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油的气味刺鼻,不管是在自习课还是课余时间涂,整个教室都可以嗅到那股气息。这时,男孩子就情不自禁地朝那个方位张望,女生大多露出厌恶而不以为然的表情,只有桔年,她视而不见照看她的书,虽然那股气味就在身边,她的嗅觉也许比别人钝一些。
陈洁洁涂毕之后,桔年通常是唯一的观众,她偷偷地在课桌下摊开手指给桔年看:“桔年,你喜欢哪一个?”桔年总是说“都挺好的”。其实陈洁洁涂上大红的指甲油最是好看,细白纤长如水葱一般的手指,尖端血一般的殷红,触目惊心地凄艳。
陈洁洁总在她长得最完美的右手中指涂上这个颜色,十指连心,那就像心尖的一滴血。
有一次她说:“巫雨也喜欢。”
桔年知道,巫雨对陈洁洁来说,已经不再是同学的朋友,很多次,她是从陈洁洁嘴里才得知巫雨一些不为她所知的细节,巫雨喜欢最艳丽的指甲油,巫雨喜欢乌黑而长直的头发,巫雨听不好笑的笑话笑得最开心。。。。。。。仿佛陈洁洁认识的巫雨和桔年的小和沿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存在,同样,陈洁洁和巫雨和世界,还有桔年和小和尚的世界也像是隶属于不同的空间。
桔年小心翼翼不去角碰,不想窥探,可她知道,另一个巫雨和另一个空间一样,是真实存在的, 这个认知让她无奈而悲哀。
渐渐的,桔年不再参与陈洁洁他们周末打球,韩述挑衅她,“你怕输给我?”她充耳不闻。就连独自偷偷地去找巫雨的次数也少了。如果等待的那个人只是在门外徘徊 ,那桔年宁愿闭着门思念相对于一个无法确认的背影,至少思念是完整无缺的。
那天,桔年从数学教师界定正反馈着高高的一叠练习试卷走回自己的教室,这本是班上学习委员的职责,可学习委员偷懒,正好桔年到老师那有点事,就索性让她代劳。桔年也没有什么意见,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只是归途中不幸遇上同去老师那领试卷的韩述。韩述是文一班的学习委员。
韩述多管闲事地问:“怎么你们班学委换届了?”
“我帮忙而已。”
“人家在走廊上聊天,你当什么苦力?你这么好心,干嘛不帮帮我的忙?”他不由分说地谋略把自己手上的试卷也叠放到桔年怀里,桔年不想跟他纠缠,于是抱着与自己头顶齐平的试卷颤颤巍巍地走,好容易走到文一班教室的门口,看不见台阶,险些踏空,韩述扯了她一把,拿回自己的东西还不领情,“别人叫你做你就做,活该!”
桔年不理他,走回与文一班相邻的自己的教室,没想到身后被人冷不防一撞,差点儿整个人向前倾倒,脚下勉强站稳,怀里的试卷却有一半掉落在地。她回过头,一个女生一脸无辜地站在身后说:“对不起,是她她们推我的!”
撞人的女生和推人的女生桔年叫不出名字却很面熟,都是韩述班上的同学,桔年知道她们看不惯自己“变着法子拍韩述的马屁”,只得认命,弯着腰一份一份地捡着地上散落的东西。不一会,另一双手也加入到捡试卷的行列车员之中来,桔年认得那双手,还带着刚洗掉的指甲油的气味。
重新把试卷码整齐之后,桔年站起来,紧紧抱住怀里的东西。
“谢谢你,陈洁洁同学。”
她的口吻是那么客气,陈洁洁在这种礼貌的疏远之下沉默了。
回到位置上,陈洁洁玩了一会自己的指甲,忽然问:“桔年,你讨厌我是吗?”
