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吕芳契没有别人,岂止没有别人,快连自己都没有了。
〃你为何避而不见,为何在电话中要压低嗓子,那人是否就在你身边?〃
不在身边,乃是在隔壁书房。
〃永实,你稍安勿躁,我们稍后再说。〃芳契轻轻挂上电话。
她按电脑,看看光与影有否给她留言。
有了,他们的答案:请保守秘密到地球时间一月二十九日下午十六时三十分。
那正是后天,芳契松一口气,再拖下去,怕她要无能为力,一方面芳契又有点惆怅,届时光与影必定离开地球,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再次到访。
这时身后有敲门声,关永实进来,芳契请他坐。
他却说:〃你别把你阿姨的仪器搞坏了。〃
完全不接受别人好意,怪不得这些年来,从来没听说他有女朋友,活该。
芳契转过身子来看着他。
他开口:〃小阿囡,你可以告诉我,阿姨到底去了何处?〃
芳契瞪着他,这个笨蛋,吕芳契就坐在他面前。
她故意耍他,〃我并非弱智人士,你有什么话直接说,不必哄骗。〃
关永实有点儿不好意思,故不语。
〃阿姨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但她说过,今夜你会请我吃饭。〃她笑嘻嘻他说。
谁知他的反应直截了当,〃今夜我另外有事。〃他不明吕芳契哪里来一个这么讨厌的外甥女儿,给她一点点机会,她简直就会兜搭他。
芳契不放过他,顿时拉下脸来,〃不行,你答应过阿姨,你一定要陪我吃饭。〃
小关大开眼界,不相信有这么刁泼的女性,死缠着他是什么意思?小关的怪毛病发作,更加抗拒,索性板起面孔,取过外套,往大门走去。
芳契大急,〃喂,你到什么地方去?〃
〃我回自己的地方休息,不可以吗?〃他没好气,〃找你的小男朋友服侍吧,我没有能力。〃
在这之前,他还听若干中年人说过,女朋友年龄越小越好,最好同他们的女儿差不多,那样,才可以沾染到青春气息,彼时关君只觉此论调猥琐,今日,更觉得匪夷所思。
他面前这位青春玉女就让他吃不消。
他从来对比他年轻的女性没有兴趣。
芳契赶上去,不敢再拉他的手,只是说:〃我知道你见不到吕芳契反感,但不能迁怒于我呀!〃
他有吗?小关反省一下,态度比较缓和,却不折不挠他说:〃我确实没有空。〃说罢拂袖而去。
关上门,芳契蹬足骂该死。
她跑到镜子前站住,打量自身,怎么样看,想破了头,都自觉不会惹人厌烦,但关永实偏偏这样对她。
芳契走到露台上,双手捶胸,对牢天空叫〃我——是——吕——芳——契。〃
檐上停着的两只鸽子忽然啪啪啪受惊飞走。
芳契叹一口气,坐下伸出双腿,搁在沙发上,只见两条腿修长苗条,皮肤光洁,太阳棕均匀悦目,这样好风景,有人视若无睹,不知好气还该好笑?
一方面关永实对她这样忠贞,又是她始料不及。
小关坚持没空,芳契只得一个人找地方吃饭。
走到停车场,司阍走上来,怀疑地问:〃吕小姐可是搬走了?〃
〃不是,她出差,我是她外甥女,我姓张。〃
对每个人都说不同版本的不同故事,累死人,终有一日,虚假的情节会得大兜乱大穿崩。
芳契叹口气,上车而去。
后天,后天她便可以公开她的身份,管谁相信不相信,她就是吕芳契。
这几天,最倒媚的是那个真的小阿囡,一天到晚被人念她名字数十遍,不但眼皮跳耳朵烧,相信还连打喷嚏。
芳契喃喃说:〃事后,我送你一件好礼物来补偿你名誉上的损失。〃
她与永实习惯在一家相熟小日本馆子吃东西,两人喜欢喝许多许多米酒,逐样刺身慢慢品尝,天南地北,无所不谈,今夜,本来她想给关君一个惊喜,叫他看看一个年轻女于如何一样可以与他谈个痛快,但他根本不肯给她机会。
芳契坐下来如常地叫酒叫菜。
她设想到的是,一个提公事包的成熟女性自顾自吃菜喝酒并不碍眼,但一个美貌少女一手持烟一手斟酒看上去就怪异十分,沦为邪门。
关永实就坐在她对面后两张的台子上,芳契茫然不觉,这不能怪她,她一进馆子,小关看到她便连忙用张报纸遮住面孔。
这回才慢慢放下报纸来偷窥她。
她怎么知道有这间小馆子,莫非是阿姨告诉她?
