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文怎么样?」她喊价还带手势,相当老练的样子。
「没那行情啦,至少要二十五文钱。」
「二十。」
「啊好啦好啦!算交你这个朋友,以后要常来惠顾,这种价钱,你别的地方铁买不到,买到我切腹给你看。」他边包货递货,边叨念个不休。
谁要看你肚破肠流的恶心状?宇琳买东西纯为取乐,只要独孤虹没制止,她决定从街头一直「杀」到巷底,杀到声音沙哑为止。
「啊你东西给我拿去,不付钱哦?」
「独孤虹。」她使了个眼色,要他掏腰包。
他是前辈子欠她的吗?独孤虹开始不谅解自己为什么要纵容她为所欲为。
「是你想买的东西,就自己付帐。」他打算保持原先的冷漠,让她自动打退堂鼓。
宇琳没跟他吵,直接转头告诉老板。
「对不起,我付不出钱,我的钱都被我相公拿走了,他不肯给我。」
「嗳呀!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板鼓动如簧之舌,对准独孤虹发射。「女人家买点小东西,是天经地义,十分道德,相当善良的事情。你听过东城西街,来发兄他那口子的事吧?……」
被他夸张的口锋一扯下去,整条街上,有半数的人,都挤出白眼球,用不屑的目光,看戏的心情,扫向独孤虹。
他沈着脸,丢给小贩老板一块碎银,立即转身,兀自向前直走。
「找钱吶!」宇琳眼睛利利,随便一扫就看出那块碎银少说也有一两多。
「妳家相公比妳大方多了。」他慢吞吞的,在竹篓里掏了半天,才摸出一小撮铜钱。
「他有钱,当然大方。」宇琳抓了找回来的钱,塞往左边袖底,才兴冲冲地跟上独孤虹的脚步。
「你不逮住这个空档,逃之夭夭?」他迈开大步,不肯回头,也不肯等宇琳,害她追得娇喘吁吁,直呼受不了。
「我逃到衙门里,都让你给捉回来了,还能往哪逃?」宇琳走得好累,索性拉住他的手,让他拖着自己走。
独孤虹触碰她柔软的小手,心中一凛,不觉停下脚步。
「走累了是吧?」他的手实在很大,宇琳得用双手才能将他握住。「累了咱们就找个地方歇息,吃点东西。」
「你--」他被她牵得竟红了脸,一个大男人顶着绛红色的面孔,乱滑稽的。
「别生气啦,我知道我不该厚着脸皮,当众说你是我的相公,我跟你赔罪好了。」她煞有介事的,朝他一揖到底。
但独孤虹的神色并没有因为这样而变得比较好看。
宇琳估量天候,约莫辰牌时分,还有一个多时辰得耗,她腼腆一笑,尽量让气氛和缓些。
「我知道你讨厌我,只是不明白,你怎么会讨厌我,讨厌到非杀了我不可?」
「我并不讨厌你。」相反的,他还真是有点喜欢她,像她这样的女子,是无法教人讨厌的。
「那你干嘛老是摆着一副臭臭的脸给我看?」
「我是不得已的。」他不相信一名杀手,能装得和蔼可亲地跟别人说他要了结她的性命。
「既然不讨厌我,就开开心心地跟我一起逛街。」她拉着他,重新陷入人潮。
「逛街不比赶路,不可以横冲直撞,要耳听八方,眼观四面,谨记货比三家不吃亏的原则,精挑细选再狠狠杀价;杀价也有学问,看上任何货品,绝不能表现出爱不释手的样子,要装得可要可不要,静候老板上勾,再拦腰一砍,杀掉一半价钱.....」她的逛街心得至少有几十箩筐,一说起来便精神抖擞,两眼发光,眉飞色舞。
独孤虹为难地瞥向她,因为天太热,人潮过于拥挤,走没几步,他已经满头大汗,不了解宇琳怎么还能兴致勃勃地钻来钻去。
