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瞥了他阴睛不定的脸一眼,撇撇嘴,「这点小小的回礼你就承受不了?我还没告诉你我在黑蔷薇的所作所为呢。」
「住口!季海蓝,你给我住口!」
「告诉你,在那里,人家称呼我为黑夜女神呢!」
「我叫你住口┅┅」
季海蓝倒抽一口气,无法相信语莫所说的一切。
她真的做了那样过分的事?真的在他生日那晚,在众多宾客前给他难堪?
她掩住脸,在眼眶打转已久的泪水终於滑落。「对不起,对不起┅┅」她急促地喘着气,语声哽咽,「是我不对 是我太过分,我对不起你。」
她细碎的哭声惊动了柏语莫,他恍然自回忆中醒来,一双泛着雾的眸子朦朦胧胧地凝望着她。
好半晌,他才发现是自己的叙述弄哭了她。瞧她挂着泪的脸庞写满深深的後悔,显然她正请求他原谅,而且,正陷在极度自责当中。
他不觉伸出一只手托住她下颔,另一只手轻柔地为她拭泪,「别哭了,海蓝。都是过去的事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眨眨眼,语气酸楚,「我知道你还不能原谅我。」
「不对的人是我。」他长长叹息,「刚才一定吓着你了。」
「我没事。」她摇摇头,「我做错事,就该受惩罚。」
「别这样说,海蓝。」
她再度哽咽,蓦地握住他双手,星眸企求地望向他,「语莫,你会原谅我吗?我知道我曾经做过许多错事,实在没资格求你谅解,但我真的想改,我真的┅┅想重新建立自我。你能不能┅┅给我机会?」
「海蓝 」
「求你。」她低垂螓首,语音发颤。柏语莫感觉心脏一阵绞拧,她心碎难忍的模样震动了他。「别这样,海蓝。今晚是我太冲动,其实我 早就不想再提过去的事了。」
「真的?」季悔蓝蓦地扬起眼帘,语气中含着不敢置信,「你真愿意重新给我机会?」
「海蓝,你真傻。」他伸手轻抚她的颊,「我若不愿原谅你,那晚怎会让你重回柏园呢?」
「我不知道。」她吸了吸气,按住他的手紧贴住颊,嘴角不觉微弯,「或是采用某种手段威胁你?」
「你以为我是那种轻易受人威胁的男人吗?」他假意生气,两道浓眉紧紧皱着。
她心一宽,终於真正笑了,一张泪痕还未乾的脸庞顿时明亮起来。她痴痴凝睇他好一会儿,才轻轻开口:「餐桌上那些菜真的是我亲手做的。」
「是吗?」
「是的。」她用力点头,「我真的只想为你庆祝生日,绝无他意。」
她微带焦虑的神情打动了他。他摇摇头,暗斥自己一时情绪控制不住,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必是重重伤了她了。
「我现在知道了。」他以一个大大的笑容缓和气氛,「只是没料到一向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会为我这种无名小卒下厨。」他开着玩笑。她也明白他只是在开玩笑,但一颗心仍忍不住因他那番话而慌乱。
「语莫,别再说我是千金小姐,也别再说你自己是无名小卒。你是我的丈夫,是我最重要的人生伴侣,我做菜给你吃是我自愿,因为那样会令我开心。而我希望┅┅」她语音颤抖起来,「那也会令你开心。」
天啊,他果然伤了她了。她这副小心翼翼、生怕再惹恼他的模样简直让他无法忍受。海蓝不该是这样的,从他们婚後至今,她一直自信满满,几曾像今晚一般六神无主?
