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成为至交,偶尔抽个空到凤凰酒店去逛逛,倒也算是种消遣。
那块醒目的霓虹招牌在远处向他招手。“浴火凤凰”是他替这群工作者取的名字,象征着重生的喜悦与不老的红颜。
不过,要一群男人青春永驻实在没多大的意义。
他停好车,笑着走进酒店,把自己投身于那一片假凤凰的另类声光之中,酣畅一夜。
※※※
不行,她再也跑不动了,再跑下去,她就算不被抓到,也会气竭而死。
赫连淳淳在一条巷道中停留喘息,左手紧抱着她心爱的相机,右手拔着一头凌乱的短发,不住地左右观看,警戒地搜寻着是否被盯而不自知。
三天来,她莫名其妙地成为靶心,到处都有人在找她,她原先还以为自己是不是要走运了,不然为何许多人都认识她?真到前一刻钟,她回到她被捣毁的摄影工作室,又被一大群凶神恶煞的男人追杀之后,她才深刻体认事情“大条”了。
一定是那个日本老鬼!
她直觉地联想到三天前的夜里到港口附近办事,不小心撞见一群行踪鬼崇的人在偏僻的码头旁交谈,她远远地以相机的长镜头窥视,赫然发现那群人似乎在干着某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毒品交易!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在香港,这种事已司空见惯,实在不必太大惊小怪。可是就在她打算视而不见的溜开时,一辆黑色宾士缓缓驶进码头边的空地,车门打开,走下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而那个男人有一张极为熟悉的脸孔。
那是……她从镜头上猎捕到那个男人的脸部特写,被映进眼帘的影像吓了大大一跳。
松冈正贺!日本参议院下届议长呼声最高的人选,这几日应香港商协会之邀前来参加一场政治酒会,报纸还大肆报导了这件事呢!
但这个最近的热门人物这会儿到码头来干什么?
嗯,有问题!
赫连淳淳好奇地悄身掩近,在距离他们十五公尺左右处停住,拿起相机对准他们,连续按下快门,把他们的影像全都摄进胶卷之中。
如果她猜得没错,松冈正贺与这场毒品交易一定有关,瞧他那指挥若定的大牌神情,搞不好他还是这群人的龙头老大哩!
快拍、快拍!赫连淳淳握紧相机,拼命拍照,这么有新闻价值的照片不多拍几张那就太对不起她的专业技术了。这些珍贵照片说不定能让她卖得好价钱,提早一圆出国进修的美梦。
她兴高采烈地作她的春秋大梦,手指不停地按着快门,没注意到自己的行迹已经败露,几个剽悍男人正慢悍走向她的藏身之处,准备拿人。
咦?怎么人物愈来愈近?害她来不及调整焦距。赫连淳淳蹙眉放下相机,怎料抬头一看,妈妈不得了!那群人正朝她走来,每一个手里不是刀就是枪。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忽地站了起来。松冈正贺一瞧见她手里的相机,脸色大变,忙往车里钻去。
赫连淳淳想也不想地利用这点空档,硬是把他的狼狈样拍得一清二楚,然后脚底抹油,奔向她停在码头外的车子。
“把她解决掉,还有那卷胶卷。”
她隐约听见那票追着她不放的男人正以日语互通讯息。她愈跑愈心惊,中日混血的她日文能力好得没话说,偏偏难得听见的家音竟是要被杀的命运,老天爷啊!
那时她仗着对地形的熟悉,有惊无险的逃过一劫,安然离开了码头。但是,原以为应该不会再有事的错觉却被一些莫名其妙的状况证实一件事——
她太天真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宛如跌入地狱深渊,平静的生活风云变色,不仅走在街上随时有人跟踪,甚至一不小心还会有不长眼睛的子弹扫过她的身旁……
完蛋了!她闷声大叹一口气,他们该不会全是冲着他来的吧?赫连淳淳的心简直沉到谷底,重得她连呼吸都困难。
那个日本鬼子一定开始对付她了。
唉!你真是个“蠢蠢”蛋哪!她自责地重拍自己的脑袋,一方面气母亲帮她取的这种什么“淳淳”的烂名,别一方面又气自己遗传自父亲天生少根筋的冲动个性,她的父母得为她陷入如此险境负百分之两百的责任!但可恶的是,这两人早就到天国去享清福了,把她一个留在纷乱的人间苟延残喘。
唔!给我记住!
