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日子确实很难熬,」杜琴娘感慨地点了点头,「不过现在……」她又朝默砚心瞥去喜爱又怜惜的一眼。「我总觉得砚心是咱们家的福星,自从她嫁到咱们家来之后,咱们的境况愈来愈好,真有点像是苦尽甘来的味道呢!」
「嗯啊,现在我们不但不用再想尽办法满足伯母的种种奢求,赚的钱也比以前多呢!」慕容雪想了想。「起码一倍该有了吧?」
「不,两倍,」杜琴娘笑道。「再下去应该会更多。」
「哇!」杜啸风兄弟俩齐声惊叹。「我们发啦!」
「再过几天就腊八了,我想今年我们应该可以提早休息,打扫屋子,购买年货准备过年。」慕容问天思索着道。「嗯,还可以买两匹布,做几件新衣裳。」
已经有十几年,他们都没有感受过穿新衣的滋味了。
「腊八就开始休息吗?」慕容雪和杜啸风兄弟都满怀期望,啾着眼巴巴的望住慕容问天。「是吗?是吗?」
慕容问天不觉莞尔。「好吧,腊八那天就开始休息。」
慕容雪顿时兴奋地又叫又跳。「娘啊,您听见了没有?腊八就可以开始休息了耶!」
「是啊,真好,不是吗?」杜琴娘满足地呢喃。他们不贪,能安安稳稳的过,就是福了。
忙碌的时间总是眨个眼就过了,一回神,都申时了,虽然还有不少客人,但他们不得不收摊,因为食材都用得差不多了。
「以前过午时就没什么客人了,现在好像不收摊,客人就会一直进来呢!」
「真不知道嫂子打哪儿学来那一手厨艺的?」
「天生才能吧!」说着,杜琴娘取走默砚心手上的抹布,推着她坐到一旁,再递给她一碗趁空熬的鸡汤。「妳别忙了,休息一下,剩下的让我们来就行了!」
于是,除了默砚心之外,大家开始分工合作地整理。
「爹啊,听说两位堂姊都回伯母那儿了耶!」慕容雪手上忙着刷洗汤锅,嘴里头也闲不下来。
女人就是爱嚼舌头。
正在洗碗的慕容问天手上一顿。「妳怎么知道?」
「城里来的客人说的嘛!」
「那么,兴许是她们的丈夫都过世了吧!」慕容家供不起慕容大夫人奢侈的生活,慕容大夫人只好「自力救济」,为了贪图丰厚的聘金以供她挥霍,竟然把两个亲生女儿都嫁给了已踏进棺材一半的老头子做继室,她们会早早便做寡妇,这也是意料中之事。
除非她们先被老头子给虐待死了。
「就算是,她们也应该在夫家守寡吧!」杜琴娘不赞同地道。
「堂姊她们才守不了寡呢,不然她们跑回娘家干嘛?不就是为了再嫁!!」
「这……」杜琴娘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旋即叹了口气。「算了,这也是大房那边的事,我们管不了。」
「还有啊,前两天,堂嫂生了一个娃儿呢!」慕容雪又说。
静默片刻。
杜琴娘猛然转过头来,一脸讶异,「可是,他们不过才成亲半年……」顿住,
又无声片晌,然后没有一丝表情地转回去继续忙活。「呃,母子均安吧?」
「好得很呢!」
「那就好。」
幸好不是羽儿和那位周家小姐成亲,不然绿帽子就戴定了!
