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我怔想之间,夜浮生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只听他不急不徐地说道,“云儿,你不用担心!秦如风不会有事的!”
我一下轻启眼帘,双目担忧地望向夜浮生。只见他一脸恬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有些吃不准他刚才说那句话的意思,为了避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还是谨慎地解释道,“夜,你别多心,我,……我当初在山上破庙醒来时,是秦如风带我下山,后来我被人沉湖,又是他救了我,所以……”说话的同时,我的眸光一直关注地射向夜浮生,可是见他越发平静、淡然,心下不由暗暗着急,口里越发语无伦次,不知该如何说了,极怕越描越黑!
这时,夜浮生蓦地微启眼帘,一道笑意盈盈的目光射了过来,“云儿,我是那么没信心的人吗?”说罢,嘴角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
我顿时明白他刚才一直在戏弄我,遂一撅嘴,故意恨恨地瞪着他,似嗔似怨地说道,“我刚才还在想自己的眼光不会这么差吧?”说罢,一缕抑止不住的娇笑绽现我的嘴角。
夜浮生一听,脸上也漾起一抹如阳光般明媚,如月光般轻柔的笑容,……待用过午饭,我们便启程朝追风堂总堂行去!一路上,不时看到有或骑马,或坐车的人也朝追风堂行进!
傍晚时分,我们便到了离追风堂总堂最近的那个小镇。镇上差不多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白色的孝布,灯笼换成了白底黑字的,人们皆戚容满面,衣服也基本上是黑白两色。镇上过往行人颇多,差不多都是来吊唁的。
我和夜浮生本就一身素衣,所以也就不用另外更换衣服了。在镇上备好一份“整贡”之后,便骑马往追风堂去了!
到得追风堂,只见堂外空地上整整齐齐地停满了各式车辆、马匹。有追风堂弟子专门照应。大门外排站着两列追风堂弟子,皆披麻带孝。不时,一丛丛的人从大门内出来,又有一队队人从外面进去。可是,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肃静异常,没有一丝嘈杂之声,没有一点混乱之迹。所有人皆沉浸在悲恸之中。看得出,风老堂主一生德行高洁,备受人们敬重!而且,秦如风也将所有一切安排得极为妥帖。
我们刚刚翻身下马,便有追风堂弟子走到近前,沉声问道,“请问二位是来吊唁的吗?”
夜浮生点了点头。
那弟子一边牵过我们的马匹,一边朝堂外大门另一侧,人头聚集等候之处扬了扬手,极礼貌地说道,“二位请那边稍候,因为吊唁的人太多,所以须得排队等候!”
我和夜浮生拿上贡品和随身的一个包袱,便向等候处走了去。我们刚走过大门,快到排队处时,一个人从我们身后紧跑了过来。我们不由回首一望,结果是刘宾。
他冲我们作了个揖,说道,“夜……”
夜浮生手一扬,对刘宾使了个眼色,又微微摇了摇头。我立时明白夜浮生是怕人多嘴杂,暴露他的身份。在刘宾呆愣不知所错之时,我跨前一步,对他回礼,并沉重地说道,“刘宾,我们本是打算前来探望风堂主,未料想……”说罢,不由哀叹一声,并呈上了早已备好的贡礼。
刘宾忙接过贡礼,将其交给身后的追风堂弟子,然后手一伸,客气地说道,“柳姑娘,这边请!”说着,前行引路,领着我们向堂内的灵堂走去。
估计是因为吊唁人多,而且怕大丧期间出现意外,所以追风堂内戒备森严,差不多五步便有一个追风堂弟子在守卫。刘宾一边走,一边向我们解释道,“王爷已经几日几夜没有阖眼了,昨夜才去休息,今日可能会晚一些,你们先去灵堂,尔后再引领你们去见王爷!”