她忽然伤心起来,一个人从十七岁开始就独自过活,为了三餐辍学,跟着父亲生前的好友学习摄影,然后边工作边完成学业,一步步走到现在自组个人工作室的局面,怎么说都该熬出头了才对啊!是什么缘故让她老是楣运当头?年初的摄影展胎死腹中也就算了,她没背影靠山,开不成她认了。但六月时的一件案子明明说好要请她拍摄的却临时变卦,换了别人。而现在,她又不小心拍了些可能会致命的照片而得罪日本鬼子,沦落到有家不敢回、工作室被捣毁,不寒而栗得露宿街头的悲惨遭遇……
爸妈呀!你们到底有没有保佑你们唯一的女儿啊?她仰头朝夜空抗议,背靠在暗巷的墙上,自艾自怜。
天又黑了,她的肚皮又唱起歌来,饿死实在不适合她这个长得还算漂亮的女人,如果还有人认得出狼狈的她是个女人的话。但是,她的提款卡不见了,口袋里只剩十元港币,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恐怕只有胸口挂着的相机吧!
“这可不能卖,要卖相机,不如卖我自己……”她往暗巷更深处走去,嘴里如此嘟嚷着。
相机是摄影天才父亲留下的宝贝,更是她谋生的工具,说什么也卖不得,而她自己……身为女人或许还值那么一点钱,随便找个男人过一夜,荷包自然膨胀,这点道理她怎么会不懂。不过,说归说,她知道这种事她只敢用想的,想过就算了,反正肚子饿过后就不饿,道理一样。
摸着空空如也的肚皮,她很哀怨地想从暗巷绕道出去。这一带是兰桂坊有名的酒坊区,她走的这条小巷正是许多Pub和酒馆的后门,知道的人不多,因此错暗中只有她踽踽独行。
突然一扇门霍地被打开,泄出一道亮光,一个留着平头的胖男人探出头,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一瞧见她,二话不说地将她拎进门,大吼:“多琴说你会七点到,但你迟了一个小时,你是想让我的表演开天窗是不是?难道他没对你说今天的表演少个人就撑不起场面?你该死的以为自己是红牌吗?还敢给我迟到!”
说真的赫连淳淳压根儿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哪有人对一个不认识的人劈头就乱骂,前因后果也不解释解释,要不是她所有的力气得用来对抗肚皮的收缩,她才不会静静地任这个胖子乱骂一通。
见好没有开口,胖子也不再发脾气,拖着她走进一间有如服装垃圾场的房间,将她丢给一个高瘦的男人,说“替代多琴的人到了,瘦哥,要他换好衣服,等一下马上上台。”
什么和什么?赫连淳淳不明所以,胡涂地被那位瘦子拉到一个化妆台前面,然后一件缝满亮片的俗丽礼服丢在她的大腿上,耳边传来那位瘦子的声音——
“换上这件衣服,其他人已经在后台等着了。还有,别忘了戴上假胸垫,总要像个女人才行。”
如果有人来告诉她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会感谢他一辈子!
赫连淳淳瞪着四周,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这小小的空间里放了几十件的晚礼服,亮片反射着灯光,刺眼得让她错错欲睡。
要她换上腿上那件“耸”到极点的低胸礼服,想都别想!她从小到大只穿裤装,连裙子都没穿过,更别提这件暴露得几近色情的衣裳了。
赫连淳淳慢慢站起来,打算再从后门离开。这票人显然认错对象了,或许他们正在等一个从后门进来的家伙,而她好死不死正好就在后门外徘徊。
真好笑!
