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敏华放下酒壶,踌躇不语。周承熙以为她是为谈判一事操心,随手挑了块熊肉嚼了几口,道:“边境官市为皇后的心血,朕不会让步。”
他又说,明眼人都瞧得出吉莫王打的好算盘。借官市之路行谍探之实。
“嘿,你那个老情人脑子真不好使。”周承熙自斟自饮,口中对吉莫王贬损无数,“别说朕不许他染指那些红衣大炮的机密,就是皇后你自己,也绝不会放手。”
上官敏华收起为儿子担忧的心思,卷起袖子接过周承熙手中的酒壶,正色道:“听说左相催着陛下早日回京?”
打着这样的旗号,左相为首的谈判团力主放弃边境官市的收益,并出让四分之一的管理职权,尽早结束赔偿的谈判,好让庆德帝回京,攻破不利传言,稳定政局。他这是明里暗里都要削上官皇后的权,打击她的势力。
周承熙神色不变,道:“为臣之道么,他分寸把握得不错。”
上官敏华举着透亮的酒杯,对着烛光,回道:“如果我不回宫,你就舍了驻马滩这座城,是也不是?”
“哈,跟你说话就是痛快。”周承熙很爽快地把他的底线抛出来。“没错,有燕门关在,驻马滩不要亦可。”
上官敏华接下去:“何况,驻马滩不听皇命,这些刺头丢给吉莫王操心,换些实际些的军马物资,又可安插人手刺探军情。一举数得。”
周承熙靠近上官敏华,一手摸着她的耳垂,道:“你心里既然清楚,决定呢?朕的皇后?”
上官敏华不语,周承熙靠得更近,双手直接在她背上游移,上官敏华没有阻止,周承熙从喉咙深处发出低笑,充满酒气的唇开始在她身上吻起来。
蓬蓬一声,大门推开。周广泓的小身影出现在院子中间,他满脸气愤,瞪着周承熙,他的父皇连回头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腾出一手挥出,用气劲把门口关上,遮去周广泓伤心愤怒的视线。
门关上后,上官敏华便推开周承熙,说谈正事要紧。周承熙冷笑,道:“你要利用我对那个臭小子做什么?”
上官敏华转了话题,道:“如果我要驻马滩,什么条件?”
周承熙酒杯一扔,怒意满身,道:“你拿什么保它,你的身体么?”
“我是替熊万里问,你发火做什么。”上官敏华淡淡地回道,她决心已下,现在就看付出的筹码能否令双方满意。周承熙倒也不笨,听她这么说,便已猜出她回宫之事已成定局。
“章春潮逼你了?嘿嘿,朕倒要谢谢他了。”
上官敏华也不奇怪他如何知道,只说一句:“叫你的女人安分些,别到我儿子前头嚼舌根。”
“这么简单?”
“皇储之争从来不简单。”上官敏华淡淡地提醒道,周承熙哈哈大笑,随后深深看向她,别有深意道:“我以为你会让你儿子远离皇位。”
上官敏华起身理好衣裳,侧回头轻轻笑道:“把自己的性命掌控权交到别人手上,你是第一天才认识我不成?”
正文 第144章〖王者〗
屋子里那个充满雄性气息的人笑得非常愉悦,他毫不客气地扑倒上官敏华,说今晚要留下来和她深入进行商谈。却是时,门外吕明望硬着头皮打断他们,说国师大人有重要的事要与庆德帝汇报。
周承熙眉头皱起,正要发怒,吕明望靠前,在皇帝耳边短短说了几个字,便让庆德帝改变了主意。他转过头,想与上官敏华找理由,但因为这种事在上官敏华面前从来没有发生过,所以,这个唯我独尊的人还不知如何解释。
上官敏华面上还是那样平淡,说她答应的事不会反悔,让他不必多虑。周承熙这才走人,他走后,章春潮如鬼魅般闪进她的房间,恢复了艳丽容色的脸孔洋溢着耀眼的笑容。
他在得意地笑,她只是冷然地慢斟慢饮。
章春潮以为她在借酒浇愁,为她即将遇见的强敌。他嘲弄道:“你一定想不到,刚才把周承熙叫走的人,不是秦关月,而是一个女人。你明白吗?你不再是周承熙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左倾城就是你的报应!”