夜浮生淡然地回他,“刘宾,不用客气,若不方便,明日再见也不迟!”说着,我们已经来到了灵堂前。
灵堂设在上回来过的主楼里。进得灵堂,堂内正中挂着一副白色幔帐,上书一个斗大的黑色“奠”字,前设有一个供桌,桌子中间设有一只香炉,摆放了一些祭品,还放着一盏油灯,两侧还燃着两只婴孩儿手臂粗的蜡烛。幔帐的左右两边高挂挽联,左侧写着“良操美德千秋在”,右侧悬着“亮节高风万古存”。堂内从幔帐至门前的两侧均挂满了白色的祭幛。灵堂内烟雾缭绕,满目的白麻,满耳的哀泣哭声,让人的心情越发沉痛、悲伤起来!
灵堂内右侧首位跪着一位一身重孝的年轻女子。定睛一看,竟然是玉姑娘。她今日一脸素净,可依然那么美目如画,盈盈泪眼,含珠带雨,在白色麻衣衬映下,更显清丽脱俗。玉姑娘一边垂首烧着纸钱,一边应承着来吊唁的女宾。按理说,这位置应该跪着的是秦如风的夫人呀,为何是她在此呢?心中不禁暗暗生奇!而且见她梨花带雨,似极伤心的样子,不禁暗自思忖:她和风老堂主有多深的感情,至于如此伤心?恐怕更多的是因为秦如风的缘故,而在此做做场面吧!左侧首位空着,旁侧跪着一群估计是追风堂内堂主之类,个个满面哀伤之色!
我接过追风堂弟子递来的香,三叩首之后,将香插到香炉内,便走到了玉姑娘的身侧。烧过几张纸钱后,低声劝她道,“节哀吧!”
一直似沉浸在哀痛之中的她蓦地抬起头,一脸惊诧地望着我。我哀叹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转身走出了灵堂。
房外,夜浮生和刘宾已经在等着我了!我快步走了过去,脑海中却一直闪现着玉姑娘那惊诧的双眼。我突然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见秦如风了!一方面,因为从现在看来,追风堂一切井井有条,之前的担忧是多余的了,另一方面,因为亲人失去,悲伤是一定的了,别人再怎么安慰,也无济于事,一切得靠时间来将它渐渐冲淡,更何况我见到秦如风又能说些什么呢?想定之后,我对正要起步前行的夜浮生说道,“夜,我就不去了!”
夜浮生一听,不由回身望向我,眸中闪过一丝异样!
我轻轻握了握他的手,低语道,“这几日,我太累了!想早些休息!”
夜浮生想了想,方点头柔声说道,“好吧!那你先去休息,一会用饭时,我再来叫你!”
我点了点头,随着刘宾唤来的一个小丫鬟向客舍处走去。说实话,累是真的,不过不去见秦如风,更多的是怕面对的尴尬。毕竟,上次我离开追风堂时,和秦如风之间有过不愉快的争执,而且是以不打招呼,蓦然消失的方式离开的。
孰料越是想躲开,却偏偏越发躲不开。刚刚穿过了花园,拐上石桥,却猛然望见秦如风从桥的另一侧走了过来!近一年没见,秦如风消瘦了不少,眼窝深陷,下颌儿棱骨分明,许是因为近来老堂主,加之其过世的打击,眉宇间尽是疲惫、憔悴之色。
前行的小丫鬟立刻躬身行礼,“奴婢见过王爷!”
秦如风整个人似在梦幻中般,只是愣愣地望着我,慢慢走了过来。
我当下踌躇,是以江湖之礼拜见堂主,还是以正礼来拜见王爷呢?正在思量间,秦如风已经走到了近前,口中深情地呼道,“婷儿?”微颤的话音,泄漏了此时他起伏的心绪。说话间,他已经微启双臂,环拥过来,似想将我搂进怀中般。
料知他是错认了人,情急之下,我忙低下头,屈膝向他施礼,“民女柳云昔拜见王爷!”
秦如风当下如梦中惊醒般,刚才微启的手臂僵在了半空。稍愣,他故作拍了拍袖子,将双手慢慢地背到了身后,默不做声地站在我面前。
无奈之下,我只好提高嗓门,大声重复了一遍,“民女柳云昔拜见王爷!”
稍适,他方淡淡地吩咐道,“免礼!”
这时,我方起身,垂首对秦如风说道,“王爷,民女惊闻老堂主过世,特来吊唁!”
秦如风轻叹一声,“这半年来,你过得如何?”如浮云般轻淡的话语中隐含着丝丝缕缕的关切!