她推开房门,还没看清眼前的一切,就被重重地推进门,那个胖子气急败坏地叫嚷着:“你还没换?老天!你是故意要和我作对是不是?快没时间了,今晚许多贵宾来参观表演,半点纰漏也出不得,你还有时间穷蘑菇?”
“听着!我……”她伸出手指指着胖子。
“你不想要钱了是不是?你到底干不干?”胖子的嗓门又尖又响,听起来刺耳极了。
一听到“钱”字,赫连淳淳的眼前蓦地一亮,肚子也没来由的暖了起来。钱等于饭,饭等于饱!
哦!她脑中现在只容得下这种单纯的逻辑了。
“只要有钱,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话未经大脑就自动从她嘴巴冒出。
“那好,换上礼服,其他人都在等你了。”胖子说着摔上门离开。
换衣服?换就换,管他是要干什么,只要有钱能买东西填饱肚子就行了。饥饿的人通常没资格讨论品格和尊严。
她迅速地穿上礼服,刻意漠视几乎要从领口跳出的两团白玉乳峰,随便挑了个红色的口红涂在唇上,再用一堆眼影遮掩原有白净秀丽的脸孔,这样就不怕被人认出来了。虽然在这种地方有认得她的人才怪,但好歹也算自我安慰。
冲了房门,她随着掌声来到后台,当下就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傻了。
一群高佻又美丽的女人早已等在后台,每一个都绝艳无伦,野性十足,尤其是她们身上的礼服极尽夸张与裸露,性感得会让男人掉出眼珠。但是,让赫连淳淳吃惊的还不只这些,而是她们怎么看都有那么一丝怪异。
“哟!你就是代表多琴的人吗?他还好吧?”从美女嘴里吐出的,居然是低沉的男性嗓音!
谁……谁来把我敲昏吧!她定定地瞪着那张逐渐逼近的脸也,浓妆下,依然看得出较为粗大的毛细孔与颧骨。
“你叫什么名字啊?长得比女人还像女人吔!”另一个也凑上来。
“瞧瞧,好细嫩的皮肤哦!你都在哪时保养的?”其中一人直盯着她的胸口不放。
“嘿!小心别打太多女性荷尔蒙,到时连那话儿也萎缩了。”又有人插嘴。
赫连淳淳被眼前好几张浓妆艳抹的面孔弄得头错脑胀,一个名词从饿扁的肚子直往上冒,穿过心口,来到喉咙,终于迸出声音。
“人……人妖!”她尖喊地声音比她想像的还要响亮。
众“男人”被她脱口而出的话惹笑了,每一个都笑得花枝乱颤,纷纷摸摸她的头说:“当然哪!难道你不是吗?小伙子。”
她失神地杵在当场,扭紧的脑筋一时转不过来。就在她无意识的片刻,她已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舞台。
恶梦!天大的恶梦!
