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虎摊着手笑:“张妈妈,钱呢?那桌子椅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张妈妈虎着脸说:“钱没有。”
天虎继续笑:“那我就去偷来。”
张妈妈照着他的头打了下:“你个不学好的!”天虎缩着脖子让张妈妈打,仍是赖皮样子的笑说,“不给钱也不让我去偷,那这事我办不了。”
张妈妈这才从怀里掏出半吊钱来,天虎拿着钱颠颠说,“这可做不出什么好的来。”
张妈妈扬扬下巴说:“能要多好的?又不是多值钱的人。”
天虎凑过去问:“您也给我透个底,这柜子什么的是给谁用的。要是二奶奶屋子里的人,我怎么着也要送些好的来。要是那不相干的人,我不也用多花力气。”
张妈妈伏耳过去:“是给二爷的妾用的。”
天虎一听就笑了,把钱扔回张妈妈怀里说:“给那些人用的,一文钱不用花我就能给你扛来!”
张妈妈连忙拉住他说:“小兔崽子想干什么?这东西摆出去也是二奶奶|的脸面!”
天虎眯着眼睛笑:“我知道!您放心,等我给您扛过来你再看!”
张妈妈还是把钱塞给他,说:“反正也快过年了,给小五买些好吃的玩意。钱你看着用,要有不够的再过来找我。”
天虎拿着钱笑:“那我替那个小兔崽子谢谢您!”
张妈妈追着他要打,几步没赶上让他跑了,跺脚骂道:“浑小子越来越混了!真不愧是你爹的种!”
自从红花嫁给宝贵,这前院的下人对二姐屋子里的人就更亲热了,连带着天虎和小五兄弟两个的人缘也跟着水涨船高。天虎又是个特别爱仗义的,红花没嫁宝贵时弟弟哥哥大叔就认了一院子,现在更是不得了。大白天的正干着活,说溜出去跟看门的打了声招呼就跑出去了。前院处守门的既不愿意得罪二奶奶带来的家人,也不愿意得罪宝贵,见他大白天不干活溜出去倒招手喊道:“给我带二两酒回来!”
天虎答应着跑远了,路上买了一小壶酒,提着就跑到他爹那边去了。
王大贵要替二姐看铺子和庄子,就在附近赁了个空屋住。只是房东找他收房钱时总也找不到人,家里只有一个漂亮媳妇在,他一去那漂亮媳妇就拉他进屋喝茶,吓得房东夺路而逃。住了快大半年了,一文钱都没收他的。
天虎进门时桂花正坐在门前洗菜,旁边一圈大妈大婶。一见他来,桂花连忙甩着手站起来说:“天虎来了?快进来!你爹这会儿不在,进来喝口水吧。”
旁边的大妈就问桂花:“这人谁啊?”
桂花一边推着天虎进屋一边得意笑道:“这是我大儿子!”
“啊?”大妈傻了。
天虎喷笑,低头进屋,见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转脸把酒递给桂花说:“那娘啊,我去找我爹吧?”
桂花听天虎叫她娘,喜得脸上直放光!一时连话都不会说了,在屋子里转圈道:“没事,没事,你爹到了饭点就回来了,谁知道他到哪去了。”让天虎坐下后又跑去灶下端来几盘剩菜,说,“你先坐着吃,我给你下面去!”抬脚出屋又停住,转回来说,“要不你中午别走了,就在这里吃吧。我给你做好吃的!”
天虎眯着眼睛笑,也不说好不说不好。桂花当他答应了,转身欢喜的出去,东家摸两个鸡蛋西家摸把葱,又到外面街上找那买卤肉的切了二斤猪头肉,又顺了两根猪尾巴提回来,见路边还有个菜摊,她蹲下挑挑捡捡的,拿了几个土豆又顺了把青菜,把这么多东西提回了家又跺脚道:“我去买条鱼!”
等王大贵一步三晃的回来吃中午饭,就见他大儿子坐在桌前喝酒吃菜,面前摆着两个碟子,后面灶下桂花正忙得脚不沾地。
王大贵坐下,拿过天虎跟前的酒杯抿了口酒,眼睛瞟着灶下说:“怎么样?人不错吧?”
