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熙冷哼一声,看她烧得脸色苍白,用狐裘包裹住她,小心地将她抱起放在怀里,又从桌上拿起药碗,低声道:“喝药。”
上官敏华倒也听话,喝完后,强撑着精神,说道:“外面是吕明望?你叫他给蔡先生带话,坚壁清野,继续放炮,好不好?所有的杀孽要报应就报应在我一个人身上,叫他们把成成还给我。”
周承熙皱起眉,抹去她眼角的泪水,低低道:“睡醒了你儿子就回来了。”
上官敏华自然不信,她忧愁郁结,没有儿子的音信,她痛苦得要发疯。只恨这风寒来得不是时候,她无力地看着颚间长出胡茬的男人,威严无情,带着天生帝王的霸气,这是一个从来就不能够依靠的男人。她轻轻闭上眼,现在只有养好身体,才能把儿子救回来。
周承熙依旧抱着她,等到怀中女子传出轻微有节奏的呼吸声后,他伸手轻轻抚摸过她的眉宇,出神地想了许久,才开口叫吕明望把北漠漠族的使者叫进来,他有话要问。
大帐内,周承熙神色凝重,若有所思地看过去,北漠漠族的使臣冷汗刷刷地流,希望宽限一些时间,也许回信就在来的路上。
“如果只有这句话,那就提着脑袋回去罢。”
来使只是一个劲地强调,羽蒙达将军从未掳走大周皇太子,请大周皇帝详查。
周承熙很冷漠,他对周广泓的生死漠不关心很符合众人的印象;但破坏众人的印象的是,他开始关心起皇太子的事。他叫吕明望和那些个失职的暗卫对质,命令道:“把那小子失踪那晚的事再说一遍。”
暗卫叙述,由吕明望补充。
那日,吕明望将周广泓带出去后,周广泓非常气愤,他不愿呆在城主府,告诉护卫说要回家里等母亲。侍者服侍周广泓睡下后,护卫隐入暗处保护。
寅时,巡逻的护卫发现周广泓屋子内毫无声息,里面只余迷药的暗香。暗卫们辩出那是吉莫王庭的东西,他们立即向北追击。途中,遇见羽蒙达的斥候队。车队的马背上有一黑影在挣扎,从留下的暗香上判断,暗卫判断那就是被掳走的周广泓。
周承熙听完,冷哼一声,伸手指弹了弹怀里女子发烫的额头,自言自语道:“她是不是在演戏?”
吕明望大气不敢喘,周承熙抬高声音再问,吕明望战战兢兢地回道:“回陛下,娘娘这是忧思过重才犯病。”“她总想着从朕身边逃掉。”
吕明望抹抹额间的汗,沉声道:“皇后娘娘宽和仁厚,倘非逼上绝境,断不致攻打陶幽诸城。”
周承熙怔了怔,看看怀中女子,沉思道:“真是奇怪,这么明显的陷阱她这么聪明怎么就没有看出来?”
“关心则乱。”吕明望想了许久,才找到这恰当地词形容上官敏华的混乱与心神剧变。
“朕真不想相信她会弄丢那个臭小子,”周承熙把人轻轻放在床榻上,无奈地低喃道,“守住她,朕的皇后。”
吕明望叩拜领命,旋风一转,帐内已失去庆德帝的踪影,他大骇,却无能阻止。
正文 第142章〖鞘者〗
天后,吉莫王押着羽蒙达亲自到边城。
吕明望扶着病弱却又固执的皇后,走进边城谈判队伍。
吉莫王依旧修长,挺拔,意态卓然。只是望着上官敏华的双眼,深隧而忧郁,他还算平静,轻声道:“你瘦了。”
上官敏华推开吕明望,不顾众人劝阻,她直接冲出去,劈头就问:“我儿子呢?”
吉莫王朝一旁的人使了个眼色,捆绑在马背上的羽蒙达从马上摔落,遍体鳞伤的羽蒙达,呸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水,冲他的王说道:“吾王,末将宁可战死,也不向此人低头!”
