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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感到冷,感到恐慌,感到孤独,感到害怕……
暮野抬头望着涌来的越来越多的崚国兵士,知道自己今日很难取胜,若不及时回撤,势必会埋骨于此。当下,带着仅剩的几百精兵向后撤去。
洮河的战船,已经被崚国兵将烧成灰烬,但是,他留在对岸的左将军已经率领兵将前来接应,此刻,只需撤到河畔。
身畔几个良将开路,一直向河畔撤去。好不容易厮杀到河畔,迎面一抹蓝影骑在马上,冲了过来。
蓝衣翩然,黑发飘荡,竟是东方流光亲自出马了。原以为他贵为太子,不会出战,却不想他等在这里。
暮野双眸一凌,眸中寒光闪烁。
段轻痕神情凝重地端坐在马上,俊美的脸上闪过一抹凄楚的表情,他的双眸越过无数崚国军队的尸首,凝注在暮野的脸上,冷冷说道:“可汗,我想这血流成河的场景也不是你想看到的吧,何不及时放手,和我国签订互不侵犯的条约,流光必可放可汗一条生路。”
暮野仰天傲笑道:“东方流光,你以为你胜了吗?本王早就等你出马了,何不痛快一战,要我收手,是天方夜谭。”
段轻痕胸臆中涌起一股怒气,今日必要生擒暮野,逼他签订合约。
当下,身形从马上跃起,在空中迈着奇幻的步伐,如一道蓝虹,向暮野飞去。
暮野淡笑一声,挥剑一击,只听得金铁交鸣声中,他的身形微微后退了两步。
只不过是一招,他便感到,东方流光的功力和自己是不相上下。当下,心中一凌,不敢轻敌。
段轻痕一击不中,剑气如虹,一招招,一式式,狠辣无情。因誓要生擒暮野,所以用了十分之力。
暮野酣战良久,功力虽有些凝滞,但他这个人,是遇强则强的,久未逢对手,忽然对上了段轻痕这个势均力敌的敌手,精神忽然一震,竟然凝起真气,和段轻痕酣战在一起,丝毫不见疲态。
两人厮杀在一起,身畔的兵将也战在一起。
“可汗,我们撤吧!不要恋战。”暮野的右将军忽然大喝一声,将暮野震醒。他望着人数越来越少的兵将,知道再战下去,己方必败。
当下,虚晃了几招,向着河畔逃逸。这真是他此生最大的耻辱,活了二十多年,他还从来没有这般狼狈过。
段轻痕岂容他遁走,剑招凌厉,招招逼向他。暮野拼着受了一剑的可能,忽然腾身跃起,向着河中落去。
崚军待要再追,前来接应暮野的战船已到,船上兵将弩箭如蝗,只向他们射来,竟然不顾那些还没来得及跃入河中的天漠国兵士。
暮野已经被成功救到了战船上,迎着长风,抬起未受伤的右手向段轻痕挥了挥!
段轻痕望着渐渐远去的战船,知道此战不能生擒暮野,日后,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猎猎长风将他的一袭蓝袍荡起,他仗剑凝立河畔,心中一片怆然。
一直到天黑,流霜才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当她睁开眼时,百里寒心中突然一滞,流霜似乎和之前不同了。她的一双清眸虽还是清澈的,但是眼底却隐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烟水,好似笼罩了雾气的秋波。
她的目光从百里寒身上掠过时,他顿觉有一股冷冷的气韵袭来。那气韵好似能将他冻僵。
她究竟怎么了?
