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我说得哑口无言,竟独自深思起来,片刻后道:“妹妹说的有道理,为兄自以为是了……”我本是玩笑,却见他当真,一时无语。
一片沉默,大哥率先开口:“玉儿,这五名女子你可看着舒服……”我脸颊微红,何时我们亲近到只呼乳名。心中暗想,如果说舒服,这人便是推不掉了,只好自嘲道:“几位姐姐都太美了,我看着怎能舒服……”
女子(下)
他明显有些诧异,嘴角上扬,竟又是笑了,声音却是从未有过的寒冷:“既然妹妹看他们不舒服,留着也是无用,充军好了……”话音一落,五人齐刷刷地跪在地上,一个小个的绿衣女子拉着我的裙摆,梨花带泪,道:“求小姐大慈大悲,救救我们吧,奴婢愿意做牛做马伺候小姐……”
我心头一软,看着她们抖动的双肩,叹道,乱世中,佳人如果没了依靠的背景,还能是什么?看来,我要早日为自己打算。一抬头,不经意对上大哥玩味的目光,那里面竟带有一丝孩子气的邪恶,仿佛在等待什么。
不过,可能要让他失望了,我退后了几步,淡然道:“我不需要别人为我做牛做马,也不愿欠人什么,掌握你生死的人是大哥,你求错人了……”
大哥愣住,碧蓝色的眼眸紧紧地盯着我,冷漠道:“妹妹不觉得几位女子可怜吗”
我想了想,走上前,仰起头,直视着大哥,说:“是很可怜,但她们是哥哥的人,哥哥有权这样做……”
他沉着脸,声音中竟带有一丝急迫“但只要妹妹愿意为他们求情,我自然不会这样……”
“哈哈……”我忍不住笑了出声,说,“哥哥今日是怎么了,或者说近日哥哥是怎么了,总做这么……怪的事情”在对上那双充满杀气的眼眸时,我生生地把幼稚二字吞了回去。倒是二哥,搂住大哥的肩膀,说:“以前竟看妹妹出丑,没想到大哥也会失态……”
大哥咬住嘴唇,良久不语,眉头成川,道:“总之这五个女子给你了,至于如何处理与我无关……”说罢赌气地扬长而去,倾长的背影多了几分人性。不知为何,我的心中涌上一股淡淡的甜蜜,至少大哥,不再是个冷冰冰的人。
他走之后,二哥盯着我看了许久,我不耐道:“二哥你要做什么,不要也跟大哥那么奇怪好不好……”
二哥撇撇嘴,说:“方才为什么不求大哥?”
“求他什么?”我挑眉。
“我以为三妹会收下这五名女子……”
我歪着头,仔细想了想,或许当时没有感觉到大哥的杀气,才会那么做吧。只是大哥又为何想我求他,心中一阵不安,我不希望如我想象那般,我们的关系还是不要太复杂的好;否则日后,谁都无法了无牵挂地离开。
我看着地上跪着的五名女子,捡起一支梅花,问道:“这为何物?”
