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圣上高坐龙椅之上。
今天的朝议已经告一段落,皇帝的眼光落在一位武将身上。那个
武将虽生得并不特别高壮,且眉目俊秀有文臣之风,但一双虎眸却炯
炯有神,精华尽蕴于内,使他散发出一股英气,衬得他益发英姿过人、
举止不凡,在一干王公贵族中虽不致令人一眼锁定,可却是一名悍将,
骁勇善战、杀敌无数。
皇帝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意。
“卫卿,朕听闻你现在还未曾定亲,是否有意成家?”
卫如豪迟疑了一下,揣测皇帝此问用意。
但皇帝却只意在为接下去的话作个开头,并不真正在乎他的回答,
于是不等他回话便接下去说道:“朕有意将永宁公主许配予你,卫卿
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只是个客气话,皇帝打的主意哪容得臣下说一个
“不”字?卫如豪心下暗忖。
殿上的众臣闻言立即堆起笑脸向卫如豪道贺,恭喜声此起彼落。
哪知别人眼中天大的恩典却令他皱眉不悦,只见他下跪,“启奏
皇上,末将已有意中人,近日将迎娶进门,恕末将无此福气与公主结
成连理。”
皇帝闻言,脸色一沉。
群臣见状噤口不语,只在心中暗想,傻子!永宁公主可是皇上唯
一的嫡亲妹子,同母所生的情谊使得永宁公主成为后宫最受疼宠的公
主,娶得她跟其他公主的意义完全不同,等于得到一面免死金牌啊!
卫将军却将这天大的运气往门外推,更甚者,万一惹得皇上发怒,
丢官事小,就怕累及家族永无翻身之日。
说实话,朝中不乏王公贵族,比卫将军适合的驸马人选多如过江
之鲫,皇上挑上他已经是他前八辈子敲穿七、八十个木鱼的福气了,
他还如此不知好歹、不知惜福?
金銮殿上陷入一股紧张的气氛,战战兢兢地等着龙颜未展的皇帝
开口。
半晌,皇帝缓了睑色。
“卫卿不因荣华富贵舍弃旧情,这一点令朕愈发欣赏。这么吧,
朕允你纳该名女子为侧室,你当择日迎娶永宁公主!”
群臣暗地抽气,准驸马纳侧室?
未及娶妻便允纳侧,皇帝真这么坚持将永宁公主嫁给一个不知珍
惜好运气的将军?
卫如豪似仍有话要说,可皇帝却先他一步开口,“朕已做了极大
让步,卫卿应该再无异议了吧?”
皇帝微笑地轻声说道,看似无害实则蕴含无限警告。
闻言,卫如豪心下一紧,如果他是孤家寡人,大可抗旨据理力争,
但他双亲仍在,这叫他如何说出一个“不”字?
“末将谢皇上恩典!”最后他牙关一咬,磕头谢恩。
1 一场众所瞩目的皇室婚礼,观礼人大多是朝中大臣,主婚人是
当今圣上。
平西将军府冠盖云集,一时权贵全涌入了府中。
属于婚礼的热闹之后,宾客渐渐离去,留给新郎倌一方私密,识
相的没去闹洞房。
所以他们不知道,今晚的洞房花烛夜竟是新娘一人独守空闺,花
烛垂泪至天明。
卫如豪一点都不想要“委屈下嫁”的公主,连新房都没踏进一步
便悄然离开平西将军府。
他今生只想要有一个相知相守的伴侣,而他已经找到那个人。
他与苏虹月结识五年,她总是安静地陪伴着他,让他的心有个休
息的地方。
她是那么柔弱需要人保护,多妻多妾的悲剧他不愿让虹月遭遇,
所以他立下誓愿,今生的妻子唯虹月一人,未料永宁公主就这么出现,
打乱了他的人生,也让虹月受了委屈。
记忆深处妻凌妾的画面仍如此鲜明,令卫如豪不自觉握紧双拳,
生怕画面中的妾换成虹月;皇家公主一向骄纵,他不敢想像到时虹月
会被欺凌得何等惨状。
他要巩固虹月在平西将军府的地位,告诉所有人,虹月才是他卫
如豪心中真正的妻,而永宁公主什么都不是。
“如豪,你不回去……真的好吗?”虽然很高兴他的到来,但苏
虹月也不由得担心永宁公主的反应。
搂紧了身旁的她,卫如豪低声安慰,“没事的,你等着进我卫家
门吧!”