百里寒不懂,只有流霜知道,她再也不是白流霜了,她是玉染霜。
十年前的记忆清清楚楚地回到了她的脑海中,她记起了一切。
记起了自己本是羽国公主,记起了慈爱的父皇和母后,也记起了那一场惨烈的叛乱。
十年前那一幕一幕,就如同烙入钢铁的字,伴随着灼热和刺痛,刻骨铭心地在脑海中苏醒。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日,是她七岁的生辰。因为她生性淡薄,是以父皇母后为她在后花园摆了一个小小宴席,并未请别的什么人,只有他们一家三口。不,是四口,母后的腹中,还有一个孩儿,一个她永远也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的孩儿。
她记得,那些饭菜都是父皇和母后亲自下厨做出来的,但是,她没来得及尝上一口。
她穿了一席自己最心爱的白裳,梳了一个最别致清新的新月发髻,在父皇母后面前撒娇良久,然后,便抱着自己最心爱的瑶琴,端坐在亭子里抚琴。
天上微云舒卷,园中花开馥郁,清澈的琴音在空气里淡淡流淌,那时的她,是幸福的。
可是,她不知,幸福竟是那样的短暂。
那一曲还没有奏完,她便看到了慌乱奔进来的衣衫凌乱的宫女们,她们哭泣着在喊叫,在说着什么:乱了,乱了,东方旭日来了,快躲躲。
那时,她并不懂宫女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母后的脸却在一瞬间变得惨淡起来,她拖着沉重的身子向她奔了过来,将她一把拽了起来。
她一呆,手中的瑶琴“哐当”摔在了地上,母后焦急地在她耳边说:“快逃,母后的宫中有密道,在床后!”
母后的话还没说完,她便听到了厮杀声,哭泣声,疾呼声,奔跑声,那种不和谐的声音,将美好的一个午后彻底破坏了。
她心中忽然涌上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来不及了,向花丛里跑,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出来!躲到了天黑,就从花园里后门逃出宫去。”父皇奔了过来,一把将她扯到了花丛中,然后牵着母后的手,一起将那些冲进来的兵士引了开去。
她在花丛中,看到那些兵拿着刀剑向父皇和母后追去的兵将,那时,她不懂,为何,他们要追父皇和母后,他们,不是父皇的兵将吗?
第一百零二章 如何面对他
父皇的兵将为何要杀父皇呢?才七岁的她,不是很懂。然后,她看到了那个人,那个一身盔甲的人率着兵攻入了花园,向着父皇和母后追去。
她认得他!父皇叫他东方将军,他是领兵的人。
叛乱!
这个时候,她才知道是那个人叛乱了。他是要杀了父皇和母后!
小小年纪的她,再也顾不得什么了,就要从花丛中冲出去,然而,身边的一个小宫女抓住了她,死死捂着她的嘴。她记得她叫青儿,比她要大两岁。
她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东方旭日击败了父皇的侍卫,将那把明晃晃带着寒芒的剑刺到了父皇的身上,她看到了父皇的血流了出来,那一刹那,她的心跳几乎停止了,泪水狂涌而下。她的泪水,也好似带了一抹血色。
她几乎就要挣脱青儿的手冲出去了,然后,她看到了母后,母后拔出父皇身上的剑,抹在了脖颈上。血漫涌而出,染红了母后那件锦绣的华服,滴在了母后高鼓的腹部,温雅高贵的母后,终于缓缓倒在了父皇的身上。
父皇!母后!还有母后腹中的那个孩子!
这一刹那,周边的一切,似乎都凝滞了。就连她头顶上的日光都忽然变得迟滞的好似要走到死亡一般凝重。眼前一大片的红花好似血色浪涛一样向她压来。
她躺倒在地上,这一刻,她想,或许,阳光也会死去,只是却从来没有人注意过。
她的泪水忽然奇异地停止了,她想起了父皇给她起得名字的涵义。
他说,朕不求自己的孩儿容貌倾城,才华横溢,只求她坚韧勇敢,品行端庄。
经霜之玉,必能耐寒。他的霜儿不是夏日的花,是染霜的美玉,是经雪的寒梅!
是的,她是玉染霜!