「找到了!」她在一家衣饰店前,往里指着一件藏青色的袍子。「掌柜的,麻烦你把那件衣服拿下来给我比比看。」
店伙计见她娇弱瘦小,又是个姑娘家,立即摇摇头,「那件太长了,你不能穿。」
「不是给我,是给他。」她小手往独孤虹一指,「他够高了吧?」
「他自然合适了。」
「我不需要你替我买衣服。」多少年了,他早习惯自己照顾自己,何需宇琳多管闲事。
「人哪总要知恩图报,你买鞋送我,我当然也应该礼尚往来。甭客气了,快转过去让我帮你比比看大小长短合不合适。」
宇琳拿着衣裳,硬推着他向后转。
「嗯,订做的都没有这么合身。老板,替我们包起来。」她大方得过了头,须知所有的银子都是人家独孤虹的,还好意思花得那么顺手。
店伙计拿了银子,包好了衣裳,笑呵呵地瞅着他俩,「两位真登对,活脱脱的一对璧人,是我见过最郎才女貌的了。」
「是……是吗?」宇琳接过衣裳,赶紧拉着独孤虹往外走。
一路上,两人都不再言语,只是低垂着头,各想各的心事。
其实他人不坏,宇琳看得出来,他奉命捉拿自己,内心仿佛也极其挣扎。
只是他什么都不说,她也无从猜测起。这个男人有张冷漠的外表,却有颗堪称温柔的心。
「到了太行山,我被杀死了以后.....你会不会难过?」一个杀手懂得什么叫难过,然而,不知为什么,宇琳就是想问。
「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他是不敢想。
冷漠的外表是他的保护色,像他这样的人,越不轻易动情,就越不容易受伤,他这一生,或许从一出世,就注定了是个悲剧的命运。
街道上传来杂沓的马啼声,宇琳和独孤虹循声望去,是一根长柄挑着的白纸灯笼,在马头前晃动,后边跟着大队兵马,簇拥着一顶十六人大轿,直奔县府衙门。
大概是闻讯赶来察明案情的知府大人,宇琳一下子没会意过来,凑热闹似的?望着好新奇。
独孤虹担心她被认出来,赶紧将她拉进怀里,用手臂挡住她的头脸。
「怎么啦?」宇琳让他当众抱得面红耳赤。她之所以主动牵着他的手,就是不希望,他动不动就抱着她高来高去,万一被刘康安他们瞧见,回去禀报她爹,她岂下是丢脸丢死了。
「快走!」他越过两条小巷,踅进一座人烟稀少的古庙前,才松开她。
「究竟怎么了嘛?」宇琳忙抓着他的手,避免他又缠过来。
「你是装糊涂还是真不懂?」他对她迟钝的反应,感到不解。「那些官差是来侦办昨夜那狗官的死因,而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你还敢大刺刺地站在那里看热闹,不怕人家认出你吗?」
「我忘了嘛。」她耸耸肩,歉然一笑。「其实严格说起来,那狗官根本就不是我杀的。」她端着指控的眼神扫向他。
「没有人会相信你的。」独孤虹明白那眼神所蕴含的意义。「你若是被认出来,唯有死路一条。」
「跟着你还不是一样活不了。」幸亏刘康安已经安排好要搭救她了,否则纵使被认出来她也不怕。「捉我回去,对你想必是极大的一件功劳,不然你不会那么好心为我掩护。透露一下吧,你可以得到多丰厚的奖赏?」
他唇嘴微颤,满盈的怒气浅藏在那对如鹰一般的黑眸里。
她伤到他了,宇琳知道他的内心没有他的外表那么坚强。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个无情的杀手呢?