什么人都好,快来摇醒我!快!再梦下去,她一定会死在梦里。
灿烂地投射灯在她眼前聚成好几道光束,如雷的掌声更将她仅存的意志力瓦解殆尽,因此,当音乐声响起时,赫连淳淳站在舞台的中央,史无前例地两眼一翻,昏死过去,成为这档人妖主秀最令人意外的高潮。
第2章
林剑希没想到他会在自己的酒店里看到这种闹剧,凤凰酒店向来以高级秀闻名,表演风格并不是走爆笑路线,而是以法国红磨坊及美国拉斯给加斯的华丽严谨为借镜,在香港一直有一定有表演水准。
但刚刚那一瞬间,许多观众在惊呼之余,仍忍不住哄堂大笑,谁教台上那位娇小的男艺人昏倒的模样既滑稽又可笑,加上其他男艺慌张失措地乱成一团,怎么看都像一出肥皂剧。
林剑希快步地绕到后台,看见那位昏迷不醒的主角被其他团员抬下场,平放在后台的一张长椅上。
“这该死的是怎么一回事?”胖爷拔尖着嗓子拔开人群,破口质问。
“不知道,这小子说昏就错,该不会是被这种大场面吓破胆了吧?”团员们七嘴八舌地猜测着。
“多琴找来的这个代替的根本是来砸场的!”胖爷气得眉心聚集了一团戾气。还说什么这小子有许多的表演经验,长得艳冠群芳,比女人还像女人……搞不好全是多琴瞎编的谎话!胖爷隐隐觉得上了多琴的当了。
倒是在椅上赫连淳淳脸色苍白,思绪犹在迷离仙境闲逛,尚未有醒来的打算。
胖爷愈想愈有气,一屁股坐在她身边,伸手拍着她的腮帮子,不客气地怒斥:“醒来!臭小子,你给我醒来!别以为装死就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你他妈的有种拆我的台就别没胆承担后果。”
林剑希看着脾气向来暴躁的胖爷就要捉狂了,摇摇头笑说:“别气坏了自己,胖爷,有事等他醒来再好好问清楚。”
“剑希?”胖爷吃惊地回头,没料到老板会在这时候现身。
“干嘛用这种表情看我?”林剑希好笑地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擘搭在他肥硕的肩上,低头审视着昏迷不醒的肇事者。“什么时候咱们凤凰酒店多了个搞笑的角色?”
“你……你不是去日本了?”完了!让剑希看到这一幕闹剧,丢脸可丢大了。
“刚回来,正巧赶上今夜的特别秀。”他意有所指的讪笑着。完美主义的胖爷这回可真要拧痛心肝了。
“哦!老天,怎么偏教你撞见这混小子破坏我精心策划的秀?”胖爷懊恼地双手掩面,觉得无脸见人。好好的一个秀就这么给毁了,这个瘦小的家伙存心想砸了凤凰酒店的招牌嘛!
“别这样,外头的人还在等着看表演,你与其在这晨发飙,不如赶快善后,再推出一段秀替观众们压压惊。”林剑希提醒他。
“哎呀!”可不是吗?前头还有贵宾哪!他哪有空在这里发呆?
说着,他匆匆地跑出后台,立刻指挥众团员下幕临时更动的戏码。其他纳凉的团员也全都跟着动员起来,片刻间,后台只剩下瘦哥和林剑希。
“这家伙是怎么了?我不记得团里有这号人物。”林剑希对每个团员的来历都调查得非常仔细,他不要让一些性情乖僻或是行为不检点的人进团影响整个团的纪律与秩序,所以在团员的筛选上特别用心。
“多琴最近身体一直不好,不能来表演,他向胖子推荐一个同行来顶替他几天。”瘦哥高瘦如竹竿的身材和他的绰号非常吻合。
“这就是多琴推荐的人选?”林剑希双手环胸,低头看着仍昏迷的赫连淳淳。
“应该是。”瘦哥的的沉默少言和胖爷的尖牙得嘴正好相反。
“这家伙怎么看都像个女人。”林剑希瞄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一眼,有点怀疑。
“多琴说过,他的朋友是个Gay,长得非常女性化,也开过刀,在其他场子的表演都让人惊为天人。”
“哦?”拜科技精进之赐,现在人妖们的外表是愈来愈难分雌雄了。
“多琴的病短期内不会好,胖子本想趁今晚试度这小子,看他能不能替多琴撑一阵子。”
“是吗?”就长相来说,这个骨架细小的家伙还真适合扮女人哩!不过,他得先问清楚这个人的来历才能让他进团。
“要不要弄醒他?”瘦哥虽然不多话,但心思倒很细腻。
“嗯。”林剑希才点头,椅子上的赫连淳淳就搓搧了搧长长的假睫毛,睁开眼睛,醒过来了。
这里是……
中断的思绪一下子连接不上,赫连淳淳还没从混沌中醒来的就想坐起身,结果整个身子一个不留神往旁边倒去,忽然间眼睛就只看得见地毯上的两只男人的脚丫子。
“妈妈不得了!床什么时候变窄了?”她喃喃地爬起身,四肢依旧历饥饿而毫无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