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也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想要再拥有她,是多么自私的行为。可他的心里,还是忍不住地嫉妒,嫉妒秋水绝。下意识里,他不希望她嫁给任何人。
想到她要和秋水绝在一起,内心深处就好像有无数个蚁虫在噬咬,看来,他,还是不够大方啊!
后半夜,风似乎小了些,但是帐内却冷的难受,自从将流霜的寒毒引了过来后,他便极度怕冷了。
既然睡不着,索性不睡。
百里寒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摸出随身携带的玉箫,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箫声缠绵悱恻,时如秋雨急促,时如清泉漫流,如江南雨打芭蕉,又如寒灯残更,令人听之伤心。
“王爷,我们战胜之军,不该有此箫音啊。”门口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柴悦风度翩翩走了进来。
随着他掀帘而进,一片白色越帘而入,似雪如霜。
“怎么,下雪了?”百里寒放下玉箫,沉声问道。
“是啊,铜手和铁笠正在为王爷准备火炉呢。”柴悦笑眯眯地说道。
百里寒移步到帐外,但见此时风势已小,漫天的雪无声无息飘然而下,地上已是白茫茫一片,无边无垠的雪色在夜色之中蔓延着。
没有她的日子,他的世界瞬间便过度到了冬天。是否老天也感觉到了他内心的凄苦,也应景地来了这么一场雪来凑热闹。
冷意,沁肤而来,虽然柴悦拿了一件大衣披在了他身上,但是,依旧挡不住彻骨的寒意。
体内体外的寒意在这一瞬间同时爆发,百里寒强行忍住突如其来的颤抖,冷声对柴悦道:“回你的营帐内,没有我的命令,今晚谁也不准靠近我的营帐。走!”
“王爷?”柴悦不解地望着百里寒,不知他何以会下这样一道命令。
“你要违抗军令吗?走!本王要歇息了,没兴趣和你秉烛夜谈。”百里寒嘶声喊道。
柴悦从未见过百里寒如此凶恶的样子,压住心底的疑惑,踏雪而去。
百里寒回身走到帐内,刚放下帘子,便再也撑不住寒意侵烛带来的痛楚,跌倒在地上。
铺天盖地的疼痛和寒意一起袭来,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那强大到令人窒息的疼痛,还有那无力挽回的悲痛,一起糅合着涌来。
百里寒剧烈挣扎着,颤抖着,一口腥甜的液体涌上喉咙,他哇地一声呕了出来。
盘膝坐在地上,运功想要压下这寒意,但是,没有用,寒意在压迫之下反而更加汹涌,喉中一甜,又一口液体涌了上来,他明白自己是在呕血了。
他的意识向越来越深的深渊坠去,但是,他苦苦撑着。
每当痛楚加深一分,他便想到,这样的痛楚流霜也曾经承受过,而且,是多年如一日地承受。想到是自己用了她的药,才使她遭受这样的折磨,心中的愧疚便愈发深了一分。
让痛楚来的更凶猛些吧,就算再苦再痛,也无法消除他的愧疚和心疼。每到这个时候,他便格外心疼她。
帐外的风雪似乎猛烈了,吹得厚重的牛皮帘子卷了起来,有雪花随风飘了进来,飘到他的脸上,而他,竟然感觉不到一丝的冷意。而雪花,一片一片不断增加着,落到了他的肩,他的脸,他的发,越来越多,而且,奇怪地没有融化。
难道,他身上脸上的温度和雪花一般的冷了吗?竟然,连雪花也无法融化?
他感到帘子被掀开,有好几个身影涌了进来,依稀看到兄弟们紧张的脸,依稀听到铁笠的嘶吼,依稀感到身上的积雪被他们温柔地抹去。
有人将棉被拿了过来,将他紧紧地裹住了。
柴悦,这只狡猾的狐狸,最终还是看出了他的异样,不顾他的军令,将弟兄们带了进来。以后,一定要好好惩罚他。他心中暗暗想到,他是不希望他的兄弟们看到他这个样子的,不希望他们知道他身体的状况。
有人七手八脚忙碌着,将火炉生了起来。但是,没用的,他还是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时辰还是一夜,他已经无从分辨。
体内的寒毒终于缓缓地一丝一丝退去,他也渐渐地有了感觉,感觉到了暖意。
“王爷,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中寒毒,是什么时候中的寒毒?”铁笠已经哭成了泪人。
百里寒皱了皱眉,觉得意识开始逐渐清醒,扯了扯唇角绽出一抹僵硬的笑意,淡淡道:“不久前中的,无妨。我又没死,不许哭!”
