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让她忘了自己是谁。
是他,让她忘了她的父皇母后,忘了她的家和国!
可是,也是他,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救了出来。
她该恨他,还是该感激他?
流霜忽然咯咯笑了起来,笑声凄楚而苍凉!
她躺倒在军帐的卧榻上,她不知道自己躺在这里多久了,她的思绪一直飘在十年前,久久不能回神。
闭上眼睛,眼前便是血雾在弥漫。
睁开眼睛,天和地好似在旋转。
他是谁?
她忽然想到了那个黑衣少年,那个以为青儿是公主,将青儿掳走的黑衣少年,他又是谁?
她想起了他鹰一般锐利的眼睛,镶着金线的黑衣,她知道他是谁了…天漠国的可汗暮野。
十年前的叛乱是他和东方旭日联合的,当然,他也在宫中的。
暮野!
那个霸气狂妄的男子,还是一个少年时,就是那样的残忍!流霜银牙咬着下唇,唇被咬破了也丝毫不觉。
“尚医,醒了没有?”门外传来纪百草的声音。
流霜心中一震,回过了神。
帐门开处,纪百草走了进来。到了她跟前,将手搭在她的脉搏上,过了一会,点头道:“出什么事了!郁结在心,脉络不通。丫头,你怎么了?”他低声问道。
流霜扯出一抹惨淡的笑意,道:“纪爷爷,我没事的,只是看了那些血腥,心中不舒服!”
“哎…”纪百草叹了一口气,道:“我就说了,你们丫头家是不适合在军中的,不然,改天找个借口,放你回去?”
“不用了,纪爷爷,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没事就好。对了,方才,殿下将我叫了过去,说我那日也中毒了,如何还能救众人,让我说实话。我就只好说出了你!没办法,殿下那样精明,我骗不过他的。而且,我老头子抢你的功劳,总觉得心中不安。”纪百草挠了挠头,道:“殿下说要见你,可能是要封赏你,你去吧!”
要见她?此时,她如何能见他?
“纪爷爷,你就说我还没醒!”她实在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这个,你明明醒了吗?”纪百草叹道,看着流霜为难的样子,道:“也好,我去和殿下说说。你再躺下歇一会,瞧这脸白的!”说罢,纪百草便出了帐。
百里寒坐在流霜身畔,望着流霜惨淡的脸,他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而且对流霜还是伤害极大的。
可是他不知道,但是,那是什么事情呢?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兵将的禀告声:“纪尚医!殿下来探望你了!”
随着话音的落下,帐门被打开了,段轻痕缓缓走了进来。
流霜一惊,她没想到师兄会来探望她,慌忙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百里寒也是心中一惊,但是,临时再躲却是不可能了,段轻痕一定已经察觉到室内有两个人的气息。他若是再躲,反倒让他怀疑。于是,便面色沉静地坐在流霜身畔的椅子上。
段轻痕之所以过来探望,是因为他对那个救了他们全军的人极是好奇。优昙花这样名贵的药草,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他一走进来,便觉得室内的气氛有些凝重,心中无端凝滞了一瞬。在兵士的指引下,他缓步走到了内帐,室内药香淡淡,纪百草的孙子神色淡漠地坐在床榻上,还有一个戴面具的男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见他进来,两人可能是愣住了,竟然没有起来参拜。
段轻痕淡淡笑了笑,没有介意,其实,他本就对这些俗礼不太重视。
他的黑眸紧紧锁着那抹淡淡的身影,一身灰色的军袍,肤色黑黄,眉目普通,只是,只是那双眼睛,不,应当说那眼睛中的神色,竟然让他心中一颤。
“方才纪老说你病了,不知是什么病,可好些了!”段轻痕淡淡问道。
流霜望着那个渐走渐近的人影,蓝衫飘扬,俊脸憔悴。他的身影和十年前那个小小少年的身影交织在一起,流霜心中一颤,心内顿时五味陈杂,各种情绪在胸臆间翻卷着,使她一时之间,不知开口说些什么!
