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暮野和一众将士出去后,有两个武士过来将流霜驾了出去。
凉夜如水,月色正浓,无比的墨色草海浩浩荡荡地在夜风中起伏着。
草海之上,一匹马儿凝然而立。那马通体雪白,长长的鬓毛在风里飞扬着,看上去极是张狂。
这马应当就是暮野所说的狮子驹,流霜虽不懂马,但是也能看出这是一匹难得的良驹。而且,看那马昂头挺胸的神态,应当和他主子一样,也是一个张狂傲气的主儿。
暮野大步走上前去,极是亲昵的轻抚那马的鬓毛,显然极是喜爱这匹心爱的马驹。
他忽然回身将依偎在他身边的代眉妩抱了起来,代眉妩嘤咛一声,半羞半迎地任暮野抱着。暮野抱着她,飞身越到了马上。
黑袍飞扬,红裳飘飘,一黑一红坐在雪白的马儿上,颜色分明,倒是说不出的艳丽。
流霜正在欣赏,却见暮野朝着她一努嘴。心头登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果然,他是不打算放过她的。
那两个武士在暮野的示意下,拿出一条绳索,走到流霜面前。
“你们——要做什么?”流霜强压着心头的恐惧问道。
那武士并不说话,抓起流霜的手腕,用绳子缠紧勒住。然后牵着绳子的另一端,缚在了马鞍上。
这是做什么?
流霜一时有些怔愣。
暮野回首,双眸在月色映照下深沉莫测的不见底,唇边却挂着一丝笑容,那笑容邪魅而迷人。但是,在流霜看来,却是地狱里勾魂使者的笑。
“怎样,你服输吗?”他冷冷的开口。
流霜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对暮野起了作用,不然他不会这么愤怒。所以,她绝不能服输。
在这场对峙交锋中,她或者没有险胜的机会,她可能不会全身而退,她心中也极其惶恐和忐忑。但是,她绝不服输!
“暮野,我不会服输的,就算你杀了我,我也还是那句话!你是在逆天而行!”流霜的声音冷冷的但却极其坚定。
她的话语令暮野眯起了狭长的鹰目,他的面色依然是平静的,但是,无风无浪的表面下,却暗涌着危险之气。
他忽然张口轻轻地吐出一个字:“驾!”
狮子驹一声长嘶,撒开四蹄,昂首挺胸地奔了起来。
流霜只觉得手中绳索忽然被拽直了,她情不自禁地随着马儿奔了起来。
马奔的并不算太快,好似在散步,但是,流霜跟在后面却极是吃力,她怎么可能跑的过一匹马!手腕被勒得很紧,不断有刺痛传来。
马上的暮野,一手环抱着代眉妩,一手拉着缰绳,身上的黑色披风在风中猎猎展开,他整个人就像是一个张着黑色翅膀的恶魔。
他和代眉妩悠悠谈笑着,不时发出朗笑声,偶尔回首看看流霜惨白的脸。看到流霜发丝凌乱,但是一双明眸却清澈如水,在月色下,他隐隐看到她眸中那丝坚定还有一丝嘲讽。
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一缩,他的脸忽然阴冷起来。
流霜气喘吁吁地跑着,几乎精疲力竭,她感到两条腿已经不受自己使唤了。但是,她还是跑着,拼命地跑着。
但是,暮野忽然呼哨一声,马儿忽然疾奔起来。
狮子驹就是狮子驹,果然是一匹良马。疾奔起来,速度奇快,如云、如风、还是如电,流霜根本就不知道了。因为她的身子已经被毫无预警地摔倒在地,贴着地面向前滑去。
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惧从心头升起,流霜不是不怕的。但是知道那些人是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尤其是暮野。是以流霜咬紧牙关,合上眼眸,任整个人被那匹马拖着奔走。
流霜感到那柔柔的衰草从她的脸颊上不断滑过,她感到胸部和地面紧紧相贴,她感到衣服被地面蹭破了,她感到皮肉被地面蹭破了。
她感到了疼痛!
