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瞧了瞧自己无力的右腿,决定还是躲回碉堡为宜。
锺晨露并未听闻他鬼鬼祟祟的脚步声,她只是专注地磨著刀。奇怪地,当刀缘逐渐灿亮时,她脸部的线条也逐渐柔和。
等炖锅里的材料熟烂了,而她放入咖哩块慢慢搅拌时,星瞳甚更闪过一丝类似笑意的辉芒。
她舀超一小匙咖哩,浅尝一口。
嗯,还可以。虽然比起母亲精湛的烹饪手艺,尚有一段遥远的距离,不过起码不难吃。
找出一面漂亮的瓷盘,她盛了两杓白饭,又细心地在饭上淋上咖哩牛肉与配料。
完成了。
她满意地对著成品微笑,卸下围裙,将餐盘、汤匙、饮料全装上托盘,捧著上楼。
敲了敲蔡子麒卧房紧闭的门扉。
「什么事?」房里传来紧绷的问话。
「送牢饭!」她扬声喊。
一片沉寂。
「喂,别告诉我你肚子不饿。」她试著转动门把,惊愕地发现竟然上锁了。「开门啦,你这白痴!」
数秒,门扉缓缓打开一条缝隙,她磨了磨牙,不耐地一脚踢开。
只见蔡子麒靠在门墙边,右手臂挡在眼前,一副提防敌人偷袭的神态。
「你发什么神经?」她没好气地睨他。
预料中的刀剑没招呼上身,蔡子麒愣了愣,放下手臂,犹豫地望向她,「你不是来追杀我的?」
「谁要追杀你啊?无聊!」她冷斥他,托盘重重搁落他的书桌,「我来送饭给你吃的。」
「送饭给我?」
「咖哩牛肉饭。」她双臂交抱胸前,在床畔坐下,凝定他的眼眸炯炯有神。
这饭该不会下了泻药吧?蔡子麒惊疑不定地想。
「这可是我辛辛苦苦才做好的,你一定要给我吃。」仿佛看透他的猜疑,锺晨露冷冷威胁。
他咽了下口水,乖乖跳到书桌前坐下,拾起汤匙,舀了一口。
「吃啊!」
好吧,顶多拉几个小时肚子,没什么了不起。
抱著壮烈成仁的心态,蔡子麒闭起眼,狼吞虎咽起来。
她愕然望著他不文雅的吃相,「喂喂,你也稍微咀嚼一下好吗?吃那么快做什么?」
反正终归要牺牲,早死晚死有何分别?
蔡子麒不理她,仍是风卷残云。
「我要你吃慢一点!」她蓦地跳下床,双手自他身後掐住他的颈项,「你这样吃东西哪吃得出味道来啊?给我慢慢嚼。」
「咳、咳。。。。。。」没料到她会忽然掐住他,他一口食物没咽好,剧烈呛咳起来。
「你没事吧?」锺晨露也吓了一跳,急忙端起苹果汁递给他,一面拍抚他的背脊。
他猛然灌了一大口果汁,总算顺过了气。
放下杯子,他愁眉苦脸地望向还有一大半没吃的餐盘。
她注意到他的表情,喉头一闷,胸口沉沉漫开被刺伤的痛感。「你。。。。。。你不想吃就算了,不必那么勉强,我知道比起我妈做的。。。。。。是很难吃。」
罢了罢了,就算这家伙受了伤,行动不便,她也用不著为他亲自下厨料理,随便到便利商店买个便当不就得了?何必自找麻烦?
她还骂人家笨呢,自己才真是笨得彻底!
一念及此,她眼眸不争气地一酸,急急旋过身,意欲立刻逃离现场。
「等等!」他焦急地扯住她的衣袖,「你去哪儿?」
「。。。。。。去买便当啦!」她恶声恶气地说。
「不是已经煮了饭吗?」
「那么难吃,倒掉算了!」她负气喊道,挣扎地要脱离他的箝握,「你放开我啦!」
他却不肯松手,「不是的,露露,我不是这意思。」
「你不必解释,我知道你不想吃我做的东西。」她恨恨地说,「国中的时候你不就说过吗?吃狗饼乾都北吃我做的饼乾好!」
什么?他竞说过那么过分的话?