生怕她不能领会她未来的凄惨生活,他极为兴奋地补充道:“上官家子女生来就是所有势力关注的中心,不甘于人下,像你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忍受有男人不把你当成手上宝?秦关月也找到了合格的替代品,周承熙不再视你为唯一,以后会有更多的女人把他从你的床上叫走!哈哈,上官敏华,你会在那座永乐宫里一日日地扭曲,变成另一个甘后!”
上官敏华纹丝不动。眼眉间依旧那样平淡,好像她没看见章春潮,也没有听到他的话。
章春潮得意极了。他已用最有效的办法彻头彻尾地把上官敏华算计,他笑得那样欢快。眉心间那股子黑气似乎都因为这般地欢欣而消散。
他的声音越发轻柔婀媚,就像全心全意为她着想一样,他又说道:“瞧,我们都清楚你有多么地不愿意回到皇宫。可是,眼下的形势逼得你不得不回到皇宫。威力那样强大地红衣大炮。你怎么可以那么简单那么痛快地展示出来呢?它们本该成为你的保命符,现在却是你地催命符,怪谁呢?谁叫你那么不冷静呢?”
在章春潮狂发疯语的时候,暗卫拿着厚厚一本册子进来,递给上官敏华。暗卫看了眼章春潮,打手势问上官敏华是否把他挡出去。上官敏华摆摆手,放下酒杯,翻看起暗卫送进来的资料。
左倾城,蒙城左青世家生人。祖上在天宝年间获罪。家道一度中落,正德年间由上官城暗中接济,以世家之女培养左氏女。以为后用。
庆德八年入宫,因其善歌舞。晓音律。兼之温和柔顺,有若空谷幽兰。颇具江南灵秀之气,受庆德帝独宠,长达四年之久。
此女并非绝色,却被时下诗人形容为:风流袅娜如宝林,温美贤淑又似采女。(诗中所指女子皆是正德帝一度恩宠过的绝丽女子。)
其胞弟左青和姿容尤胜其姐三分,宛若明珠灿然生光,为人气度闲逸,出招狠辣老练,因师从蓟州朱楼大师,在刑法上有独到之见,近年备受庆德帝重用。
资料中特别在蓟州朱楼大师下面划上粗线,特注这位大师与苦灯大师、涉江子大师、寒竹大师、阿柴师傅等人名列当世五大名士,在周朝刑案法典理解上极有造诣,五人皆有开学院著书立说。
她想了想,这样特别注明是要让她知道左青蒙城左青世家受到氏族大夫的支持,极有势力么?再翻了翻,又找不出别地有用信息。
章春潮本是横卧在榻看她,见她皱眉沉思,凤眼更是柔媚能透着浓浓的水光,他激动得不能自抑,看似提点,实则讥讽她无力应对这样的局面。
他说,蒙城左青世家,昔年曾位列十二州府二十七世家之三,如今,只待左倾城荣登凤位重振蒙城之威。
“你这个昨日黄花,拿什么跟左倾城比?”这人忽而柔情似水忽而疯颠欲狂,不禁让人以为那些毒药已毁掉了他的脑子,“我等了整整四年,准备了四年,谋划了四年,终于让你自己把自己亲手推进那座埋葬一切的权利中心,谁来终结你这个目空一切的女人?
左倾城,哈哈,这个名字取得真好。你千万不要小看她,左倾城是我特意为你选的对手,她是这四年来周承熙唯一愿意接受的女人,她就是你的劫数!你开不开心?她会让你解脱,哈哈,我也满意极了!”