但是,那疼痛不断被新涌上来的疼痛覆盖,她几乎已经麻木了。
但是,她没有求饶!
暮野忽然一勒缰绳,狮子驹猛地停住了奔跑,似乎是不适应这忽然的停驻,马儿前蹄跃起,长长嘶鸣了一声。
接下来是一阵渗人的寂静,只听见风声从草地上掠过,只听见秋末的虫鸣声从无边无际的草丛中断断续续的传了出来。
暮野忽然觉得心内一片烦躁,他真想大吼一声。
缩在他怀里的代眉妩感到他的身子忽然僵硬了起来,回头看时,却见暮野一脸的深沉。
“可汗,怎么了?为什么不走了?”代眉妩轻声问道,都说暮野狠辣无情,难道是对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年,心软了?
“滚出去!”暮野忽然大喝一声。
代眉妩吓得不知所措,脸色发白,自从来到天漠国,还从来没见过暮野发这么大的脾气。
她战战兢兢地从马上爬了下来,因为紧张,几乎跌倒在地。
后面几匹马儿“得得”追了上来,是暮野手下的左右将军和护卫。
“可汗,他死了吗?”左将军乌哈跃下马,问道。
“拖了这么长时间,不死也剩半条命了!”右将军洛宁说道,随即跃下马,向流霜走去。
“死!?他敢!我还要留着他这条命,让他看一看日后我统一天下的壮举呢!”暮野边说边跃下马,缓步走向流霜。
月色下,墨色草地上,流霜静静的趴着,此时的她,是那样的狼狈。
发丝凌乱披散着,遮住了她的脸。身上衣衫破碎,露出了一片片肌肤,但是那肌肤却不是白色的,而是红色的。她的浑身上下,被擦伤无数,处处渗着血丝。
但是,她并没有昏过去,她决不允许自己在这些人面前昏过去,让这些人看她的笑话。她心里清楚,如若不是这厚厚的墨草,她现在已经被拖死了。
方才一度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可是现在她没有死,不是吗?没有死,她就要站起来。
她抬起头,看到眼前一双黑色的蛮靴,不用猜,也知道是暮野的。这个狂妄的男人,此刻正居高临下站在她的面前,等着她求饶,等着她哀嚎,等着看她的笑话。
她挣扎了一下,攒了些力气,再次试图爬起来,这次又失败了。
暮野站在旁边,看着这个少年,一次一次的试图爬起,又一次一次的跌倒,内心深处涌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情绪,这个少年,也太过倔强了吧!
围在四周的兵将们也倒抽了一口凉气,默默的盯视着流霜。
代眉妩躲在人群后,一双美目望向流霜,但是眼角的余光却是看向暮野。只见他半垂着头,脸庞藏在月光的阴影里,如刀刻斧凿的俊美五官笼着一层淡淡的灰白。她没看清他黑眸中的神色,但是,她看见了他深深纠结的修眉。
代眉妩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沉落下来,她来草原就是奉命要魅惑暮野的。
她使尽了浑身解数百般风情,才爬上了暮野的床。看上去暮野也确实对她动了心,对她百般宠爱,但是,她心里清楚,暮野并没有爱上她。
在她看来,暮野就是一个不会爱上任何女子的人,在他的心里,女人就是玩物。不管她的舞姿多么美妙,琴技多么高超,甚至在床上多么妩媚,她依旧是他的一个玩物。
她根本就不曾挑动过他一丝一毫的情绪,他狂妄而霸气,总是一副掌控万事的样子。
可是,今夜,面对这个平凡的少年,她隐隐感觉到暮野似乎是失控了。
莫不是?
代眉妩心中一寒,莫不是暮野根本就不喜欢女子,而是喜欢男子?莫非他有断袖之癖?如果这是那样,她岂不是白费力气了!
决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就算是他喜欢了这个少年,她也会想办法把他的心勾过来的。她代眉妩怎能输给一个样貌平凡的少年!
