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不会死。
痛苦暂歇之时,海勒冷静下来告诉自己,才不过区区的苦痛,绝对不会将他打倒!
在他登基为汗王之时,才不过只是七岁的孩童,由叔父古革摄政,以及一干忠于他父汗的臣子为辅佐。
然而才短短不到三年的时间,一干臣子接二连三遭到诛杀,叔父的野心昭然若揭,而他,明明知道身边的女官已经被叔父所收买,在每天的饮食之中加入少量的毒药,要他缓慢衰竭而死,叔父好以他的名义拟召,自立为王。
为了不让叔父起疑心,他乖乖地吃下毒药,积极地寻求反败为胜的契机,终于在他十六岁那年,他得到几个心腹手下以及护城军的协助,终于以叛乱的罪名将叔父给逮捕斩首。
隔年春天,他第一次毒发,群医束手无策,只说他体内积毒日深,能护住性命已属不易,除非向大罗神仙求到仙药,否则此病将成陈疾,随着毒发的间隔越来越短,他也将离死期不远。
而这些大夫唯一能做的,只是开给他止痛的丹药,他不想吃那些会让身体上瘾的药,如果这痛苦已经成为习惯,那他就将这痛当成自己的一部分,不愿自欺欺人,最后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一阵剧痛再度猛然袭上,让他几乎快要晕厥过去,但他依旧只是咬牙,不让自己屈服于苦痛。
「可汗……可汗不会有事吧!」门外依稀传来禄多担忧的唤声,「阔雷将军,你不是说能救可汗的人已经上了路,怎么眼下还没见到人呢?」
「应该快到了,只希望别出差错才好!」粗厚的男声也是充满了担心之情,似乎不是担心该来之人未到,而是自己的主子能否撑过这个晚上。
海勒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痛苦也像是被稀释了般变得不太清晰,他的生命彷佛风中烛火,却是将熄不熄,一口气息就快要断绝,也是将尽难尽。
不!他不会死!海勒在心里怒吼,十年前他没有死,十年之后,就算是阎王反悔,也绝对不能将他的命收走!
「哼!也不瞧瞧咱们这家医馆是谁给撑的腰,竟然不知好歹上门来闹事,存心不想活了是吗?!」
晚膳过后,小菊一边收拾被砸乱的东西,一边喃喃自语,说到激动处依旧是义愤填膺,好象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还在面前似的。
对于医馆被弄得一团紊乱,梁聆冬的反应倒是非常淡然,因为她也知道自己的规矩不合人情,迟早一定会出乱子的。
是的,不是不近人情,只是不合人情,她也不过就是要求那些想来医馆看病的有钱人,必须像穷人一样排队挂病号,无论那些有钱人能出多少重金聘她,她也绝对不会出诊,除非病人有不能外出的理由。
对于病人一视同仁,一直都是梁家的家训,但是对于那些喜欢摆阔,喜欢与众不同的有钱人而言,这个规矩当然是不合情理,想他们坐拥金银财宝,理当要与一般平民百姓不同,他们的身分尊贵无比,岂能够跟穷人被摆在一起?简直就是侮辱他们这些大爷了嘛!
所以,今天带人来闹事的黄大富只不过是头一个,往后会上门来找麻烦的富绅权贵只怕还多得是。
小菊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收拾完毕,她擦了擦额上的汗,回头看见一副神色轻松,坐在药柜前翻着药单的梁聆冬,不明白今天那个黄大富明明就带人来做了过分的事情,好多东西都被砸毁了,而且他还放话说要掳人,无论如何都要大夫亲自上门替他家小妾看病,但她的聆冬姊姊竟然一派优闲,好象啥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真是太奇怪了!