「对了,姑丈,那个……」杜啸风和弟弟相觎一眼。「呃,那个,千仞堂是好人吗?」
「千仞堂?」慕容问天有点纳闷地瞟他们一眼,奇怪他们为何会突然问到这种问题。「嗯,跟百晓会一样,表面上,千仞堂是经营正派买卖的大商家,但暗地里,它其实是个无恶不作的绿林帮派,最好是都不要有机会去碰上他们,若是不幸碰上了,有多远就闪多远,千万不要和他们接触,知道吗?」
「是绿林帮派呀……」
「对,怎么突然问到这个了?」
杜啸风一脸无措,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和杜啸云两个人用手肘顶过来顶过去,最后杜啸云干脆低头装弄,假装他只是过路的无辜老百姓,什么也不知道,杜啸风只好苦笑着开口。
「我……我听说月枫表哥和千仞堂的香主好得不得了呢!」
慕容问天静了一瞬,下一刻,表情就阴沉沉地拉了下来,好不吓人。
「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子,他怎会和千仞堂扯上关系了?」
「好像是三、四个月前那一回,」杜啸风不安地吞咽着口水。
「月枫表哥陪周员外去查帐,回程途中碰上千仞堂香主,也不知怎地,两人一拍即合,不久,他们就……呃,就磕头结成拜把兄弟了。」
拜把兄弟?
「这……这……简直胡来!」慕容问天愤怒地低吼,吼完不够,又转身飙了出去。
「爹要上哪儿?」慕容雪志志地问,没见过爹爹那么生气过呢!
「去找月枫问个清楚吧!」杜琴娘说,两眼不安地望住丈夫离去的背影。
月枫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吧?
慕容问天回来的时候比飙出去的时候更生气,脸色铁青,头顶还冒浓烟,一进门砰一下就先把可怜的小几一拳打碎了再说。
「可恶!」
「怎么了?」杜琴娘问,若无其事的地挡在膳桌前,免得他下一拳不小心也毁了他们今天的晚膳。
辛苦了一天,大家可不想饿着肚子上床。
「我苦口婆心地劝告那小子,要他明白千仞堂不是正派帮会,那帮子里的人没一个安着好心眼的,希望他别再跟他们搅和在一起了,免得害了自己。没想到那小子……」慕容问天说得差点咬碎了满口牙。「那小子竟敢说他的事我管不着,还扬言他会让慕容世家重新成为江湖上的名门世家,他……」两眼左右乱扫,原想再找个什么东西来出出气,可是看来看去最「方便」的就是眼跟前的老婆……
算了!
「他根本是在异想天开!」
「那大嫂怎么说?」杜琴娘眉儿也皱了起来。
「大嫂她……」慕容问天差点又吼了起来,顿住,深吸好几口气,勉强压下大嗓门。「拿出分家凭证,要我别管她家的闲事!」
杜琴娘沉默了一会儿,叹气。
「那你就别再管她家的闲事了吧!」
「可是……」
「你也管不了啊!」
「但……」
「爹,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可是,」慕容羽段静静地插进话来。「您也应该清楚得很,有伯母在,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慕容问天窒了半晌,然后重重叹了口气。「会出事的,一定会出事的!」
「我知道,但我们也只能等出事后再说了,否则……」慕容羽段苦笑。「难道爹你能以武力强逼伯母听你的不成?」
「我……」一个字而已,慕容问天默然了,因为儿子说的是事实。
「唉,真是,就这样安安稳稳的过不是很好吗?」杜琴娘摇头叹息。「强求那无谓的名与利又有何意义呢?」
「娘!」慕容羽段摇摇头,示意娘亲别再多说了,然后两眼瞥向父亲。
杜琴娘会意,「好了,好了,」硬把丈夫拖过来强行按坐下去。「吃饭吧!」