桔年看着陈洁洁,片刻之后,摇了摇头。
她多么希望自己讨厌陈洁洁,甚至希望陈洁洁有更多让人讨厌的理由,就像很多坏女孩一样,可是,桔年做了陈洁洁那么长时间的同桌,竟然找不到一个让自己足够讨厌这个女孩的地方,陈洁洁美丽、明朗,即使有一些小小的怪脾气,仍然不掩她的有趣和善良。桔年想,假如自己是巫雨,对这枯一个女孩有好感一点也不奇怪。
桔年并不讨厌陈洁洁,她只是没有办法和陈洁洁做朋友,并且坚持自己心底的这一点阴暗,也许她是嫉妒陈洁洁的,她也有一头黑而直的长发,可是巫雨从来没有说过他喜欢。
假如一定要迁怒,一定要将心中的难过归咎于人,桔的更多地是悄悄地埋怨着小和沿,如果小和尚真的发球她,那么不管别人多么美好,都只是别人的事情。可是谁说过巫雨是发球她的?除了她自己。
陈洁洁过了一会又问,“那么,你喜欢巫雨吗?”
桔年并不习惯在旁人面前表露心迹,她对巫雨的依恋,是藏在心里最深的秘密,只有自己知道,她没有做好准备和人分享。
“桔年,你不回答?”
“巫雨是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重要,而且唯一。
陈洁洁说,“我好像松了口气,我刚才很怕听到你说‘是’。因为我喜欢巫雨,如果你也一样地喜欢他,我不知道是不是能够赢了你。”
其实,陈洁洁喜欢巫雨,对桔年来说不不是一件值得意外的事,可是陈洁洁那么直截了当地挑破,还是让她心中一震。对方越是光明磊落,就越显出了桔年她自己的犹疑和怯懦,她从没有理直气壮地得到一样东西,所以远比不上陈洁洁勇敢。
“你觉得你和巫雨之间最大的障碍是我?恐怕你错了。”桔年低声说,刚发到手的数学练习试卷在她手上翻来翻去,但是一题也看不懂。
陈洁洁双手托腮,“我不知道。你同在我家里那种环境长大,你也不知道那多令人发疯,到现在我爸妈都要有人接送我上学放学,他们说一个女孩子回家让人不放心,我不能关着房门睡觉,没有上锁的抽屉,电话经过他们过滤,去任何一个地方都必须得到他们的准许,打球也必须在指定的声地。我经常想, 有一天我要从他们眼皮底下消失,彻底消失,让他们再也找不着了,我天天这么想,天天想,可是我不知道一个人要去哪里。。。。。。第一次见到巫雨的时候,他拉着你在马路上跑,那么不顾一切,他撞倒了我,那个时候我羡慕你,我希望我才是他手里拉着的那个人。”
“他不能带你去哪里的。”
“你怎么知道不能?只要他愿意,哪里我都跟他去。我知道我等的那个人就是他,就像我命定的罗密欧,带着我走。”
桔年无声地垂下了眼帘 ,多熟悉的告白,她连心事都不是独有的。巫雨只有一双手,他带不了两个人走,更何况他没有翅膀,能飞到哪里?
“我知道这些听起来是傻话,我也不怕你笑。喜欢就是喜欢,你让我给理由,一个也没有。我不在乎巫雨是什么人的儿子,只知道跟他在一起我觉得快乐,路边摊也是他第一个带我去的,我为什么不能吃那个?他不说话,在我身边,我觉得很安静,全世界一点声音都没有。我还从来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过任何人,除了你。别人都不懂,可是你应该清楚,他是一个多好的人。”
桔年笑笑,她希望自己从来不懂。
老师走进了教室,陈洁洁放下手艺腮的手。“不说这个了,下个周末是我十八岁的生日,这一天对我很重要,我邀请了一些朋友到我家,桔年,我赶忙希望你也能来。”
陈洁洁一定也邀请了韩述,因为她说过,韩述的爸爸是陈家敬重的朋友,韩述也成了少数能跟她来往的男孩。
周四,桔年骑自行车回家的路上又与韩述不期而遇。
韩述问:“你想好要送什么礼物没有?”
桔年确实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也没想好,要不干脆节约时间,我和你凑个分子,随便送个什么东西就好。”
“啊?我和你?这样不好吧?”
“大不了我出得多一点,你爱出多少出多少。”
“不,不是这个问题?”
“你哪来那么多问题,不说话就这么定了啊!”
