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让贺丹鞑子对大冥俯首称臣。”
“待到春暖花开时,我们就会带着胜利的果实回到蜀地!”
“是!待到春暖花开时,我们就要带着胜利的果实回到蜀地!”
一阵阵附和声响彻云霄,一日之内局势急转而下,种种阴谋终于将冥念玉推向了权力的顶端。
冥念玉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人群,毫无回转余地地大声喊道:“暗城之战,最多三月,也只需三月。”
“是!最多三月,也只需三月……”又是一阵群吼,涌动的激情浮现在一个个年少的士兵脸庞,平静许久的漠北,再一次拉开了战争的序幕。
“你是坏人……”一道微弱幼稚的童音在人群中略显单薄,冥念玉扫了一眼满脸怨恨的小阿保机,淡然道:“对,我是坏人……但是灭你贺丹,兴我大冥,已经是无法避免的结局,我能赔给你的……也不过是一条命而已……嗯,一条命而已……”
“你这个大骗子!”小阿保机趁士兵松手,飞跑到念玉脚边,拔出腰间小刀……
“啪”一条墨绿色的长鞭从后面袭来,狠狠地甩在他的背部,印出红色的暗红。往后一勾,好像舞动的灵蛇般圈起孩子的身子,扬到半空中,一松,小阿保机如同秋日的落叶缓缓落下,没有哭泣,没有叫喊,只是瞪着那双不谙世事的干净眼眸,无法置信地看着照顾他多日的绿娥姨姨……
背部是一条半米长的淤痕,些微血丝渐渐透过皮肤,流到地面上。
“原来你竟是冥念玉……”耶律大石轻轻叹息,眼前的景象突然变得十分熟悉。
十四年前,冥国起义笼络北方数国,贺丹趁乱豪夺西北几城,那时,出现在二重城楼的不是人人敬仰的冥玉眠,而也是这样一个白衣如雪,面若皎月的女子。她像是一个坠落人间的仙女,傲然地站在残破的旗帜旁边,没有言语却是不怒而威。城下千军万马仿佛受到莫大的鼓舞一般,吹响号角,踏破铁骑的汹涌出击。
这世上倾城女子或有万千;却无人及上她的一角鬓发;后来;族长们说;这便是南国公主姒景玉。那个辉煌的大姒王朝里最尊贵的女子,那个耳熟能详却至今也没有踏上过的沃土上的第一公主。
时过境迁,今日的冥念玉依旧一袭素服,那双含笑的眼眸漠然冰冷,比当年的公主还要多了份大气决然,世上或有将才千万,却无人能超越她的那份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似乎不过是抖动一下拖长的衣摆,都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她大手一挥,洋洋洒洒书写的那段楷书,不仅让眼前众人热血沸腾,连自己的激情也被点燃了。国之兴亡,匹夫有责。前一刻自己是她的盟友,现在却变成对方刀上的鱼肉。
月以西沉,天色将亮。冥念玉渐渐退出了众人的视线,向后山走去,林风簌簌。四周漆黑一片,姒风赐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她的前面,一手舞剑地铲除杂草,小心翼翼向前走着。心中不住地想着刚才种种,不知为何,一向自以为残暴冷漠的自己,为何对冥念玉总有些放不下的情绪,既然放不下就带她离开好了……身子一僵,那个家……可还是他的家?如果一切料想如真,那么是否应该去看下那个传说中的男人……那个未曾谋面过的……父亲……
“风赐……”
夜色正深,远处的天边隐隐透出一丝光亮,又立刻被遮挡在乌云背面。
“嗯?”
良久,念玉叹道:“你果然是想起来了……”
风赐垂下眼殓,冷漠道:“那又怎样?”
“……”
他扬起头,带着几分轻蔑狂妄,说:“莫非你怕我恩将仇报,毕竟姒国太子名声狼藉……”
“……”
冥念玉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玉般的面容,残缺的眼眸,清晨的余晖映得他的衣着分外明亮,晚风袭来,吹过这万仞绝壁上的枯树林,卷起漫天枯叶,洋洋洒洒四处飘荡,落在他的鼻上,脸上。熟悉和冷漠的感觉,让她突然想起了小时的诸多事情。龙凤掉换,被人嘲笑而寂寞的童年,彼此可有几分不同?