「你也不愿捉我回去的对不对?」她忘情地摇撼着他的手臂。「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做你不愿做的事呢?我知道你不是个坏人--」
「不,我是坏人。」
「你不是!」真正的坏人才下会承认自己是坏人。「你不是,你不是!」她激动地猛捶打他。
独孤虹挺直着背脊,一如他往昔的阴鸷与狂傲。
然而,只要仔细点,便可发现他剑眉飞扬的眼角,刻镂着抹不去的沧桑。
「晌午了,渡船就要开了。」这回他主动地牵起宇琳的手,昂然走向江畔。
宇琳没做任何挣扎,她喜欢他牵着她的感觉,那手好大好温暖,他的指节既粗且硬,令她的手微微生疼,自手心疼到心底。却令她十分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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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朱碧 》》 柔情杀手
第五章
午时一刻,渡船准时停泊在岸边,独孤虹领着宇琳坐在船只的尾端。
船上的旅客见到他俩,生得如此俊美无双,都忍不住回头再三张望。
过往,宇琳最高兴人家对她痴望的样子,那使她有股兴奋的虚荣感;但今儿个她却愁眉暗锁,心情坏到没办法去领受别人欣赏她的目光。
渡船缓缓驶过寿安坊,穿入井亭桥,往汪洋的江心驶去。
沿途宇琳并未发现刘康安等人的身影,他们不会是忘了吧?
她的心绪极其矛盾,既渴望获救,又隐隐有着不舍。
他的手仍紧握着她,而且显然没有放开的意思。她不能让他这么老握着,否则待会儿怎么逃。
宇琳轻巧地,将手抽出来,把那包包着衣裳的布包递给他。
「希望你会喜欢它。」
独孤虹接过布包,讷讷地捏在手中。
眼看船已入江心,四下仍不见有任何动静。所谓:风平浪静好戏水,指的是什么?
现在就是风平浪静呀!她一个念头才闪过,忽地狂风一卷,云生西北,雾锁东南,转眼的功夫,倾盆大雨,迎面兜头洒下来。渡船没有舱底可以躲,所有的乘客个个成了落汤鸡。
宇琳缩着螓首,举着双臂挡住骤来的寒风,淡烟急雨,将她的衣袂吹得鼓播飘扬,巍巍颤颤。
不过这雨还真够意思,只淋别人不淋她。暗自庆幸中抬起眼睑,蓦然发现原来是独孤虹张着那件藏青色长袍,为自己遮去风雨。
他何必这样呢?难道他的心情也跟她一样矛盾?
不会的,宇琳摇摇头,只有她才会楞头楞脑的,无端地生出这许多似有若无的情愫,而他……他要的是她的命,他这么做,只是希望是毫发未损的,把她带回太行山交差,说穿了,他在乎的还是他自己。
如此一想,心里没来由地跟着难过,索性将身子挪向外边,让风雨摧打个够。
「快过来!」独孤虹一吼,张臂将湿淋淋的宇琳拥入怀中。「受了风寒就麻烦 ·了。」
「关你什么事?」她挣扎着要再冲到一边去淋雨,然独孤虹的臂膀宛如铁打的一样,紧紧圈住她,强迫她偎进他的胸口。
他的心脏跳动得好急促,周身散发出一股属于男人才有的独特野性气味。宇琳让他拎来拎去许多次,对这种味道并不陌生,但却都没像现在这样,令她惊心动魄。
天哪!他是绑匪,是坏得不能再坏的坏人,她怎么可以对他产生如此不可饶恕的感情?宇琳呆呆地转头仰视独孤虹,霎时被迷惑了!他正凝目望向远处,头发被风雨吹得凌乱地覆向颈后,现出半张好看的侧脸,她不由自主地,把眼光停驻在他身上,看着看着,竟入了迷。
直到他轻轻为她拂去额前的水珠,她才恍然回神。
完了,他一定以为她是超级女色狼了,宇琳羞红着脸,下巴紧贴着胸前,无论如何不敢抬起头来。
独孤虹却不以为意,依旧搂着她,仿佛全心全意地呵护一名红粉知己,是那 的真挚,那么的情真意切。
这场风雨,把一切都搞混了,害宇琳有好长一段时间,忘记自己身处险境中,忘记这副景象是多么的荒唐无稽。
「哎!船家,雨势太大了,不如找个地方避一避。」有人忍下住湿冷,向船东提出建议。
「前面就有一艘大船,看他们肯不肯行个方便,接大伙上船。」
谁也没料到,晴空万里,居然下了这场西北雨。
「方向不对嘛,人家是要往回走的……」
宇琳跟着众人,把目光眺向正前方。吓!?那船上怎会插着「长风」、「承平」两根旗子?
