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有办法!这二千两他是没钱的,吴老爷一定有办法!就是跪在这里不起来,他也要让吴老爷答应跟他一起还这笔钱!就是赖也要赖上吴家!
吴老爷像是被当头一棒敲了头,茫茫然跌坐到椅子上,结巴道:“……对啊,我们是亲家。”
段老爷连连点头:“对啊!!我们是儿女亲家!”
吴老爷咬着牙猛然站起来:“……那、那就退亲!我的女儿不能嫁到你们家!这、这么大一笔债可怎么还?”说着抬腿甩开段老爷就要跑。
段老爷死死抱着吴老爷的大腿在地上盘着,使劲拖着他,口中威胁道:“吴世兄你慢一步啊!这女儿家退了亲还能有个什么好?日后就再也找不到好人家了啊!你总要为儿女考虑啊!!”
吴老爷两眼含泪,恨道:“都是你拖累了我们家啊!!”
段老爷趴在地上梆梆响的磕头,哭道:“是我让鬼迷了心窍!是我的错!可我的儿子没错啊!我的儿子那是个好孩子啊!”他哭着又想起来段浩方到南方去做生意了,连忙说:“我儿子,浩方他在南方做生意了!!这二千两他能还的!!吴老爷你先替我垫上!日后浩方一定会还给你的!!”
吴老爷一脚把他踢开,吓得一副魂飞魄散的模样,急道:“我没那么多钱!”又喊,“那是二千两!不是二十两!也不是二百两!你当那银子那么好赚啊!!你就是把吴家卖了也没那么多钱!”
段老爷何尝不知道这是一笔怎么样的巨款?闻言又哭了,可他不能放过吴老爷!他一定要哄着他答应下来!日后就让段浩方来还这笔钱!!段老爷袖子一抹脸,又冲吴老爷磕起了头,口中连声哀求道:“世兄!亲家!!我的儿子就在那里站着,你还怕我跑了不成?浩方能干着呢!他跟他大伯在南方做生意,每回都能带回来个千八百两的!这二千两他真能还上!我起誓!要是我赖了这笔钱,骗了我世兄吴大山,就让我、让我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段老爷见发了誓,吴老爷的脸色软了点,立刻爬过去又求道:“世兄,等你的姑娘进了门,我拿她当亲闺女疼!我给你打这个包票!日后在我家,她就是这个!”竖起大姆指,“就是我的媳妇,我也不让她去给姑娘气受!我把话撂这里!我给你磕头了!”说着又哭了满脸泪,连连磕头:“兄弟啊!救兄弟一把啊!!”
吴老爷被他磨了有大半天,最后如被说晕了头般答应下来,段老爷马上从地上跳起来,冲出屋去叫来一直等在屋外的癞痢头,重新写了份借据给吴老爷,自己急火火的按下手印,声明欠了吴老爷二千两银子,利钱一分半。抓着吴老爷按手印时,吴老爷又面露不愿,缩手缩脚推道:“世兄容我再想想,再想想,大家坐下喝杯茶啊!”
段老爷生怕他后悔,抓着他的手就要往借条上按,吴老爷更加用力的想把手收回来,一边陪着笑说:“亲家!亲家!再等等,咱先吃饭!吃完饭再说啊!!”
段老爷连忙说:“先办完事!办完了事我请!我请两位吃饭!!”又见吴老爷还不肯按手印,癞痢头拿着一叠写着他的名字按着他的手印的赌帐借据在旁边等着,想着反正都是一家亲戚,日后他还不起还有段二在,是段二还钱,段老爷阔气的提笔说:“再加二分利!”不等吴老爷反应过来他就又在借据上加了一笔。
吴老爷一见,心中暗叹:傻啊,真遇见一个傻瓜了。他一愣,段老爷趁机把他的手印按上了!捧着写好的借据段老爷长出一口气啊。
癞痢头也跟着摇头,还是头回见这么上赶着往自己脖子上套绳子的人,难得!
