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深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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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深爱过-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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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又俏皮的说:“或是利用假期上北京。”她向我眨眨眼。

    我苦笑。

    她忽然向我宣布:“至美,我只打算做到下个月底。”

    “怎么,要转工?”我觉得意外。

    “是的,已经辞职。”

    “为什么?一个地方做得好好的,老板不是不喜欢你。”

    “他也没有爱上我。”

    “他爱你你才苦呢。”

    “他并不赏识我,”张晴说:“喜欢我是不够的,做几年都不见升级。”

    “你不是一直不在乎?”

    “你看马利安多威风。”

    “她有她的条件与能力。”

    “有什么是她能做而我不能做的,她不过运气好罢了,难道我没念过管理系,难道我不
能讲普通话,她拿顶尖儿的薪水,我的那份提也不想提。”

    “运气也是她与生俱来的本钱。”

    “你看她踌躇满志的样子。”

    “有什么不可?”

    “我看不过眼。”

    “每一问公司里都有卫理仁这样当时得令的女职员,她也许换个名字,叫威利钦,或叫
伟廉士,但本质上是一样的,你躲不了那么多,张晴,权且忍一忍。”

    “就这样麻木的过一生?”

    “张晴,别钻牛角尖,人家努力落功夫的时候你没看见,别乱下评语。”

    “我只觉得无聊兼沉闷。”

    “你要努力走人生路,谁知道呢,也许在下一个转角,你会遇一个晶光璀璨的伴侣。”

    她伏在我膝头上,“至美,你爱我吗?”

    “当然,我再关心你没有了,同妹妹一样,我不想看你失意,快抬起头来。”

    谁没有不开心的时候。

    你看我开心,我看你高兴,谁也不会把真相招供出来。

    我摸着她头发。

    如果利璧迦在这个时候出现,看到我俩这种情况,会有什么想法?

    “我告诉你一个经典故事,叫做月亮的背面,是我小姨告诉我的。

    “她有一个女同学,毕业后什么都不做,但是很有钱,穿最好的衣服,开最好的车子,
住山顶花园洋房。

    “小姨同她很熟,一日鼓起勇气问她:‘你的钱从什么地方来?’她不以为然,答道:
‘男人给的。’“小姨又问她:‘容易赚吗?’她想了一想,又答,‘不容易。’“小姨再
接再厉的问她:‘怎么难法?’她淡然说:‘举个例子,如果男人拿钞票掷我面孔,只要没
人看见,我会蹲下来,一张一张把它拣起来。

    “小姨听得肠穿肚烂,立刻噤声。你看,凡事都有不可告人之难处,这是最好例子,所
以,别坐着空艳羡别人。”

    “你这故事不合时了。”张晴说。

    我诧异,“如何见得?”

    “本市道德观念益发落后,只要是钞票,有人看着也不怕拾,面子不值什么。”

    我打个哈哈,斟一杯苦艾酒加冰给她。

    她赌气,“换了是我,我也会拾起钞票。”

    “你不会。”

    “怎么见得?”

    “你受过教育,知道一下子去到尽头,很难回头。”

    “教育家,你真令我发笑。”

    是,我知道,我那套观点,去到四十年前,像是走错时光隧道。

    我打个呵欠。

    “现在这间房子这么小,连客房都没有。”她咕哝。

    “我有否令你打消原意?”

    “没有,我决定到新地方去探险,但是你使我好过得多。”

    我啼笑皆非。

    她一只手不住的抚摸我衬衫领子,“你不会到北京去看邓博士吧。”我不答。

    “我也知轮不到我,”张睛自嘲,“不知怎地,总是放不下心。”

    “我这个人有什么好?老婆都不要我,现在不值得争。”

    她犹疑一刻,“马利安也这么说。”

    这两个女人,背后不知怎样低毁我,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

    “去,回家休息。”

    她终于去了。

    屋里开着抽湿机,轻微的呼呼声传出来。

    天气很快要热了,北京会热到三十多度,热得走油,想起来心惊肉跳,热得卡其裤子贴
在大腿上,衬衫腋下有一个固定的湿圈,脱下一看,印着盐花,人得不住的喝水,头发要剪
得贴头皮。