她们面面相诩,满脸迷茫。我补充道:“答对者留下。”只见那名绿衫女子抢先道:“小姐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我没有言语,看向他人,红衫女子道:“是梅花。”我点点头,其他两人也抢着说是梅花,我笑了笑看向最后一名蓝衣女子。她看着我,恭敬道:“可否近看。”我心中一动,道:“当然可以。”她走近我,手捧梅花,仔细观摩,道:“腊梅残花。”我眼中惊讶,指着红绿蓝三色衣衫女子说:“你们留下。”
绿衣女子最先反应过来,急忙谢恩,夸我的词藻说了半天,直到我打断她才停下来。二哥满脸不解,问我道:“三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想了想,说:“刚刚看了你一桌美食,我倒是有了些想法,正巧大哥送了人来,便想选些可用之才。”二哥听得满头雾水,道:“三妹,你怎么比大哥还要奇怪……”
“扑哧”绿娥在一旁忍不住笑了出声,我瞪她一眼道:“二哥,你看,我捡起的明明是一支残梅,却只有红衣女子诚实地回答,说明她是个不畏强权,实事求是的人。”
二哥点头,疑惑地看着绿衣女子说:“这个人逢迎拍马,心术不正,三妹还是莫要了吧。”
我摇摇头,说:“她凡事争先,说明惜命;她跪地求饶,说明能屈能伸;她奉承主子说明心计灵活,这种人用好了可是大才。”
二哥不禁哑然失笑,道:“也就只有你这个丫头认为她是大才……”
我陪笑着,继续说:“至于蓝衣女子我倒是十分喜欢,凡事三思而后行,沉着冷静,不怕前面的人将话答完,也不怕别人说三道四,说出相同的答案,可见她足够稳妥……”
二哥不置可否,摸了摸我的头说:“真不知道你这个小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
我甜美的笑了,看向下面,却见三名女子眼中都带着诧异。我冷淡道:“我不管你们曾经是哪里人,但是现在都是我的人。我不需要你们做牛做马,更不会像你们的族人那样背弃你们……这府里上下,如若谁欺负你们我是断不能允许的,但是你们若无辜欺负别人,我也不会比大哥善良多少……”说完,指向绿衣女子道:“你叫灵慧可好?”
她急忙谢恩,眼中含泪道:“从小到大,奴婢身为庶出亲娘又早逝。看惯了众人白眼,连自己也知道自己恶俗,没想到小姐如此高看奴婢,灵慧一定忠心为主。”
我点点头,冲着其他二人道:“为了我记忆方便,就叫灵秋和灵春吧……”
二人立即磕头,眼中布满难以言语的泪水。
处理完他们三人,我突然想起此行目的,忍不住埋怨道:“二哥,你怕是忘了要让我见谁了吧。”
二哥呆呆地沉默片刻,猛拍了下自己的脑门,说:“瞧我这记性,倒真是忘了。”
转头冲宫人道:“去请楚师傅……”
“怎么,不是女子?”
二哥白了我一眼,笑道:“我说不要女眷就不要女眷,大哥能奈我何?不过我倒从那群人中淘到难得的宫廷御宴师傅。据他说以前是专门伺候楚殇王……”
我心中好奇,道:“有此手艺,为何不继续留在故土,反而背井离乡……”
他微微一愣,说:“还是妹妹想得多,我倒是没有过多询问……”
我敛起随意,问道:“大哥可知道此事……”
二哥一怔,头大道:“大哥哪里管这种闲事。三妹有所不知,光分封七郡诸王就累死人了,而各地所贡之物,无论美女鸟兽奇珍异宝都安排在无尘苑南门,你现在去应该还能淘换些东西……”
我摇摇头,淡笑道:“还是算了,我喜静些……”
灵夏
正在神思,只见锦帘后面走进来个十六七岁的男子,眉目俊俏,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淡定气质。不过,这哪里是男人,分明就是个女子,也只有二哥这样的人才会看不出来。不过,他躲过大哥的视线,以美食之诱接近二哥,是因为她也觉得二哥心胸坦荡,不轻易疑人,还是另有所图。如果是后者,我必是不会放过她。
瞬间收敛起笑容,我淡然道:“你叫什么……”
她双目闪过一瞬间的愕然,随即恢复平静落落大方地叩首,声音虽刻意压低,却依旧清丽如水,道:“奴才楚夏拜见公主。”
我表情惊讶,好一个不卑不亢的女子,只是为何忍辱负重躲在此处,那双如水的眼眸未免过于淡定;况且北部文化荒原,重男轻女,我倒不知楚国何时允许厨娘的存在了。
我看着她的淡眸,冲哥哥笑道:“你说你不识美色,可这楚师傅比女子还美呢……”
二哥垂下眼眸,深深地看了楚夏几眼,声音变得冷漠许多,锐利道:“三妹不说我还未曾想过,现在一看倒是太意了,一会儿让宫人查查他的身子以防万一……”
我看着哥哥,脸上波澜不惊。其实二哥并不是真正的粗人,他只是选择重视自己在意的事情,而忽视所有其他的事情。如若真惹到他,也不会好过的。不过二哥向来心胸宽阔,对凡事得过且过,从不深究,从小到大,没见他刻意争什么。如果说爹在乎的是国土,大哥在乎的是输赢,那么二哥只是在追寻一种驰骋无边的快乐。
楚夏的眼眸已露出慌张,急忙低下头,我浅笑着,道:“二哥把此人送给我可好?”