从慕容问天回来开始,默砚心始终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碗筷,直至此时,她才悄然抬起清冷的瞳眸,看看慕容问天,再瞥一眼身旁的丈夫,之后才跟着大家一起端碗持筷,吃饭。
寒意沁凉,夜风瑟瑟,苏州的冬,依旧是冷。
虽然心头卡着疙瘩,过年时他们还是暂时撇开烦恼,尽量让自己过得很尽兴,元宵时,一家人又特地进城里去看热闹,快快乐乐的度过了一个满足的年。年后,饭铺子生意更兴隆,因为默砚心用秘方卤了一锅卤味和五香牛肉,那浓郁独特的香气、鲜甜甘美的滋味,蹄膀润而不腻、牛肚香脆有嚼劲,让人品尝到一口接一口,欲罢不能的绝妙感觉,不但上门的客人都要先点两盘卤味和五香牛肉,外带的客人也愈来愈多,他们根本忙不过来,只好请两位伙计来帮忙。
最后,他们连出船捕鱼的时间都没有了,便直接向其它渔夫选购海鲜食材,每天一大早起床就得开始准备卤味和牛肉,忙得不亦乐乎。
端午前,默砚心产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麟儿,大家这才明白默砚心为何要特意卤制那锅卤味和五香牛肉,如今,就算她不在铺里掌厨,那卤味和五香牛肉依然抓住了铺子的鼎盛生意,还有愈来愈兴旺的趋势。
于是,杜琴娘忍不住得意洋洋的炫耀。
「我就说吧,砚心是咱们家的福星吧!」
「别动!」清晨,当慕容羽段为默砚心梳发挽髻横钗后,默砚心正待起身,忽又被唤住,于是,她没动,让慕容羽段再为她戴上一对珍珠耳环。
「好了。」默砚心静静地凝望着铜镜里的人儿,好半晌后,她起身,径行离去,双颊依旧是两抹醉人的红。
慕容羽段唇含浅浅的笑,随后跟上。
这日,是孙子满月的日子,老怀弥慰的慕容问天决定要歇业一天,自家摆上一桌丰盛的满月酒好好庆祝一下。
「这孩子,真是漂亮啊!」慕容问天怀抱孙儿,低声赞叹。
不约而同,所有的目光先朝慕容羽段飞去,再移向默砚心,然后在孩子脸上绕了一圈,又回到默砚心那里,所要表达的意思很明显:
孩子漂亮,是因为孩子像娘亲。
慕容羽段不以为意的淡然一哂,他一直都知道自己长得很平凡,也从不曾在意过,慕容家的人,无论男女,向来没有出色的外貌,他并不是唯一的一个。在慕容家,好看的男人才是特例,譬如慕容月枫,那是因为他有个貌美如花的母亲!慕容大夫人;就如同他儿子,也有个清丽脱俗的娘亲!默砚心,两者都遗传到母系那方的出色容貌。不过,对他而言,儿子好不好看并不重要,男人,讲究皮相是最肤浅的。
「砚心,默家就妳一个孩子吗?」杜琴娘问。
默砚心点头。
「那么……」杜琴娘飞快地和丈夫交换一下眼神。「下一胎无论是男或女,就过给你们默家吧!」说着,她自怀里掏出夜凤镯为默砚心戴上手腕,又把苍龙佩塞进默砚心手中。「苍龙佩是慕容家传家宝,夜凤镯是默家传家宝,咯,全都交给妳啦!」
她这么做所代表的意义十分简单:慕容家和默家的延续责任,全都交到默砚心手上了。
虽然订定婚约时并没有提及这种事,因为当时默家尚有许多男丁,但如今,默家已凋零了,而默砚心毫不嫌弃的嫁到落魄潦倒的慕容家来吃苦,慕容家自然也该替默家着想一下。
默砚心垂眸盯住手上的苍龙佩好一会儿,抬眸,点了点头。
「好,好,大家快吃吧!」杜琴娘开心地招呼大家用膳,却没料到默砚心这一点头承诺,是承诺下多么沉重的一副担子。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杜琴娘说的是慕容家和默家的子孙延续问题,默砚心点头扛下的却是整个慕容家的未来!
慕容家,在不久的将来,将再度成为江湖上的名门世家!