“我令阡陌派遣一队人马护你回都,福玉公主会保你平安……换子一事乃动摇国体的隐忧,即便景福帝想除掉你,也绝对不会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这皇家的笑话,他是万分不会让他国利用去的。”
姒风赐身子一颤,平静如水的脸庞紧紧地凝视着她,原来,她一直都是知道的。那些不堪回首的往昔过去,风夜毫不犹豫的掏心一掌,死亡边上的几度徘徊,此刻全部变成一点点蚀骨入髓的痛刺激着自己每一寸皮肤……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呵呵……”他顿了下,悲凉道,“那你是因为我是姒风赐才救我的,对么?”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要听实话……”他重复着,离念玉越来越近。
“重要吗?”她轻问,不太敢直视那双明亮的黑瞳。
“重要。”他走到她的眼前,血腥气息呼吸在她的耳边。
“把你拖回来的人又不是我……你说我为何要救你?”
沉默良久,念玉有些恐惧,更感到万分愧疚地继续说:“我对你的印象过于深刻,本能地认识到你就是姒风赐。我曾想过,若是你一辈子都记不起来了,待在我身边也未尝不可,可是……你若觉得我救你有所图那么就可以滚了……你对我暗杀不下数回,我有很多理由可以在你没有能力还击的时候除掉你。但是我没有,因为当年掉包一事始终是我心底一块疤,我承认对你的怜惜大于痛恨,所以我留下你。现在你想起来了,我也可以放你走,仅此而已。依照你的欢喜而决定。”
“……”
她说完后,不待他回应便转身离去了。
“风赐,你若觉得我欠你的可以杀了我,但是至少在我救回父亲以前是不可能的。我对这人世已无太大追求,等冥契一战终结,你要什么,我便还你什么,我冥念玉,从不希罕一双眼睛……”
“……”
夜风中,姒风赐看着那个柔弱的背影缓缓消失在寒冷的浓雾中,其实他只是想问他为何救他,解释清楚便可以了。却不曾料到那个女子会如此生气。又或者他本该想到,以她心性怎会稀罕利用一个残废的姒风赐?还记得,那些没有记忆的日子,他们两个人,都是不大的孩子,她把自己带离晋州,一路相伴到秦丰城、赤城、漠北,从此姒风赐第一次感觉到了同伴的关心,有人说话,有人在乎,有人同行。那一幕幕都是自己和她一起度过的日子,不过数月却仿佛积存了一生的轻松。不知不觉中,那个冷漠的男子居然在一棵树下泪流满面……从今以后,姒风赐只能是姒风赐,残酷,孤独,而阿忘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烟屑而已,永远地不复存在了。
大结局
王逝
清晨,冥念玉携千名亲兵抄小路踏上征途,一场大雪,片片雪花从天上飘落下来,不一会儿,地上、树上、墙沿边都变成了白色。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上升,片刻间,照亮了昏黄的大漠,阳光的明亮将整个大地映衬得更加无边无际。远远望去,远处的硝烟和天空连接在了一起。
念玉右眼皮一阵猛跳,不知道为何,视线里好像看到了残阳的血色。不好的预感染上胸口,甩甩头,一声令下“出发!”
尘土飞扬,消失在黄沙漫天的尽头。
沙漠附近的气候顷刻间就会发生很大变化,忽而天气晴朗,忽而风沙骤起。穿过几座沙海,绿娥站在沙丘上眺望,笑着说:“总算抵达辞化了。”
辞化乃暗城郊区的一处绿洲小镇,冥念玉看了看天空,乌云密布,怕要变天,命令即刻扎营。两个时辰后,一阵躁动,众人回望四周的沙漠,远处沙粒飞扬,天昏地暗,连绵起伏的沙丘像大海中的波浪一样汹涌翻腾,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手,把沙漠揭去了一层,又揭去一层。人群中一阵惊骇,再次感叹于公主的领兵亲征。
困乏的念玉靠在椅背上慵懒地看书,帐篷远处是无边的黄沙荒漠,在火辣辣的阳光下,蒸腾着滚滚热浪。
姒风赐默默地伫立在一旁,一双蓝眸没有离开过她的姿容,直到后者终于不耐,问道:“你不走也就算了,盯着我做什么?”