天虎点头:“是个会过日子的人,这个娘叫得不亏。”
王大贵神仙样晃晃悠悠的点头,天虎把张妈妈交待的事给他一说,他笑:“这还不简单?找几样旧的刷一遍新漆就行!一个大子不用花。今天下午我去找人,刷上漆晾一夜明天一干下午就能送过去。”
天虎也是这样想的,两父子正商量着,桂花把热菜一样样端上来了。她原本也是个手巧的,侍候吴老爷时因为生不出来孩子,也怕日后老了就没下场了,特地学了一手好针线好厨艺。今天又是想讨好天虎,更是下足了工夫。
桌子上一道凉拌萝卜丝,一盘油炸花生米,一大海碗的猪头肉,她又特地做了道烩鱼,溜了个土豆片,又拿鸡蛋、青菜、豆腐做了卤,做了炸酱面。
这菜一端上来天虎可不跟他爹客气,一筷子下去就挟走了半扇的鱼,王大贵急得在桌子底下跺他:“兔崽子!不知道让着你老子点?”
桂花只是坐在一旁笑,天虎见她不拿筷子,说:“咱家没那么些规矩,你也过来吃吧。”
桂花连忙摆手,直说灶下还有,她一会吃点就行,王大贵说:“去吧,当着儿子的面不摆那些没用的。”
桂花眼眶发热,低头去拿了筷子碗出来坐下,王大贵挟了块鱼肉放她碗里说:“吃。”又挟了筷子猪头肉给她。
三人把饭吃完,桂花收拾碗盘,王大贵带着天虎出门,走到井口说了句:“我跟儿子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了,晚了你不必等我们吃饭。”
桂花答应着跟着他们送到院子门才回来。
两父子转到收垃圾的人家,找到些破柜子旧桌子,挑着还能看的借了辆板车拉走。王大贵硬扯着要给那一户人家钱,那家的人死活不肯收,连推带搡的说:“王大爷你这是骂我呢,你这是骂我呢。我收谁的钱也不能收你的啊?再说这东西都是我捡来的,本来也不要钱。”
王大贵说了声谢,又说日后一起喝酒,那人高兴的又帮他们把板车推到附近的木匠家,几趟把东西扛完,木匠说正好有一个活,那漆本来就用不完,一起漆了也不费事。一边叫小工来把柜子、桌子、凳子摆到院子里,又拿漆出来兑好,使唤着小工去漆,扯着王大贵要喝酒,又拉着天虎说这就是你儿子啊。
几个人坐下打牌,快天黑时王大贵看东西漆得差不多了,就说过两天再来取,让木匠不用急。木匠拍着胸脯说明天下午就给王大贵送去,又扯着二人不许走,说正好晚上了就在家里吃吧。王大贵连连推,说家里都做好了,又指着天虎说他主家还等着他回去,晚了就该挨打了。
父子两个回了家,桂花正站在门口等着,一见两人回来就急道:“都这个时候了,天虎回去不会挨打吧?”
天虎肚子里快笑断肠子,脸上却苦着说:“娘啊,都是爹害得我,这下一定会挨打了!”
王大贵上去一脚踢得他向前一个踉跄:“兔崽子你就会说你老子的坏话!”
桂花更急了,回屋拿了个包袱说:“我就想是这样!赶着烙了几张饼给你带着,旁边你大婶家有条驴,一会儿你骑着走!”
天虎接过包袱桂花已经到邻居家去借他们的驴了。等天□|上了驴笑眯眯的对桂花说:“娘啊,那我就回去了。”
桂花答应得极快,美得两只眼睛都笑成了条缝,又说:“我给小五做了点甜花生,放在包里了,到了那边你记得给他。”
天虎一边答应着一边扬鞭赶着驴走,看到桂花和王大贵就站在那里看着他走,一直到都看不见了天虎才扭回来坐正,打开包袱一看,桂花给他烙了五张葱油饼夹着葱花蛋和咸萝卜条,还有一个小口袋,装着满满的花生,捻一个出来看,上面好像是裹了面又用油炸过,扔嘴里一尝倒是透着股甜味。
天虎笑着自言自语道:“这个娘倒知道心疼人。”回了段家把花生给小五,说,“这是咱娘给你的。”
小五打开口袋抓了一把就往嘴里塞,一边说:“又有娘了?”