铁笠好不容易在他的呵斥下止住了呜咽声。
柴悦莫测高深地望着百里寒,不知在想什么。
“你们,不许把我中寒毒之事宣扬出去。若是让我知道了,决不轻饶!”百里寒冷声说道,站起身来,无力地走向床榻。
“都出去吧,我要歇一会!”百里寒盘膝坐在床榻上运功,感觉到澎湃的气息在体内流转,身体渐渐回暖过来。
铜手拉了铁笠从帐内匆匆走出去,低声道:“你不觉得王爷之所以那么冷淡地对待王妃,是和他的寒毒有关系吗?”
铁笠点了点头,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我们去把王妃偷回来。方才我们探子回报,这会儿他们已经过了洮河,在洮河南岸扎营了。”铜手低声道。
然而,他们还没有出发,便见一匹马儿迎着落雪,风驰电掣奔来。一看那探子身上的积雪,便知他必是走了不远的路,铜手认出,那是京城来的探子,心内顿时一沉,两人都停住了脚步。
帐内,百里寒觉得身子总算好受了些,便得到了京师探子的回报。
京师有变。
是百里冰派人发来的快报,信里说,虽然没有得到具体的证据,但是父皇已经多日不曾上朝,他每次去见父皇,都被他母后挡在门外。
虽然每次父皇都隔着门和他说话,虽然父皇告诉他,他只是得了一种容易传染的病,但是百里冰还是不相信。他感觉到父皇已经被母后软禁了。而且,京师的驻兵在不断增多,他怀疑他外公已经悄悄将边关的驻兵移到了京师。
百里寒读完了信,低头沉思。其实,他之所以这么大胆地带兵远征,也是为了让郑拓这只老狐狸露出尾巴。如今这种形势,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王爷,静王的信可靠吗?毕竟郑皇后是他的生母,若是他已经和郑皇后联手,王爷岂不是自投罗网?”柴悦凝眉问道,边说边在桌案上将一张地图摊开。
“不会的,你认为郑皇后会和冰儿联手吗?就算是联手,也是利用冰儿。以冰儿的聪明,岂能看不出来。以郑皇后的野心,怎么甘于让冰儿这个桀骜不驯的儿子登基。何况,她还有一个不懂世事温顺可欺的小儿不是吗?”百里寒淡淡说道。
想到出发前,百里冰在路旁送他的那一笑,他便知道,冰儿绝对是可以信任的。他已经身中寒毒,早已无意于皇位,但是,他还是要去夺,决不能让这天下落到外戚之手。
“王爷,看来我们不能途径剑门关回国了。郑拓那老狐狸,肯定在剑门关前面的麓川埋伏了重兵,等着伏击我们。”柴悦指着地图缓缓说道。
百里寒点头,淡笑着道:“我们就借道崚国,给他个出其不意的反击!不过,还是要留一部分兵将,依照原路前行。”
“好,诱敌以东,攻之以西。”柴悦微笑道。
“不过,剑门关的兵将也是我们玥国的兵将,若是能够劝降,是再好不过的了。”他其实不愿对自己国家的兵将动兵的。
“王爷,那些兵将跟了郑拓多年,劝降恐怕是不容易的,我们只能尽力了。王爷也累了,歇息一会吧,天就快亮了!”柴悦边说边退了出去。
百里寒端坐在床榻上,他决不能被寒毒打败,纵然是时日无多,他还是有许多事情要做。
拿起玉箫,再次吹了起来。但是,这次,箫音却于方才有所不同。
高昂嘹亮,好似金帛撕裂,好似银屏乍破,犹如金戈铁马,掷地有声。
而且,箫音越来越宽广高昂,刹那间,好似看到了大海之宽阔,龙之奋翔。一扫方才那柔情蜜意的凄凉,气象万千,令人闻之心头忍不住产生绵绵不绝的气魄。
帐外无数片雪花飞扬,帐内箫音朗澈,这个天地间,刹那间充满了波澜壮阔的气象。
在帐外偷听的铜手和铁笠,唇边溢满了开心的笑容。