半年?我怎么觉得有很久了呢?心下立即掐指一算,从上次分别至今,恰好半年整。想着他将分别的时日记得如此清晰,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可惜我不是芳婷,否则的话,定会很感动的!
我恭谨地回道,“托王爷的福,一切安好!”
秦如风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你一个人来的?”高扬的尾音,不大置信的语调,暗暗泄漏了他心中的疑虑。
从他刚才的话语看来,似乎并不知道我和夜浮生在沧州的事情,想来定是刘宾省略了吧!想了想,我还是如实说道,“和夜浮生一起来的!”
秦如风立时冷声说道,“你们一直在一起?”威严又带一丝如冰雪般寒冷的声音,显出了他心中的不悦!
这时,我抬起一直低垂的头,迎着他如夜星般清亮,如秋月般冷浸浸的眸光,朗朗地回道,“是!”其实,我倒不是有意挑衅,只是觉得我和谁在一起,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他并没有关系;更何况我和夜浮生好,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秦如风立即被我的话给激怒了,他紧抿双唇,一片烟雾缭绕的眼眸深深地望着我,不时有一丝阴戾之气从其中掠过,刚才背握的双手已经放到了身侧,且拳头紧握。
想着这时正是他师傅大丧之时,心中不由有些后悔,可也不想再多说什么,遂躬身向他行礼道,“民女告退!”说罢,也不待他同意,径自朝石桥下走去。
那小丫鬟行礼告退后,忙跟了上来,将我引到了客房!
这几天,由于整日赶路,加之前些日子照顾夜浮生,我也是真得有些疲倦了!到了客房,便合衣躺下,不一会,就睡着了!夜浮生坐在书房雕花棱窗下的圈椅中,等着秦如风的到来。他习惯性地抚摸着手上的玉扳指,滑腻、轻寒的触感给他带来丝丝警醒!他总觉得今日追风堂有一点异样,虽然他已经将今日所经场景琢磨过多遍,可是一时就是弄不清楚这异样究竟在何处。他不得不再次将傍晚进堂到现在的一切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突然,他明白了自己忽略了什么!苏远!追风堂的总管——苏远,今日并未出现!按理说,老堂主过世,做为追随他多年的苏远,怎么说也应该为其守灵吧?可今日非但没有见到他,灵堂上连他的位置都没有留存,这不得不令人生疑!难道他已经被秦如风……应该不会!一来,苏远武功绝不在秦如风之下;二来,苏远在追风堂内声望仅次于风老堂主——风扬;三来,时值风扬大丧之时,做为他的外孙,徒儿的秦如风此时绝对不会做杀戮之事。那么,他去了哪里呢?抑或被秦如风看押起来了?如此看来,秦如风或许还没有拿到他想得到的东西!
想着,夜浮生不由拿起茶托,用茶盖轻轻拂去汤面上的零星浮叶,轻啜一口香气袭人,碧绿如翡翠般的茶汤。刚放下茶盏,便见秦如风跨进了房间。
秦如风一进门,就瞥见坐在窗下的夜浮生,想着刚才柳云昔的话,心中又掀起了汹涌波涛,虽然他极力克制,但是眸光中还是隐隐泄露出冰冷刺骨的寒意,一张脸也下意识地垮了下来。
夜浮生望着一脸寒霜的秦如风,略一思索,便料知了他不悦的缘由。想了想,还是起身,对秦如风作了个揖,一脸肃穆地说道,“王爷,别来无恙?在下惊闻老堂主过世,特赶来吊唁!”