天虎蹲下也从小五怀里的口袋里掏花生吃,一边点头说:“嗯,又有娘了。”
等屋子里都收拾好了,家具也都摆上了,二姐叫来张妈妈说:“把人都叫过来,我也该见见了。”
红花嫁人了,临走前把箱子钥匙都给她了。在那之后她就没把钥匙再给另一个丫头,而是自己收着了。因为她觉得自己也该管点事了。这几个月过得着实糊涂,是怎么回事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在吴家明明事事都好,可到了段家之后她才发现其实自己事事不行。在吴家时,她觉得自己挺厉害的,能跟着吴老爷学管家里的事,吴家银钱账目田地名册样样她都见过,她一开始认字学字就是用账册,写下的头一笔就是把庄上交回来的六十四两六厘的钱入进账内。
所以她觉得自己挺能干的。
可是嫁进段家后她才明白自己其实一点都不能干。段家门里的事比吴家复杂一百倍。
她明白过来了,她在吴家能干是因为有吴老爷在后面给她撑腰,屋子里的婆子丫头们都乖乖听话是因为有吴冯氏在上面压着。
仓促出嫁,屋子里一下子多补了几个丫头婆子,事情也多了起来。跟新来的几个人比,她自然是觉得张妈妈和红花更亲近些。米妹青萝几个都是后来买进吴家的,比不得出身吴家屯的婆子丫头,就是下人中间也要讲个三六九等。
二姐冷眼看了几日,心里清楚对那些婆子们不能硬顶着来,只能软和着慢慢笼络。而米妹几个小丫头,就是让她们出来管事拿权也服不了,何况经过红花这件事后二姐又明白了件事,就是丫头们日后总会出嫁的,既然留不住她们,这也就没办法信到底了。
她也没别的办法,出了门她更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一个,离着吴家远了,没了吴冯氏和吴老爷在上面压着,她突然不知道怎么对屋子里的下人了。
怎么着才能让她们对她忠心?
她想来想去,人是越来越软和了,对着婆子和丫头们也是越来越好说话了。她知道这人心不是那么容易得的,不是说当面这些丫头婆子们低头了,听话了,她们的心里就真的是这么想的。她不能用打用骂让丫头婆子们顺从她,那是最笨的做法。
她觉得人心换人心,她对她们好,工钱上也宽裕些,她们知道在她手下能过好日子,自然会老实呆在她这里的。
暂时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不过她也知道自己该狠心的时候就要狠心些,毕竟光软和就只剩下让人欺负了。她决定要是有人不服管教,有二心,她不多打骂,立刻就会将人卖掉。
第 93 章
像卖掉仙梦之后,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很是规矩了一阵。毕竟以前她也只是把人赶出院子,没真卖过人。那天那个姓马的婆子进来把仙梦拖出去的时候,二姐就坐在屋子里,米妹青萝几个丫头就在旁边,她端着茶,慢悠悠道:“这不规矩的……留着也是白浪费米粮,我可是不要的。”等马婆子把人拖走了,二姐又让胡妈妈去各屋里看一遍,再把话给各屋的人都学一遍。
后来她又笑着跟胡妈妈几个婆子说:“你们都是从吴家跟过来的,日后要是在这里住不惯了,还可以回吴家去,千万不要觉得就要跟着我在这里过一辈子了,要是想回去了,只管跟我说一声就行。”
她笑眯眯的,胡妈妈几个婆子的脸可是都僵了,个个都说自然是要跟着二奶奶的。
二姐就说有你们这句话就行,我先记下了。说完了让婆子们出去,她也没觉得轻松多少。这日子过得真累啊……
这时她会想起段浩方,家里没有男人不行啊。她开始想着要是他在家,他在她身后站着,那她对着下人们的底气也能硬一些。
现在这个段家里,上上下下都盯着她。魏玉贞、段章氏都憋着找她的麻烦,都想给她找不痛快。
她不能在这时再让自己的后院起了火啊。
她盼着段浩方回来,要是他回来,那是一定会向着她的。
想起了段浩方,就想起了那个孩子和小杨姨奶奶。按她的意思是根本不想把小杨姨奶奶接回来的,可她又想段浩方必定是记着他的儿子的。
她也不知道段浩方对小杨姨奶奶是个什么心思,但从根上说,那女人跟了他一段时候还生了个儿子,她才跟他相处了一个月的时间而已。
她心里没底。要是过年时段浩方回来了,见小杨姨奶奶还带着孩子住在段章氏那里,会不会在心里恼她?觉得她小气嫉妒?