吉莫王手一挥,黑亮的马鞭甩过羽蒙达,在对方脸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吉莫王神情未变,收起乌骨鞭,淡淡地说道:“回答上官小姐的问题。”
羽蒙达背着双手,用肩膀与地面相靠,异常艰难地跪起来,眼神恶狠狠地盯着上官敏华,道:“若早知,我就留着那杂种好好折腾!嘿嘿,你儿子早下地狱了!!”
上官敏华深吸一口气,找回一丝清明,道:“羽将军说这种话是准备牺牲北漠漠二十万游牧民了?!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我的问题。”
羽蒙达眼神一暗,再次把恶毒之类的字眼扔给上官敏华,骂归骂,在强大的武力前头,他不得不妥协。他回道:“以我的项上人头起誓,我从未见过周太子。”
上官敏华怔住,若她的儿子不在他处。章春潮掳走成成又是何意?
她心慌气短,吉莫王越过警戒线,将她搂住,他深深地望着她,好像时光穿越千世。他柔声安慰如果她需要他帮忙,他必定万死不辞也会替她做到。
“我只要成成。”
“娘,娘!”
上官敏华转过头,看到一个小小地身影向她跑来。一时间。所有的病痛迷乱都离她远去。她的眼中只有周广泓。她的世界再次圆满,她又是百折不挠的上官家女儿。
她紧紧地搂住儿子小小的身子,感谢佛祖宽容,晶莹的泪珠扑搭扑搭地落下来。
“成成,成成。”她喃喃不断,周广泓伸出小手,细心地抹去母亲脸上的泪珠。道:“娘,不哭,成成以后都不乱跑了。”
护送周广泓回来地人,慢慢走进她们娘俩,他脸色漆黑,讽刺道:“战前会老情人,看来你一点也不担心你儿子地命么!”
上官敏华迅速抹干眼泪,牵着儿子地手站起来。走到周承熙处。问周广泓:“有没有向你父皇道谢?”
周广泓连连点头,他也乖巧,这时候并不多话。上官敏华轻轻踱到周承熙身后。低语道:“多谢陛下体恤,将皇子安然救回。这里的事烦请陛下斡旋,妾妇道人家,先行告退。”
周承熙听得心里舒坦,挥挥手,叫吕明望护送皇后与皇太子回城。
上官敏华牵着儿子的手,走近城门关,忽见附近旌旗飘飘,宽敞干净的石板路上,秦关月着白衣,如一泓秋水,在山明水秀间跳耀,他眼底的光芒那么温和,也灼伤世人的眼。
“娘,这个叔叔的功夫可厉害了,他和爹爹一起救地成成。他说他认识成成,娘,他是谁啊?”
周广泓见秦关月尚幼,不记得也在情理。她摸摸儿子的头,道:“那是大周第一国师。”
“哦,是那个常静伯伯最佩服的帝师,他的学问真的有那么好吗?”周广泓轻轻地问,上官敏华点头同意。
说话间,他们来到秦关月处,她微身行礼,道:“国师大人。”
“元殊,好久不见。”秦关月的回应,恍若春风,抚走那曾经的尘埃。
上官敏华微微一笑,她感激他和周承熙两人把她儿子救回来,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脑子已经变成浆糊。她不愿再为秦关月去做那宏伟蓝图地一份子,所以,她要用身份隔开他们之间,即使她已不再记恨过往种种。
她地视线越过秦关月的肩,望向冠盖下的美丽女子,轻轻勾起唇角,道:“国师大人,恕我先行一步。”
不待秦关月阻拦,她翩然远走,不时地与儿子轻声笑语。那个随迎君列队来地女子,缓缓走近这对母子,她穿着青金色的绸缎衣,绣功繁复圆润,重台鞋在阳光上折射出金色的光芒。
“见过皇后娘娘。”
她只是简单地一声招呼,骨子里就像秦关月一样骄傲,不愿向离开永乐宫的女子行以大礼。
上官敏华抬头,看向她,眼光扫过,这个女子容貌算不得倾国倾城,却有着一口南边女子极柔极清的声线。上官敏华微微而笑,她对周承熙的女人没有兴趣,但找上门来踢馆的,也不介意逗趣一番权作生活的乐趣。
“你是第三个准备问鼎皇后之位的淑仪了,不知你父家何姓?”