是他莫名其妙的脾气惊吓了她。
「别这样,海蓝,那只是个玩笑。都怪我不好,」他自责着,心底漾着对她的无限怜惜,「但我其的只是开玩笑而已。」
「我知道。」她浅浅地微笑,举起衣袖拭乾泪,「对不起,是我大惊小怪了。」
柏语莫深深凝视着她,忽地逸出一阵朗笑,「瞧我们两个,今晚也不知互道几声抱歉了,也不嫌烦!」
季海蓝闻言先是呆怔数秒,按着也笑了,「礼多人不怪嘛。」
她粲然的微笑吸引了他,愣愣望着她出神。
她注意到他的不寻常,「怎麽了?」
他连忙摇头,「没什麽。」她却像忽然明白他的意图,脸颊莫名热了起来。
「对了,恩白还好吧?」
季海蓝接触到他充满愧疚的眼光,真的想安慰他,然而恩白的状况不容她说谎。
「他似乎被我们吓到了。」
她想起方才语莫负气离去後,恩白脸上那种彷佛见到鬼魅的惊惧神情。他双眸无神、全身激烈颤抖,教她心脏也跟着一阵抽疼。
「我拚命安抚他,他好不容易才乎静下来。」
「都是我!」柏语莫忽地站起身,双拳紧握重重捶墙,「是我吓到了他。他本来就不是很开朗的小孩,今晚又被我这样一吓 」
「没事的。」季海蓝赶忙安慰他,「只要你等会儿下楼好好对他说,他会明白的。」
「不,海蓝,你不明白。」他摇着头,语气沉痛,「恩白怕我。」
「怕你?怎麽会?你是他爸爸啊。」
「我是说真的。」
「就算他和你比较不亲近好了,那也是因为你太少接近他。只要从现在开始补救,一定还来得及重新建立你们父子之间的情感。」
「不,你不明白。」柏语莫瞥她一眼,柙情苦痛。「是你太过紧张,语莫。」她试图用微笑安抚他,「孩子是天真的,只要你对他付出真心,他也会以同样的真心回报。
我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
那是因为你从来没在孩子面前做过真正不可原谅的事!柏语莫在心里大喊。对他们而言,她这个母亲最大的错就是曾经抛下他们整整三年,如今她既然回心转意,他们自然乐意与她重新建立感情。可是他却曾在恩白面前差点铸成无法弭补的大错,而他知道恩白的潜意识仍深深记得那一晚┅┅恩白不会原谅他的!他会一直记得那一晚,一直不自觉地害怕他这个父亲。
他该怎麽办?这几年每当他看见那孩子深若古井、却仍藏不住恐惧的黑眸,他就一阵愧疚。他真的无法面对恩白那样的眼神,这也是他不敢亲近他的原因。
旁人以为海蓝是造成他们父子疏远的原因,语柔甚至还怀疑过恩白不是他亲生儿子,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疏远恩白并不是因为他非亲生儿,而是因为自己对不起他。
他该怎麽做,才能弭补这三年的疏远在两人之间划下的深深鸿沟?
「走吧。」季海蓝温热的手掌握住他,「我们下楼去,同两个孩子道歉。」
他全身一僵,语气犹豫,「他们会原谅我吗?」
「会的。」她朝他微微一笑,他感觉到手中传来一阵暖流。「相信我。」
他不觉一阵迷惘,怔怔地随她下楼。
当季海蓝拉着柏语莫进入餐室时,李管家原本平静的脸庞忽然一阵抽搐,她惊异地瞪着两人亲密的举动,一双眼一瞬也不瞬。
季海蓝几乎要为她滑稽的模样失笑,但良好的教养让她无法任意嘲弄他人。
李管家退下後,她拉着柏语莫首先来到柏恩肜面前。
柏恩肜一见到父亲,立即嘟起小嘴,撇过头去。
柏语莫无奈地微笑,「恩肜,在生爸爸的气?」
「当然生气罗。」她头也不回,「妈妈跟我特地安排的一切全被你破坏了。」
「对不起。」他来到女儿身边,一手搭到她肩上诱哄着,「爸爸一时神经失常,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原谅我吧?」
「爸爸,」她终於回过头来,秀美的小脸样着浓浓的疑惑,「你刚刚究竟在气什麽?难道你不喜欢妈妈今天煮的菜吗?」
「不是这样的┅┅」
「你不相信这些是妈妈亲手做的对不对?是真的!」她拚命解释,「真是妈妈做的!张嫂还有美云姊姊、哓月姊姊都放假了,没有人会帮妈妈做。」
她竟以为他是在为这件事生气!