蔡子麒茫然。「我说过吗?」
「你别想赖帐!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她忿忿然,至今还记得听到他毫不留情的恶评时,胸口那股闷疼。
那可是她第一次在家政课辛苦做出来的成果啊,当时的她满心只想找个人分享喜悦,没想到却遭到他冷酷痛批。
结果这个粗心大意的家伙居然忘了自己曾经那样讥刺她!
所以她才讨厌他啊,讨厌透了!
「你放开我!不要碰我!」她怒喊。
这回,他总算听命放开她。
她冷哼一声,正想举步离去时,他低哑的嗓音陡地响起
「。。。。。。对不起。」
第4章
他终於明白这几年她为什么这么讨厌他了。
夜里,蔡子麒在床上翻来覆去,思潮如海涛汹涌,往事一幕幕,历历在目。
他和锺晨露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他的警察老爸还活著,跟锺伯伯算得上莫逆之交,两人偶尔会聚在一块儿,对饮几杯。
大人们在庭院里喝他们的酒,他和小露露便在一旁开心玩耍。他记得自己很喜欢跟她玩,虽然她不是男孩子,却和男孩子一般淘气,精力旺盛,偶尔跌倒摔伤也不会像女生那样娇娇哭泣,往往笑了几声便重新一骨碌爬起。
小学时,两个小孩还因为跟父母吵架,相偕离家出走,在山上露营了两天两夜。
那次露营,急死了双方家长,可对他们而言,却是一次欢乐回忆。
搭建帐篷、生火煮汤、夜晚观星、白天探险,好不逍遥自在,简直乐不思蜀。
想想,那回好像也是他们两人最後一次一同出游了。之後不久,他的父亲便在一次追缉逃犯时不幸中弹身亡,带著混乱哀伤的心情,他升上了初中,换上了一身制服。
而她,也穿上了学生裙。
至今他还能感觉到初次见她穿女生制服时内心的震撼,就像在晴朗无云的夏日,惨遭雷劈。
她是女生。他第一次清清楚楚领悟到这个事实。
非我族类。
在看著她学其他女生一样穿泡泡袜,头发也渐渐长工肩头,不似从前总是小男生头的俐落帅气,他怱地有些愤慨。
那几乎。。。。。。像是一种遭受背叛的感觉,他失去了父亲,失去了不知忧愁的童年,如今,还要失去他视为亲密夥伴的好友。
她为什么是女生?为什么要跟其他女生一样文謌认地说话?为什么要去参加什么艺文社团每天写一些风花雪月的文章?
这一个个愤懑不平的为什么,就像海浪,在他心海一波波翻滚,一波波推高,终王卷起海啸,间接冲垮了两人从小培养的情谊。
仔细一想,饼乾事件好像还不是他唯一次那样伤她。从那时趄,他便经常在书语中讥刺她、嘲讽她,那宛如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连他自己都不知不觉。
他究竟伤了她几回?她又因此痛了几次?
怪不得这些年她对他的态度会愈来愈冷厉,言词也冰淡无情
原来,都是他自找的啊!
蔡子麒沉沉叹息。
虽说两人这几年感情不好,但她应该还是关心他的。瞧他受伤被抬上救护车时,她不是一路跟著到医院吗?容颜一迳紧绷著,直到医生宣布他没大碍才放松。
虽然她一再宣称自己跟过来只是尽一个记者追踪新闻的本分,但他想,她其实是放心不下他。
否则也不会为了他亲自下厨,结果还遭他如此嫌弃。。。。。。
想起那盘她坚持收回的咖哩饭,蔡子麒剑眉一拧,黑眸满蕴懊悔。
他应该向她道歉。
可该怎么道歉呢?难道抓著她说声对不起就能化解两人多年来剑拔弩张的紧绷气氛吗?
他不认为如此。
但问题是,究竟该怎么做?
