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难测- 第8部分

　　　　这门亲事，容若没有拒绝，也许，他根本就是无意拒绝。因为，在他心中，若是没有了毓琳，娶谁，于他来说都没有分别。他娶的不是自己的爱人，那只不过是一个明府的少夫人罢了……

　　　　而再后来，便是婵儿嫁入府中了。




第十九章　　　忆来何事最销魂（1）

听完这个故事之后，婵儿恍然大悟，心中更是百感交集。挥了挥手让珠儿先退下去，自己无力地靠在了床头。

　　　　她知道，自己并不是怨，更不是恨，她心中充满的是一种深深的感动。另外，还有对毓琳的羡慕。她是多么地羡慕毓琳能够得到容若的真心啊！因为这份真心恰恰是她想得到却无法得到的。

　　　　那么，今后她又应当怎么办呢？她知道，自己是绝不可能将毓琳从容若的心中赶走，然后取而代之的。因为，若是容若能轻易地让自己取代毓琳的位置，那他就不是深情的纳兰公子了。

　　　　可是，现在毓琳已然进宫，想要与容若旧梦重温不大可能，除非容若等着她出宫。但是那最少也得是五年之后了，而且万一在这五年之中出了什么变故的话，像是被主子赐了婚，又怎么办呢？何况，即便是她最后顺顺利利地出了宫门，阿玛和额娘又岂会接受她和容若的情事？纳兰府上也最多也就是让她做一个侧室，说不定还只能是个侍妾。自己倒是无妨，可是就算自己能够接受，以毓琳的性子，她也未必肯从，容若更是断不会让他心上人受委屈……

　　　　那然后又该怎么办呢？

　　　　凭心而论，她并不愿意让毓琳回来的，不是么？若是她回来，容若岂不是更加冷落自己了吗？

　　　　不，不对，自己并不是心胸狭窄的女子，怎么会有这样不好的想法？

　　　　天啊，自己这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为什么心里会这么乱？

　　　　婵儿抚了抚发昏的额头，觉得自己有些承受不住这些事情了……

　　　　正当婵儿胡思乱想之时，门被推开了，容若走了进来。他刚刚进门，就看到婵儿一脸愁容地倚在床边，好像在思考着什么，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他觉得很是不解，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于是便走上前去询问：

　　　　“婵儿，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还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婵儿此时正在想心事，冷不丁地听到容若的声音，顿时受了惊，一下子变得面色苍白，满脸惊恐，反倒是将容若吓了一跳。心下奇怪，不知道为何她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待看清是容若，婵儿这才平息了下来，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不由得红了脸。容若见她如此，觉得好笑，开口问道：

　　　　“你胆子很小？怎么吓成这样？”

　　　　“是，让公子见笑了。婵儿自幼受过惊吓，所以胆子甚小，一点小事就会受惊，甚至……甚至到了晚上……”婵儿的声音越来越低，等说到此处更加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干脆停了下来，只是垂头不语。

　　　　“晚上如何？”容若见到她这种娇柔之态，不禁又问道。

　　　　“晚上……晚上婵儿不敢在漆黑的房间独眠，一直都是玉儿她们陪着才可以安然入睡……”说完，婵儿羞得就差没有找条地缝钻进去了。

　　　　而容若看着自己娇憨的夫人，心中不禁一动，一种保护的欲望犹然而生。他轻轻地走到她身边坐下来，然后扶着她的肩头低声安慰道：

　　　　“不怕，以后夜间我会早些回来的，你看可好？”

　　　　婵儿见他如此，心里顿时一暖。她微微地点头，然后将头倚在了他胸前，掩饰了刚刚落下的泪滴。这样的男子，若是心中有她，那纵然是死也甘愿了。可是……自己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在他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念此，悲伤之情不由得涌上了心头。