冥念玉始终没有抬头,只是故我地翻着纸书,不好的念头涌上心头,她已经招惹了一个范悠然,不想再与姒风赐纠缠,更何况,她也无法用对待范悠然的心境来面对风赐。
“我只是好奇,什么事情会让你真正在乎。”风赐轻声启口,态度不似昨日蛮横。
“……”
“你可以不说,但是也不要管我是否看着你。如果双眼能够识人,我倒是真想看看你的心底所想。”他的声音虽然冷漠,却透着几分认真,他不懂自己,为何要执著地与冥念玉一起北上;他更不懂自己,为何想要把她看得如此清楚,那张平凡的容颜虽然不够清丽,却安详恬静,让他浮躁的心踏实许多。
“啪……”念玉合上书本,忽地抬起头来,一双明眸的视线紧紧地落在了风赐的脸上……良久……
直到姒风赐尴尬地撇开头,白皙的脸庞上染上几朵不易察觉的红晕。
冥念玉眯着眼,像是察觉到什么,又像是不经意间,决然道:“风赐……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吗?没见到你的时候,我便将你视作亲人,见到你了以后,我更是想待你如弟。你可以不稀罕这份情谊,但是于我却是无法改变的一切。”她故意换了个姿势,屈起左手支着脑袋,不想看到他此时此刻悲伤的表情。
风赐感到一阵血气涌上大脑,十分暴躁。这个女子真是不知好歹。她不感谢自己随她北上也就罢了,还摆出什么亲弟之说,不知为何,这两个字令他十分不快……隐约之中,亲弟的身份令他万分排斥。胸口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涌动,莫名地觉得失去了什么。似乎在很多个心境安定的夜晚中,他真的当自己是普通的阿忘,一个被冥念玉救过又在乎过的男孩。但是,那就像一个甜美的梦境,只能在夜里,也只能在夜里独自慢慢回忆。
冥念玉垂下眼睑,余光瞟到了对面的铜镜里,那里面的风赐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倔犟地执著地望着自己的背影。或许,他们的相遇真的是一场残酷的命运,而自己也注定了要欠他一辈子吧。
“公主殿下……”陌生的声音从帐篷外传来,冥念玉略微调整下情绪,平静道:“宣。”
捍御连盔甲都没有脱便风尘仆仆的跑来了进来,屈膝道:“禀告殿下,我军在暗城城外发现伪装成汉人的贺丹士兵……”
念玉点点头,并不惊讶,沉思片刻,说:“可抓到他们?”
捍御怔了下,挠挠头,歉声道:“俘虏了四人,但是皆已经服毒自尽。”
“与其如此不如派人盯梢……”
“属下立即派人加强管理。”
“不用了……”念玉叹道,“已经打草惊蛇了……”
“……”捍御垂下头,颇为懊恼。
“大人莫要丧气,虽然俘虏已死却留下许多痕迹,他们既然要装成汉人无非是想混入暗城。两国交战僵持阶段,他们不专心研究策略而是冒然入城不外乎几个目的。”
“请殿下明示。”捍御皱紧眉头;平日里英勇杀敌不在话下;但要说起谋略;却是最让自己头疼的。
“混入暗城能做什么?”
“……”
“怕事情败露提前服下毒药又能是为了什么?”
“说明他们本身就是没打算活着离开暗城的……”
念玉点点头,浅笑着说:“他们不顾自身安慰带着必死的信念进入暗城……大人认为是什么在吸引着他们?”