「哎,烦死了!」他猛然坐起身,双手懊恼地抓发。
说到道歉哄女生他真的不在行,也许他该去问问那个总是标榜沈氏风度、对待女人像呵护珍贵瓷器的沈丹青。
丹青肯定会有办法的,至於他啊,唉。
又一声重叹。
实在睡不著,蔡子麒索性翻身下床,来到书桌前坐好。
拉开抽屉,他取出一个藏在最深处的小木盒,木盒打开,是一方小塑胶袋,里头装著一根针头。
细细的、小小的针头,正是那晚他在公园球场上拾起的神秘物品。
他审视著,思潮百转,脸色忽明怱暗。
蓦地,一声细微的声响惊动了他,跟著,是一阵有意轻巧的脚步声。
是露露吗?他神智一凛,站起身,慢慢走向房门口,悄悄推开一个缝隙。
走廊上空无一人,唯有斜对面的洗手间传来水响。
原来只是上洗手间啊。
蔡子麒松了一口气,笑自己多疑多虑,正想关上房门时,锺晨露婷婷身影亦恰好走出洗手间,
他见了,一愣。
三更半夜的,她竞穿著如此正式?白色针织衫加黑色背心裙,她看起来清纯可人,加上发际上那两根雅致的水钻发夹,更显娇俏。
她甚至。。。。。。还抹了莹亮的护唇膏!
她到底要去哪儿?这么晚了,还有约会?
蔡子麒惊疑不定,眼看她已走下楼,顾不得自己一身T恤短裤的邋遢样,他急急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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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了伤的腿,既要快步跟上锺晨露的背影,又要保持轻盈不让她发现,著实费了他一番工夫。
走没几分钟,他额上已泌出点点汗珠。
他咬著牙,一路小心翼翼,一下躲在电线杆後,一下缩在路旁草丛。聿而锺晨露似乎没想到会有人跟踪自己,只是一个劲儿往前走,省了他一些力气。
可却也更令他生气。
这女生怎么搞的?半夜出门不算,警觉性还这么低,就不怕被歹徒劫掠绑架吗?
这笨女人!蠢女人!他一定要好好教训她!
一路忍痛忍气,正当蔡子麒情绪濒临爆发边缘时,他紧紧跟随的倩影也翩然飘进了公园球场,定向一个似乎已等待许久的修长身影。
他连忙蹲下身,躲在球场边花丛後,湛亮的瞳透过叶隙窥视两人。
原来她赴的是展岳的约!
认清了修长身影属於谁後,一股奇特的滋味在蔡子麒胸膛漫开,有些酸,有些涩。
他瞪著锺晨露盈盈走向展岳,右手甚至还女性化地轻轻拢了拢耳际发缯。
他一窒。
「。。。。。。学长找我有事吗?」清柔的嗓音在静谧的黑夜里,格外动听。
「真不好意思,露露,这么晚了还找你出来。」展岳搓著手,苍白的脸庞看来十分懊恼。
「没关系,学长,反正我也还没睡。」锺晨露安慰他,「有什么事吗?」
「我。。。。。。我是想。。。。。。」展岳负著手,来回踱步,发汗的鼻尖显示了内心的煎熬。
他想怎样?蔡子麒在一旁阴郁地拢眉。
要是他敢在这里动露露一根汗毛的话,瞧他怎么让他吃不了兜著走!
「。。。。。。学长,没关系,慢慢说。」看出展岳很紧张,锺晨露放柔了嗓音,可圆俏的小脸却也漫开粉色霞晕。
蔡子麒看了,又是一闷。
她脸红什么?莫非她以为展岳是找她出来表白的?