除了眼色微变,这个宫装女子神色倒无多大变化。上官敏华自己倒轻笑起来,许久不与后宫之人过招,反显得自己过于急功近利,落了下乘,真是功力大减呐。
“这位姨娘,麻烦你站远点好吗?你的香粉有点呛人。”
上官敏华轻拍了儿子手掌,转头对这个不知姓氏的女子缺乏谦意地说道:“孩子话不要放在心上。”
“我叫左倾城。”这女子柔柔地说道,报上自己名字的时候,从骨子里透露出不同于一般人的坚韧来,她说道,“上官皇后若不愿永乐宫的匾额换成凤仪宫,何妨回宫一叙?倾城恭迎凤仪。”
这个左淑仪脾性真正好,这么露骨的话却让人一点也生气不起来。上官敏华低声称赞。她面带笑意,道:“左淑仪若喜欢永乐宫,欢迎长居。若无事,我们先行一步。”
“元殊皇后的眼界当真是一等一的不俗。”左倾城的话锋一转,依旧是软软绵绵的音调,却充满绵里藏针的气势,她毫不掩饰地说道,“你若甘愿居于此地,本宫也不与你为难。但你的儿子千不该万不该占着皇太子的位置,上官皇后不会以为时时都有这般幸运吧?!”
上官敏华柔和的笑意顿敛,她真地没兴趣在大街上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争吵,但是,后宫之人出言威胁自身的,若不斩草除根只会自损。
左倾城什么来路,她还没有头绪,但有两点可以确定,左倾城受秦关月照顾,在宫中极受宠爱;最重要的是左倾城与章春潮有联系。
正文 第143章〖谋者〗
驻马滩城外,还能闻到硝烟味,城内,街道宽敞整洁,业,看不出上官敏华的一腔怒火能令北漠漠族低头,在那个以游牧骑兵见长的吉莫王庭,谁也想不到还有那样一种武器可使他们无策面对。
吉莫王亲临驻马滩,往儿女情长上说,那是羽吉莫对上官敏华相思入骨,难舍难忘;往国家大事上说,他来此是为了吉莫王庭的安危为了北漠漠族数十王的游牧民。若不能共享那样重要的军事武器,至少要达成协议,大周不能随意使用这样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
同时,吉莫王带着他的幕僚正和大周君臣商谈赔偿问题,除却必需的赔偿金,吉莫王还要整个官市每年收益的六成与管理权。
这是来自前方的谈判消息,常静遣人来问上官敏华,究竟是寸步不让,还是适当地让出些许利益,换得更好的机会。
上官敏华正为儿子煮面烧艾叶去秽气,谢天谢地谢各路神明把周广泓送回她身边。听了来人的问题,她停下扇风的动作,似笑非笑地看了那人一眼,道:“这些事由圣上做主。”
“娘娘,负责此次谈判的人仍朝中左相。”左相仍左倾城的娘家兄弟,据说因为左倾城深受宠爱爬上高位。
这人姓柴,仍常静的心腹,忙把常静另一层担忧说出来,此人与上官敏华往日也素有交情,或者。说得直接些,当皇宫一派的人来到驻马滩始,争权夺利就开始了。常静已被划归上官敏华派,上官敏华终归是要回宫地,他为要自己的主子争取权益。
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
“你回了常大人,说这事儿我得琢磨琢磨。”上官敏华略一思索,给了个并不确定的答案。
待访客走后。周广泓抱着汤碗。嘴里塞满面条。他瞪着黑溜溜的眼珠儿看着笑意盈盈的母亲,口齿不清地问道:“娘,柴叔叔也不喜欢刚才那个笑得像团面的姨姨吗?”
