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不明白,现在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是因为他恨她硬生生拆散了他与白蝶的缘故。 她怎会天真地以为只要让他娶白蝶为妾就好了呢?九堂哥不是告诉过她,一个男人要真爱一个女人的话,是会一心一意待她的!
既此,他怎能甘愿娶白蝶为妾,怎舍得委屈白蝶二女共事一夫?
她是不是做错了?她真错了吗?
〃你错了,李冰,真的错了。〃她颤然长吁一口气,螓首低俯,一手扶着栽在人工翠湖边的青树,低低望着翠绿色水面。
水面虽不清澄,却仍可隐隐辨清她窈窕的身形,美秀的容颜。
她明白自己是很美的,从小,身边的人就不断告诉她这一点,他们称赞、仰慕、钦羡,眸光一与她容颜相接便无法逼视,却又舍不得转开。
她出身高贵,容颜又极清艳,众人总以天际璀亮寒星形容她。
天宇星辰转世,这样的传言她自然也听闻了,听闻众人对她的评价是耀眼逼人却高不可攀。
这样的她,这样清绝出色的她,从不怀疑会有人不想要她,不想娶她。而他竟然拒绝了她!
当父皇主动要将自己许配给他时,她真没想到换来的是斩钉截铁的拒绝,当时从来波澜不兴的心海确实微微荡漾了一会儿。
或许便是那样荡漾,促使她一想到自己命不久长时,第一个浮现脑海的面孔便是他。
是某种不甘、气愤或怨怒吗?否则她为何坚持要苏秉修娶她,甚至在明明得知他有心上人,且爱之甚深后?
她是有意的吗?有意要介入苏秉修与白蝶之间,有意要拆散他们?
她真是有意的吗?从来就不想与人争什么、夺什么的她何时染上了这可怕的性格?
何时有所欲,有所求的?
众花杂色满上林,舒耀绿垂轻荫。连手蝶躞舞春心。
舞春心,临岁腴。中人望,独踟躇。
中人望,独踟躇!
她想着〃江南弄〃,想着这首曾经促使她下定决心的小诗,想着最后一句话,想着父皇曾说过想一辈子把她留在宫里。
为什么父皇想一辈子留她在宫里?莫非因为他早知她命不久长的事实?他说过在她刚出世时就有隐世真人断言她天生带来一股寒气,这寒气。。。。。。应该就是让她活不多久的原因吧。
她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活不久,更不想弄明白自己还能活多久,她唯一想要的,是在临死前过一番不一样的生洁,领略一番不一样的滋味。
她不想一辈子躲在宫里,没有情绪,不动情感;永永远远是一颗高不可攀的天际寒星。
她是个人啊!
李冰悚然一凛。
这就是原因吗?因为她想当个人当个女人,所以才强迫他娶她,期望领略一个女人受疼受宠的滋味。
是这样吗?
李冰惶然不解,平静的心海第一次翻腾着如许大的波潮,这波潮如此强烈,震撼得她呼吸不匀,连身于也站不稳。
〃你想什么?〃苏秉修沉郁的嗓音突如其来地在她身侧扬起,更激得她原先就不稳的身子一阵摇晃,纤足一滑就要向湖里倒落。
李冰吃了一惊,脑子还不及思索该如何应对这危机时。
身子已然偎入一个宽广结实的胸膛。
她足足愣了好一会儿。
这是。。。。。。怎么回事?
身子有片刻是呈现完全的软倒状态,等到迷惘的脑子终于清醒,她才警觉该是有人及时伸手拉住了她。
她微微慌乱地转头,柔软冰凉的唇轻轻擦上某样物体,那触感有些粗糙,又奇异地让她心跳失了速。
她连忙别开脸颊。
扬起眼帘,她并不意外映入眼瞳的是苏兼修那张五官分明的好看面孔,他似乎也为方
才的碰触惊呆了,黑眸氤氲淡淡烟雾。
触及她的眸光,他仿佛终于醒觉了,眸子深处点燃一簇小小火苗。
〃对不起。〃她直觉地又是这么一句。
〃你已经是第三回向我道歉了。〃他语音沙哑,是嘲谑又半正经,〃我从没想过一个公主会向平民道歉,还连续三次。〃
〃你不是说过。。。。。。〃她屏着呼吸,嗓音同样喑哑,〃做错事就该道歉?〃
〃你做错事了吗?〃
〃我刚刚。。。。。。〃她想说自己的唇方才不小心碰到他,但不如怎他说不出口,脸颊的温度还莫名升高了。
〃你的脸。。。。。。〃他一直默默盯着她,微凉的手背忽然扬起,轻轻抚过她灼热的脸颊,〃好红。〃
她倏地一颤,〃是吗?〃
〃是的。〃他微微一笑,那温煦的微笑令她有片刻失神,〃你曾经脸红过吗?〃
脸红?那是什么?就是现今脸颊这股烧烫的感觉吗?