「聆冬姊姊,天色已经很晚了,妳还不歇下吗?」
梁聆冬笑着摇头,递了手边的巾子给小菊拭汗,「如果妳累了,就先去睡下吧!我还不困,想要再把今天开过的药单看过一次,有些病者再过几天也需要换药帖了,该忙的事情还多着呢!」
「聆冬姊姊,妳不过是义诊,又不收他们的钱,妳这样太辛苦了!」小菊一边用巾子擦汗,一边替她的聆冬姊姊抱不平。
「如果他们有给钱,我就不辛苦了吗?」她没好气地睨了小菊一眼,「我的薪金有蔺大当家会给,这义馆是他开的,本来就说好是要帮助没有能力去看大夫的穷病患,是要做善事,怎么能跟一般医馆来比呢?」
「可是,聆冬姊姊的医术那么厉害……」
「再厉害也有我医不了的人。」她唇畔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人们总以为她说这句话只不过是谦虚,殊不知她说得可认真了。
「我不信!」小菊摇头,一脸她真是爱说笑的表情。
她这个聆冬姊姊确实很会吓唬人,总是教人弄不清楚她究竟是认真,或者又在开玩笑。
就像上一次,聆冬姊姊跟一名老伯说他的病再拖也过不了一个月,要他的家人及早准备后事,还记得那天老伯一大家子哭得稀沥哗啦,结果一个月过去了,老伯依然活得好好的,她才知道那老伯当日会咳血是因为鱼刺去经到喉,并不是患了痨症,只能活一个月当然也是骗人的。
但老人的子孙变得孝顺倒是不争的事实,后来聆冬姊姊只说因为一整个月老人得到很好的照料,所以病情好转,但是不能掉以轻心,否则旧疾复发,后果可不堪设想。
「信不信由妳,我管不着。」梁聆冬耸了耸纤肩,拿出一大叠药单开始逐一审视,半点都不敢掉以轻心。
小菊扁嘴,不满自己再度被晾在一旁受到忽视,肚子里满满的疑问还没得到满意的解答。
但就算是没得到解答,小菊心里也清楚她的用心良苦,那日,在老伯一家子兴高采烈回去之后,她在一旁听见聆冬姊姊在喃喃自语,似乎在说要是那些子孙们依旧是不知醒悟,老伯早晚都会被气死。
她好奇偷瞧了病历,才知道老伯虽然没有痨症,但也是带病在身,不过只要好好调理,再加上无忧无虑的话,活到一百岁大概也不成问题。
梁聆冬耸了耸纤肩,其实她说的都是实话嘛!只是总是没人肯相信,谁教梁家医馆这个金字招牌太教人慑服了呢?
而且她没有小菊想得那么好心,她会恐吓那位老伯的儿孙,纯粹是因为她最恨有人看轻病情,以致于疏忽照顾,最后酿成大错。
谁敢对小病小痛掉以轻心,她就恐吓谁,以她这个学医之人的知识,什么「不得好死」的病况她都能如行云流水般杜撰出来,而举凡世人最怕的就是自己会「死得很难看」之类的诅咒。
也不知道是否因为这个原因,被她治病的人通常都会格外留心,病也好得特别快,所以医馆才重新开业半年,她就被警为比爹亲更厉害的女神医。
「小菊,明儿个妳去蔺府一趟吧!」
「去蔺府要做什么呢?」
「去见兰大当家,要他派两个年轻力壮的男丁到医馆当差,最好会一点武功,能应付来找麻烦的客人即可。」虽然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知道会有人上门找麻烦,但是她发现今天的诊病单子特别少,一定是因为黄大富闹事,敢留下来看病的人就减少了。
如果前来求医的人贝是小病小痛,那倒无妨,但倘若有人患了重症却耽误救医,到时候后果可不堪设想。
「是,小菊明天就去。」小菊开心地笑了,原来她聆冬姊姊心里也是不舒坦的,否则就不会请蔺大当家派人来支持了。
明儿个到兰府时,她一定要加油添醋,把黄大富来闹医馆的事情说得特别严重,最好可以找来两个武功高强的保镳,以后要是敢再有人来闹事,就把他们给打得落花流水,凄惨无比。