柏语莫摇头,既为孩子的沆真感到好笑,又不禁一阵感动,「是爸爸错了,对不起。」他柔声道歉,「我不该不相信你妈妈。」
「现在你相信了?」
「相信了。」
「不生气了?」
「不生气。」
「你向妈妈道歉了?」
「他说过了。」季海蓝微笑。替他回答。
「好。」柏恩肜拍着手,心情重新高昂起来,「那我们就来吃饭吧!我一直好想尝尝妈妈做的菜,可是李管家说要等你们。」
「还不行,恩肜。」柏语莫满是歉意地摇摇头,幽黑的眼眸瞥向坐在餐桌一角,一直低头保持沉默的柏恩白。「爸爸还要向恩白道歉。」
小女孩的目光看向弟弟,「对哦。」她俏皮地吐吐舌头,「差点忘了还有恩白。弟弟刚刚被你吓得要死,爸爸可要好好道歉。」
「我知道。」柏语莫深吸一口气,走近柏恩白。
在距离恩白两步远的地方,他忽然停住脚步,犹豫不决,是海蓝鼓励的眸光给了他勇气。
「恩白。」他试着唤了儿子一声。
柏恩白毫无反应。
「恩白,」他再唤一声,语气带着恳求,「抬起头来看着爸爸好不好?」
小男孩身子一颤,终於抬起头来。
柏语莫全身一震。恩白那双漂亮异常的眼眸比平常还要幽深,却也比平常浮现更明显的惧意,而这惧意全是他造成的。
「对不起,恩白,对不起。」他蓦地在儿子面前蹲下,语音 哑,心微微抽痛。
「爸爸刚才一定吓着了你。你别害怕,爸爸不是真的生气,只是一时┅┅」他颇住了,实在不晓得该如何向恩白解释方才有如狂风暴雨的情绪。
他正不知所措时,季海蓝体贴地伸出援手。她在恩白的另一边蹲下,漾开一抹属於母亲的、温温柔柔的微笑。
「恩白,听妈妈说。每一个人都会生气,比如说如果一个不认识的人要抱你,恩白也会生气对不对?」她温婉的话语攫住了恩白的注意力,一双黑瞳转向母亲。
「刚刚爸爸是在生气,可是不是因为恩白,也不是因为恩肜,是因为妈妈。」
柏恩白轻轻蹙眉,一双小手伸向她。她微微一笑,将他纳入怀里。
他双眸专注地凝视她,像在问为什麽。
「因为爸爸以为妈妈骗他。他以为今天的菜是张嫂煮的,不是妈妈煮的,他以为妈妈说谎。」她对儿子调皮地眨眨眼,「真是个笨爸爸,对不对?」
柏恩白静静地凝视她良久,深若寒潭的黑眸看不出转些什麽念头。但最後他像是接受了她的解释,小脸一偏,看向父亲。
柏语莫心脏狂跳,他看出儿子正在寻求他的承认,立即点头,「是爸爸太笨。恩白,爸爸知道错了。」
「恩白,来。」季海蓝握住他一只小手,拉向柏语莫,「摸摸爸爸的脸。」
柏语莫闻言,全身僵凝。
他看着海蓝握住恩白的小手碰向他,在接触他脸颊的瞬间,恩白的小手忽然猛力一缩,退了回去。
他立即涌上一阵失望。
「别怕,恩白,再试一坎,爸爸在等着呢。」季海蓝再次鼓励恩白。这一次,她没有强拉他的手,由他自己决定要不要伸出去。
气氛一时陷入沉静。
柏语莫怔怔地凝望着自己的儿子,後者也同样静静看着他。
彷佛过了一世纪之久,恩白终於缓缓朝他伸出手,轻轻地碰他。他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就会吓跑恩白。
他的反应似乎鼓励了恩白,他再伸出另一只手,碰触父亲另一边脸颊。这是恩白第一次主动碰触他。
柏语莫倒抽一口气,一时之间情难自抑,不觉流下泪来。他抬起眼,透过薄薄的泪雾望向季海蓝。
「谢谢你。」他不敢发出声音,默默以唇形向她道谢。
她摇摇头,唯一的回应是自眼眶滑下两行清泪。
第八章
有个人儿悄悄踅进她房里,衣袂翩然,脚步放得轻缓。
「谁?」她眨着眼,拚命想看清步步逼向她的人影。
人影是高大的,不晓得是暗夜拉长了他的影子,或者他本来就如此高大。她再眨眨眼,试图认清人影隐在黑幕下的脸庞,但他的轮廓模模糊糊的,像是靠近了她,又似在远离她。
「你┅┅你究竟想做什麽?」
人影嘴一咧,逸出一阵古怪的笑声,两排洁白的牙齿阴森森地闪着光。
「你┅┅你又来了!你究竟是谁?」她语音发颤,抓紧床单,身子拚命向後缩。
人影逼近她、逼近她,就如同上回一样。他伸出一双白骨般的魔爪,扣住她颈项,然後用力锁紧、锁紧、锁紧┅┅
又一次,她感觉呼吸困难,神智陷入迷蒙,「救命啊,救命!谁来救救我「醒醒啊,海蓝,你在作梦,醒醒!」
温柔的嗓音侵入她的意识,她低声呻吟,拚命找寻声音的来源。
「海蓝,醒一醒。」
是语莫。他来救她?