书案后,慕容羽段手上捧著书,月光却不在书上,而是随着妻子的纤影移动,看她喂饱孩子奶,看她为孩子换尿布,看她摇着孩子哄睡了,看她将孩子放入摇篮里,看她回到窗前坐下,看她拿起女红,看她……
朝他望过来。
四目相对。
许久、许久……
然后,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事上,他看书,她做女红,安详的时光静静地流淌……突然,他放下书本,起身走到她身旁,先在她肩上按了按,待她抬起眸子来,再将两手背负到身后去,双眼注视着窗外的夜空,神色凝重地思索好半晌之后,方才出声。
「昨儿个,我进城买笔墨,无意中听见了一件事,」他低语。「三个多月前,周员外突然昏倒,清醒后却成了痴人,大夫说是邪气入脑,无能为力,之后,接掌周家大权的竟非周员外的儿子,而是月枫堂弟……」
他侧眸瞥向她,正好对上她的眼。
「妳说,这事是否有蹊跷?」
她点头。
「要告诉爹吗?」
她摇头。
「我也这么想,可是……」他眉宇深锁。「这事明摆着就是月枫堂弟和千仞堂的阴谋,图的是周家的庞大家产,我能不管吗?」
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看着他。
他轻叹,「的确,我想管也管不了,只是,眼睁睁看着月枫堂弟为了贪婪而走上歧途,我却束手无策……」无奈苦笑。「我真是无用!」她摇头。
「我应该阻止他的!」
她再摇头。
「我不该?」
她点头。
「为什么?」
她垂眸,突然将绣花针刺入指尖,一滴火艳的鲜血立刻渗出、淌落。
「妳做什么?」他惊呼,立刻单膝跪下,怜惜地捧住她的手,不假思索地舔去那滴血,下一刻,他恍然大悟。
「妳是说,月枫堂弟会杀我?」
她摇头。
「……千仞堂?」
她点头。
「怕我坏他们的事?」
她再点头。
「这么说来……」他沉吟。「倘若我硬要阻止月枫堂弟,恐怕会连累爹娘、小妹和……」他还没说完,她又开始点头了。于是,慕容羽段再度沉默了,其实这些他都早就明白了,即使如此,他真能放手不管吗?
可是,倘若插手管了,很可能会连累无辜的家人,他能不顾吗?
所以,他犹豫了,虽然心中早已有答案;所以他才会在将烦恼的心事说出来之后,又刻意询问她的意见。
他,需要得到她的谅解。
「这种违背良心之事,月枫堂弟不应该做……」
她点头。
「而且,千仞堂只是在利用月枫堂弟,最后,他也会被『处理』掉的……」
她再点头。
「不仅如此,月枫堂弟还会连累他的母亲和妻儿……」
她又点头。
「我真能不管吗?不,不要点头!」她不动,看着他。而他,见她的指尖已不再渗出血来,方才让她收回手,然后起身,继续负手望着窗外,虽然窗外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当年,慕容家曾是武林中名重一方的大豪,如今却沦为太湖渔夫、饭铺子老板,可是,慕容家从不曾后悔过,因为,爷爷做的是应该做的事,但求无愧于心,后果如何不重要,这……妳懂吧?」
她点头。
「那就好。晚了,我们睡吧!」
于是,他们上床睡了,而窗外,也开始飘起摇曳的雨丝,绵绵细细地宛如蒙上一层轻雾,淡淡的紫藤花香沁在朦胧的雾雨中,悄悄凝结成愁郁的心绪……
虽然不再出船捕鱼,但每日清晨,慕容问天与慕容羽段父子俩依然天刚亮就起床,早早便出门赶到早市去选购最好的卤味材料。
「都买好了?」
「差不多了,只剩下牛肉。」
「那么你先……」
「让两位表弟先将买好的食料拿回家,」慕容羽段泰然自若地抢着说。上牛肉贩那儿等他处理牛杂,至于我,我想去买件珠花送给砚心。」慕容问天笑了,那笑透着浓浓的椰榆,他拍拍儿子的肩。
「好好好,你去吧!」
片刻后,慕容羽段悄然立于周府前,钻眉沉吟半晌,蓦而拧身腾空而起一个回转,自府侧闪电般射入……
「月枫。」
床上人一惊而醒,猛然坐起身,讶异地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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