良久,流霜压下胸臆间翻涌的情绪,淡淡说道:“谢谢殿下惦念,尚医已经没事了!”
“你这次立了大功,本殿下可要好好封赏你呢,不知你可有什么要求!”段轻痕淡淡问道。
“尚医愿意为殿下出力,为…为国出力,不求回报!”流霜说的艰难,为国出力,为谁的国?何其讽刺!
段轻痕修眉一皱,这个尚医,似乎有些古怪,说话断断续续不说,眼神也有些闪烁,似乎是不愿直视他!他到底得了什么病?是因为病的原因吗?
“让我为你诊脉如何?”段轻痕走到近前,将手搭在了流霜的腕上,流霜猛然一惊,将手缩了回去,淡淡道:“我真的没事,谢殿下关心。”
段轻痕的手虽然只是抚在流霜腕上一瞬,但是就那一瞬已经足够了!
寒毒!
这个尚医竟然也中了寒毒!而且,他的脉象和霜儿的脉象是何其相像!
第一百零三章 挥剑试情
流霜猛然一惊,慌忙将手腕缩了回来,淡淡道:“尚医真的没事,谢殿下关心。”
那细腻软滑的触感尚在指尖纠缠,而那手腕却已经抽了回去。
段轻痕的手僵在空中良久,他整个人犹如被雷击了一般怔愣着。内心深处,却已经波涛汹涌。
寒毒!
虽然不过是搭在腕上那一瞬,他已经诊出了这个纪尚医竟然中了寒毒。
如果他的手腕不抽回去,他就能诊断出他的寒毒是不是和霜儿的寒毒一样。
但是,仅仅诊出寒毒也就够了。
怀疑如同春草在心中蔓延生长,莫非,他是霜儿?
虽然,他眼睁睁看着霜儿跌下了悬崖,但是因为没有找到霜儿的尸身,他时常自欺欺人地告诫着自己霜儿并没有死。他总在午夜梦回时,幻想着有一日,霜儿忽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而如今,活生生在他面前的是霜儿么?如果是霜儿,她又怎么会成为纪百草的孙儿?
好似混沌的黑暗忽然闪进来了一丝久违的日光,段轻痕狂喜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年。
灰色的衣衫,黑黄的面色,普通平淡的五官。他的模样确实不是霜儿,可是他知道霜儿是会易容的,因为霜儿自小就常去山间采药,自行琢磨了一套易容之法,有时候就连他都几乎认不出来。
他的视线凝注在流霜的眼睛上,可是他有些失望。眼前的这双眼眸不似霜儿的眼眸清澈,眼底深处有一抹淡淡的雾气。而且,这双眼眸的神色是那样淡漠和疏离,那不是他熟悉的霜儿的神色。
他到底是霜儿,还是纪百草的孙儿纪尚医?
段轻痕心中忽然有了一丝胆怯,他竟然不敢去确认了。他害怕,万一确认了不是霜儿,心中才生腾起的那一丝希望破灭了,他将再次坠入到无边的黑暗。
他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淡淡笑道:“既是不舒服,那就好生歇息吧!”言罢,忽然转身走了出去,步伐带着一丝凌乱。
静静站在帐篷外,他却没有即刻离去,仰望着天空中无数闪耀的繁星,长叹一声!
他还是怀疑!
如若她真是霜儿,那么旁边那个戴面具的男子,他又是谁?方才心绪繁杂,他没有过多去注意那个男子,此时想来,那个男子绝不是一个平庸之人,虽然他极力地保持着平淡。
段轻痕思绪良久,轻轻打了个手势,隐在暗处的药叉和药锄悄无声息地跃了过来。
“药叉,你率几个暗卫暗中保护这帐中之人,并且,借机查出戴面具的的人是谁。”段轻痕淡淡地命令道。若真的是霜儿,他绝不能让她有一丝的危险。
药叉不明白段轻痕何以有这样的命令,但是他知道主子的命令向来是有缘由的,所以并没有多问。
“药锄,你到双河镇去一趟,秘密打探纪尚医的为人。”
药锄点点头,即刻出发了。
段轻痕踏着月色缓缓离去,落寞的身影在夜色之中愈发孤寂。
帐内的烛火忽明忽灭,流霜好似散了架一般,趴倒在床榻上,心中涌上来无数复杂的滋味。
幸亏她躲得快,否则,以师兄的医术,定能从脉象诊断出她是一个女子。但是,纵然是如此,她还是确定,他已经产生了怀疑。
如今,要如何做?