似乎只是那么一瞬间,才七岁的她长大了,那双被幸福浸染出来的清澈的眼眸,染上了一层浓浓的仇恨的雾气。
她不能哭,父皇和母后都去了,她要逃,逃出这人间地狱,逃出这屠戮的血池,逃脱这血腥和杀戮。
她擦干了脸上的泪,在花丛中缓缓爬着。
她不记得爬了多久,只记得身后的厮杀声渐渐远去,她以为她终于能逃出去了。然后,身后的花丛中却传来那些刽子手们清扫现场的声音。
她和青儿都不敢吭声,屏住呼吸,就那样爬着。
但是,终于还是有人发现了她们。
一双手,忽然毫无预兆地抓住了她的发髻,一把将她提了起来,她的头皮被拽的生疼。她恶狠狠地瞪了过去,看到一双凶残的眼睛。
那双眼睛带着邪恶狰狞的笑意,招呼着自己的同伴道:“嘿,这里还有一个!看服饰不是一个宫女啊,莫非是小公主?”
另一个人闻声也向这里走了过来,笑着道:“奶奶个熊,你这么运气好,抓到了小公主你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呢!”
那个人说着,一把揪住身旁的青儿道:“这个或许是公主。”
两个人得意地笑着,她使劲地拼了命一般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挣不脱那双强壮有力的双手。
那个人一只手拎着她,在花丛里拖着走,她的发髻散开了,长长的瀑布一般的墨发被花枝挂住了,那人毫不理睬,依旧使劲拖着她。
她的头发从花枝上齐齐断裂,好似被扯断的缎子。
疼痛让她的脑中一片空白,然后,她依稀看到,那个人将青儿扯到了花丛中,那壮硕肮脏的身子竟然覆到了青儿身上。
他要干什么?她听到青儿凄惨的哭声,只觉得血在身体里沸腾,恐惧慢慢袭来,她全身微微颤抖起来。
她听见抓着她的那个男子极是可惜地摇了摇头,道:“可惜,你这身子骨太小,要不然,大爷我也能快活快活。不过,那边多的是,大爷我就饶了你吧!”
她却不领情,张口狠狠地在那个人手上咬了一口,那人杀猪一般嚎叫了一声,松开了手。
她如同兔子一般从他的手中溜出来,向着青儿跑了过去,她看到那人的手正在撕扯青儿的衣衫,她从头上拔出发簪,恶狠狠地对着他的脖颈刺了过去。
那人低呼一声,撑起了身子。
她的力道终究是太小,根本就不足以对那人造成伤害。
身后方才抓着她的那个男人狂笑了起来:“怎么样,叫你快活不成!”
男子捂着脖颈,咒骂道:“好你个小蹄子,竟敢刺你大爷我。是不是也想快活呢!”说罢,忽然恶狠狠地向她扑来。
她慌忙后退着,身后的花枝绊倒了她,她倒在了花丛里,看着那个男人狞笑着向她走来。心中极是惊恐,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
就在此时,忽然寒芒一闪,那个人的头颅竟被齐刷刷地斩落了下来。那个抓着他的男子一惊,慌忙转身,却也没能幸免,同样被斩落在地。
她有些呆愣,这里,难道还有救她们的人?
良久,她和青儿才反应过来,看到身前不远处的花丛中,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或者说十五六岁并不确切,他的脸确实是年轻的,但是身材却很高很挺拔,长的比他同龄的少年都要高。他穿着一身黑衣,衣服的袖口领襟绣着金线。
他没有束发,头发散乱地披在脑后,带着一丝潇洒和不羁。
他缓步走了过来,站在她们两人面前,皱着眉头,不屑地问道:“哪个是公主?”
她正要张嘴,青儿却抢先答道:“我是!”
她知道青儿的意思,这里哪有好人,青儿这么说,无非是想保全自己。可是,覆巢之下,何有完卵!
于是,她也冷声答道:“我是公主,你要杀要剐,朝我来!她只是一个小小宫女!”
那黑衣少年却眯眼打量了她一番,看到她身上的衣衫,再看了看青儿的宫女服,淡淡笑道:“穿了公主的衣衫,就是公主?”
