何况,与费云军有着三年水乳交融的情意,提到桃花坞,许许多多快乐、单纯的时光仿似又回到了眼前,与眼下刚经历的一场博弈相对照,她疲倦地叹了口气。
“要不,周六我来接你?哎,都忘了你现在是上市银行的总裁助理了,专车专人,可比坐那破金杯强了千万倍。”费云军苦笑起来。
“你知道我从没讲究过这些。”她柔声说。
“那还是我来接你吧。”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为他那般单纯的喜与乐所感染,叶萱有了几丝笑意。费云军是简单的,简单得他根本无法想象方才的叶萱经历了如何一场风诡云谲的洗礼,她摇摇头,纯净如斯,自成份心境,而自己的心境呢,纯净吗?叶萱有些惘然,现时勾心斗角的算计、阴谋就是自己孜孜以求的吗?不是的,却如大少所说,到这个位置,所思所为,岂能离得开谋略二字,可是,这个位置又是自己孜孜以求的吗?她不过就一直是那个追求小富即安、日子恬淡快乐的小乡里妹呀。嗯,改天是得跟大少谈一谈了,这些个算计,惊心动魄来不是自己能承受、喜欢承受的。
大少?大少!念及他,心里兀自一惊,“云军,不跟你聊了,我还有事在。”言罢,抱起文件夹便往外走,赶快去追问大少的位置,这么多事,不告他怎行?
“说好了,周六我来接你!”费云军在后面大声提醒她。
“大飞,在哪里?”数度打大少电话不通,叶萱只得转打大飞电话。
“央行啊”。
“大少呢?”
“还在楼上谈事,我没跟他在一块咧。”
就知道如此!叶萱叹口气,挂了电话。将转椅滑到落地窗前,曾几何时,她也学会了大少有事没事凭空眺望的习惯。大厦外,春日下跃动的街景她视若无睹,满心满脑都是行里的事、大少的事,愁啊忧啊烦啊,想象每次见大少如此望着远处出神时,也是操心最多时吧,她总算是体味到了!
天色渐渐依时黯淡下来。
“……我终于看到所有梦想都开花……”手机响起,叶萱眼睛都没离开满屏数据,只是伸出手抓向手机。事情太多了,连接电话都恨不能交给电脑公式化。
“你好!我是叶萱,请问哪位找?”
“大飞说你找我?”那头是渴盼了一下午的温和依旧的声音。
“你跑哪去了?”叶萱腾地就跳起来,“我打了你无数个电话,你明知道协议有问题为什么不告诉我?Dina到底是帮哪家做事的?凭啥把我瞒在鼓里,知不知道我独自面对这些有多害怕?……”,半天来的委屈似找到倾述的主般,眼泪扑哧哧地落下,全然忘了电话里那人是她boss。
“我在你家楼下”由着她哭得差不多了,他轻轻地说。
“哪里?”她几疑听错。
“你家楼下,晚上你给我熬点粥喝吧。”他的声音里透着浓重的疲惫,似乎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装什么糊涂?你自己家没粥喝吗?她心里暗怒,嘴上,终是败给了他的声音。“稍等等,我马上回来。”
平时得走个一刻钟的路程,叶萱不到十分钟就蹦跑着到了,远远见着大少的车停在公寓门口,大飞正在外倚着车抽烟。
“人呢?”叶萱走近问。
大飞往里噜噜嘴:“睡着在。”
“知不知道那事妥了没?”
大飞摇摇头:“应该没有吧,刚才在车上单辉还跟他嚷着在,好象人家要连罚带打,处理责任人,单辉那老小子让那阵仗一吓就傻了,不住气儿地说他也是为了行里好心办错事,我见着大少给烦得来都喷过两次药了。”
闻言,叶萱心都揪紧了,那喷剂药是对症,但属急救品,能少用是尽量少用,否则,养成依赖就麻烦了。
敲敲窗,里面那人皱着眉睁开了眼,从靠着的车门上立起身,叶萱打开车门,探身进去一瞧,嗯,他的脸色是有些难看,伸手试试额,热着在。
本来准备了一大堆的问题要问他,见他那相,尽数咽了回去:“上楼吧”,将钥匙递给大飞:“你们先去,我买点小菜上来”……
一碟香油豆丝
一盘清炒菜芯
一锅鸡丝粥
半个小时齐上餐桌。叶萱脱下围裙,一边摆筷子一边冲着踡在沙发里看电视的大飞、电脑前工作的大少扬声唤道:“陈少爷、徐少爷,饭好了,要不要喂到嘴跟前来?”
两男人相视一笑,这就是叶萱,富也好、贵也好,依然可以欺负的叶萱!
盛碗粥,用勺子搅和着降降热度,叶萱递给滑到餐桌前的大少:“吃完我陪你去打针。”
他没答话,接碗的手微微有些发抖,被她细心地察觉到了,握住他的手将碗又取回来:“人是不是特不好?”
他摇摇头,满脸疲乏相:“身子没力气。”
捧过他的碗又用勺子搅和搅和,叶萱终是咬咬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喂呗!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那人已经很配合地将轮椅调低成70度角,舒舒服服地半仰躺着等在了。
“四方协议签了?”喂着吃真是惬意啊,他已经有心情过问其他事了。
“嗯。”她闷声应。
“你好象应该有很多问题要问的。”本准备着让她的眼泪、问题、埋怨给淹没的,结果却什么都没等到,反倒令他好奇了起来。
“等你人好些了再说吧!”叶萱已经从傍晚的冲动中冷静了下来,他发着烧在,哪还忍心再缠着他作解释,再说了,大飞在跟前,也不是问这些事的时候。
他认真地看了看她,女孩越来越沉静、睿智,再历练些事,应该能独自撑起片天地了。
“大飞,你吃完了去把顾大夫接过来吧!”大少又咽下一口叶萱喂过来的粥,吩咐道。
“在这里打针?”叶萱惊叫起来,“你准备打到几点钟回去?别告诉我你准备今晚就呆这的!”
大飞蹦起来,将碗一扔:“我吃好了,先去接顾大夫。”旋即开门、关门,余下一阵门风,绕在两人间。
大少继续把那般深邃、温和的目光放在她脸上,叶萱回瞪着他,下班时间,私人空间,岂是你陈大少任为之地?难不成真卖给瑁辉、卖给你了不成?
两人对视了几分钟,大少咳嗽起来,初时是低低地、弱弱地咳,见叶萱依旧瞪着的眼,声音大起来,一不小心,咳呛着,倒真还止不住了。
叶萱缴械投降!放下碗,急急帮他抚背顺气,嘴里赌气地说:“罢了罢了,你别装了,爱走走,爱留就留吧,反正我也不是什么黄花闺女了,倒让人以为是扮纯洁的。”
他一窒,如此糟蹋自己的话竟然是他逼出口的!刹时间,心淡意冷,面色黯然如灰。“请你,帮我把……把轮椅放低,我闭会眼,等大飞回来就……走。”话音刚落,又咳了起来,夹着大口大口的喘息声,心疼得叶萱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好了好了,算我说错了还不成?求你,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