〃我。。。。。。〃她深吸口气,摇摇头,〃我想应该不会吧。〃
〃那你现在为什么脸红?〃他低问她,眸子一迳紧紧扣住她不曾松开。
〃我不知道。〃她再摇头,翠眉微微一拢。
〃会不会是因为我抱着你的关系?〃他语气轻柔地提供答案。
〃抱着。。。。。。抱着我?〃她倏地一惊,低首一望,这才发现自己整个身子都偎在他怀里,他有力的手臂轻环住她纤细的腰,线条刚毅的方唇正微微扬起一个带着三分戏谑,七分有趣的弧度。
她蓦地惊呼一声,急着跳开,却差点又要跌入湖里,他连忙伸手一拉。
〃小心。〃他转过她的身子,直直面对她清丽容颜,语气微微带着责备,〃别慌慌张张的。〃
慌慌张张?他说她慌慌张张?
这四个字何时与她李冰扯上关系了?她一向镇定如恒啊。天?
〃放开我。〃她轻轻咬住下唇,不敢看他,眸子又不知定住哪儿好,只能盯着他胸前的衣襟。
他凝望她好一会儿,仿佛考虑良久,最后才不情愿地放手,轻轻将她推离自己。
两人的眸光在空中相会,相交许久。
李冰有好一阵子茫然,为那双深不见底幽瞳里隐隐跳动的一簇火焰微微心悸。
终于,她找回自己的理智与声音。
〃我想,我必须向你道歉。〃
〃这是第四次了,〃他轻轻扬眉,语气听不出是嘲弄是玩笑,黑眸一迳紧紧圈住她,〃在下真是受宠若惊。〃
她不理会他捉摸不定的语调,〃我向你道歉是因为我不该请父皇下诏要你娶我。〃
〃哦?〃他语气平淡,不置可否。
她深吸一口气,〃我为自己。。。。。。自私的行止道歉。〃
〃自私?〃
〃嗯。〃
〃究竟为什么想要我娶你?〃他问,语音微微沙哑,〃我苏秉修何德何能?〃
〃因为。。。。。。〃她犹豫片刻,细白的贝齿轻轻咬着下唇,〃我想是因为我不甘心。〃
〃不甘心?〃他皱眉。
〃因为你没答应父皇的提议,我心有不甘。〃
〃那是什么意思?〃他其实已捉摸到话中含意,一股无明火开始在心底缓缓燃起。
她闭了闭眸,凝聚体内的勇气,然后一扬眼睑,星眸直直凝定他,〃因为我从不怀疑有人会不要我,我很讶异你竟然会拒绝。〃
〃你该死的〃苏秉修蓦地住口,深深呼吸,阻止自己更进一步粗鲁诅咒;不知怎地,李冰总能激发出他最暴躁的一面。
他暗暗握紧双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愤怒。他早该明白的不是吗?这些皇家公主一个比一个任性自傲,他等于是当着李冰的面砸回皇帝的赐婚,她焉能不气?焉能心无不甘?
他期待什么?除了一个总是高不可攀的公主借此报复他的不识抬举外,她之所以决定下嫁给他还能有什么其他理由?
他早该料到的不是吗?为什么听她亲口说出会是如此让人不悦的感受?为什么他会突然如此狂怒?
他不明白,总之自己就是不希望听到她如是回答,而且还该死的照旧冷静异常!
〃你。。。。。。〃他紧紧咬牙,〃总是要什么有什么吧?〃
她颔首,〃当然。〃
当然!好一个当然啊。
苏秉修瞪着眼前衣着华贵,容貌绝美的女人她是公主啊,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他苏秉修也不过是承她青眼看上的玩物而已。
玩物!
他下颌一阵紧缩,厌恶地想着这个忽然窜过脑海、丝毫不受欢迎的名词。
他一个堂堂男子汉,竟沦落为一个女子的玩物!