上官敏华随意瞥了他一眼,又拿起另一份册子翻看起来。这份记录地则是大周十二州府二十七世家的沉浮录。仅仅三年之间,世家掌权者十之七八已易主。上官敏华再细细看过去,资料上只有寥寥数句,南部世家易主之世或是上官锦华暗中所为。
她心中轻笑,这样的结果才是周承熙地手段。遥记当初兴建流芳城,周承熙命任复秋等人全力协助她,为的正是摧毁二十七世家地故有格局。半途她退出,周承熙又用战火延续清洗世家权势地过程,前后加起来也有六七年。
历史早有言,一场战争的胜利可以给胜利者带去无穷地财富与俘虏、土地,它更是能催生新的军官级别贵族势力的诞生。新的军事集团将是最忠于皇帝的双刃剑,为了各自的利益他们与旧势力之间,绝不能共处。
想及此处,她真地是为周承熙的谋略与才能折服。
章春潮近年与她多在北地活动,为了隐藏踪迹,他们极少涉入南部事务,是以均未料及那一步暗棋已将十二州府整顿得七七八八,他竟还在为重新扶助左青世家崛起而沾沾自喜。
她不由得摇头,这就是江湖人与帝王心的距离。
不过,她确实猜不透左倾城能得宠的原因,仅仅是秦关月的支持有点说不过去,要知道周承熙虽不重女色,但也绝不会犯专宠一人的错。
这里面定是有文章是暗卫们查不到的,想到今早那个女子的挑衅之语,也许……她看了眼过分妖冶的章春潮,她调整了一下面部神色,让自己看起来看加隐忍不甘,道:“我瞧那左淑仪性子绵软,你也别把她抬得太高。”
章春潮看着自己修整得漂亮的手指头,妖里妖气地回道:“死在她手下的女人没百个,也有七八十。”
说着,他又心情变得极好,与上官敏华无怨无仇似地聊家常,他说:“这女人吧,只要有人惹她不高兴,就要杀人出气呢。你看和周承熙是不是特别般配?”
然后又转了个念头,抛了个怨怼的眉头,语气幽怨,道:“你这呆子怎地就不懂手握大权的杀生予夺的美好感觉?”
上官敏华已习惯他的心思诡诈反反复复没有定常,悠悠然地说道:“你这样说,我还真好奇她养出来的儿子是什么样的?”
“她哪来的儿子?”章春潮不假思索地接口,闻言,上官敏华笑了,章春潮顿时脸色变黑,狠狠瞪了一眼套话的女人,真是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以求后快。
上官敏华笑意盈盈,坐在那儿闲雅淡然,轻举酒杯靠近自己唇,浅启微语:“不送,小春师傅。”
正文 第145章〖离火〗
章春潮脱口而出的话,证明她的猜测大体上没有出错,么,不足为惧。
待人走后,她夹了两筷冷掉的素菜,门嘎吱一声推开,白装侍女走进来,福身行礼:“主子,画意有句话不吐不快。”
这侍女既然自称画意,又把主子二字咬得那么重,显是在埋怨对方。叫她主子的就是上官家培养的暗卫之一,忠于上官氏这个姓氏。
上官敏华了然,怕是周广泓与她赌气之事已传遍府里,疼爱小孩子的侍女们是找她这个做母亲的说理来了。她点点头,示意侍女说下去。
画意责怪道,周广泓年纪小不懂事,受了奸人章春潮的蒙蔽,好好说理便是,何故要这样罚他?
小孩子打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感情自然深厚,平日里上官敏华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就为着那个凶巴巴不讲道理的半路父亲,他得了母亲从来没有过的冷漠相待,心里难受得连饭也不吃。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向母亲道歉,又撞上那一幕,回屋就狂飙金豆子,大喊娘亲不要成成,真是让人心酸。那些个侍女安抚许久,也不能使他止哭。画意平日里最是疼爱周广泓,等上官敏华得了空,便来要个理。
上官敏华听完后,只道:“吉莫王庭的生意要收了。”
画意跺了跺脚,道:“主子,画意可管不着那些事,咱们现下说的是您地宝贝儿子。”
看着眼前这张娇嗔的女孩面孔。上官敏华心里有些惆怅,她解释说:“你主子我要回京,有些事,让成成早些习惯。”
门口猛地推开,周广泓泛红的眼眶用力地瞪着母亲,他身后还有其他几个侍从,大家有些惊讶,上官敏华轻轻扫过去。众人低头不语。周广泓捏着拳头。大喊道:“为什么您一定要跟那个坏人走?当初您花了那么多心血才离开那个地方。您是真地不要成成了对不对?”