苏虹月娇娇弱弱地笑了,模样惹人爱怜至极,卫如豪见了忍不住
覆上她的唇,轻怜蜜爱一番,疼惜地在她耳边轻吟爱语,苏虹月也娇
羞得曲意承欢,掀起另一波云雨。
***
一对大红喜烛只剩堆堆烛泪于龙凤烛台,初升之日嘲笑般地代其
大放光明。
永宁公主李欢一夜未眠,却不愿示弱地强撑起精神。
如果他想用这种方法来羞辱她,他办到了,但她绝不会让他看到
她心里的伤痕。
宫女夏天一边帮主子穿衣、装扮,一边不平地叨念。
瞧她的公主是一个多么美丽清绝的美人儿,唇不点而红,眉不画
而黛,脸若银盆,眼如水杏,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削肩细腰,肌骨
莹润。
不恶作剧时,举止皆是娴雅而袅娜纤巧。
这样的妻子,那个将军有何不满?
昨晚的洞房花烛夜摆明就是给公主难堪,存心而为!
“奴婢一定要禀告皇上,让皇上为公主出气!”夏天放下木梳说
道。
李欢却没表示什么,只是说该去面见公婆了。她的平静反而被夏
天视为反常,服侍公主十年有余,对公主的脾气即使没有摸透十分,
也有九分,今日公主的举动实在太过安静了,竟然没有反击的念头?
实在不像是一向倔强的公主。
踏出房门,门外一干陪嫁的宫女早已候着。
环顾门外的静谧,李欢抿抿唇。
出嫁前母后就说过,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她的选择所带来的后
果,她只能坚持走下去,她已经为人妻、为人媳,不能以公主的身份
去行动。
“走吧!”
平西将军府正厅中,卫家两老正忐忑地等着公主媳妇的到来。
儿子迎娶永宁公主,他们心中却没有一丝的欣喜,只有无尽的忧
愁。
听多了公主们的骄纵无礼、蛮横任性,再看看儿子的百般不愿、
怒气冲冲,不难想见这会是一场灾难,绝对不是天降鸿福。
谁能比他们更了解自己儿子的个性?凡是他认定的事几乎没有转
圜余地,从他昨晚婚礼一完便溜去苏虹月住处一事可见,完全没有顾
虑到此举会带来多大的风波;轻则公主发一顿脾气,重则交付皇上责
处……
两老正忧虑不知该如何面对公主时,一阵环玎可响,李欢已经出
现。
出乎两老意料之外,李欢居然低身向他们行面见之礼。
“爹、娘,媳妇来向您老请安。”
两老一呆,最后是见多识广的卫宪文先回过神来,赶紧起身扶起
公主,“草民不敢当,公主快请起,草民担当不起,应当是草民参见
公主才是……”
“错了,”李欢正色说道,“世间哪有父母向儿女行礼的事?本
……我既是卫家的媳妇,自该奉媳妇之礼。爹、娘,除非你们不将我
看做媳妇,否则请别再说这种话了。”
两老又是一呆,夫妻俩对看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愕及赞赏。
这是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吗?如此有礼温雅,惹人喜欢。
“是爹娘的错,不该让你为难。”卫宪文咧嘴笑道,回到位子上。
见卫家两老似乎不再当她是外人,李欢这才放心一笑,颊边两个
可爱的酒窝若隐若现,逗人极了,让她的笑容好似有传染性,感染着
厅上所有人。
装着一张严肃的脸很累人的,她向来就不擅长,时间一长就破功。
“那公主……”
“爹娘叫本……我欢儿好了,母后及皇兄都这么叫我的。”
两老感到受宠若惊,转眼间却又想到儿子的荒唐,不由得黯下神
情。
洞房花烛夜未归的事若传到皇上耳中该如何是好?