段老爷亲眼看着癞痢头把借据给了吴老爷,立刻长出一口气。从昨天晚上到现在的恶梦终于结束了,他倒一点都不担心吴老爷手中那条借据,有段浩方在呢,这是他的亲家!钱慢慢还就行了。
他一高兴就拖着吴老爷去吃酒,嚷嚷着要请客,还要叫癞痢头,可他刚把债推掉就觉得自己跟村汉不是一个地位的人,这邀请就不那么真心,癞痢头也顺着他的意没真说要去,拱拱手走了。
吴老爷倒是一脸丧气样,他哈哈笑着说银钱一定很快就会还给吴老爷,又说不行我把儿子赔给你!吴老爷苦笑说自己已经有两个儿子了。
吴老爷没跟他客气,段老爷有心奉承巴结,想让吴老爷别那么快跟他要账,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两人醉醺醺的告别后,段老爷晃晃悠悠叫车回家,吴老爷抖抖袖子转身上车。席上段老爷已经提了想要吴二姐尽快进门的事,但却绝口不提小杨姨奶奶有了身孕。吴老爷只装不知道,却说还有个大女儿,没道理二女儿出门大女儿还在家里,要先办大女儿的婚事,这事急不得。
这话在理。段老爷又拍了胸脯打包票说要给吴大姑娘添妆,他刚欠了吴老爷巨债,段老太太那点脾气就被他扔到了九霄云外,现在就是天王老子站在这里,也比不上那二千两银子!反正那个小杨姨奶奶顶到天也只是个妾,妾生的孩子根本不算人。他又怎么会把一个连个娘家都没有的妾生的孩子放到眼中?
第 36 章
回了段家后,段老爷在书房里盘算半天,最后拿出两间铺子二十几亩肥田准备给吴家送去。一间铺子往高了说顶个五百两,那二十几亩田也能值个一二百两左右,差不多能凑上一千两。段老爷心里想,反正这些东西最后也落不到他头上,正好借着段老太太要给小杨姨奶奶作脸,强要吴家送女过门,他把这铺子抵过去只对老太太说是给吴家的礼,背地里自然是还他的赌债。虽然一间铺子五百两有点不值得,不过吴老爷是他的亲家,清楚不了糊涂了,想那吴老爷也不会跟他计较的。
过了一天,他又屁颠颠的揣着铺子的文契和地契跑去了吴家,死磨硬扯的抵了一千两,得意的几乎要大笑!
吴老爷一边哭丧着脸拿着这白得的两间铺子嘴上不停的说这价可真是太高了,亲家呀你这样做生意可不行啊,肚子里几乎要笑断肠子。
段老爷哄住了吴老爷,又敲定了日子,又问清了吴大姑娘几时出门,他帮着添两担福。这边一转脸回了段家开始捣鼓吴二姐嫁过来的新房。
段老爷带着段章氏从段家搬出来时,这处宅院买的就不大,段家没给他多少钱,还是段章氏拿出嫁妆银子添进去才买下来的。因算着大儿子和二儿子日后都要住进来,所以房子隔得多,都挤着住。最大最好的一个院当然是被段章氏占住了,他跟段章氏一起住,连正房带偏房十间屋,再向下排是大儿子浩平一家,连正房带偏房共八间,最后是二儿子浩方一家,六间屋。
以前浩平是长子,住得比浩方好自然应当,可如今浩平被老太太放在段家老宅,吴家二姑娘身后又站着吴老爷,段老爷盘算来盘算去,觉得不能让吴二姐委屈了,可要腾院子又不合适。他在书房算了半天后决定下来,趁着段章氏不在,他决定把家里的屋子重新分一下!