　　　　而容若轻轻地安抚着怀中娇小柔弱的人儿，心中也是一片凄然。不知道毓琳现在如何了？自己柔香软玉在怀，置毓琳于何地呢？可是，若是让她对婵儿冷漠不仁，他却又是做不到的，即便是不爱她，也不能就此伤了她的心啊！

　　　　这种矛盾与不安时常充斥着他的心，让他觉得自己不知道究竟该怎么样做。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平静地过去。容若和婵儿在任何人的眼中都是恩爱的少年夫妻，鹣鲽情深，举案齐眉。早晨婵儿着妆时，容若有时也会为她画眉，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她；夜里容若读书时，婵儿也会为他红袖添香，贴心地将火烛拨到最亮。

　　　　但是，却无人知道容若心中声声暗自叹息，更无人知晓婵儿深夜滴滴伤心之泪。并且，这些连彼此都未曾察觉。在彼此眼中，婵儿是柔情似水的娇妻，容若是体贴多情的夫君。他们都在为对方营造着一个很美很美的梦境，但是自己却将痛苦深深埋藏在了心中。这种痛苦会在深夜，化成一只只蚊虫，狠狠地咬噬着他们的心。让他们承受着莫大的苦楚却无法对任何人诉说。

　　　　容若依旧是矛盾的，他不是真的对婵儿毫无感觉。对于婵儿的似水柔情，他也并不是麻木无知。他知道，婵儿是爱他的。并且，她温柔、体贴、聪慧、娇俏，是个无可挑剔的完美妻子。原来他以为，自己可以死守着对于毓琳的忠贞，不再接近任何一个女子。可是，婵儿来了之后，他却感到如果真的那样做的话，就太对不起一心都扑在自己身上的婵儿了。他对婵儿很是感激，感激她能如此对待自己，他也能够很好地对待婵儿，努力地去接受她。只是，对于毓琳的刻骨铭心使他无意也无力去爱了。这段年少而不得意的情事注定了要横亘在他与婵儿之间，使他无法跨越。也许，这辈子，他注定是要亏欠婵儿的……

　　　　他以为他可以隐瞒的很好，让婵儿并不知晓这一切，可以安心地呆在自己所营造的温馨与幸福之中。但是，他没有料到的是婵儿对于这件事已经了解。于婵儿来说，心中自然也是痛苦的。若是她不知道这件事，她一定会沉醉在容若为她编织的美梦之中。因为他是个完美的佳婿，对她温和有礼，体贴入微。但是她却知道一切，有的时候知道的越多，痛苦就越大。容若对她越好，她就会越想得到容若的真心，而这又是她根本无法得到的。所以，这也就注定了她的痛苦。




第二十章　　　忆来何事最销魂（2）

并且，这是一种无法向任何人倾吐的痛苦。每当她看到容若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伤感之情，她的心就会如同被什么揉搓似的，痛得难以忍受。

　　　　只是，这种痛，只能是她一个人去默默地忍受。因为，她不可以对容若倾诉，不能在容若已经伤痕累累的心上在撒一把盐。可怜婵儿一直都从容若的角度来考虑，却好像忽略了自己那早已布满伤痕的心！

　　　　婵儿是个爱静的人，每日除了去阿玛额娘处请安，然后帮着额娘处理一些府中琐碎的事情以外，更多的时间便是呆在自己的房中或是读书，或是做一些女红。这天，她闲来无聊，便想去容若的书房中找几本书看。

　　　　自从来到府中，她还没有来到过容若的书房呢！因为容若知道她自己晚上不敢一个人呆在房间里面，所以便会将书带回卧房去看。这样一来，婵儿更没有机会去容若的书房了。甚至，她连容若的书放在哪儿，都不是很清楚。