    有一次停水,我怪叫起来,幸亏老魏家有一只大皮蛋缸,里面有大半缸水,我索性跳进
去,连衣带人坐在缸内,一缸水不多久就变得温暖起来。

    那日魏嫂没水煮饭,骂我一顿,痛诉香港人娇纵放肆。

    永超不知挨不挨得过这个夏天,热得不能呼吸,幸亏鞍山要好得多。

    我在这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到老魏家去度假也是好的,我非常牵记他们。

    这两年来已不大与此间的亲友来往,之前从未想过与老魏攀交情,但现在觉得他们才是
朋友。工余边喝啤酒边听他告诉我当年苦学俄文的情况,听得我津津有昧。

    在这里,每个人的话题总免不了我多威我多富我多帅我多好我多有办法,个个争住做一
柱擎天的主角,社会没有他简直哗啦啦会倒塌。

    我想去找永超,她不是那样的人。

    第二天我忍不住买了飞机票,又迟疑。

    此刻心头像是被掏空似的,如果对双足不加以控制,一头栽下去,伤人伤己,就不必
了。

    又去退票,强忍一个月。

    在这三十日间,发生许多事,张晴离职而去,发觉新公司没有下班的时间,谁肯留到半
夜十二时才好呢,老扳心理变态,喜欢这种疯劲。

    张晴牢骚满腔,深觉前途黑过墨斗,像做噩梦。

    我花不少劲劝住她,即时叫她辞工,但是她不肯再回头,情愿再读一个文凭,三下五除
二,我立刻替她奔波,替她准备九月份入学做全职学生。

    在这几个月空余时间,怕她胡思乱想,又做她保荐人,让她跟一个小组到欧洲做翻译,
没有什么酬劳,但至少不会闲着。

    她上飞机那日我松一口气,我这个哥哥做得到家了。

    但马利安出了事。

    她那华籍男友不上路,忘记告诉马利安他家有恶妻。

    人家知道了,纠姐妹团兼数名大汉把马利安狠狠地揍了一顿,眼睛肿得似一只蛋,被推
跌在地,浑身瘀青。

    她要报复,被我按住。

    又去找男朋友,人家销声匿迹,影子都不见,于是她才发觉东方不好混,躲在我的小公
寓内哭得似猪头炳,你瞧,阴沟里翻船,一头金发变了色。

    她情绪非常不稳定,我又不敢叫她住到永超的公寓去,虽然人事部有钥匙,但永超有洁
癖,她大概受不了马记的骚味。

    我把马利安放在自己家,便于照顾。

    在旁人眼中,不得了,我周至美简直要提防中风,那么多女人围在身边。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小郭知道。

    他来找我的时候,马利安穿着落衣衫,那种蝉翼般的白麻纱,站在窗前,一背光,纤毫
毕露,但并不肉酸。

    她在喝龙井茶,心情已有进步,小郭与她打个招呼,便把一张照片递在我手中。

    照片相当模糊,但我已失声叫出来:“利璧迦!”

    “是她?”

    我点头。

    “你可以肯定?”

    我再点点头。

    利璧迦剪短了头发,像日本小男孩歌星似的,全都拨在耳后,于是眼睛更黑,下巴更
尖,她穿一件双襟晴雨衣,像是站在一个花挡前。

    “这是什么地方?”我说。

    “温哥华一间餐厅,叫奥都。”小郭说。

    “她人在加拿大?”

    “看样子一点没错。”

    “照片是谁拍的?”

    “我的同行。”

    “怎么拍得的?”

    “你要是知道温哥华现在的情况,那你就不会觉得稀奇,在那里要找一个失踪的华人,
比在香港容易得多。”小郭说:“街上挤满中国人,每个人认识每个人。尊夫人是罕见的漂
亮女人,自然吸引注意力。”

    我问;“她是不是一个人?”

    “不,”小郭说:“这是她的伴。”

    他又递过来一张照片。

    是利璧迦的背影,站在她对面的是一个英俊的男人,留小胡子,情深款款的看牢她。

    我拿着照片,很久不发一言。

    似乎已经没有话可说。

    马利安问:“是谁,什么事?”

    我同小郭说:“也许她周游列国久了,会得回来。”

    小郭不言语。

    马利安说:“到底是谁,在说谁?”

    小郭说:“我的朋友会把信息传到,请她无论如何同你联络。”

    我把照片还给小郭。

    “你不要保存它?”

    我摇摇头。

    小郭看看马利安。

    我轻轻说:“不,不是她。”

    小郭又说:“那你又在等什么?”

    人都怕等。于是旧人一去,最好立刻找到新人,为求热闹,也为着表示有能力找到一个
更好的。

    我不是这种人。我没有反应,我是那种你要我跳我无暇跳,你要我叫我没力气叫的人。

    “我在等什么?”我用手抹抹脸,“三等牌:等下班、等发薪水、等死。”

    小郭知道我就快要找人吵架,即时不言语。

    他一沉默,我便不说话,马利安问了半晌没人理,也在负气。

    三人正在尴尬,门铃响起来。

    谁?

    最害怕的是马利安,她变了惊弓之鸟,老怕那边有人再来搅她。

    她瞪大碧蓝的猫儿眼,看着我。

    我则诧异,这又会是谁?

    小郭职业病又犯,轻轻跳至一旁,示意我去开门。

    我拉开大门,呆在那里。

    神出鬼没的邓永超站在门外,令我惊喜交集,去,她不通知我,来,亦不告诉我,时代
女性的确以她们自已为主人。

    我贪婪的打量她,这人瘦了,仍不眷顾身子,竟换上春装,薄而松的条子裙,配一套灰
紫线织上衣,轻盈美观,头发挽脑后,脖子上皮肤白腻得使人忍不住想伸手过去摸一摸。

    我作不了声,过了足足五分钟,小郭忍不住,大喝一声:谁?”

    我才吐出一句废话,问永超;“你回来了?”