看到两老的脸色,聪慧的李欢立刻猜到是为了何故,神色跟着一
黯,随即又故做欢乐地转移两老的注意力,“爹、娘,媳妇初来乍到,
府里许多地方不清楚,爹娘能带媳妇逛一逛府内吗?如果不方便请总
管带路就行了……”
“不不不!”两老连忙说,“走吧、走吧!爹娘带你认识家里。”
卫宪文知道她的用意,心里直觉她真的跟传闻中的公主不一样,
他似乎可以明白为何永宁公主会是宫中最受宠爱的公主了。
跟在公主身后,夏天忍不住犯嘀咕,公主不说,这两个当人家爹
娘的就当作昨晚的事没发生呀?要是今天站在这里的是其他公主,他
们还能在这里说说笑笑的吗?平西将军府恐怕早已天翻地覆了,哪能
这么和乐安详。
这下可好,教公主以后在府里下人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呀?
唉!
***
“冬天,掌嘴!”
夏天吐了吐舌,看来她是白担心了,就算公主不被当成将军夫人
看待,她也是堂堂永宁公主呀!怎么可能让下人欺负?
比夏天丰腴些的冬天上前便劈哩啪啦直打,打没几下,两名婢女
的两颊便肿起。
看此状况的夏天,心里丝毫不替她们感到可怜。
稍早之前,公主经过回廊欲回房午憩,谁知便遇上这两个不开眼
的下人,不带丝毫尊敬地草率行礼,本来公主也不计较,在宫里多少
人是口蜜腹剑,只要维持基本的礼节双方面上都好看,但错就错在两
个下人得了便宜还卖乖,还没走远便嘻嘻哈哈地嘲笑——
“端什么架子,谁不知道将军根本没踏进她房里一步。”
这句话别说她夏天听了愤慨,一干姊妹们也蠢蠢欲动了起来,正
想代公主教训这两个没长脑子的贱民时,公主已经先开口了。
李欢冷冷地看着冬天打人,微微苍白的脸色泄露了一点心事。
成亲已经半个月了,卫如豪却连一步都未曾踏进她居住的院落,
若非爹娘严禁下人到外面嚼舌根,皇帝哥哥早已经派人宣她入宫,平
西将军府哪还能安然屹立?
母后说,嫁出去的公主便不能以公主自居,要恭敬侍奉公婆、持
理家务,不能动不动便跑回宫里诉苦,也不能在夫家耍公主威风,必
须以身为夫君的妻子为傲,而非以身为公主为傲。这些话她都谨记在
心,但是为何还是讨不了丈夫的欢心?
皇姊们不必像她放低身段,可是她们却都比她生活得有尊严……
正当李欢想得出神时,一道身影突然闪出来推开冬天。
“唉唷!”冬天唉叫一声,跌坐在地,可是她不敢回以颜色,因
为……
“参见驸马!”
“她们犯了什么大错,公主为何要下这种毒手?”卫如豪怒瞪着
李欢。
虽然他不曾见过她,但他肯定眼前的陌生女子便是他未曾谋面的
新婚妻子。
乍见他出现,李欢一怔,再听见他的质问,心中忍不住一阵委屈。
“驸马终于知道回府了,这些天想必很逍遥快活吧?”她出言讥
诮。
卫如豪眉头微攒,“这些不关你的事,你只要告诉我,她们犯了
什么滔天大错?”
“放……”夏天忍不住便要回嘴,但是李欢手一挥阻止了她。
“没什么,”无视于他难看的脸色,她故意甜甜一笑,“只不过
我看她们不顺眼罢了。驸马应该知道,公主一天不欺负人就不叫公主
了。”
“公……”夏天不知道公主为什么要这么说,明明是那两个下人
不对呀!