「那就先去睡下吧!明天还要起个大早呢!」
「嗯,那聆冬姊姊也早些睡,小菊先睡了。」她打了个呵欠,伸着懒腰就要进房,临进门之前,想起回头问道:「聆冬姊姊,明儿个妳想吃什么早点?」
「替我买一碗豆腐花儿吧!我要咸的、大清早的口味淡,要小贩酱料都少搁一点,稍晚如果妳有空闲了,能不能做些妳娘教的芸豆糕?那口味真是不错,才没吃几日,就教人念念不忘。」
「当然好,小菊明儿个一早就做!」女孩儿眉开眼笑,蹦绷跳跳地快乐回房,自己的家乡口味被称赞,教她比得到奖赏还要高兴。
刚敲过了破晓更,天际透出微弱的晨光,更夫前脚才离开不久,还不到盏茶的功夫,街道上已经出现了小贩走卒,街角的粥店开了门,伙计勤快地搬开一块块木门板,摆出桌椅,准备迎接吃粥的客人上门。
街道的另一头传来炸油条酥饼的香气,老迈的嗓音喊着卖老面馒头,年轻小伙子挑着担子,后头已经跟了两个想买豆腐花儿的熟客,等着他把摊子给摆好,准备大快朵颐已经祖传了三代的香滑豆腐花。
朝阳探了头,照亮了大半个天边,阳光添了几分暖意,清晨的露水消了大半,但赶着清早出门买热馒头的大叔还是缩着脖子,一脸惺忪的睡意,似是还未从周公梦里醒来,能起个大早应该是被家里那口子给踢出来的。
随着天色越来越亮,街上行走的人越来越多,商家们打开门准备做生意,小菊也起了清早,趁着豆腐花儿还热腾着,帮她的聆冬姊姊买一碗,免得被人给买光了,聆冬姊姊就没得吃了。
「小菊,这碗豆腐花儿是梁大夫要吃的吗?」年轻的小哥儿一手捧着碗,一手舀着豆腐花,在放管料的时候笑着问道。
「嗯,聆冬姊姊说早上口味淡,酱料都要少搁一点。」小菊点点头,不忘叮咛嘱咐。
「没问题。」放到碗里的酱料恰到好处,似乎早就已经知道了老熟客的口味,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花交到小菊手上。
「来,两文钱。」收了货当然就要交钱啦!
「是梁大夫要吃的就不收钱。」年轻小哥儿硬是不肯收下买金。
「可是……」
「我娘说了,梁大夫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她的医术高明,我娘只怕已经没得活了,哪还有可能每天清早起床替我准备热腾腾的豆腐花儿呢?」向自家的救命恩人收钱,岂不是会遭天打雷劈吗?
小菊拗不过他,只好点头,「那晚一点小哥要收摊的时候,我送一点芸豆糕过来给你,聆冬姊姊很爱吃我做的芸豆糕,你也尝尝吧!」
「那好,我收摊之后就过去医馆一趟,顺道替我娘抓药。」
「嗯,那我就先回去了。」小菊笑呵呵地捧着豆腐花回医馆,心想她家聆冬姊姊的名号真好用,说不定打着医馆的招牌,她可以从街头吃到巷尾都不必花上半毛钱呢!
不过,聆冬姊姊不喜欢占人便宜,待会儿回去就说这碗豆腐花儿是用芸豆糕换的好了,免得聆冬姊姊一听是免费送的,坚持还要她送钱过来。
她踏上石阶,进了医馆大门,依稀透进晨光的内室静悄悄的,彷佛时空凝止不动一般。
蓦地,小菊拔高的尖叫声宛如刀刃般割破了清晨街道上的宁静,她连滚带爬的冲出来,一张小脸儿吓得惨白。
「来人!来人啊──」
众人听闻骚动是从医馆那边传来的,纷纷丢下手里的工作,急忙拔腿跑了过去,只见小菊颤着声,指着洞开的医馆大门,哭叫着说:「聆冬姊姊不在房里……她的房里桌上只搁着这张纸了!」
这时,一位正好要去学堂路上的夫子,拿过她紧掐在手里的纸张,以老迈的嗓音缓慢地读着纸上的字句。
「梁大夫被我们带走了,别白费心机寻人。」
第二章
或许,她不应该如此强硬地坚持遵守家规。
偶尔,她也应该要破戒一下也说不定。
反正,那些有钱人喜欢摆阔,她也正好可以趁机敲竹杠啊!
