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他与她并肩躺著看星空,除了满天灿烂星斗,也看到了一弯淡金色的新月。
当时他的心,便隐隐浮现某种恐惧。而她却笑他一个男生不该如此多愁善感,笑他无聊,笑他傻。
他傻吗?也许吧。小时候家庭环境总是争吵不休的他,唯有在她身边才能得到温暖的安定感。
她总是巧笑倩兮,总是活泼可爱,两道弯弯的墨眉就像天际的新月,可他却不必担心它们会坠落。
只要有她在身边,他可以做到任何事。
他总是如此相信,直到那一天,父亲在枪战中死去,而她在一夕之间由女孩长成少女。
新月,终究还是落下来了,她也不再专属於他。
她长大了,他也必须。
她翩然像蝴蝶,迟早会飞到另一个人怀里,而他只能在她背後默默守著。
他说过,如果她真的喜欢展岳,他会帮她。
只是不论她喜欢谁也好,跟谁在一起也好,她都由他来保护。
由他来保护
下定决心後,蔡子麒手臂一扬,篮球在空中画出近乎完美的弧度,空心落网。
他满意地微笑,笑意却不及眼底。
拾起篮球後,他在球场内来回跑动运球,偶尔立定,远远一射,偶尔以漂亮的姿势带球上篮。
他打得很好,帅气潇洒的姿态完全不像下午在练习赛失常的他。
几声掌声怱地懒洋洋响起。
他停下动作,回首望向突如其来出现的另一个少年。
是展岳。他还背著书包,显然刚刚才结束晚自习离开学校。
「啊,是我们优秀的展学长。」蔡子麒嘴角嘲讽一扬,故意拉长声调,「怎么今晚有空来公园闲晃?不回家K书吗?」
展岳皱眉,很不喜欢他讥诮的语气。「你对我很不满吗?」他直截了当问。
「我?怎敢?」蔡子麒耸耸肩,「学长又帅又有才气,模拟考也是全年级第一名,我崇拜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对你有什么不满?」
「别说客套话了。」展岳绷紧脸,「你根本觉得我是个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吧?」
蔡子麒冷冷一笑。
「是因为露露吗?」展岳追问。
蔡子麒眸色一沉。「关她什么事?」
「是因为我摆明了要追她,所以你不高兴吧?」展岳睨他,「你喜欢她,对吧?」
「我只当她是朋友。」蔡子麒锐声回应。
「是吗?」展岳不信,「如果真把她当朋友,为什么我邀她当舞伴时你看来好像很不高兴?莫非你认为我配不上她?」
「配不配得上不是由我来决定。」
「但是你的确觉得我配不上她?」
「怎么会?」蔡子麒摊摊手,「学长你功课好,又写得一手好文章,正是露露最欣赏的那一型。」
「我也很喜欢她那一型的女生,活泼大方,率直开朗。」展岳若有所指地说,「我们之间很有话聊。」
「是吗?」蔡子麒暗暗咬牙。
「上礼拜六我们一起去看「魔戒」,然後又去吃饭。」
「。。。。。。那又怎样?」
「我们约会得很开心。」
「是吗?」蔡子麒嘴角歪斜,「那真是恭喜学长了,课业爱情两得意,了不起!」
「你是真心恭贺我吗?」展岳眯眸打量他。
「当然。」蔡子麒冷声道,「坦白说我真希望学长教教我,究竟哪来这么多精力兼顾这一切的?又要念书,又要写文章,又跟女生约会你一点都不累吗?」
「。。。。。。你很累吗?」展岳意味深长地问。
「累毙了!光是打篮球我就应付不来了。」
「可你刚刚打得很好啊。」
「那只是随便练习。」蔡子麒撇撇嘴,「真正上场的压力是很大的,而且教练又希望我打满全场,我哪来那么充沛的体力啊?又不是超人!」
展岳凝定他,数秒,「你想成为超人吗?」
蔡子麒一愕,狐疑地望他,「什么意思?」
展岳没立刻回答,眼神闪烁不定。
「展学长!拜托你有话就说好吗?话老是说一半,都快被你急疯了!」蔡子麒大声抱怨。
展岳默然,半晌,嘴角扬起半自嘲的苦笑,「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想成为超人,我可以帮你。」