卫如豪愤怒地截断夏天的话,“果然是骄纵蛮横!”
“随便你怎么说。”李欢掩饰心痛,一脸毫不在意地笑道:“不
知驸马现在回府是有什么要紧事要靠本宫庇护,还是倦鸟知返,终于
想起家里还有两名年迈双亲,等待你的奉养?”
“哼!”卫如豪厌恶地看她一眼,“我卫如豪根本不需要你!”
若非圣旨难违,现在成为他妻子的应是虹月,而非眼前这个骄蛮
无礼的公主!
“彼此、彼此,我永宁公主也不见得需要你。”
挺起胸膛,李欢硬撑着自己仅剩的自尊,不让人看出她的脆弱。
“你……哼,我今天回来是要通知爹娘,五天后要迎娶苏虹月入
门。”说到苏虹月,卫如豪冷峻的神情有一丝温柔,随即又讥嘲地说
:“公主不会反对吧?毕竟这是皇上亲口允许的。”
“当然不会反对喽!”出乎众人意料的,李欢笑面如花,“本宫
迫不及待想看看这个狐狸精长什么样子,而且也迫不及待地想尝一尝
欺负小妾的滋味,老欺负一些大臣王爷也实在腻了,换换口味一定很
新鲜。”
青筋在卫如豪额边若隐若现,“你敢!”
“你试试看呀!”李欢不甘示弱,柳眉一扬,“看看本宫怎么整
得你平西将军府天翻地覆、鸡犬不宁!或许驸马该先去看看爹娘是否
已经被本宫这个骄纵蛮横的公主整得半死不活,而非在这里跟本宫争
执谁敢不敢的问题。”
怒瞪她一眼,卫如豪这才想到这些天自己未曾出现,爹娘恐怕早
成了这个骄蛮公主的出气筒了,一时也顾不得争口舌之利,赶紧纵身
施展轻功,一会儿便消失在李欢的视界中。
一等卫如豪消失在眼前,强撑的坚强如泄了气的皮球般消失无踪,
李欢垮下双肩。
“公主,您为什么要惹驸马误会?”夏天问出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李欢望了一眼跪坐在地上,不安、满脸泪痕的婢女,吓得两人瑟
缩抱做一团,她轻叹一口气,“我已经惩罚过她们了,何必再让她们
受卫如豪责备?反正扮黑脸不差这一次。”
一番话说得两个婢女瞪大双眼,面有惭色。
“可是公主……”夏天无法认同地开口。
“你们可以走了,再让我发现你们背后说我坏话,我就割掉你们
的舌头!”李欢对着两个婢女恐吓道,看着她们落荒而逃。
她移动脚步走至栏边,看着郁郁葱葱的庭树、花草,及飞舞其上
的蜂蝶,希望藉此让自己的心情好一些,别绕着卫如豪打转,但效果
不彰,大概是这里的花园没有御花园来得漂亮吧?她忍不住心忖。
夏天和冬天面面相觑,她们从没看过公主这么不快乐过,她们知
道问题出在驸马身上,但是她们却没有能力为公主做些什么。
“回房吧!”半晌后,李欢转身笑道,好似把一切丢到了脑后。
夏天皱眉看了冬天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担心。
“公主……您真的要看着驸马纳妾吗?”夏天问。
“是呀!尤其公主您成亲还未满一个月呢!”冬天接着说。
走在她们面前的李欢脚步未停,没有回答她们的问题。
“下去吧!”到了房前,她下令道:“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进来。”
虽然担忧,夏天她们还是守在门外没有进去,未久便听到房内传
来低声啜泣的声响。
“公主好可怜……”一名宫女哭了出来,众人的情绪立即被她影
响。
夏天握紧拳头,“你们想让公主更伤心呀?闭嘴。”
骄傲的公主不会希望自己成为被可怜的对象的,那只会让公主更
屈辱!
“可是……驸马太过分了。”
“对呀!公主她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夏天忍不住咬起指头,烦躁地跺脚,“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