　　　　在珠儿的带领下，婵儿来到了容若的书房。她怕容若不愿意让太多人出入，便让珠儿和玉儿呆在了门口，自己一个人推门走了进去。

　　　　容若的书房打理地十分整洁，所有的东西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她先走到书架旁找了几本自己想要看的，然后就准备回房。路过容若书桌的时候，因为见桌上有几本书没有放好，便停下来想帮他整理一下。当她拿起书的时候，发现桌边靠墙的地方横放着一卷画，画轴很细，看来画并不大。

　　　　为什么把画摆到这里呢？

　　　　婵儿一时觉得好奇，便拿起来，然后打开了。当她把画卷展开的时侯，一下子便怔住了。

　　　　画上所绘的是一个妙龄女子。只见她一身素白罗裙，只在鬓间插着一支小小的白玉簪，青丝半挽，不施粉黛，但却有一种自然天成的气质。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一棵梅树下，脸上带着一抹沾染着忧伤的笑容。她是那样清雅，那样脱俗，乍看之下，好像是仙子一般毫不沾染人间烟火。只有细细看来，才会发现她眉眼之间的那丝化不开的情意。画像栩栩如生，仿佛画中人将要走出来一般。由此可见笔端凝聚着画者多少心血与情感，若不是爱之深，又如何能将其描绘的如此呼之欲出。

　　　　画上并没有落款，只是题着一首《虞美人》：

　　　　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夕阳何事近黄昏，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

　　　　银笺别梦当时句，密绾同心苣。为伊判作梦中人，长向画图清夜唤真真。

　　　　读罢词，婵儿的泪水在瞬间滑落了下来。这小小的一幅画卷，短短的一首词，中间有着多少深情在！看着这些，她的耳边仿佛听到了容若垂着泪的低诉：

　　　　自别后，我只能将你留在画卷之上，却无法将真实的你留在我的身边。我们是有情的，可是为什么却无法享受呢？难道老天是故意在折磨我们么？如果我同故事中的赵颜一般每夜长唤你的名字不歇，你是否也会像真真一样从画中走出，重新回到我的身旁呢？我不知道，但是我却在尝试着……而你，是否能够听到我那含着泪的呼唤呢？如果听到了，就回来看我一眼吧……我，一直都在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怔怔地望着画卷，婵儿任泪珠划过脸颊，然后滴落……

　　　　突然，一滴泪砸在了画上，散碎，氲开，她才陡然间回过神来。连忙拿起手帕去擦，生怕画卷上留下自己的泪痕。然后，她又有些慌乱地急急忙忙将画卷起收回到了原处，这些，容若是不希望别人看到的吧……

　　　　长叹了一声，想要转过身离去，然后她的目光又落在了桌角的一叠书笺上。本来不应该去读的，可是，她却没有办法抑制住自己的好奇，最后还是走了过去。

　　　　她拿起了书笺，发现上面俱是一首首的词，于是静下心来一一开始读：

　　　　《如梦令》：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

　　　　这应该是他们初见时的情景吧。在落红满阶的金井旁，他第一次看到了她，蓦然相逢，便深深地触动了彼此的心弦。不用说什么，只是一个眼神，便让彼此都沉浸在了其中。如此美好的初见，他还以为可以有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可是谁可以料到，等待我们的却是一个如此令人痛心的结局呢？从此，夜晚的孤灯下，再也没有了你的相伴，而是只剩了我一人寂寥的影子……不是有情人终将成为眷属吗？难道，这只是一个美好但是永远都不可能走到的梦境？

　　　　《减字木兰花》：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

　　　　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

　　　　他怀着激动的心情，偷偷地来到了她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香肩，她吓了一跳，急忙回转过身来，见是他，娇嗔地昵了一眼，然后垂下了头。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不曾谈情，但是情却静静地流走在二人的心中。她一直是那样的孤高，从来都是一副清冷的面容，好像让所有的人都难以接近。但是在他的面前，却会时时露出一副小女儿的害羞姿态。她知道他的心意，但是却不能点破。有的时候，情不自禁，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轻轻地叫住他，他回头，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背转过身，拔下自己的玉钗，在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