「语莫,救我┅┅」
「我在这儿,你张开眼睛看看,我就在这里。」
张开眼睛。她命令自己。别再让那个梦中魅影纠缠你 好不容易,她终於战胜了那威胁着要将她没入的黑暗,总算张开了眼眸。
「语莫。」见到坐在床沿,紧紧握住她的手,脸上写着焦急担忧的柏语莫,她有一种如释重负、豁然开朗的感觉。「语莫。」她再喊一声,唇角微扬。
「你做噩梦了。」他语音低柔,轻轻用衣袖替她拭去额上因惊慌而沁出的汗珠,「还好吧?」
「没事。」
「从季家回来的那个晚上你也是这样。」他专注地盯着她,「是不是同一个噩梦?」
「嗯。」
「记得是什麽样的梦吗?」
「一点点。」她点点头,语音低微,「只记得好像有人用手掐住我。」
「有人掐你?」柏语莫脸色蓦地惨白,握住她的手一紧,渗着热热的汗,「你┅┅看见是谁吗?」他语音微微颤抖。
「看不清楚。我只记得当时心很慌、很乱。」在梦中体验到的恐惧感似乎又重新袭向她,那黑夜的魅影彷佛又出现眼前,她不禁打了个冷颤。「我很害怕。」
「别怕,别怕。」他忽地将她拥入怀里,柔声安慰她,「只是个梦而已。」
她将脸颊紧紧贴住他宽广的胸膛,贪恋着他迷人的气息,「可是,那感觉真实得不像个梦。」
「别害怕,宝贝。相倍我,我不会让他伤害你,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彷佛心慌意乱,胸膛不规律地起伏着,她甚至听见他心脏猛烈的撞击声。她心一紧,为他对她如此关怀而感动,仰起清秀脸庞,轻轻地笑着。
「你叫我宝贝。」
「什麽?」他一愣。
「你刚刚唤我的方式。」她柔柔微笑,「宝贝。」「对不起,我是一时冲口而出,我不是有意的。」
季海蓝摇摇头,伸出纤纤玉指按住他的唇,「不必道歉。我很喜欢。」
他怔怔地凝望她好一会儿,才伸手拿下她修长的手指,还在指尖处吻了一下。
她彷佛吓了一跳,迅速缩回手,脸颊立刻匀上一层粉嫩的嫣红。
她害羞的模样逗笑了他,心底更升起一股柔情。「知道吗?我从前也有一次不小心那样叫你。」
「叫我宝贝?」
「嗯。」他微微一笑,「你的反应可激烈了,冲着我喊你不是我或任何人的宝贝。」
「我那样说?」她颦眉,心念一转,忽然迷惑起来,「但你为何会那样叫我呢?我们的感情不是一向不好吗?」
「那时我们还未结婚。」
「婚前?」她愣住了,第一次听闻原来他们婚前就认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他的微笑加深,思绪恍若跌落久远以前,「那一年你才十五岁。」
她一惊,蓦地从他怀里退出,望向他的明眸满是不解。「我们那麽早就认识了?可是父亲说你我是政策联姻啊。」
「那时我认得你,你却不记得我。」
「怎麽会?」
「那时大概是你海澄哥哥死了不久吧,我在天母附近的公园遇见你;」他语音低柔,娓娓向她叙述两人初遇光景,「你那时不知怎麽了,精神状况不是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