真好志气!苏秉修,这就是你十年寒窗,苦心孤诣所求得的理想吗?
成为一个公主的私人玩物?
他蓦地用力甩头,射向她的眸光有狂烈憎恨,席卷心海的怒潮更夹杂着极度的自我厌恶。
怒视她好一会儿后,他忽地转身,大踏步离去,头也不回。
第四章
〃夕殿下珠帘,流萤飞复息。长夜缝罗衣,思君此何极!〃
低婉柔和的吟诗声模模糊糊传来,小宫女冬梅一面悄悄听着,两道可爱的眉一面紧紧纠结起来。
春兰见她那副探头探脑的模样,禁不住轻斥:〃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冬梅一惊,身子迅速退离门檐几步,转过小圆脸,〃春兰姐姐,你吓了我一大跳。〃她抱怨着,嗓音压得极低,不敢让房内的人儿听见。
〃你才让我心不安呢。〃春兰瞪她一眼〃公主是你可以随意偷瞧的吗?要服侍就进去,不呢,就乖乖闪一边去,在这边探头探脑地做啥?〃
〃我是想进去服侍啊。〃冬梅扁扁小嘴,颇委屈地,〃可公主说她不要人侍候,把我赶了出来。〃
〃那你就去做自个儿的事啊。〃
〃可是人家放心不下公主嘛,春兰姐姐不觉得公主她最近怪怪的吗?〃
〃哪里怪?〃
〃不说别的,就说她最近老不要我们跟,不让我们随身伺候,又常常一个人躲在房里吟诗作词的,不晓得想些什么?!〃
冬梅紧紧蹙眉,小脸布满烦恼,〃我真担心她呢。〃
〃得了吧,公主是何等聪明的人物,哪需要你这小傻瓜替她担心?〃
〃难道春兰姐姐完全不担心?〃
这一句爽利的问话倒把春兰问怔了,她微微犹豫片刻。
冬梅看出了她瞬间的犹豫,〃看吧,我就知道你也担心。
早上我问过夏竹跟秋菊两位姐姐,她们也说担心得很。〃
春兰叹了一口气,〃她们怎么说?〃
〃她们都说八成是因为驸马爷的关系。〃
〃驸马爷?〃
〃难道不是吗?〃冬梅噘唇皱眉,〃从洞房花烛那晚我们伟大的驸马爷就没踏进公主房里一步,这些天索性连三餐也不来吃,借口准备过两天上朝面圣接下官职之事,整天待在书房里也不晓得他搞什么鬼?把我们美若天仙的公主给娶了来却连看也不来看她一眼!这算什么?〃她愈说愈激动,嗓音逐渐高亢起来,〃他究竟把我们公主殿下当成什么了?
也难怪公主最近心情会不好。。。。。。〃
她还想抱怨下去,春兰严厉的眸光止住她,〃小声一点!留神公主听见。〃
可已经来不及了。
隔着一道精致珠帘的李冰已然听见这边微微的骚动,清清的嗓音扬起,〃外头什么事?〃
两名宫女都是一凛。
春兰狠艰瞪了冬梅一眼后,才掀起珠帘,〃是我,公主。
春兰给您送茶点来了。〃说着,她盈盈走近那个坐在桌前,一手支颐,静静翻阅着书的美丽佳人。
〃搁着吧。〃李冰头也不抬,低声一句。
春兰轻巧地放下托盘,提壶斟茶,细心地先在李冰面前放上一杯香气四溢的清茶。
她看着毫无反应的李冰,咬了下唇好一会儿。终究克制不住,〃殿下,您先歇一会儿用些点心吧,您今儿个几乎一日没进食呢。〃
〃我没胃口。〃
〃可是公主〃她还想继续劝说,李冰一直低垂的螓首忽然扬起,一双嵌在莹白脸庞上的黑玉朦胧胧地。
她看着春兰,又仿佛只是透过她凝定更远方的事物。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三更天了。〃春兰一颤,不如怎地感觉自己无法直视那对神秘难解的黑玉,〃公主用完茶点,也该更衣歇息了。〃
李冰摇摇头,盈盈起身,〃我出去走走。〃抛下一句后,她穿过珠帘,窈窕的身形就要往院落外头走去。
〃公主,夜深了,外头凉啊。〃春兰一慌,随手抓起一件昂贵的紫貂披风便跟着奔出去。
〃别跟来。〃李冰清清悠悠一句,莲足轻点着地,纤细的身子仿佛随时要飞起来似地。
〃至少披件衣服啊。〃春兰依旧不放弃地跟过去。
〃我说别过来。〃清冷的嗓音随夜风清晰传送过来,停住了春兰的脚步,也停住冬梅刚刚要迈开的步伐。
两人面面相觑,都不如该如何是好。
公主说别过去就是别过去,毋庸置疑,也不容违抗。
※※※她说的话便是命令。
她说什么便是什么,要什么便有什么。
因为她是个公主,是皇亲贵族,身上流着高贵的血液。
她当然可以要他为什么不行?他不过是一介得靠科举及第才能攀上上流阶级的普通平民,一个公主指名要他是他荣幸。
该死的荣幸!