捍御身子一僵,颤抖道:“莫非是为了大王……”
“嗯……我想他们应该是贺丹的死士……”
捍御一听,手中青龙棍隐隐作响,怒道:“一群大胆的孽障……竟然动起我大冥皇上的心思……看我不打他们个片甲不留……”
“捍御大人……”冥念玉大声一呵,顿了片刻,说:“此事还不宜轻举妄动,你可知道暗城城内情况如何?”
“一切安好……”
“安好?”念玉轻笑,眼神忽地凌厉几分,说:“是谁同你讲是安好的?”
“暗城城主铁勒……”
“铁勒平时为人如何?”
“不结党营私,做事本本分分。掌城以后很少出现差错。”
“呵呵……好一个大忠若奸呀……”
“殿下……”
“贺丹攻城足足有四日之久;城内怎么可能安好?这个铁勒;要么是过于迂腐;要么是早有打算。”
“……”
“我早先派进去一批探子;回复同你相同;但是如今两军交战暗城只守不攻;实在不像我父风格。”
“吾等心甘情愿归属大冥便是因为皇上血性方刚,怎会是怕死之徒。”
“所以……”念玉想了一会,说:“要么是爹被外人困住……要么是……”
“是什么?”
冥念玉沉默不语,一双明眸暗淡几分,透着凉薄的悲伤,叹气道:“爹的身体……大不如前。”
“……”
“不过,贺丹内部并不团结,他们之所以起兵如此之快不外乎是因为大哥将崇门山几百口贺丹人斩首示众,他们目前怕是打探到的消息与我们相同,都是一切安好,才会越发地心里没底;并且铁勒任凭他们如何攻打,都是坚持铁桶阵型防守,这与他们听说的父皇率领五万士兵亲征的消息大有出入,自然想要派死士入城打探内幕。”
良久,帐内无人言语,黄沙漫漫,弥望无际,无垠的沙丘连绵起伏,像是大海中的破浪,这里没有水,更没有生命。
“绿娥,给我备衣夜探暗城!”
深更夜阑的暗城,万物都像是己睡在梦里深处了,冥念玉莫名其妙地感到心慌,豆大的汗珠从脸颊滑落,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随着入城的步步深入袭面而来。
“念玉,你还好吧?”风赐的声音传到耳边,念玉嗯了下,没有回头。如今姒风赐的弱视反而成为了他在夜里更加容易行走的优势。
“念玉……”
“嗯?”
“你觉得奇怪吗?虽说贺丹主攻北门,不太可能绕到西门,但是也并非没有可能,可是此时这里戒备未免过于疏忽。”
“呵呵……”冥念玉冷笑两声,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露出几分担忧,“铁勒府邸的宅院却被看守得严丝合缝。”
遵循着她的手指,姒风赐看向坐落于城东的城主宅院,晕黄的烛光自绿竹窗内透映而出,屋内灯火如豆,光影忽明忽灭,仍不肯在夜深时分睡去。伴着灯火的,是一层层坚固的守卫,和着手,呼出白气,来回巡逻着。
“皇上驻地,本应严加看管。”
“那是别家的皇帝,却绝不可能是我的父亲。他敢患病后北上只随五万亲兵,并且,还留了两万在二重重地,又在周边驻守营地留了三万亲兵,可以说是孤身来到暗城的,怎么会是贪生怕死之辈?八年来,为了扩大冥国贫瘠的土地,父亲南北征战,哪次不是冲在最前头,怎么可能惧怕暗中行刺之人?不是说不应该设防,而是说他不会如此安排!”
姒风赐越看她越觉得心疼,空气明明十分寒冷,她却满脸汗水,颗颗晶汗悄悄溜躺在光滑的额际,让他十分……呃,不舒服……似乎骨子里,他不喜欢她逞强的样子,更不喜她把所有的难过都放在心底,独自承担。
穿梭在夜空中的两人,踏空到最高的一座楼宇之上。一轮皎月当空,红瓦绿檐的殿顶反射着月光,漆黑的乌云拂过高耸的楼栏,主楼中灯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