代眉妩唇边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淡淡的,在月色下,令人看了忍不住心中一凌。
流霜终于站了起来,虽然是颤巍巍的,但是,还是站了起来。
她忍着浑身的疼痛,仰头望着眼前的男子。他那样高大,站在她面前,就像是一座山。那种男性的霸气和带着一丝青草的气息向她袭来,使她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她感到,她永远也别想打倒他。
他的冷眸,在月色下,纠结着狂风暴雨般的情绪,直直逼视着她。
她觉得自己实在撑不住了,因为身上的疼痛,也因为他迫人的压力。
她的腿忽然一软,就要倒下去了。
她看到他眸中闪过一丝微光,好似担忧。就那样一闪而逝,令人几乎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暮野忽然伸手,她以为他终于大发善心,想要扶住她了。但是不是,他只是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强硬的拖住了她的下巴,长指陷入她柔嫩的脸颊,将她托了起来。
多么可笑,他仅用两根手指,就轻易提起来她,令她不至于倒下。
他的黑眸,危险的一眯,但是,还是掩不住他眸中的精光。
流霜缓缓合上了眼睛,不愿去直视这个狠厉的男人。
暮野的话语,在耳边低低响起,带着一丝不屑和嘲弄,道:“怎么,就这点能耐,我还以为你能挺得住,还不是要我扶住你!既然不服输,我会陪你好好玩,我会让你亲眼看到我一统天下的那一天的。”
说罢,他两指微微一松,流霜便重重跌倒在草地上。
早有侍卫送上了丝巾,暮野优雅地擦了擦手。
“来人,把他抬下去,给他敷点伤药,千万不要让他死,不然本王要你们的脑袋!”暮野冷声命令道。
立刻有两个武士走了过来,作势要抬起躺在地上的流霜。
流霜心中大惊,她是女子,怎能让男子为她敷药。更何况,若是让暮野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岂不是糟糕。尤其是,他身边,还有个得宠的代眉妩。
若是代眉妩知道了她的身份,那岂不是更糟糕。她是见识过这个女子的狠毒的。
“不要,我不要你们敷药,拿开你们的脏手!”流霜低低骂道。
暮野似笑非笑得望着流霜,冷哼道:“还挺有骨气,不敷药。想等死,没那么容易!把他抬下去!”他厉声说道。
“是!”两个武士抓住流霜就要抬下去。
此时的流霜,就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皇兄,你在做什么?”寂静的原野上,忽然传来一道清雅悦耳的声音。
第111章 圈套
仿佛做了一场梦,梦中是无边的幻影还有冰与火的双重折磨。
流霜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醒来了,可是,无边的黑暗中,挤进来一束平和的光,她不由得睁开了眼睛。微微动了动身子,感受着全身传来的疼痛,还好,她还能感受到疼痛,这至少证明她还没有死!
眼波流转,环视四周,置身之处是一座帐篷,不是暮野的金顶大帐,流霜微微松了一口气。眼前的帐篷看上去极其简陋,里面什么也没有,只在她上铺了一层破旧的毡毯。
此刻她便躺在毯子上,不过身下铺着一层柔软的毡毯。
昏迷前的那些遭遇,瞬间在脑海中重现,流霜一惊,迅速检查了自己的身上。
她的身上,依旧是一件灰蒙蒙的袍子,不过不是之前那件崚国军服了。那件早就破旧不堪了,恐怕早就不能穿了。
是谁?为她换的衣服?
她的身上隐隐透出来一股淡淡的药香,流霜知道那是治疗擦伤的良药。
又是谁?为她敷的伤药?