她是否要离开军中呢?
百里寒站在流霜身旁,瞧着流霜挣扎矛盾的样子,心内也是五味陈杂。他不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让流霜变得如此痛楚
看着她痛苦,他的心中更是痛苦,可是,他似乎什么忙也帮不上。
他隐隐感到,事情是和段轻痕有关的,段轻痕竟让霜儿这么在乎,这让他心中更加痛苦。
他缓步走到流霜面前,将手轻轻抚在她的肩上。
“哭吧!”暗夜里,他的话极其温柔。
流霜闻言,泪水从面颊上缓缓滑落,趴在他的肩头,将心中的郁结和痛楚全部哭了出来。就连最亲最爱她的师兄也是一直欺瞒她的人,怎能让她不伤心。
百里寒任流霜趴在他的肩头上,感受着她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肩头,感受着她的颤抖和抽噎。他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心中也是酸楚难言。
流霜哭罢,感觉轻松了些,她还从来没有在人前哭过,有些尴尬,她擦了擦眼泪,道:“阿善,不好意思,将你的肩头弄湿了!”
抬头看时,却见阿善眸中光芒闪耀,神情复杂,再也不是初见时,那般清澈纯粹。
阿善!
流霜心中顿时疑惑丛生,但是她并没有表露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是平静的。因暮野是受伤离去的,这几日一直没有发动攻击。
医帐中却是最忙的时候,这一场战事极其惨烈,受伤的兵将比较多。流霜每日里,都在医帐忙碌,或许只有救人,才能减轻她心中的矛盾。
夕阳残照,铺在洮河水面上,一片金光闪耀。
段轻痕一袭蓝衫,在荒野上飘荡,秋风肃杀,野草起伏,衣袂萧萧。
眯眼瞧着对岸,天漠国的军营已经后撤了,但是,段轻痕知道,以暮野的性子,他绝不会这么轻易便放弃的。不知道何时,他们就会发动更大规模的进攻。
轻叹一口气,他转过一个山头,药锄忽然从山路上飘身而下。
跪在段轻痕面前,禀报道:“殿下,属下已经打探清楚,纪百草的孙儿纪尚医确实有此人。但是,他却并没有到军营来,仍呆在双河镇。属下怕事情有错,在晚上夜探纪府,亲眼见了他。”
静默,田野上一片静默,只听到秋风掠过的声音,只看到金色的日光在叶尖上跳舞。
既然这个尚医不是真的,那么他就一定是霜儿。
这几日,段轻痕在暗处细细观察过他,在无人时,他的一举一动分明就是霜儿的动作,那些烙入心头的熟悉的动作。
他已经断定她便是霜儿,只因他的身份是纪老的孙子,他才等着,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霜儿,没有死。
喜悦好似潮汐漫了上来,淹没了他的理智。他举步就要向医帐走去,但,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霜儿,为何不认他?是怕连累他吗?若仅仅是那样,为何她的眸中神色是那样疏离淡漠。
难道…?
段轻痕几乎不敢细想下去,难道她恢复了记忆?
虽然当年他给她吃下了忘忧草,让她将当年的惨事忘记了。但忘忧草的药性虽长,却也有失效的时候,那就是强烈的刺激。
莫非这一场战事,让霜儿的记忆恢复了?
闭上眼睛,十年前的腥风血雨迎面扑来。
他依旧清清楚楚记得那个茶花丛中跌跌撞撞奔来的小女孩的身影,是那样孤独和无助。
他依旧清清楚楚记得,那一片开的灿烂糜盛的茶花是那样鲜艳,而那小女孩的脸色又是多么苍白。
他依旧清清楚楚记得她眸中的恐惧和仇恨,是多么的浓重。
仇恨!