言罢,再也不看她一眼,一把抱住青儿,向花丛外走去。
流霜彻底呆住了,她明白了方才那人的意思,她以为,她只是个护主的宫女,和公主互换了衣衫,想要保住公主。
她不知道那人将青儿抱走,要做什么。因为她已经来不及再想了,又有人发现了她,向她奔了过来。
她小小的身影在花丛中穿梭着奔跑,听到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响,好似就要追上她了。却忽然一切又沉寂下来,她不敢停留,跑了很久,才敢回头看,发现那些人都扑倒在了花丛里,死了!
她心中一惊,不知他们是如何突然死去的!她继续跑着,然后,她忽然听到前方的花丛一阵簇簇作响,一个人悄然走了出来。
她猛然顿住了脚步,抬眸望去,那也是一个少年,比方才那个黑衣少年的年岁似乎还要小。他的手中拿着一把剑,那剑的一端尚在滴着血,他另一只手中拿着一件衣衫,是宫女的衣衫。
他脸色苍白,一双深眸深深凝视着她。
她怔住了,望着悄无声息出现的少年,心中一阵恐慌,他也拿着剑,他的剑在滴着血,他也杀过人!
她心中极是惊恐,一步步后退着,颤抖着。
但是,他却站着没动。
她也不敢快速跑,害怕她一转身,他的剑便无情地刺过来。她只是面对着他,缓缓后退着。
他看到了她的惊恐,将手中的剑扔在了地上,柔声说道:“别怕,我不会害你的。”说着,将手中的宫女衣衫抛了过来,道:“穿上这件衣服,你的衣服太扎眼,换好了,我带你逃出去。”
流霜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的眼睛,但是,她从他眼中,看到的除了极深的痛楚还有真诚。他似乎没有骗她。不管他是否骗她,她也决定相信他,因为她发现,以她自己的能力,根本就不能从这里逃出去。
于是,她利落地将宫女的衣衫穿在了身上。
他看她换好了衣衫,过来牵起她的手,从花丛中走了出去。走出御花园,一路上,竟没有人盘查他。她很奇怪,为什么没有人拦他呢?
他就那样带着她,顺利地出了宫。
她问他是谁?他说:别问我是谁好吗?我只是要救你!
可是她还是知道他是谁了,因为她听到有人在喊他:东方公子。
东方公子,原来他也姓东方。
那一刻,她知道他是谁了。
父皇提过,东方旭日有一个儿子,叫东方流光,自小随着东方旭日在边关守关的。据说他小小年纪,武艺便很高。
难道就是他吗?
她的身子忽然颤抖起来,那一刻,她不确定这个明明是敌人的人为什么要救她。她要逃,但她自然逃不出他的手心。
奇怪的是,他也并没有带着她回他的家,甚至于雇了一辆马车,带着她颠沛流离出了国。
那时,他的年纪也不大,他们隐姓埋名、乔装打扮一路上吃了不少苦,终于到了玥国。并且拜了御医白露为师,还让他们收了她做女儿。
她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拜一个御医为师,后来,才明白,那是因为她身上的寒毒。她的寒毒,在路上发作过一次,将他吓坏了,当时,看着他惊慌的样子,她才知道,他或许不是一个坏人。
但是,她还是恨他,恨东方旭日,恨他们夺了羽国的江山,恨他们害了父皇母后的命。
可是,慢慢的,不知为何,她的仇恨竟慢慢消淡了,直到有一天,她彻底忘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国,甚至于忘了自己是玉染霜。只是,安安分分地做着白流霜。
可是,她不是白流霜,她是玉染霜。
流霜终于知道自己为何到了崚国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了,知道自己到了崚国为何夜夜做噩梦了,知道自己看到那一片红花为何会有幻觉了。
原来,她迷失了自己这么多年!
原来,是他让她吃了忘忧草。
是他,让她忘了自己是谁。
是他,让她忘了她的父皇母后,忘了她的家和国!
可是,也是他,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救了出来。
她该恨他,还是该感激他?
流霜忽然咯咯笑了起来,笑声凄楚而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