“呃。。。。。。”桔年接下来的话根本没有机会说出口,韩述的车子已经溜进了中一条岔道。
经他这么一提醒,桔年才觉得,自己既然答应了要去,就不能空着手前往啊,她的零花钱少得可怜,但是陈洁洁又能缺什么呢?
桔年为这个问题困扰着,到了家门口,巫雨在巷子口的电线杆后面叫了几声她才听见。这还是巫雨头一回上这儿来找她,桔年又惊又喜,正想发问,巫雨顺手接过她的车骑了上去,回头暗示她也上车。
“走,我们别在这说话。”
桔年当然会意,爸妈不会喜欢这样一个访客,她也管不了是不是按时回家,想也不想跳上破自行车尾座,让巫雨载着她离开,也不问去哪里。
他们离开桔年家的小巷,驶进人少的道路,巫雨扭头问她“为什么你都没来找我?”
桔年说:“我以为你没时间。”
“我总会休息啊。”
“你休息的时候陈洁洁不用去找你?”
巫雨静静地骑着单车,就在桔年后悔牵扯出这件事的时候,他说:“她也不是经常可以出来的,再说,她和你是两码事啊。”
“是一码事。”
她的声音太轻了,巫雨没有听清,“你刚才说什么?”
“没有说什么。。。。。。我们去哪里?”
“不知道。”
“那你让我上车干什么?”
“说话呗,让谢大师给我算算卦,总不能在你家门口说吧,你又不能回得太晚,难道把你带去我平时去的那些地方?”
“有什么不可以?”
“那些地方太乱了,我不能让你去。”
自行车驶进了一条老旧的街道,四周的店铺尽是一些香烛供品,也许是心理作用,大白天也觉得阴森森的,桔年想,他们怎么就逛到这来了。
一条老而瘦的黑猫鬼鬼祟祟地从一个店面里窜了来,差点撞上了巫雨的车轮,巫雨扭了扭车把,还摇呼了自行车的铃铛。桔年骑着车有两年多,居然从来不知道那破铃铛还能发声,何况一只老猫能听懂铃声?她噗哧一笑。
“你要算什么?”
“嗯,不知道。。。。。。”巫雨也在前面没头没脑地笑。
“要不算算我的名字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巫雨巫雨,不就是巫山上的一滴雨吗?”桔年信口胡谄。
巫雨笑道:“你也这么说?”
桔年一愣,“还有谁这么说?”
巫雨没有回答。
桔年心中疑惑,这才发现他裤子口袋里,一张叠好的纸条露出一角。她伸手去取,巫雨没有拒绝。
那是张精致的紫色便签,上面有浅浅的蝴蝶状暗纹,还没展开,桔年已经嗅到上面淡淡的清香。
打开来,纸上只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美丽的信纸在桔年的指尖有了微微的皱痕,它就像一块烧红的铁,让你痛了,却扔不掉,焦伤了,粘在皮肤上,留下丑陋的痕迹。
这个字迹桔年是认识的。
“她给你的?”车子前行,划破空气,微微的风声掩盖了桔年声音里不易察觉的异样。
好久,桔年才等到巫雨的一句话。
“是啊,我很喜欢,连带着觉得我名字也有意义了。桔年,你觉得呢?”
桔年,你觉得呢?