二哥盯着她,若有所思“原先没有仔细瞧她,今日一看似乎并不简单,如若不能确认她的身份,我是万不会把这种人送到妹妹身边。”
我扯着他的袖摆,稚气道:“二哥常说念玉聪明,莫非都是谎话,还怕妹妹处理不了……”
他看向我,冷漠渐渐散去,脸上布满宠溺笑容,说:“真拿你没办法……瞧你收的这些人都与别人不一样……”
我捂嘴傻笑,道:“妹妹就当哥哥同意了……”瞥了眼楚夏,说:“还不谢恩?”
她急忙跪地,道:“楚夏谢王爷成全,谢公主信任。”
陪二哥吃过午饭后,我回到北苑,把灵慧、灵秋、灵春交给绿娥调教,独留下楚夏私聊。我绕到她身后,摘下木钗,乌黑的秀发一倾而下,如同柔软的丝绸。她处变不惊,似乎早就知道我已看出她的真实性别,修长的睫毛微微抽动,直盯着地面。
“说吧。”我坐回木椅,右手支着脑袋,慵懒地看着她。
她抬起眼,声音清丽:“楚地沦陷名存实亡,我身为女子多有不便,所以换上男装随巴国军下。”
我浅笑,低垂眼眸,说:“完了?”
她不语,看我的眼神带着斟酌……
我换了个姿势,冷声道:“你不要以为我小便想糊弄过去,如果等到我真逐一问你之时,你就不用说了。”
她双目微显诧异,沉默片刻,突然跪下,道:“楚夏愿冲天发誓对冥家没有任何恶意,之所以随军,是因为楚地无我容身之地。”
我扬起嘴角,淡然道:“然后?”
她抿着嘴,眼神幽远而深长,声音没有刚才的犀利,柔声道:“公主蕙质兰心怎么会猜不到,又何苦如此相逼……”
我摇了摇头,弹下她身上的雪渍,轻声道:“楚殇王仙逝后继位的是其弟,如果我没料错的话,你应该是楚殇王的嫡宗吧。”
她肩头微动,颤了一下,白皙的脸上淡淡的流下两行清泪,平静道:“我乃楚殇王之女,楚雅凝。”
我心中一惊,帝雅重瑞名,竟是扬名在外的楚国公主,不过她不是随父亲战死沙场了吗?我停顿片刻,伸手抹掉她的泪水,劝慰道:“罢了,我不管你曾经是谁,但从此以后你却只能是灵夏,我冥念玉的人,可好?”
她双目呆滞,似在沉思,又像是追忆。我继续道:“如若不愿,我给你盘缠,你去南朝,去姒国,走得远远的……对于你,我最多只能帮到如此……”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哽咽说:“承蒙公主看得起,我又何尝不想做一个干净的灵夏?但是我不能……”
我抚摸着她的额头,笑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的,只有不想……”
“我……”她欲言又止,道,“我有很深的家仇,怕是会连累到公主……”
“呵呵……”我浅笑着,她却愣了,怔忡地看着我。
“楚夏,莫要说你怨恨的人只是个封王,就算是姒国皇帝那又怎样?”