自王妃走后,他们已经见惯了王爷低迷的样子,如今,他们的王爷,他们的大哥终于振奋起来了。
第129章 逼嫁
此次到秋水宫,与之上次来,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犹记上次,流霜是在秋水绝的劫持之下到得秋水宫,当时心中对秋水绝是恨极又怕极。而此次,流霜获悉秋水绝的真实身份,对他不再惧怕也不再愤恨,说到底,秋水绝也是一个可怜之人。只因为做了她的驸马,便无端卷入到这场政治纷争中多年。
流霜终于知道秋水宫的具体所在了,原是在连绵的玉屏山上。
到得山脚下,抬头望去,只见群山巍峨,草木葱茏,山顶云遮雾掩,飘渺无踪。这么高的山,常人还真是难以攀爬。
秋水绝自然不是常人,背起流霜,施展轻功,不一会便到了半山腰。穿过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山缝,眼前忽出现一块巨大的山石。
流霜犹记得上次她是蒙着面的,只听到咯吱咯吱机关响动的声音,想来便是在此处。猜测果然不错,秋水绝在巨石上摸索一阵,按了下去,咯吱咯吱的声音再次想起,那山石自行转动,好似一扇旋转的门。
一行人鱼贯而入,原以为过了这道门便是山谷了,却不然,眼前竟是一处长达数十丈的深渊,黑幽幽的,深渊之中云雾飘渺,冷气森森。
深渊之上,一道铺着木板的吊桥在云雾之中忽隐忽现,犹若浮在浪涛之上,摇摇晃晃,别说走上去,就是看上去,也是心惊肉跳的。
秋水宫不好找,就算是找到,进到里面也是如此不容易。
秋水绝再次负起流霜,率先向吊桥上走去。他脚步轻缓,神色淡定,就好似走在平地上一般。后面的秋水宫兵将自行跟上,青儿也在他们的帮助下,也过了吊桥。
终于到了山谷,山谷之中,气候较之外界要温暖,此时外面已经是初冬,前夜还曾下了一场薄雪。而山谷之中,依旧是树木青翠,各色鲜花开的如火如荼。树上的果实堪堪才成熟,俨然是秋季的光景。
再次站在那艳红的花海之中,流霜这才明白,为何上次自己一见到这处花海便神色恍惚。原来,这花海,和皇宫御花苑的花海是何其相似,她就是躲在花海之中,亲眼目睹了父皇母后的惨死。
青儿站在花海之中,也是神色凄楚,十年前,在这花海之中的遭遇,仍旧如同噩梦般在眼前浮现。
穿过花海,那些秋水绝带出去的兵将自行隐去,有两个彩衣侍女迎了上来,流霜认出,这两个就是上次自己见到的姑姑的贴身侍婢。
两个侍女对秋水绝深施一礼,其中一个轻声道:“长公主在湖边等宫主,长公主已经发怒了,请宫主务必小心。”
秋水绝似乎是早有所料,神色依旧淡定如水,他吩咐其中一个侍女前去安置青儿,在另一名侍女的引领下,和流霜一起,绕过树林,穿过漫天遍野五颜六色的花海,走到一片波光粼粼的湖边。
正是午后光景,潋滟的阳光下,湖水碧绿如翡翠,倒影着蓝天白云。湖面上轻烟袅袅,水气氤氲,好似如梦如幻的仙境。
湖边栽种着数棵垂柳,似乎都有些年头了,枝叶繁茂,枝条纤纤,在风里轻盈摇摆着。
有悦耳婉转的琴音从对岸传来,经过湖水的洗涤和熏陶,那琴音愈发空灵透澈。
琴音动听,一如天籁,只因抚琴者似乎心有郁结,那琴音之中杀伐之气甚重,一顿一挫,好似风刃,刀刀只催人命。就在流霜觉得血色似乎从琴音中漫出之时,琴音忽然转折,婉转缠绵,低吟哀伤,好似寂寞的孤雁哀鸣。
流霜闻之,几欲滴下泪来。
穿过一片黄色菊丛,流霜隐隐瞧见,岸边花丛掩映间,一抹清影乍现。
那是一个女子,背对她们而坐,身材窈窕。她着一袭石青色长裙,在日光照映下,石青的底色里又泛着一丝丝丹色,好似夕云暮卷。
这是姑姑吗?