自这个角度看静态的她,小关觉得少女的确像足了芳契。
他第一次见到吕芳契时她正全神贯注低头伏案工作,不知恁地,脸上正也有一丝这样的落寞。
年轻的五官与沧桑的神情并不配合,这个少女动作诡异,关永实深以为奇。
他静静坐着观察她,越看越像,再看又觉不像,他弄糊涂了,芳契曾给他看过外甥的照片,印象中那女孩比较胖,也比较快乐,不过很难讲,女大十八变,关永实不能肯定。
他所关心的,是芳契本人。
他迫切想知道,她为什么要躲着他,她有什么难言之隐?
芳契草草吃了点儿东西,结帐离开小馆子。
关君也跟着出去,他知道线索在她身上。
他比她走慢几步,一到门口,便看到她被几个洋人缠住。
小关一时情急,上前去挡开外国人,芳契一见是他,立刻一呆,这小子神出鬼没,倒是已臻化境,那两个外国人不过是问路,他无需要这样焦急。
洋人无故被推在路旁,不由得生气,正待理论,芳契连声道歉,他们才悻悻然走开。
芳契恼怒地问:〃你干嘛,想打架?〃
路灯下那神情那声线百分百就是芳契,关永实停停神,〃全看你阿姨面子。〃
芳契笑,〃听你的口气,像是我救命恩人,谢谢你,我不领情,我没有做错事。〃
小关双手插在裤袋里,看她半晌,决定在她身上用点工夫,套取芳契消息,他朝她说:〃来,如果你已经足十八岁,带你去喝一怀。〃
芳契不由自主雀跃起来。
小关看在眼里,摇头,这又不似芳契了。
一进酒吧,尚未入座,熟稔的酒保便向关君挤眉弄眼,小关笑着用手肘去撞他们,芳契内心有种异样的感觉,这可是关永实的真面目呢?她不肯定是否要看下去,真相很多时不如假象曼妙。
他替芳契叫了杯啤酒。
隔壁有熟人与他打招呼,毫不避忌地取笑,〃小关,抢摇篮,嗳?〃
芳契从来没来过这间酒吧,永也实一向没有告诉她有这个好去处,每个人都有权保留一点儿私隐。
她问他:〃这是你第二个家?〃
他点点头:〃寂寞无聊时,便来喝几杯啤酒。〃
〃为什么不找阿姨谈天说地?〃
〃下班后她很多时筋疲力尽,还是让她休息的好。〃
这也是芳契一向最顾忌的一点,人人都说,差五岁,算什么呢,不是一回事嘛!但是女方体力与男方根本已经颇有距离,再加上这五岁鸿沟,芳契自觉没有足够活力舍命陪君子,日子久了,她不陪他,只恐怕他会找别人相伴。
今夜他喝的却是烈酒。
芳契问他:〃有心事?〃
他点点头,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已经有两个金发女郎一左一右夹住了他,〃嗨关,你好吗?〃当芳契透明。
芳契很幽默地观赏这一幕,反而小关尴尬他说:〃女士们,请注意仪态。〃
她俩面貌娟秀,身材一级,分明是双孪生儿,只要小关愿意,一定做得成朋友。
芳契叹口气,她真不明白他为何一直眷恋吕芳契。
当下她开玩笑,〃你要是没有空,我很明白,我不会对阿姨提起,我不是她的奸细。〃
小关已把洋女遣走。
他转过头来对芳契说:〃你太年轻,是不会明白我与你阿姨之间的事。〃
芳契温柔地问:〃你仍在等她?〃
关永实点点头,〃直到永远。〃
〃是初恋的缘故吧?〃
〃不,在她之前,我也曾经深爱过。〃小关笑笑。
芳契暗暗觉得荡气回肠。
〃你与阿姨好像相当接近,她的心事你全知道。〃
〃呵我们无所不谈。〃
〃好极了,那么,请告诉我,她为何避开你?〃
〃她需要时间考虑清楚,给她留一点点空间,不要逼得太紧。〃