由浩平那个院子里分出一间大屋给浩方这边,从段章氏这边分出一大间二小间,大屋也给浩方,二小间给浩平。看着是浩平那边占了便宜,用一间屋换了两间屋。
段老爷觉得这下面子里子都照顾到了,就是日后浩平回来埋怨他,他也有话说。再说这个大儿子眼瞧着是不中用了,从小就养在老太太跟前,连媳妇都是老太太给他娶的,现在说话都跟老太太一个味。
段老爷觉得跟大儿子不亲,又觉得把一笔巨债架在二儿子身上,虽然是二儿子的岳家,可说出去也不好听。又有吴家站在二儿子后边,原本就亲近,又有愧,所以不知不觉就往二儿子那边偏。
段老爷在家中折腾,扒墙挪屋好不热闹。那边吴家送女出门。
三月末四月初,正是阳春好时节。这日艳阳高照,锣鼓喧天,吴家屯半个村都被送亲的队伍挤满了。嫁妆排着长龙,从村东头挤到村西头。新打的家具架在车上,占满了一整条街。时兴的样式让大姑娘小媳妇都看红了眼,只叹自己没托生在吴家。
屋子里吴大姐哭得两只眼睛核桃般大,脸上的粉扑上湿掉再扑再湿。
吴冯氏哭昏过去几回,仍是强撑着哆嗦着手给大女儿开脸盘头,又把吉祥的玉佩金锁往她身上挂,只觉得怎么都不够。
吴大姐脖子上挂了五六条项链,金的银的玉的,吴冯氏还在身上找,又叫丫头去开她的嫁妆箱子。抓着吴大姐的手不肯放,强忍着泪带着笑嘱咐她,一遍又一遍。
吴老爷在院外一边迎客拱手说着吉祥话,同喜同喜,有福有福。
吉时到,正堂屋里准备好,由两个喜婆扶着吴大姐穿戴齐整盖着红盖头慢腾腾的出来,吴老爷和吴冯氏端坐堂前。
“拜!”随着这一声,吴大姐跟旁边一个抱着公鸡的人一起拜下去,拜过天地父母后,喜婆扶着吴大姐,扶着她在堂上绕一圈后出门,喜婆背她上花轿。
吴冯氏强撑着脸上带笑,两只眼睛里泪花只打转笑得比哭更苦。
到聂家前,吴大姐的脚不能着地。到了聂家再拜一遍堂这才算真正礼成。
停在吴家院前的送嫁队伍慢腾腾动起来,唢呐响亮的吹起来。
茶姑是陪嫁的丫头,她怀里抱着一个木匣子从屋子里出来,花轿旁的婆子悄没声替她掀起帘子,她弓着腰钻进去,吴大姐正在擦泪,见她钻进来斥道:“胡闹!快出去!”
花轿极大,因路上要走两个月,又无法赶路,一路都要慢腾腾的过去。所以宽足够一人横躺下还有余,有一般轿子的两倍大。吴大姐坐着的地方夹板放平就是张床,铺上几层厚被子也不比炕差到哪里去。后面是个大箱子,里面放着被褥和替换的衣服,两侧的夹板拉起可以当小桌子用,吴大姐坐着的地方下面是个暗格,里面堆着小方桌,夜壶和铜盆。前面还给陪她闲话路上解闷的丫头婆子留了几个座,挤着来能坐下四个人,晚上也能留下个人陪她。
茶姑一进来连忙蹲在她跟前侍候,先从木匣子里拿出干净的湿手巾递给吴大姐说:“二姑娘让我来的,说等到花轿起来少说也要小半时辰,前面的嫁妆要出村还早呢。她让您先净净脸,要吃要喝都赶着弄,一会儿到路上只管闭上眼睛睡大觉,万事不要多想。”她连珠炮的说,手上不停,给吴大姐净过脸擦过手后又从匣子里拿出一个盖碗,打开一看是一碗用井水冰着的米酒甜汤。
吴大姐正被这身嫁衣凤冠压得满身汗,刚才又大哭了一场,头晕发虚,见了凉甜的米酒立刻端过来灌了半碗下去才顺过气来,头也舒服点了,胸口也不发闷了。这才反应过来茶姑传的吴二姐的话都是些什么,失笑道:“浑丫头!净胡说些什么啊!”
茶姑见吴大姐缓过劲来,脸色也好些了,松了口气又从匣子里拿出个纸包,打开放在吴大姐跟前的小桌子上说:“这是绿豆糕,姑娘垫点。”又说,“一会儿等开了席,二姑娘说再送碗面进来。”话音还没落,轿外又有人叫,茶姑赶紧过去,一会儿提回来三层大食匣。
吴大姐气得低声叫:“真是个胡闹的孩子!今天是什么日子也这样由着她?”