苏秉修阴沉地抿紧唇,原先就不甚高昂的心情因为脑中不受欢迎的念头更显低落。
他记得自己曾对李琛赌咒,她可以强迫他娶她,别想他会好好待她,他会让她明了世事并不能尽如人意就算她是那个受尽众人崇仰的天星公主也一样!
就算她是个公主也不能强迫一个不爱她的男人温柔待她,宠她、怜她、疼她。
就算她是个公主也不能强迫他苏秉修抛下自尊伺候她。
那么,他现在在这里干嘛?
他厌恶地蹙紧眉头,眸光阴沉地盯着那个静静坐在湖边,仰望夜空的佳人身影。
他该在书房里读书的啊,今晚原订好好温习的《战国策》是他最欣赏的一部书。
有几点明显的原因告诉他现在不该在这儿,苏兼修阴郁地朝自己指出。第一、他正翻阅着自己最爱的书籍,照理不该舍得离开书房一步。第二、夜深天凉,他不安歇便罢了,干麻没事找事出来散步?第三、就算散步也不需来到这座属于她的院落,还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旁偷瞧她的倩影。
其中,尤以最后一点最令他愤怒。
天晓得他多想仰天长啸,喊出自己满腔不悦、愤慨、迷惘与莫名其妙。
他多想狂喊怒吼,就算震破了天也在所不惜。
可是他没有。一来是这样无济于事,二来他该死的竟然不想惊扰到她!
他不想惊扰她,在她如此沉静而孤独地坐在湖边巨石上,一个人默然凝睇夜空寒星的时候。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那线条极端优美的侧面仿佛匀上一层淡淡的迷惘,恍若掩上一袭薄薄轻纱?
她眉头紧锁,唇瓣微微颤着,全身上下笼着教人心脏一紧的惆怅忧愁。。。。。。该死的忧愁!
她是个颐指气使,要什么有什么的公主啊,哪识得何谓愁滋味?
何况她又是天星,一向最无情无感的一个女人。
她不懂忧愁的,不需懂,也从来不懂。
她一向没有情绪起伏的,既不容乐,也无哀伤,不笑不哭,无嗔无情。
不是吗?是李琛这样告诉他的啊,不会有错。
错的是他,是他看错了,想错了,莫名其妙。
他该走的,苏秉修冷冷在心底告诫自己,不该再多逗留一时半刻。
他该掉头离去,就像那天一样。
他该离开的。
可是他走不了。非但走不了,不听理智命令的身子还往前又走了几步,直到立定她在清凉夜风中微颤的身躯后。
他听见她叹息轻柔却悠长的叹息,那仿佛不堪一击的娇弱身躯又打了个寒噤。
苏秉修顿时感到不耐,双手一扬解开颈前衣带,一个利落的迥旋将黑狐披风复落她纤细的肩。
李冰一阵惊颤,转过在星光掩映下更显秀美绝伦的容颜。〃是你?〃她轻轻一呼,有讶异,有迷惘,蛾眉仍旧微微颦着。
〃夜深了,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嘛?〃他粗鲁地问。
〃我。。。。。。出来散步。〃
〃都快三更天了,干嘛没事找事?你那些宫女没劝你安歇吗?〃
〃我没理会她们。〃她摇摇头,〃我睡不着。〃
〃为什么?〃
她没有立刻回应,朦胧美眸凝望他好一会儿,〃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没做声,剑眉一紧。
〃这些天你不都待在书房静心读书吗?怎么会忽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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