长风、承平……风平?风平浪静?刘康安没想到会有这场风雨,所以只暗示了她「风平」两个字?真的是他们吗?
她揉揉眼睛,再看仔细一点,那船头站着的,果然就是刘康安。
登时,她的心绪绷得死紧,骇然挺直身子,自独孤虹怀中挪出。
他深沈地,只定定地望着她。
时间忽尔停止了,这一刻,四下里、天地间俱是钟情。
他的眼神令她慌乱。
对面的船越驶越近,什么都顾不得了,现在不走,就没有以后,涛涛的波浪,拚命催促着她。
宇琳虽不会武功,但游水的技术却是一级棒。这点大概是刘康安选择在江上救她的主要原因。
风平浪静好戏水,戏水的意思不就是要地潜江而行?
那他呢?他会不会游水?
急乱的当口,她心猿意马起来,真是不可原谅。
独孤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转过头,背过身子,他不想见她,还是他要放她走?
没时间考虑了。宇琳摇晃着移向船边,独孤虹意外地丝毫未曾察觉。
她回眸,向他做无言的告别,然后,反身跃入水中……
「糟了,有人落水了,快过去救她。」
众人紧张兮兮的,有抛绳子、有丢木棍的,往江里打捞她。
独独他文风不动,固执地、黯然神伤地瞟向另一边。
久居山林的独孤虹,空有卓绝的武艺,却丁点水性也不懂。来抢救宇琳的人,显然早已料准了这一点。
虽然他可以在宇琳跳水之前阻止她,甚至在她跳水后,迅速将她捉回来,而他竟没那么做,他只是痴痴地望着江中,仿佛企图在江中寻找她的身影一般,将整个江面都望穿了。
****** 「呵!冷死我了。」宇琳湿淋淋的,由众人扶着上了这艘豪华大船。
大热天游水,原是件畅快写意的事,奈何一场暴风雨,把天候弄得阴惨惨、冷兮兮的。
「快带小姐进去更衣。」刘康安指挥若定,转瞬间,船身已远离那渡船有一里远,谅必独孤虹是追不上了。
宇琳坐在舱里,由两名侍女服侍她重新梳理一番。
「我爹呢?他怎么没来?」
侍女蝶儿颔首一笑,「听刘管事说,老爷好像到什么山去了?」
不会是太行山吧?
宇琳忙站起来,跑到舱外询问刘管事。
「刘叔,我爹他……」现场人大多,她把刘康安扯向一旁,「他不会也出了意外吧?」
「不是,小姐甭担心。」他看宇琳仍披头散发,衣裳也还没穿好,急着替她把环扣扣好,头发擦干。
宇琳才出生,就是由他抱着进上官家的家门,从小,他就当她是亲生女儿一样疼宠。
这世上,除了她爹娘和他,没人知道这个秘密。所有的奴仆,只以为她是上官府邸的二小姐,虽然她自幼就古灵精怪,出落得如花一般的娇美,可是却生就一股男子才有的豪气,和府里上上下下,每个人都能称兄道弟论交情,和她姊姊宇倩的柔美娴淑,一点也不像。
「老爷到太行山,是去找一个老朋友。」
内情更不单纯了,独孤虹捉她到太行山,是为了要处决她,而她爹却去那儿找朋友。
「我爹的那位朋友,是不是姓独孤?」
刘康安一愕,「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她从他手中接过梳子自己梳,可惜梳了半天还是梳不好,只得重新把梳子递给他,请他帮个小忙。「抓我的那个人,就是姓独孤。」
「真的?」刘康安一不留神,整个梳子往宇琳头上砸。
「嗳哟!刘叔,你也想谋害我啊?」她抚着后脑勺,一张小脸痛得扭成一团。
「对不起对不起。」刘康安把梳子交给侍女,专心地思考,那个年轻人和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