终於说出来了。他就是在等这句话。
蔡子麒敛下眸,掩去精光四射的眼神。
「怎么帮?」
第8章
黄昏,霞光夕影在南方校园内蒙胧地晃动著,像掩上一层玫瑰色的薄纱,为总是朝气蓬勃的校园添了几许浪漫气氛。
藕臂靠著水泥围栏,锺晨露微微倾前身子,凝睇天边美丽的晚霞。
霞光映上青春的娇颜,淡淡刷上一抹困脂愁。
她幽幽叹息,眯起迷蒙的眼,想著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家男孩。
那个表面上爱现爱闹、调皮淘气的朗朗少年,其实有一个不甚快乐的童年。
他的家总是充满了争吵,他的父亲总是为了工作外出不归,他的母亲经常以泪洗面。
他很怕待在家里,很怕家里那令人透不过气的窒闷氛围。
所以,他总爱与她腻在一起,总在她家玩耍闲晃。
她知道,他很羡慕她拥有一个甜蜜的家庭,拥有一个脾性温和的父亲,和一个温柔慈爱的母亲。
是的,比起他,她是非常幸福的,许多时候,甚至会将这样的幸福视为理所当然。
这么幸福的她,很想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与他分享,很想让他和自己一起笑,一起开心。
她还记得两人离家露营的那天晚上,他曾指著天际斜斜高挂的新月告诉她,他害怕终有一天它会坠落。
她笑他傻。
但她本意并不是想嘲弄他的,她只是希望自己灿烂的笑容能像阳光,温暖他不安定的心。
她希望他快乐。
可最近的他,似乎很不快乐。
在练习赛荒腔定板的演出後,蔡子麒主动向学校请假三天,这三天,他每天早出晚归,连她也不晓得他到哪里去。
问他,他也不答,只是板著一张脸,眉宇严肃地凛著,湛深的眸藏著她猜不透的心事。
其实猜不透他,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从他父亲去世後,她就察觉两人的心慢慢地远离彼此。
她与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总是紧紧依偎著彼此,她与他,都渐渐地在长大。
成长是否就意味著将自己的心城筑上一道堡垒,不容许人轻易越界?成长难道就意味著从前存在於他们之间那不含一丝杂质的纯粹情谊终究必须灭去?
如果长大,意味著他们不能再放纵自己依赖彼此,那她宁愿不要长大。
她不要长大啊!
想到心神激荡处,锺晨露不禁收拢拳头,绷紧一张娇柔的脸蛋。
她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她想与他一起分担肩上的压力,她想和他共同对抗所有的悲伤与痛苦。
她想和他并肩作战,就像小时候一样
「不行吗?」她喃喃,嗓音压抑而沉碎,「真的不行吗?」
「。。。。。。发生什么事了吗?露露。」温柔的声嗓拂过她耳畔,蕴著浓浓关心,「你好像很烦恼的样子。」
她回眸,眼瞳映入一张女性清婉容颜。
「于老师?」她有些意外,没想到班导师竟会出现於此。「你怎么会上楼顶来?」
「我去校刊社找你,汪小薇告诉我的,她说你说要一个人上来静一静。」于静逸柔声解释。
「哦,是这样啊。老师找我有事吗?」
「啊。」于静逸俏脸一红,似乎颇难启齿,「其实。。。。。。是莫老师坚持要我来找你的。」
「莫老师?」锺晨露扬眉,「他要你来的?」
「嗯。」
「究竟什么事?」
「这个嘛。。。。。。」于静逸顿了顿,尴尬地别过红颜,「他说无论如何要跟你解释清楚一件事,怕你不相信,所以才要我来。」
「什么事?」锺晨露好奇地问,可话语方落,她立即领悟,「难道是那天他跟子麒在这里被我撞见的事?」
「嗯。他要我告诉你,他跟蔡子麒之间。。。。。。呃,绝对清白。」
「嗄?」锺晨露一愣。
「他说,他绝对不是同性恋。」于静逸低貭敛眸,代传莫传虱千交代万嘱咐的话,