这也是这么多年,他面对霜儿有爱却不敢爱的原因。
可是,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么一天。
也好,霜儿活着恨他,总比死去爱他要好的多。不管如何,只要霜儿活着,幸福快乐地活着,恨他无所谓。
可是,她是幸福快活的吗?她真的对他剩下的只是仇恨吗?
“药锄,我们多日没有切磋武艺了,今日就切磋切磋如何!”段轻痕忽然从腰间抽出宝剑,抖了抖,一时间幽冷的剑花映着残阳闪耀着。
“属下从命!”药锄以为段轻痕心情不好,要和他切磋来出气。是以,二话不说,便也从腰间抽出宝剑。
段轻痕冷喝一声,宝剑斜斜而出,浑身蓝衣飘动,形如烟水。
他不出手时,旁人直道他风轻云淡,温润如玉,他一出手,那剑便如雷霆之势,令人胆寒。
药锄不敢大意,运起平生修为,全力应战。
一时间看不清人影,只见日光照耀,剑光闪烁,两人斗了有数十招。
忽听“哧”的一声,是利刃刺在血肉之中的声音。
闪耀的剑光凝止下来,药锄呆呆地望着捂着肩头的段轻痕,俊脸上一片疑惑。
他和段轻痕不是第一次切磋,每一次都是点到为止,从来没有人受过伤。就是受伤,也应当是他,而不是殿下,因为殿下的剑术他是知道的。他根本没有机会刺到他。
就像方才,殿下的剑势凌厉,逼得他退避不能,只能迎头击上,他是为了自保才刺过去的。而殿下,原本可以轻松躲过那一剑的,却不知为何没有躲。
而他,却收势不住,就那样眼睁睁看着自己那把寒光凛冽的剑刺到了殿下的肩头上。
“殿下!属下该死!请殿下降罪!”药锄跪在地上,痛声说道。如果知道结果是这样,他不会次那一剑的。他知道自己那一剑的威力。
段轻痕面色苍白地捂着受伤的肩头,微笑道:“你何罪之有,我还要谢谢你这一剑呢!来,过来扶住我!放出风去,就说我出去打猎,遇到敌军伏击,已经受伤!”
第104章 致命一剑
流霜正在医帐里忙碌,忽见药锄神色凄楚地将纪百草请了出去。
在流霜印象中,不曾见过药锄如此悲凄的表情,他一向神色凝重,没有喜怒哀乐。若不是发生了极大的事情,他绝不会有所动容的。
流霜心内忽然一滞,难道,难道是师兄出了什么事?
脸色虽然依旧是平静的,但是耳朵却不知不觉地倾听者那边的动静,只见药锄和纪百草说了几句话,纪百草便神色凝重地进来拿了药囊,急急忙忙随着药锄走了出去。
这一刹那,流霜几乎冲动地随了纪百草出去,但是她终究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他不是仇人的儿子吗,她怎么还关心他?她应当恨他才对。
但是,心中虽这么想,她的心却不知不觉地有些乱,有些魂不守舍。
旁边两个新进来换药的伤员低低的议论声传入耳畔:“哎,听说殿下方才出去遇到了伏击,受了重伤了!”
“暮野那贱人,明的不行,竟然来暗的,真是卑劣至极。”另一个伤员怒道。
“嘘,”那个伤员小声道:“小点声,这事情可不能传出去,不然会乱了军心的!”
但是,他们的声音已经足够让为他们换药的流霜听见,旁边几个伤员没听清,问道:“什么事情啊!”
“没事,没事!”两个伤员打着哈哈。
流霜本来就有些担心,此时那担心愈发强烈了。师兄本来就是医者,若不是昏迷不醒,是不会请人来医病的,他自己便可以处理的。
以段轻痕的武功,怎会轻易昏迷过去,不是中了毒,便是受的伤极重。她再也不能无动于衷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