画意等几个侍女顿然心软,围住周广泓让他不要伤心,小孩子倔起来谁也劝不动,他眼睛瞪得那么大,对母亲的不理解这样深,以至于对上官敏华即将抛弃他的事实深信不疑。推开身边的侍女,他转身就跑。
未跑远。他便重重摔倒在地上,偏一声不吭,爬起来后忍着痛回房间。上官敏华心里疼得无以复加,紧追几步,想起自己的决定,又收回脚步。七岁的男孩子,是应该与父亲多亲近,这样才有助于他地成长。她不能犹豫。
心里想得明明白白。到底母子连心,这一夜折磨得上官敏华不能安眠,天未亮。她披了外衣,站在窗边看儿子那扇紧闭地房门,有些怔然。
“夫人。”管家匆匆行来,报告城主府昨夜突染大火,毁之大半。府内众人庆德帝、秦国师、左淑仪及左相等一行人受到不明势力攻击,最严重地情况是书库被毁,其中就有蔡先生等技师交予常静的机密图纸,尽数焚毁。
“蔡先生那边有无伤亡?”
管家比了个没有的手势,说蔡先生他们早已转移,他又问:“夫人,您看是暂时更换地址,还是全部隐入关内?”
“资料全部毁掉,所有技师全部打乱,暂且编入熊万里的帐下,这件事不要声张。你与常大人、蔡先生他们警醒一句,”上官敏华与他数语,重点在让对方记下一句话:小心秦关月的交流要求。
管家记下,又问她还有什么吩咐,上官敏华细细嘱咐几句,说话间,院子外大门拍得重响,小厮未来及打开门栓,来人已自行翻过围墙跳进院子,直接向女主人的房间行来。
上官敏华挥退管家,迎上神情焦躁的周承熙。他地发须与外袍略显焦味,手臂上还有水泡。他没顾着打点自己,虎目锁住女人,锐利深沉,有着莫名的情感流露出来。
这个青年皇帝拉住她,上下左右好一番打量,问道:“你没事?”
她摇摇头,周承熙猛地将她抱住,身形有些颤抖,上官敏华不知怎么地回应人家,又不能改变得太明显,她有些僵硬,淡淡地提醒道:“陛下该回去主持大局。”
周承熙松开手,退后一大步,神色莫名,恶声恶气道:“朕要如何做不用你教!你儿子呢,叫他出来,马上回京!”
上官敏华耐着性子告诉他,她有多少事务需要交待,若贸贸然起身,北方这摊子就要便宜敌人。周承熙脸色很难看,也知道她说的是实情。
他问:“要多久?”
她答:“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周承熙等不了那么久,上官敏华试图将他劝走,但这皇帝固执起来,当真是半分道理也不讲。上官敏华问他到底想怎么样,周承熙眼微眯,道:“这段时间足够皇后另开炉灶。”
上官敏华默然,若没发生红衣大炮那档子事,她确然是看见周承熙就要走,而且她连下一个藏身之所都已收拾好。她咬咬牙,正想放弃些什么好让周承熙相信,听得他语气轻快,恶意笑道:“把你儿子交给朕。”
做梦!上官敏华两眼喷火,她就和他一样,永远都不可能相互信任。
周承熙看出她的意愿,两人目光相撞,都想试探出对方最后的底线,确定风险利害,以及将来的回报,使双方都确信他们付出的最大代价能换取到更具价值的东西。
他说,用半个传国玉玺换她儿子地暂时监护权。
上官敏华细细琢磨,并不是很放得心。周承熙不耐烦地说道:“叫你地人跟上不就行了,快点决定,朕没空折腾那个臭小子。”
这样看起来还算尚可,上官敏华决心赌一把,赌周承熙的帝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