望著导师好不自在的模样,锺晨露不禁轻声一笑。
什么啊?莫大要声明自己不是同性恋,干嘛自己不来说,却偏要派于老师来当传声筒?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她抿嘴笑,凝睇于静逸的眸璀亮生光。
窥见她异样的眼神,于静逸气息一促,「别这样看我。。。。。。我也不是自愿的啊!」
「老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莫老师别人不求,偏偏要请你来帮忙解释这件事?」锺晨露偏头,俏皮地打量颊色徘红的导师。
「为什么?」于静逸眨眨眼,仿佛觉得她问得奇怪,「当然是因为我是你的导师啊。」
傻老师,才不是这样呢。
锺晨露在心底暗笑导师的单纯,表面却扮出凛肃神情,「我知道了,老师。放心吧,我不会乱传谣言的。」
「那就好。」于静逸浅浅一笑,显然很满意自己圆满达成任务。
锺晨露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老师你啊。」
「我怎样?」
她摇摇头,微笑不答。
于静逸秀眉一凝,有些莫名其妙,她推了推镜架,眸光不意间落向楼下两道身影,「咦?他们两个怎么在一起?」
「谁跟谁在一起?」锺晨露好奇地问,顺著于静逸的目光焦点望去。
认清并肩定在校园内的身影,她唇畔笑痕一僵。
那两道形影,竟是属於蔡子麒与展岳的他们两个在一起干嘛?
「对了。」望见那两个男孩,于静逸猛然想起莫传风还另有交代,「莫老师还要我转告你一件事。」
「什么?」锺晨露茫然问,视线仍胶著。
「他说你跟展岳约会那天,蔡子麒一直偷偷跟在你们後面。」
「什么?!」突如其来的消息令锺晨露一惊,跟著,眉宇紧锁,「他干嘛那样做?」
「也许是因为介意你跟别人约会?」于静逸试探地问。
介意?
锺晨露愣了愣。没道理啊,那天接电话时还是子麒鼓励她答应约会呢。
莫非他介意的不是她,而是。。。。。。展岳?
一念及此,锺晨露心跳一停,明眸流转,再次落定远处两道逐渐淡去的人影。
如果说,子麒真的是同性恋,而他跟莫老师之间又是清白的,那表示他在意的另有其人。
是。。。。。。展岳吗?
她身子一颤,容色刷白。
怪不得展岳邀她当圣诞舞会的舞伴时,他会是那样一种阴沉不悦的脸色了。因为他的意中人,竞表明追求自己的好友。
天!锺晨露蓦地闭上眸,胸口如遭雷击,疼痛不堪。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怎么了?露露,你身体不舒服吗?」焦虑的嗓音追问她。
她木然,只觉脊髓缓缓窜过一束冷流。「于老师?」
「嗯?」
「如果你的好朋友跟你喜欢上同一个人,你会怎么做?」她怔问,声调毫无起伏。
「嗄?」于静逸没料到她会突出此间,一阵愕然,「这个。。。。。。很难说耶。那你呢?你会怎么做?」
「我?」锺晨露惨澹一笑,胸臆尽是苦涩,「我希望他幸福。」
「意思是?」
「我会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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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假三天後,蔡子麒又回到学校了,练习赛时那个神情紧绷的他已不复存在,重回校园的他恢复了以往阳光男孩的模样,俊朗的脸庞总是笑嘻嘻的,潇洒自若。
在球场的演出也不再荒腔走板,远投近切、篮板助攻,每一样攻守纪录都回到了之前的水准,甚至更上了一层楼。
他又是那个广受女同学爱慕欢迎的篮球队首席健将蔡子麒了。
之前那场连续失误八次的练习赛就像一场梦,而他在经过短暂蛰伏後,总算因春雷乍醒。
太棒了!