就是要收服他的心也是日后慢慢来的事,她不能一开始就摆架子。她心里清楚这世上的事没有应该不应该的,像以前的杜家父母,杜梅是他们的孩子,他们应该不偏不倚,应该疼爱她。可是有吗?
这世上的事,只有人要不要去做,没有谁应该不应该。
她不能觉得自己嫁给段浩方了,他就应该喜欢她,应该把她摆在前头,应该把小杨姨奶奶和孩子扔在后头。要是他的心里有小杨姨奶奶,她这样跟他硬顶只会让他更往别人那边去。
再说还有那个孩子。
二姐在心里打了几天的架,把自己说服了,才把人都接回来了。
她告诉自己,来日方长。
既然人都接回来了,她自然要挨着个的见一见,认识认识,好歹都算是她屋子里的人不是吗?二姐觉得自己越来越‘能干’了,越来越有当家奶奶的派头了。再说这日后说不定还有多少个呢,不能不习惯不是吗?
张妈妈说:“二奶奶先见哪一个?”
二姐想了想问她:“这几日她们几个安分吗?”
张妈妈说:“棉花以前就是咱家出去的,如今她的年纪也大了,看着样子倒不像是个忘本的。”她坐到二姐身旁小声说,“这几日米妹几个天天陪着她,她倒是一点架子都不拿,还是那副小心样。”
二姐叹了口气道:“那就好。”总算有个省心的,只是希望她是真的省心。停了会儿又问:“……另一个呢?”张妈妈脸上一僵,先出去看了看门,又小心掩上帘子,这才回来对二姐说:“另一个还真不好说。”
二姐心里一沉,脸上只是一副奇怪模样,问:“这怎么说?”
张妈妈皱眉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二姐说,按说二姐跟那一个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张妈妈怕自己说轻了,二姐没当成一回事,说重了吧又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结巴半天才含糊道:“她就是不怎么说话。”何止是不说话,简直比个丫头还像丫头。什么事都是自己干,从不要人侍候,手脚还特别勤快,哪怕是跟米妹几个说话都不敢抬眼睛。吓得米妹几个丫头后来都不敢去找她了。
米妹说:“她好歹也算吴家半个主子啊,跟我个丫头说话还那样,我害怕。”
张妈妈跟胡妈妈几个商量了半天,都摸不出这个荷花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二姐还在等她接着说,张妈妈为难道:“……别的,我也不敢多说。”
二姐点点头,倒是能明白张妈妈的顾忌。就是她想起荷花时也是很复杂的,只要她安安分分的,日后养她一辈子也是没关系的。
二姐微微叹口气,说:“……先叫棉花进来吧。”
另一个她还是觉得能避一时就避一时,能晚一会儿见就晚一会儿见的好些。容她再想想要拿她怎么办吧。既然她都嫁进来了,有了小杨姨奶奶和孩子的那件事后她已经打定主意了,至少从她这边起,不会再主动给段浩方送人了。
就不提她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单说她还没有孩子,屋子里庶出的孩子不能太多。就这件事不管张妈妈她们怎么劝都没用,她不会再让步了。
棉花掀帘子进来后头没抬就跪下要磕头,二姐连忙叫张妈妈拉她起来,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