秦如风也不接话,只是阴着脸,用如苍鹰般凌厉的目光扫射着夜浮生。夜浮生扬起眼帘,淡定从容地迎着秦如风寒栗、摄人的目光,一脸的沉静,嘴角甚至还挂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
夜浮生那如轻雾般缥缈的淡笑似飓风般在秦如风本有些不平的心潮中卷起惊涛骇浪。秦如风的眸光立时变得如刀剑般向夜浮生射来,一簇簇火苗在他的眼底跳动。自上次柳云昔离开后,秦如风就持续派人暗中搜寻她的下落,不过一直音信渺无。虽然,他知道她不是芳婷,但是因为她实在是太象婷儿了,甚至可以说和婷儿长得一模一样,所以心中一直对她有种割舍不下的感情。而且,他和芳婷今生是无缘了,即便近在咫尺。如果能将柳云昔留在自己的身边,即便只是一个替代,至少也能稍微抚慰一下自己凄绝的心!可至今日,连她,连她也……想着她和夜浮生在一起,那感觉就仿若婷儿背叛了自己般,不禁怒由心生。
夜浮生见着一会怒意腾腾,一会呆愣愣的秦如风,不由揶揄道,“王爷,不过半年不见,不至于如此想念在下吧?”
秦如风一下敛了心中所有的意绪,垂眸,淡淡地说道,“夜公子,请坐!”说着,他已经走到了几案旁的另一张圈椅里坐了下来,泯了口刚沏上的香茶,继而说道,“夜公子在沧州,收获颇丰吧!”
夜浮生宛儿一笑,说道,“说到这,王爷还没有谢我呢!”
秦如风搁下茶盏,沉声说道,“沐清逸!”说到此,他停住了话头,侧首,冷冷地注视着夜浮生。
夜浮生似早已料知一切般,只是淡然地望着秦如风。
秦如风见夜浮生面上并无设想中的惊诧,心中略略吃惊,暗自思量:夜浮生这人实在不简单,看来得重新审度此人!不过,他面上却敛了刚才的冰霜,和缓地说道,“我娘当年就是因为查彻你沐家血案而失去了性命,所以你归还我娘的尸骨,只能算还我娘当年的那番情义,再者夜公子沧州之行也并非特意为我娘报仇,而是另有所图,并且已经如愿以偿!”
夜浮生一听,桀然笑道,“如此说来,倒是在下一直欠着王爷了?”
秦如风宛儿一笑,继而沉下脸,狠声说道,“是,你现在还欠着我!”
夜浮生心中已经约略猜到秦如风的意思,斯时敛了笑,如墨玉般黑亮的眸子死死盯住秦如风,其中渐渐射出丝丝戾气。稍适,他缓缓从牙缝中迸出两个字来,“是吗?”
秦如风立时抄起手,指着夜浮生,厉声喝道,“是!因为你拐了我的人!”
夜浮生用狠历如魔鬼般的目光静静地望了会儿秦如风伸在面前的手指,然后眼波一转,脸上乍现一抹嘲讽的笑容,“你的人?”
四目相对,如针尖对麦芒,两人互不相让,浓浓的火药味渐渐在房内弥漫开来,空气中似乎都能闻到那呛鼻的气息了般!稍适,秦如风缓缓放下了他指着夜浮生的手,起身在房内若有所思地来回踱了会儿,慢慢说道,“夜浮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在沧州得到了丝绢,可是没有印符,它就毫无用处!”说到此,秦如风停了下来,一双狭长的凤眼微眯,观察着夜浮生的表情!
夜浮生只是云淡风轻地笑着,用那双似碧潭般的深眸淡定地望着秦如风。心中却暗自忖量:秦如风对印符、丝绢了解得如此清楚,难道风扬已经将一切向他合盘托出了?想及此,夜浮生的一颗心不由蜷成了一团。但是他转念一想,如果风扬将一切都已经告诉了秦如风,那么刚才秦如风就应该直接指明自己的身份,而不只是直呼“沐清逸”这个名字了!看来,这一切应该是秦如风自己查到的,而且至目前,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一切梳清理晰之后,夜浮生的心不由舒展开来。
秦如风见从夜浮生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而话已出口,此刻只好继续说道,“莫若我们谈笔交易吧!只要你能将云儿还我,我可以给你印符!”
夜浮生如繁星般晶亮的眸子冷冷地扫了秦如风一眼,继而不动声色地垂眸,啜了口茶,沉思片刻,方抬眸,对秦如风郑重说道,“印符,我的确想要,可是绝对不会用云儿来换!”
夜浮生清明、坚定的话语,让秦如风背在身后的手有了轻微的颤抖,也拨弄了秦如风的心弦,使之发出丝丝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