想著,两道森冷的视光剠向展岳发颤的双唇,仿佛警告他不可口出妄言。
展岳不晓得是不是感受到了异样的眸光了,脸色更显苍白,支吾许久後,才冒出一句,「我大概没办法写了!」
「什么?」不仅锺晨露一愕,躲在草丛後的蔡子麒同样张大嘴。
「你上回请我帮校刊写的文章,我写不出来。」展岳抓著发,一副烦恼不堪的模样,「真对不起。」
「学长就是为了这个把我叫出来的?」微哑的语音难掩失望。
展岳一愣,「呃」
「这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红霞逐渐褪色。「在电话里告诉我也可以啊。」
「我。。。。。。」
「我知道了,学长,我会想办法跟别人邀稿的。」她唇角一扬,浅浅微笑。
可蔡子麒却注意到了那弧度的勉强,他紧紧握拳。
「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很晚了。」她旋过身。
展岳却蓦地扯住她的衣袖,「等等,露露!」
「,还有事吗?」她回过微笑的容颜。
「思,呃,我还有件事。。。。。。想问你。」
她扬眉,等著。
他却问不出口,脸色一下青,一下白,眼眸闪著不确定的辉芒。
「学长?」
「露露,你。。。。。。」他蹙眉,凝望她的眼神似乎蕴著某种祈求。
「思?」声嗓又温柔了起来。
「你是校刊社社长,老是在学校里跑新闻,所以。。。。。。」
「所以怎样?」
「你有。。。。。。听说一些奇怪的事吗?」
「嗄?」她一愕。
「我的意思是,学校里。。。。。。有没有一些奇怪的传闻?」展岳低声问,气息微喘。
锺晨露莫名其妙地眨眼,「没有啊。我应该听说什么吗?」
「真的没有?」
「发生什么事了?」
「没。没事。」展岳急忙摇手,「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学长?」她狐疑地看著他奇异的反应。
察觉她异样的眼光,他白著脸苦笑,「对不起啊,露露,我不应该这么晚还叫你出来的。」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学长,需要我帮忙吗?」她友善地问。
「不,没什么。」他顿了顿,敛下眸,似是陷入深思,数秒後,方又扬起,「你真是个好女孩,露露。」
突如其来的赞赏令锺晨露蜜颊一烫。
「谢谢你今天过来。你让我心情好多了。」展岳长长吐了一口气,看得出来神色一松。
「学长是不是念书太累了?」她试探性地问。
「可能吧,最近总觉得神经紧绷。」
「别太给自己压力了,成绩没那么重要。」她柔声安慰他。
展岳只是涩涩苦笑,「你不了解,露露,我是家族里的长子嫡孙,所有的亲戚都等著看我将来的成就,我。。。。。。」他一顿,又重重叹息。
「学长。。。。。。」她同情地望他,想鼓励他,却不知从何说起。
「算了,你别理我发牢骚,没事的。」他勉力一笑,「我要回去了,你也快点回家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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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公园路口分道扬镳後,有好半晌,锺晨露只是站在原地,深思地凝望著展岳逐渐淡去的背影。
许久之後,她才转身往回家的方向走,刚刚转过街角,一个黑色人影怱地急遽窜到她面前。
「啊!」
她尖叫一声,还来不及反应,双眼便遭一只大手蒙住,另一只手箝住她的腰拚命往後拉。
「你是谁?放开我!」她惊恐地喊,拚命挣扎。无奈对方力气比她大上许多,她怎样也无法挣脱。
正绝望间,一声凌厉的低斥划空而过。
「放开她!」
是蔡子麒。
她扭动得更剧烈了。「子麒,子麒,救我!」
随著她尖锐的呼救声扬起,身後的男人也立刻放开她,转身奔逃而去。
她这才敢舒出一直紧凝在胸臆的气,身子跟著一软,跌坐在地。
「露露,你还好吧?没事吧?」蔡子麒焦虑的嗓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
她没回答,紧紧抓住他伸向她的臂膀,重重喘气,仍是惊魂未定。「子。。。。。。子麒,好。。。。。。好可怕」
「别担心,我在这里,没事了。」他安慰她,「没事了,没事了。」
听闻他柔声软语,不知怎地,她眼眸一酸,久久说不出话来,只觉心弦震荡不已。
她的沉默惊怔了蔡子麒,气息也急促起来,「露露,你怎样?你受伤了吗?那家伙弄伤你了吗?」
「没。。。。。。没有。」她摇头,扬起苍白容颜,迎向一张神色同样难看的脸。「我。。。。。。还好。」
「真的没事?」
「嗯。」她点头。
他身子一松,吁了一口长气。
看来他真的很担心她。
她一阵感动,勉力扬起嘴角,「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语,望向她的眸深沉而阴郁,方唇紧抿。
她心跳一乱,「怎么。。。。。。这种表情?」
他眯起眼,怱地弹指敲了她前额一记爆栗。「还问我为什么在这里?当然是因为担心你才跟来的啊!一个女孩子三更半夜往外跑,你到底在想什么?还有那家伙,究竟懂不懂礼貌?这么晚了居然让女生一个人回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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