　　　　《虞美人》：曲阑深处重相见，匀泪偎人颤。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半生已分孤眠过，山枕檀痕涴。忆来何事最销魂，第一折枝花样画罗裙。

　　　　夜深的时候，他们又在梦中相见了。幽曲的回廊深处，他再次看到了她那梨花带雨一般凄美的面容，轻轻地将她颤抖的身躯拥入到自己的怀中，他心中是难以抑制的悲哀。自从分别，便时时刻刻盼望着能再次相见，但是无奈一入宫们深似海，相见唯有在梦中。可是每当梦醒时分，唯有照进窗缝的明月清冷的伴着无眠。每当此时，那些曾经的点点滴滴，在一瞬间便会排山倒海而来……记忆中的她，总是穿着素白的罗裙，而他，会用心地在上面勾勒出一幅幅绝美的图案……这件事，成为了二人永远无法忘却的美好记忆。

　　　　《减字花木兰》：晚妆欲罢，更把纤眉临镜画。准待分明，和雨和烟两不胜。

　　　　莫教星替，守取团圆终必遂。此夜红楼，天上人间一样愁。

　　　　还记得她临镜描眉时候的姿态，让人着迷，无法自拔……因为不敢惊到她，所以从来都不肯将一腔情意倾吐出来。可是，老天为证，他是多么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站在她的身边，拿起眉笔为她轻轻地勾勒出双黛！现在，已经是人去楼空了。她走了，而他的身边被迫有了别人。他时常暗暗地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让任何人取代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因为她是那么的独一无二。只要坚守着，最终就一定可以团圆的。他坚信着，每当他在窗口望着天边的明月，思念着她的时候，她同样在与自己共商着同一轮明月，怀着同样的思念，拥有着同样的哀愁。

　　　　他时时刻刻都在盼望着得到她的消息，哪怕只是只字片语……可是……




第二十一章　　　忆来何事最销魂（3）

《采桑子》：彤云久绝飞琼字，人在谁边，人在谁边，今夜玉清眠不眠。

　　　　香销被冷残灯灭，静数秋天，静数秋天，又误心期到下弦。

　　　　为什么丝毫没有音讯呢？他心中真的很不是滋味。她走的时候便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现在都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为何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呢？她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呢？为什么不愿意让他知晓呢？每当夜晚来临，他总是静静地躺着，心中数着她离开的时日，夜夜不能成眠……而她呢？她晚上是不是也会想起他呢？是不是也会因为想念而无法入睡呢？

　　　　……

　　　　这一首首词，句句血，字字泪，无一不表达出他的情深意浓。婵儿读着，眼前一直都浮现着那一幅幅的画面。从相遇，到相知，再到分别，然后就是刻骨铭心的想念……

　　　　这个时候，婵儿才真真正正地明白了，原来，容若对毓琳的感情竟然如此深，甚至已经深入骨血了。这样的情，又怎么能够轻易地消除呢？

　　　　她，现在更加羡慕毓琳了，这个从未蒙面的女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为何会令容若如此痴迷？或许，她真的比自己好太多了，而自己，永远也无法超越她的……

　　　　那么，自己到底算什么，从头到尾，她只是府里的少夫人，对么？

　　　　而容若对自己到底是何种感情呢？她不愿意去想，也不敢去想。

　　　　她无力地坐在了椅子上，呆呆地看着手中的词，半晌才喃喃自语：

　　　　“若是容若可以这样待我，也肯为我写下这种满怀深情的诗词，我甚至甘愿立刻死去。”

　　　　但是，她知道，自己现在根本不会得到容若的这种感情，而且，她觉得这是她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的。

　　　　她甚至会这样想，如果她是那个令容若魂牵梦绕的女子该有多好。因为在她看来，她宁愿容若拥着别人时想着的是自己，也不愿她拥着自己时心中却想着其他的人。

　　　　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根本就不由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