噫,这儿句话又好像说得相当成熟,她们真是一时一样。
小关又再叫一个白兰地。
芳契开心他说:〃我不知道你可以喝这么多!〃
小关笑笑说:〃我有许多秘密才能,不为人知。〃
带些酒意的他另有一种憨态,芳契忍不住想轻轻说:好吧,关永实,让我们结婚吧。
霸住他三两载也是好的,现今还有什么一生一世的事。
受这灯红酒绿良辰美景的影响,芳契趋向前去,想吻他的脸,小关笑着挡开她,〃当心我向你阿姨告密。〃
芳契不禁涨红脸孔。
关永实同她说过,男人长得好很多时候都是一种负累,女性一样吃他豆腐,动手动脚,色迷迷眼光并不好受,他称赞芳契说〃你是唯一不重视我肉体的人。〃
看,但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没想到一杯啤酒效力这样大。
只听得永实说:〃最尴尬的一次是在罗马,有一中年洋妇追上来,问我能否提供服务。〃
芳契笑,那次她也在场,连忙上前帮永实解围,并且对洋妇说:〃我已经订了他的余生。〃
外国人到底是外国人,立即笑道:〃幸运的你。〃
芳契不甘示弱,也笑答:〃是我知道。〃
关永实没有再说下去,他看着她,〃来,我送你回去。〃
〃我送你才真,你喝多了。〃
她知道那个地方,车子驶到,永实在隔壁盹着。
芳契摇摇头,她早知道他不能喝。
〃永实,永实。〃
她轻轻摇他,他睁开眼睛,似不胜酒力,含糊他说:〃谢谢你。〃朝她摆摆手说再见。
他下车,走到屋前,掏出锁匙,然后晃两晃,慢慢扶着门滑下,躺在门阶前,他喝醉了。
芳契叹口气人下车去扶他,出尽九牛二虎之力,只拉动一条手臂。
芳契只得先把大门打开,然后一寸一寸这样把关永实拖进去,明天,小关一定会发觉右臂长出几公分来。
芳契锁上门,喘气,幸亏现在年轻力壮,否则更加吃不消。
她再叫他,〃永实,永实,上床去睡。〃
他动都不动。
芳契把他拉到地毯中央,用一只垫子枕着他的头,替他脱掉鞋子,解松领口,找来一条毯子,盖着他。
她想走,又怕他需要照顾,终于回到卧室,倒在床上,倦极而眠。
关永实先醒来,头痛,口渴,浑身说不出的难过,他自地毯上挣扎起身,先跌跌撞撞到厨房开了罐著前汁灌下肚去,再用冷水洗脸,才想起昨夜的事。
由小阿囡扶他进屋?倒难为她了。
他并不知道卧室有人,他想好好淋一个热水浴,推开房门才看到小阿囡和衣躺在床上。
要命,他跌足,芳契会怎么想?他真怕她会怪罪下来,说好叫他照顾小女孩,反而叫小孩照顾他,况且,她又偏偏躺他床上。
小关的头简直痛得要裂开来。
他看着熟睡的女孩,脸上没有残妆,清新一如早上初绽的莲花,永实猜她只有十多二十岁,昨夜好不冒昧,竟然把她拖到酒吧去,这孩子恐怕中学尚未毕业,给她家长知道两人都要捱骂。
他取过毛巾,轻轻走进浴室,把水调得相当热,从顶到脚淋了十多分钟。
披上浴袍出来,床上的小阿囡已经不见了。
她在厨房出现,〃早。〃
关永实不敢看她,〃快与你阿姨联络,莫叫她担心。〃
芳契递杯浓茶给他醒酒。
永实拿起杯子,又重重放下。〃我真挂念她,根本不应把这件事拖这么久,女子无论多么聪明能干,总希望男性主动。〃
只有芳契明白他说些什么。
他恳求芳契,〃请她出来见我。〃
芳契点点头,〃我试试看。〃
这次他会拥抱她,不让她再走。
芳契取过大衣手袋,预备离开。