    她点点头。

    “请进来。”我退开身子。

    马利安见是同事,才放下一颗心,又提起半壶醋,“嗨,邓博士,许久不见,钢铁厂无
恙乎?”长睫毛夸张地吧嗒吧嗒地扇几扇,坐到我身边。

    小郭不知恁地,像是存心要帮我忙,忽然过来一手拉起马记,大声说:“我们约好出去
逛猫街的,还不动身,赖什么?”

    真有法子,金发女被他用力一拉,一转身,圆裙撤开来,像跳探戈的姿势被他半拥在怀
中。

    马利安格格的笑,她并不介意出去散散心,顺水人情,同小郭走开。

    我看着永超,过半日忽然听见自己的声音问:“回来了?”真要命。

    怎么搞的。

    她回答说:“是,回来了。魏家叫我问候你。”

    她仿佛也十分词穷。

    我又说:“老魏比我更不肯写信,他在本地的父母时常向我埋怨他。”

    “是,老魏这人脾气很大,性格很特别,是现代人特征。”

    邓永超说。

    竟谈起老魏来,仿佛他是一件什么特别珍贵的文物似的。

    “你呢,你的胃口如何?”

    “没事,谢谢。”

    “你已经换季,看我,还套着厚毛衣厚裤子,怪不得这么累,其实天气已经转和暖。”

    又谈起天气来。

    但即使与她谈天气,也是很舒适的。

    “刚到?”

    “昨天晚上到,休息一夜,便下来瞧瞧你。”

    “你手中是什么?”

    “第一块由硼轮盘试磨的高速钢,我见其模样趣致,带来给你做纸镇。”

    我兴奋,“给我看!”

    她把纸瓦通拆开,取出一块高约十厘米边长均为三厘米的钢块,她说得对,做纸镇最好
不过。

    “谢谢你。”

    “不客气。”

    我把那块钢握在手中,无限感激,若不是她替我取送,还不是让工人随手扔掉。

    “那几部机器正式开始服务没有?”

    “已经开始。”

    我心一阵热,自己为自己的成绩感动起来,鼻子有点儿发酸。

    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整整两年,马不停蹄,连老婆对我都无法忍受,一走了之。

    我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那团铁,只有永超知道它的价值与意义。

    只听得她说:“老魏那组人兴奋得雀跃,整天说英文,像是受了刺激似的,我同他们讲
国语,他们都用英语。”

    我大笑。

    “我爱上了他们,”永超说:“身不向己,心不由已。我五体投地的爱上他们。”她的
感觉与我的一摸一样。

    “雪融没有?”

    “我怕冷,在雪融之前先下来。”

    “你怕?我觉得你什么都不怕。”我钦佩的说。

    “不,我怕得很多很强烈,我是硬上的。”她忽然说。

    “阿,那太伟大了,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

    我们两人客气得像是初相识。

    每次混得略熟,就要分手,生疏一段日子,又得从头开始,我俩仿佛永远在第一阶段。

    也好,我心想,我留恋这种感觉,怕只怕如我与马利安,熟得烂掉,变为手足。我清清
喉咙,“你看上去气色好极了,”“嗳,工作顺利,精神分外爽利。”

    “工作就是你的一切?”

    她毫不讳言,“是。”

    我小时候的女人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女孩子只要穿得漂漂亮亮,坐在男朋友身后看搓牌
就好过一夜,那时的生活多么优闲,那时的女人,多么温柔驯服。

    我并不向往有个洋娃娃般的女子跟随住费,要她长她便长,要扁便扁,但她必须了解
我,我吁出一口气。

    “晚餐,一起?”她问我。

    “当然!”我拍手,“那么大的事竟忘了商量,我同你去吃粤菜。刚才那个小郭,便是
吃的高手,我只比你略好一点。”

    她微笑。

    这么清秀斯文的女子,看不出会为工作奉献这么多。想像中致力于事业的女人通常如一
丈青或母夜叉,别的不成,也只得勤力做。

    利璧迦工作的态度是很中庸的,她不会卖命,她只尽责。

    此刻她四处流浪,环游全世界,把工作丢在脑后,可见事业在她心中之地位。

    我说;“现代人的生活好不枯燥,都没有为浪漫或玩耍生存的人了,从前有二世祖、有
白相人、有戏子、有姨太大、有交际花这种悠闲的身份,现时每个人都做做做,最富有的豪
门少奶奶都要在深圳弄个办公室,真是的。”

    永超笑,“工在人在,工亡人亡。”

    我略觉不安,她简直把工作当生命。

    把题目岔开去,“有一位著名的女士,名字与你同音,她的亲人,叫她小超。”

    “我不敢当。”她立刻知道我说的是谁。

    “邓博士,我们出去吃饭吧。”

    我帮她开大门,上车开车门,下车再开车门,进饭店拉椅子、倒茶、点菜,菜上来了,
先夹给她,留意她是否需要添饭、用牙签、毛巾。

    很久没做这种事。

    不少女同事也期望我有这种风度。

    在鞍山,我也没试过有这么细心,今日忽然自然而然,丝毫不觉勉强的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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