流霜支起胳膊,使劲从毯子上坐了起来。脑中一片混乱不堪,看帐内的光线,应是午后的光景。但是,她却感到一片黑暗。暗到,她开始感到莫名的压迫和恐慌。
希望暮野千万不要发现了她的女子身份,流霜正在忐忑不安。
帐门前忽然传来一道清灵刁蛮的声音,说的是天漠国的语言,流霜没听懂。但是那声音却有些耳熟,和昏迷前听到的那道声音是一个人。
那女子一说完,便听到守门的武士诺诺的答应声,紧接着一阵窸窣声响。,门开了,流霜看到一道紫色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是天漠国的公主暮夕夕。
她昏迷前看到的那道身影便是她了。
“你醒了?觉得好点了没有?”暮夕夕缓步走到流霜面前,凝眉问道。
她此时未穿裙,而是如男子一般着裤。她身材本就高挺窈窕,流霜又是坐在地上,此时抬头,只觉得她的一双腿儿,又细又长。她的身材,又高又挺。
“我…好多了!”流霜低声答道。她此刻依旧是男子打扮,不知暮夕夕知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你不用装了,我知道你是谁?白流霜!”暮夕夕眯眼瞧着她,轻轻地吐出了她的名字。
流霜心内一惊,她不知暮夕夕何以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纵然是她救了她,帮她换的衣,充其量也只能知道自己是一个女子。
她有些惊疑地抬头,眸中满是不解。
暮夕夕淡淡一笑,道:“是东方告诉本公主的,要不然,本公主何以会连夜赶到这里来。”
“谢谢公主相救之恩,若不是公主及时赶到,只怕,此时我已经在黄泉路上了。”流霜不用猜,也知道是暮夕夕救了自己,她本就对暮夕夕极有好感,是以极是真诚地道谢。
暮夕夕挺立在那里,好似一头美丽优雅的鹿。浓密的睫毛忽闪着,冷声道:“其实,我不来,皇兄也不会让你死的。不过,我若不来,你的女子身份倒是会暴露。”
“那么是公主帮我敷药换衣了,霜真是感激不尽。”流霜心中一喜,再次道谢,看来暮野还并不知悉她的女子身份。
“其实我并不想救你!你也不必谢我!”暮夕夕忽然冷硬地开口,声音里透着一丝恼恨的语气。
流霜讶异地抬头,却见她缓步走到自己对面的毡毯上,席地而坐,一双黑眸紧紧凝视着流霜。她的黑眸本是又大又亮的,但是,此时眸中却笼着一层淡淡的雾,那是忧郁的雾,令人看了不由得心酸。
流霜其实很喜欢暮夕夕,但是,她也知道暮夕夕不喜欢她,流霜知道那是因为师兄的原因。
她们的几次见面,都是极其肃穆的,暮夕夕从来毫不掩饰对她的冷淡。但也是因为这点,流霜才喜欢她,喜欢她的真诚和坦率。
“我不想救你,一点也不想!”暮夕夕脸色凝重地望着流霜,道;”其实,我反倒很想让皇兄知道你是女子,我甚至希望皇兄能够娶了你。你知道吗,早在我将你画的那幅荷塘月色交到皇兄手中时,我就想撮合你和皇兄。在崚国的宴会上,之所以让你到宴会上为皇兄作画,也是我的主意。因为我希望你能引起皇兄的注意,让他喜欢你。可惜,那一次,皇兄一点也没看上你!”暮夕夕一双清澄的黑眸直直逼视着流霜。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流霜蹙眉,她这才想起那次在崚国,暮野为何忽然要见她,原来是暮夕夕出的主意。
“因为,我觉得你这样的女子勉强能够配得上我的皇兄。而且,如果,你和皇兄在一起,那么东方就会断了对你的痴念,他就有可能喜欢我!不是吗?”
暮夕夕的话,令流霜哑然无语。她真没想到,暮夕夕竟打着这样的主意。
撮合她和暮野!这不是天大的笑话。
“那是不可能的!你不要再打着这样的主意了!”流霜微微蹙眉道。她喜欢暮夕夕的坦率,但是,这一次,她的坦率,却让她很是头痛,让她难以接受。
“如今看来,也不是不可能的。皇兄明明已经对你有了感觉,如果,我将你是女子的身份说出来…”暮夕夕唇边勾起一丝笑意,慢条斯理地说道。
流霜抬头,一双清眸静静地凝视着暮夕夕,“你不会那么做的,公主!”如果她真的打算那么做,就不会及时出现救下她了。
“我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