记忆里,姑姑似乎不曾穿过这么——这么朴素,这么旧的衣服。想想也是,当年姑姑是风华正茂的长公主,自然是华服锦衣了。此时,和当年怎能同日而语。
不过,除了姑姑,天下间,还有谁能弹出这么高超的琴音。
流霜还惊异地发现,如今虽说已是崚国当政,但是,那女子依旧是梳着高高的云髻,那是她们羽国流行的发髻。流霜再细细看去,那女子的衣服样式也是羽国的样式。
一时间,只觉得亲切熟悉扑面而来,流霜几欲要冲过去大喊姑姑了。
可是,那女子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那叹息苍凉悠长,就像湖面之上荡出的一圈时光的涟漪,漾的流霜心底一颤,百般滋味涌上心头,竟是站在花丛中,痴了一般流泪。
琴音叮叮咚咚,终于趋于无声,那女子按住琴弦,淡淡道:“秋水,过来。”
声音极是冷然,令人忍不住有屏住气的感觉。
秋水绝拍了拍流霜的肩,缓步走了过去,施礼道:“姑姑!”
“你还当我是长公主吗?我看你早已不将我这个前朝长公主放在眼里了,你竟然敢带兵去助那东方流光。怎么,崚国太子是不是给你高官侯爵了,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带着秋水宫的弟兄去投奔那东方流光?”玉容玉手指着秋水绝,有些声嘶力竭地说道。
“秋水不敢!”秋水绝低头说道。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你都敢偷偷带兵去相助仇人了,还有什么不敢!?”
“姑姑,我去助他不是为了东方流光,而是为了天下。玥国都出兵相助了,我们岂能袖手旁观。若是暮野胜了,天下永无宁日!”秋水绝淡淡说道,并不认为他此次出兵是错了。
原来,秋水绝带兵助崚国,是瞒着姑姑的。而姑姑知道了,又是这样愤怒。
流霜不知不觉从花丛中缓步走了出来,悄然站在秋水绝身后,静静地瞧着那霓裳女子玉容的脸。
很美,依旧是十年前姑姑的那张脸,眉不点而翠,唇不施而丹,绝丽如仙。就连发髻也一样,流云高髻,看上去古雅而高贵。
只是,似乎又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记忆里,姑姑脸上总是带着明丽的笑容,好似初绽的鲜花,明媚而馥郁。就算是她闯祸惹恼了她,她也是带着淡淡的笑,嗔怒宠溺地看着她,何曾像现在这般,黛眉含怒,清眸带仇,就连说出的话,也是那么的尖刻。
是什么让姑姑变成了这般模样,是仇恨吗?是仇恨让姑姑变了?
如若,当初自己没有失去记忆,此时,是不是也变成了姑姑这般模样?流霜不敢再想下去。
她只是觉得心内忽然生出凄凉之感。
她的姑姑!
玉容本来是在盛怒之中,打算要好好惩罚秋水绝一番,忽然瞧见了秋水绝身后的流霜。
她原以为那是秋水绝的侍女,所以没有在意她,如今乍然见到流霜的玉脸,惊得连连后退。这张脸和她的脸是如此的相像,可是却又是这么年轻。
清眸中含着点点泪光,幽深而凄迷!
“你是谁?”玉容动容地问道。
“姑姑,她是小公主玉染霜!”秋水绝低声道。
“玉染霜?”玉容不信地挑了挑眉,冷声道:“霜儿早就不在了,她已经去了有十年了,你从哪里弄来个女子,也敢冒充小公主。哦,我看看,她不就是你上次带回谷中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