上官敏华摸摸他的脑门,叮嘱道:“嘴里含着东西时不要讲话。”
周广泓呼噜一声把面吞下,就着大碗沿喝了一口汤,从母亲手中接过手绢擦干嘴,才拉着母亲地手。瞪着大眼睛说道:“娘,我不喜欢那个面团姨姨。”
上官敏华微微而笑,问道:“说说原因。”
“她拿成成威胁娘,无耻;做爹地小老婆还到娘面前耀武扬威,不守本分;胡乱用香粉,没品味;在驻马滩喳喳呼呼,看不清楚形势,没长脑子……
上官敏华笑得乐不可吱。把儿子抱到腿上。打着趣儿教道:“没有得到确切地情报,没有做全面的分析,不要因为自己的个人偏见就妄下结论。”
周广泓皱起小眉头。想了很久,才问道:“娘,你说得没错。能在皇宫那地方活下来的人都不简单,以后我会注意的。可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爹爹那么厉害,选的小老婆那么差劲?”
上官敏华没有说话,周承熙选什么样的女人,她哪里知道个准信儿;不过是帝王家从来不缺女人,就算他不要,底下地人也会变着法儿送到他床上。
“娘,爹爹好厉害,小春师傅安排了那么多人,爹就这样直接冲进来,连箭阵都不怕,把成成带走了。”小孩子对武艺高强的父亲赞不绝口,眼底有很浓的渴望,庆德帝真是他父亲便好。
上官敏华心里一痛,抚住儿子的眼,问道:“成成,想不想和你父皇住在一起?”
“想啊,”周广泓不假思索地答道,这样的答案是他心底最真的意愿。上官敏华真地心痛,儿子总是不能离开父亲,却听到周广泓又改了主意,道:“娘,我不要爹,我只要娘就够了。”
问他原因,周广泓发倔不说话。上官敏华耐心地哄他,孩子明明那么崇拜英勇无敌的父亲,怎么会说变就变。
“我不要你和爹爹一起睡觉,娘,你是成成一个人的。”
上官敏华有些犯愣,是她和成成太过亲近了吗?可是,为了培养儿子地独立意识,母子俩五岁时即已分开。
她忽地想到周广泓无故失踪地那一晚,暗卫们都说没有听到动静。难道是成成自愿与敌人离开?她本不愿让孩子重温被绑架的噩梦,所以没有细问,如今看来,里面还有她不知道的细节。
她问周广泓那晚究竟谁将他带走?小孩子有些瑟缩,倒也老实,小声地说那时候他在生气,吕明望将他抱走,母亲又不为他说话。他以为自己地母亲只要父亲而不再疼爱他,当晚就跟着小春师傅去燕门关玩,想让母亲为他着急一下。
又说起他们在燕门关玩耍时,碰上秦关月的人,对方问了他很多问题,都被他避开。后来,他父皇到燕门关,夜半时分来
要他回去见母亲。
说完这一切,周广泓瞪着水泡似的眼睛,恳求母亲:“娘,咱们不要那个凶爹爹,我们还和以前一样。你答应成成吧?我再也不要爹了。”
根结原是在这里,上官敏华心里凉了半截。无论她是如何地小心谨慎,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总是缺乏安全感。她抱着儿子细来想去,非要断他这个根不可。
现在周广泓还小,这种对母亲的独占思想,或可有纠正的机会。当下,她心里做了决定。让周广泓爬下她的膝盖,她的脸色冷淡下来,问道:“知道自己错了吗?”
周广泓很倔,咬着唇瞪着大眼睛,就是不说话。
上官敏华看着他,并不妥协,道:“回自己的屋反省,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来见娘。”
周广泓见母亲当真要罚他,小脸一倔,蹬蹬跑回房间,中饭、晚饭也不出屋,与母亲开始赌气。以往,上官敏华都会去安慰他,与他道理;而这一次,上官敏华非但不管他,还和周承熙相关处愉快。
晚饭时,周承熙舍了官院到上官敏华处,他的眼中是看不到其他人的。见上官敏华言行举止温柔相待,脸上疑惑一闪而逝,便眉开眼笑享受起对方的柔情服务。
席间,上官敏华不停地劝酒,她容色平静,但情意真诚,她心里头确实是感激周承熙给她找回儿子。
“好酒量。”她再斟满一杯。周承熙面色不改地全部饮尽,道:“朕千杯不倒,皇后有事直说。”
上官敏华放下酒壶,踌躇不语。周承熙以为她是为谈判一事操心,随手挑了块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