桔年垂下头,一滴眼泪打在了交叠的手背上。
他没有回头,所以看不见。
第三十二章 为他人做嫁衣裳
陈洁洁生日,桔年倒了2次公共汽车,才算是到了这个城市的富人居住区景春路。景春路其实是一条盘山公路,沿途数个以独栋别墅为主的高端楼盘,盘踞了G市景致最佳,地势最高的地段。
别人都说,景春路的地价,每走一步都有可能丈量了一克黄金的价值,但黄昏时分,桔年只觉得这条被树木和植被夹在中间的公路无比寂寥。人迹罕至不说,路灯也是远远地呼应,在这种地方走多了夜路,碰到鬼也不奇怪。不过,想来着一带的建造者也没有过多考虑过步行者的感受。
住在这种地方,空气清新应该是最大的享受,桔年坐的公车只到山脚下,她不紧不慢地赶路,风中有泥土和青草湿润的味道,这让她想起了姑妈家附近的那条竹林小路和烈士陵园里松枝安静的气味。可谁会拿那种乡野偏僻之处跟这里比啊。很多东西,闭上眼睛是相同的,张开眼睛看时,才知道大不一样。
正是春寒时分,桔年穿得不少,可这里露水重,手是冰凉的,还好前方灯火在望,就是不知道走过去还有多远的距离。身后传来了的脚步声,桔年想不到还有谁会傻到跟自己一样不行,带了点期待地回头,却是韩述正抬起手想要出其不意地拍一拍她,被她发现,脸不红心不跳地换了一个挥手打招呼的姿势。
“这么巧?你也走路上山?”韩述呼了一口气,白色的,他的外套很薄。
桔年踮起脚尖往山下看,依稀看到一辆深色的小车下行的影子和灯光,她在这条路上走了快十分钟,并没有看到跟自己迎面而过的车辆。
“是啊,真巧,送你来的车也正好半路扔下你自己去玩了。”
韩述也不解释,走在桔年前面一点点,漫不经心地摆弄他围巾上地流苏。
桔年这才发现他脖子上系了一条深红色的羊毛围巾,看起来很抢眼。
“怎么样?”他回头面对他,倒着行走。
“什么怎么样?”
“啧,我的围巾啊!”他不耐烦地说。
桔年低下头笑,一句话也不说。
韩述没趣,扯着路边的不知名的阔叶植物,没想到沾了一手的绿色汁液,赶紧举着双手。“唉,给我一张纸巾。”
“纸巾?我没有啊。”
“手帕!”
“也没有!”
“你出门连这两样东西都没有,还是不是女人。”
“呃,我是女孩。”
“废话!给我从包里拿一包。“他见桔年不动,催促道:快啊,我手上要是赶紧用得着你吗?”
桔年慢慢腾腾地打开她背包的拉链,里面的东西归类明确,整整齐齐。有笔袋。钱包。包装得漂漂亮亮的礼物盒子。手机。钥匙。MP3。三包面纸和一包湿纸巾,还有一双和他的围巾同色的手套,居然还有一只护手霜。桔年惊叹他装备之齐全。
韩述说:“同学,你的头都要塞进我的书包里了。”
桔年赶紧给他拿出一包纸巾。他抽出纸,仔细地清理手上的污迹。
“咦,陈洁洁应该也邀请了那个。。。。。。叫什么了,我一下子忘记了。。。。。。对,巫雨。你们怎么不一快来?”
桔年也去扯路边的叶子。韩述叫了起来,“你是傻的啊?没看到刚才我的手成什么样子了?”
桔年不理会他,谁叫他问到她的痛处。没错,陈洁洁当然也邀请了巫雨,那天在杂乱无章的巷子里,巫雨把自行车停在了路边,手里拿着那张出自陈洁洁之手的美丽便签,困惑地说:“她告诉我,这张纸条里还有一个谜语,假如我猜出来了,生日那一天就去某个地方找她,她有一样东西给我。她都邀请了别人在家里庆祝,这某个地方还能是哪里?桔年,你是我见过猜谜语最在行的人,能不能帮我看看?上面只有一行字,难道她在巫山?”
桔年想笑他钝炖的样子,可尝试了下,那挤出来的笑容应该很难看。她没有去接巫雨递过来的东西,不想再把那东西拿在手里,而里面的哪一个字她不记得?
谜语?陈洁洁真有意思。可是只怕她也想不到,巫雨并不擅长解谜,而这个暗示最后会抛回到桔年这里。
“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自古山为阴水为阳,北为阴南为阳,下为阴上为阳,右为阴左为阳。。。。。。陈洁洁究竟想告诉巫雨什么?
不管答案是什么,桔年破天荒地对巫雨撒了个谎,她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阳台之下,难道就是在家里的阳台下面?”
“啊?”巫雨的困惑益深。
桔年在心里默默地祈求:神啊,如果可以,请原谅我的谎言吧。
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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