〃我送你。〃怎么可以两个人进屋任由女方在早上独自离去,他不是那样的人。
清晨,道路仍静,红绿灯前只有他们一辆车子。
第一线阳光永远是温柔的,关永实觉得这女孩子脸上仿佛要折射出晶莹的光来,他忍不住问:〃像你这样年轻,真是好吧?〃
芳契一时不知他在说谁,〃嗯?〃想起来了,才说,〃呵,是。〃却并不热衷。
既然拥有,何必炫耀。
关永实已经不记得极端年轻的感觉,十多岁,才刚刚成长,肩膀也许还会继续宽,身量可能也会再高一点点,刚刚定形,却不能加以塑造……
关永实说:〃好好摸索清楚你要走的道路方向,不要浪费任何一年一月。〃
芳契问:〃你呢,你有没有浪费过时间?〃
他笑:〃没有,我是一个吝啬的人。〃
〃也许,你在吕芳契身上误费许多时间。〃
〃你错了,我与她在一起度过的时间,每一分一秒都最最值得回味珍惜。〃
芳契不语,她紧握着双手。
小关看她一眼,这女孩,正经起来,蛮可爱,他就是受不了她的轻狂。
他接着说:〃你阿姨也不是浪费时间的人。〃
芳契更说不出话来,太太太精明了,从来没有悲过秋,伤过怀,从来不曾拨出时间来仰看牛郎织女星,也未试过专心恋爱。
同路国华走了一会儿,形势一不对版,三下五除二,马上退出,和平分手,之后,时间统统用在有益有建设性的事上。
关永实是她生活上唯一的调剂,现在想起来,只有他予她快乐,她感激地看他一眼。
车子到了。
芳契向他道别,〃今晚我没事做。〃
小关说:〃今晚大家都需要好好休息。〃
他一直不鼓励她,芳契无奈。
她口到楼上,同光与影联络。
她问:〃有一件事令我存疑,我是否能够多活十七年?〃
光:〃小姐,你的愿望只是要一具年轻的身躯。〃
〃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紧,下次不要令我们为难。〃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按门钟。
芳契起座去观察,只见门外站着司阍与警察。
〃这是怎么一回事?〃
司阍简单他说:〃这个单位本来由一位吕芳契小姐居住,吕小姐忽然于数日前失踪,并没有跟任何人交代过,现在,这位自称姓张的小姐搬了进来,同时占用吕芳契的车子,我觉得太令人怀疑。〃
第6章
芳契用手覆额。
警察礼貌地问:〃张小姐,我能进来看看吗?〃
芳契指着警察,〃你进来,他不可以。〃真没想到这个看门人会得赤胆忠心。
警察出示证件,进屋,坐下,客气他说:〃张小姐,请你解释一下。〃
芳契忽然觉得,一个人要消失,还真不是容易的事情。
她又一次把所有的证件摊开放在桌子上,〃这是一个误会,我就是吕芳契本人,你不信,可以拨到西区分局去问你的同事,他们检验过我的指模。〃
警察猛地抬起头来,他显然听过这个故事,吕芳契故事早已流传。
他曾经讥笑同事无稽,此刻被他亲睹奇迹女主角本人芳容,惊愕得他说不出话来。
过半晌,他用无线电话与西区分局联络过证实无误,只得站起来告辞。
芳契为他开门,那司阍还未走,还站在门外等消息,看见警察出来,连忙补充资料:〃吕小姐年约四十,是个中年妇女——〃
芳契一听,恶向胆边生,霍地转过身来,喝道:〃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