那么,她也许就不会落到眼前的下场了吧!
一路上,梁聆冬不断地扪心自问,也总觉得无愧于心,但是,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她被人绑架了!
无论那些男人捉走她的目的为何,就算他们根本就不想杀她,梁聆冬还是觉得自己可能不久于人世了!
躺在晃动的马车之中,她努力提起最后一丝力气,伸手在随身的荷包里掏着药瓶,她与这几瓶药总是形影下离,有治刀伤的,有治风邪的,有治肚泄腹积的,当然也有可以解迷香的药。
就在她快要捉到正确的药瓶时,快驰的马车绊到路石,颠晃了一下,将她整个人甩到最角落的位置,跌得浑身疼痛。
或许,她现在应该找的不是解迷香的药,而是治淤伤的,一路上,这马车好像要赶着赴阴府似的,除了换马之外,没有片刻停歇过,男人们只在换马中途喂她喝了些水,给她吃了一点干粮,然后又将她给迷晕。
最后,她总算是找到了绿色的小圆瓶,打开瓶塞,在鼻尖轻嗅了两下,瞬时间,浓浓的药香味让她的脑子清醒过来了,让她可以看清楚四周的环境。
她也终于看清楚自己凄惨的模样,两只白皙的手肘被撞得都是暗红色的淤伤,有些伤是紫青色的,她伸手抚着额头,也感到有些疼痛,想必在她昏迷之中,也撞到了脑袋,只怕现在也是一片惨状。
他们到底要把她捉到哪里去?
这是梁聆冬此刻心底最大的疑问,她昂起眸光,看见光亮从摇晃的窗布透进,她伸手努力地构住窗棂,扶起身子撩开窗布,这下子不看还好,一看之后差点晕倒。
在她面前展现的,是一片茫茫无际的草原,她听见了尖锐的鸟鸣声,抬起头看着湛蓝色的天空,看见了一只大鹰展翅在空中飞翔,而载着她的马车就往苍鹰所飞的方向急驰而去。
她究竟身在何处?!
这里绝对不是中原!这些人究竟想把她带往何处?她与他们素昧平生,他们为何要掳走她呢?
难不成,他们是黄大富的爪牙,因为想要报复她,而将她给掳离京城,趁机要将她给杀了灭口吗?
「停车……」她开口想要出声,但久未进水的嗓音沙哑得有如被粗纸磨过,眼前的天空蓝得刺眼,草原绿得教她心底发慌,明明就是一片空旷怡人的美景,但她却丝毫无心欣赏。
「那是可汗的鹰,咱们就快到离宫了!」骑着马在前头赶路的男人指着天空的飞鹰,吆暍着同伴也一起抬头看。
「咱们的脚程再赶快一点,越早赶回离宫越好。」驾着马车的男人话才说完,手里的鞭子一扬,马车立刻加速飞驰。
梁聆冬一个没留神,捉住窗棂的手一松,咚隆隆地在马车里滚得乱七八糟,在她已经够惨烈的身子上又多加了几个淤痕。
她想,这些人应该不是黄大富的爪牙。
光瞧他们精奇的骨格,以及矫健的身手,就知道他们的武功绝对不弱,如果能得到这种手下,黄大富那日上门来寻衅,早就已经将她的人给掳走了,绝对不会轻易就被街坊的叫嚣给驱离。
只是希望他们不是要带她去替病人诊治,否则那个病人大概只能等死吧!因为,她实在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