这样一来,南方的篮球校队要闯进HBL决赛或许真有那一丝丝可能,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抱著这样殷殷期盼的热切心情,在篮球校队准备出征的这天早晨,全校一半以上的同学都挤到了校门口送行,兴奋地朝搭上专车的球员们挥手,祝福他们凯旋归来。
锺晨露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捧著伴她多年的相机,她摄下了一张张具纪念性的照片满面笑容的教练、意气风发的球员,以及热情激动的老师同学们。
校门口,拉开了一条条红色彩带,一幅幅加油标语从黑压压的人群中高高举起。
空中,五颜六色的彩屑飞扬,宛若春季落英,缤纷洒落。
好美啊。
锺晨露看著,几乎怔了。
美的不是这风光,这景色,而是一张张笑意盈盈的脸孔,一双双璀亮晶灿的瞳眸。
美的,是这温暖的人情与热烈的爱校心。
但愿篮球队能为校争光啊,但愿他们能旗开得胜。
她伫立原地,耳畔流过师生们满盈的心声:心弦感动地揪紧。
在这一刻,她能隐隐约约地明白为什么自己想当一名记者,身为记者最大的酬赏又是什么。
「原来,就是这个瞬间。」她捧著相机,不停按下快门。
她想捉住的,就是这样令人感动的瞬间
「子麒好,子麒妙,子麒子麒呱呱叫!子麒子麒我爱你!」
锺晨露一震。
她停下拍照的动作,直直瞪著那个在亲卫队热情喧嚷下,从容出现的少年。
是蔡子麒。
他穿著篮球队制服,斜肩背著装载满满的运动背包,前额挑染的发缯在阳光下流动著放肆的紫光。
他抬手,优闲地回应同学们的欢呼,笑容灿烂。
欢呼声更激烈了,甚至有同学朝他拉开礼炮,彩屑沾满他一脸一身。
他展袖拭去沾上脸孔的不速之客,唇畔笑意更加深刻。
锺晨露呆呆望他。
真的这么开心吗?明明在练习赛结束那天,还对著她大吼大叫,说自己承受不了这么巨大的压力呢,怎么放假几天後便判若两人?
或者,他其实不如表面那般轻松自在,只是把沉重的压力偷偷藏在心底,不让任何人得知。
他真正的心情究竟是怎样?
眯起眼,锺晨露仔细瞧他,从唇畔到眼角,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微妙的牵动。
他似乎注意到了她异样的瞳光,星眸朝她看来,剑眉微微一扬。
然後,他怱地随手拨了拨紫色发缯,朝她一眨眼。
她心一跳。
干嘛啊?这家伙!那记淘气的眨眼是什么意思?要帅吗?
她没好气地想,正打算回应他一记白眼时,他随後朝她比出的V字手势却让她腹部一闷,如遭重击。
原来他并不是要帅,而是看出了她凝在眉宇间的忧虑,所以要她别担心。
没问题,我一定会胜利的。
她仿佛听见他在耳畔如是说道。
她心一紧。
输与赢并不是她所关切的重点,重点是,他快乐吗?
不论比赛结果,她只希望他开开心心地打球,平平安安地归来啊!
她紧紧闭眸,忽然感觉藏在学生裙口袋里的东西如火苗,烧烫了她左侧大腿。
她挣扎著,迟疑自己是否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叫住他,传达自己的心意。
好片刻,才下定决心。
不管了,随他怎么嘲弄都好,反正她一定要拿给他!
「等等!子麒。」不顾众人奇怪的目光,她一面朝蔡子麒挥手,一面排开人潮奔向他。
认出是她的嗓音,蔡子麒明显一愣,怔立原地。
半晌,她终於挤到他面前,仰起微微绋红的粉颜。「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
她不语,犹豫地瞥了一眼四周正一个个竖起耳朵窃听的同学们。
「这里不太方便,你。。。。。。跟我来。」她扬起手指,示意他跟随她。
「呵呵,有人要说俏悄话哦!」一道戏谴的声嗓在两人背後扬起,跟著,是一串朗朗笑声。
锺晨露蜜颊发烫,却没理会同学们的嘲谑,迳自领著蔡子麒来到对街一盏水银路灯下。
停定,对望。
带点奇异旖旎的气流拂过,同时蒸红了两张脸。
「呃,咳咳。」蔡子麒尴尬地清清嗓子,「到底什么事啊?露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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