茶姑手快,不等吴大姐让把食匣再提出去就已经打开摆好,边劝道:“我倒觉得二姑娘这是心疼姑娘呢。一会儿上了路哪还有这么好的机会能吃一顿呢?姑娘快别说了,过来吃吧。一会儿轿子一起来就没法吃了。”
吴大姐一见摆出来的东西就觉得肚子里饥火烧得慌,她今天早上天还黑着就起来准备,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到现在都大中午头了,平常早吃过两餐饭了,她只喝了半碗米酒汤。
东西似乎是席上的,可能是吴二姐命人先从厨房端出来的,都是些不用吐骨头挑刺的方便吃食。吴大姐见还有一瓦罐的鸡汤面,黄澄澄的鸡油香气四溢,小葱花洒在上头看着格外诱人。
一碟凉调茄子,指长的细葱丝洒上香油和着厚厚一层蒜泥。一碟猪皮冻,淋上香醋酱油,颤巍巍凉滑滑。一碟皮蛋,切成桔瓣状,用香醋酱油香油蒜泥拌过,喷香扑鼻。
热菜是三碗肉一碗汤。一碗炸肉丸子,一碗白切鸡,骨头什么的都剔干净了,全是肥嫩的鸡腿肉,最后是一碗酸笋炒白肉。汤是黄瓜蛋花汤,加了黑木耳和黄花菜。
轿中八下里不透风正是闷热难当,看着面前酸香适口青凌凌的一顿饭,吴大姐顿时觉得口水四溢。
软烂的面就着几盘菜,吴大姐狠狠吃了个痛快,填饱了肚子好像这心中的难受劲也消下去了点。刚放下碗不到一刻就听到外面叫,茶姑正就着大姐吃剩下的填肚子,听见声音赶快过去,外面是来收盘子的,吴大姐看了眼,正是二姑娘身旁的米妹。
茶姑把盘子收进匣子递过去,米妹又送过来一个大篮子,茶姑接过来乍舌:“乖乖!真沉!是什么?”
米妹笑着说:“二姑娘怕大姑娘在路上吃不下饭,这都是用香油炒过煸过的小咸菜,又放了六罐酱干肉。”
茶姑一边笑着说:“这么多?”一边把篮子提到吴大姐面前掀开上面盖着的布让她看,大篮子里塞得整整齐齐满满当当十几个小瓦罐。
吴大姐一见泪意又让勾了上来,捂住嘴,把哭声咽回去,勉强说:“……告诉你家姑娘,说她费心了。”说罢摆摆手让米妹走。
茶姑见她这样,放下帘子把篮子提到轿子的角落里,挪过去递了条手帕给吴大姐说:“姑娘,大喜的日子,掉泪不吉利。”
大姐点点头,仰起头喃喃道:“我不掉泪。我有个好妹妹,她一定能替我在爹娘跟前尽孝的。”强撑着露出个笑来。
又过了一刻,只听轿外突然热闹起来,一人高声唱诺道:“起——轿——!!”
随着这一声,轿子晃晃悠悠被抬了起来。真正要出门了!吴大姐的心一下子掉进了无底洞!说一千道一万,她从这一刻起再不是爹娘怀里千般宠万般爱的姑娘,而是别人家的媳妇了,从此后提心吊胆侍奉公婆侍候丈夫教养子女,再也没有轻松日子过了。
吴大姐猛得捂住嘴,把一腔痛哭都咽回去,整个人像要散了架似的剧烈颤抖。茶姑见大姐全身抱成团,紧紧缩成了个球,上前紧紧抱住姑娘,眼中含泪,口中却说着吉祥话。
“……天赐良缘喜洋洋,白首偕老岁寿长,拜别列祖与列宗,百年富贵荣华享。”
外面有人高声喊:“起——轿——喽——!!”
小孩子们在轿外欢笑吵嚷,围着花轿奔跑,趴在轿帘上往里偷瞧。
“花轿起来了!花轿起来了!”
轿子慢腾腾晃悠悠动起来,一步一挪的向村外去。周围是连天的吉祥话,一派欢声笑语,村人都笑着跟着花轿走,一直送出了村。
吴老爷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满院子里有头脸的客人都敬过一轮后,听外面人报花轿可以走了,前面的嫁妆已经出了村,路已经空了。他立刻叫来敬泰,要他领着敬齐替他陪客人吃酒,又交待敬齐,说他年纪大就要照看着敬泰,别让人狠灌他吃酒。
交待完后看着儿子们能撑得住场子才自己回房换了衣服,准备再去看一眼吴冯氏就送嫁去。
要是以前,吴老爷可能只是指派几个家中的老仆,了不起再叫个族中的闲人去替他送亲,可现在风水转了,大女儿出嫁,吴冯氏哭得像去了半条命,他无论如何放心不下,决定自己辛苦一趟,亲自送大女儿到聂家去。
吴冯氏在屋子里自从听见唢呐响就趴在被子里哭,大喜的日子不能让人听见,可她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