她神情麻木,没有言语。我想了想,淡然道:“楚夏,你应该看得清楚,这世上什么人最可怜?不是穷人,因为他们本身就一无所有,更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真正可悲的是那些站在高处的人,你们这些女子有哪个不是氏族出身?但是当民族沦陷,国土不在的时候,结局又是怎样的?也或许,你的今日,不过是我的明天罢了……”
她嘴角微撇,冷淡地说:“我们这些人哪配与公主相比……这世上谁人不知冥王爷宁可少夺几座城池也要为公主庆生,谁人不知景福帝最挂念的便是长公主,谁又不知江南范家已经是公主婆家。莫说天下不乱,即使乱了,公主也是最最金贵的……”
我摇摇头,苦笑道:“人之所以能摔得很惨是因为曾经站得太高了,我从没想过一辈子呆在权力的中央。我承认,幼时的甜蜜让我变懒了,甚至想如果嫁给……嫁给中意的他结伴一生也是可以的。但是我错了,人家凭什么喜欢你?因为你的父亲,哥哥……这些都是我所不愿的,你可明白?”
她没有言语,若有所思……
“楚夏,给我十年。我如今羽翼未丰,实在需要你这样的女子,十年后,如果你想走,我放你自由。如果你需要,我帮你踏平楚地,但是我明白,以你的心性,定是不会愿意别人插手……”
她郁郁寡欢,呢喃道:“十年……”
“嗯,十年。十年,也够你自己准备了吧……”
她沉默片刻,突然跪地,声音中难掩淡淡的悲凉,说:“奴婢灵夏,任公主差遣……”
我无奈地叹气,没有期待的欢喜,反而笼罩上一股难以言语的悲伤。十四岁以前我是孩子,可以坐在爹大腿上撒娇,可以抱着哥哥要糖果吃,但长大以后呢?我是嫡女,冥王最疼爱的女儿,可能继承冥国江山;我是公主,姒国长公主的女儿;我又是妹妹,巴国未来储君的亲妹,这些荣耀的背后除了光鲜外,更大的是威胁。六年前,我可以作为议和的台阶建立邦交,那么六年后,也自然会有人拿我做开战的靶子。女子,在这个年代,只是用来陪衬历史的。
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如果想好好地活下去,只能让别人去死。或许,我们都将会离单纯越走越远,直到无法回头……但我还是固执地希望,若干年后,当我回首这条崎岖坎坷路时,能够说句……不悔。
绿娥
晚上,送走灵夏,我的心里就像被石头堵住一般,这样心思剔透的女子,可曾想到自己会流离失所,国破家亡。当楚殇王在前面浴血杀敌的时候,自己的亲弟却早已经卖主求荣,只为了那巴掌大的帝王之位。想到这儿,我心中一冷,如果你不踏着别人的人头站上来,就会被别人所踏,出生在皇室的女子,注定了不能用对错衡量事情。
“小姐,你当真要去巴地?”熟悉的声音传来,绿娥不知何时已经走入屋内。她面容憔悴,想必那三个丫头也不是很好教养。拉起她的绣摆,亲昵道:“绿娥姐,我也想让你回家看看……”
她手心一颤,眼眸中满是哀伤:“虽然说事情过去15年了,但被人认出终归是不好的。”
我笑了笑,说:“有我在,绿娥姐不用怕。”
她抬头看我,默默静了会,轻叹道:“我这一生,最大的幸福就是伺候小姐。人人都说小姐有福气,爹爹是威震四海的冥王爷,娘亲是景福帝最疼的长公主,但我却知道,王爷和长公主都觉得有小姐这样的女儿才是福气……”她捏起我的脸颊,继续说,“小姐从小就像个小大人,懂事得让人心疼,现在大了,更让人……忍不住想呵护一生……”
我浅笑着,稚气道:“我不用绿娥姐护我,但却要护绿娥姐一生……”
她欣慰地笑了,温馨的脸庞愈发明亮。我沉思片刻,道:“绿娥姐,当年远天镖局的人,如今可是还在?”
她低垂眼眸,幽幽道:“男人应该是下放到秦城监狱……至于女人……充军了吧……”
我眼眸转了一下,问道:“当年牵扯进去的壮丁大概多少人?”
“数百……”她闭上眼眸,声音哽咽,说,“但是如今存活下来的,不过几十……秦城监狱,从没有人走出来过。”
我抬起手,抹干她眼角的泪珠,却见她突然愤恨地挣开双目,道:“爹不过是施舍给起义军的人一口饭,他们却说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