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那人说:“好好的把人送过去,看好了,可别让人跑了丢了没了,不然回头你家大爷想起来了想过去瞧瞧,你再给我交不出来人,那这话就不好听了。”
壮汉呲牙一笑:“大爷,别说是两个娘们,就是只老鼠都跑不掉!”
吴敬泰扬扬手,壮汉跑回去,拉着驴的笼头往外走,走得远了才坐到车辕上甩鞭子让驴跑起来。
车里两个人,荷花团着腿坐在外面,里面的是她娘,她脸上手上都是娘打得拧得掐出来的伤,可她脸上却什么表情也没有。
她看着车内一角,身子随着车动来动去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想什么,能想什么,该想什么。从她回到吴家让人给领到一个屋里关起来时,到后来又跟娘关在一起时,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或许之前她想过段浩方,想着或许吴冯氏还是吴老爷会来看她,或者是吴冯氏身旁的那个冯妈。
可是谁也没来,她娘来了,跟她关一起了,娘打她,抓着她的头发拿凳子砸她,她躲,撞到桌子和床声音还挺响,可是也没人来看。她没求饶,没哭,没喊娘,娘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拿那双眼睛瞪着她,然后打,按着她打。
这是怎么回事呢?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她有时想,这人的命,变得真快啊。
第 207 章
作者有话要说:【警告】黑暗,血腥,不建议晚上看
大汉叫二赖,他替吴老爷看田,其实周围方圆百十里都是荒地,一眼望去看不见一点人烟,生人腿走断了也走不出这片。他几天巡个一回,防着有生人跑进来,逢到天干物燥之时也要小心枯枝败叶起了火,要是有狼什么的东西就要设陷阱打死。
二赖没有父母兄弟,也没娶老婆生孩子,他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女人?窑子里不都是吗?仍上俩钱就亲哥哥好弟弟的搂上来了!孩子?街上不都是吗?我要是想要了街上抱一个回来谁知道啊!打小养的那不就跟亲生的没两样吗?费那闲事干嘛!”所以他口袋里的钱存不了两天就都花光了。
吴老爷雇他看地,多数是按月给他米粮,逢年过节再给他做两身衣裳,二赖也知道自己在村里不受人待见,大姑妾小媳妇都躲着他走,其实他还真没做过什么坏事,就是脸长得凶了些。既然这样,倒不如一个人住得远些自在,何况跟了吴老爷后,人人见了他虽说没什么笑模样,可也不往外赶他了,哪像以前?去哪都跟土匪进村似的。
他赶着车,车里的两个女人是谁,吴老爷为什么把人送出来,为什么不往别的地方送,而是送到这里不让人见,这些事他都不管,也不在乎,反正吴老爷说什么他干什么。又不让他杀人填坑,操那闲心干嘛?
所以他把车赶到家,把人赶进屋,把驴放开让它去吃草,把屋门拿铁链栓上后挑着桶就去河边打水了,打了水回来升了灶做了面条,盛了两碗端进那个屋里,见里头两个女人一坐一站的。他把碗放在地上说:“先吃着,明天我给你们做床。一会儿我弄点草过来,今天晚上先凑和吧。”
这草房子还是他自己搭得呢,前后两间大屋,旁边搭了个棚子垒了个灶。偶尔刮点风下点雨什么的屋里跟外头也差不多少,以前就他自己一个人怎么过都行,可这下来了两个女的,看打扮也不像是干活的粗人,怕是养在屋里的……
他啐了口,呸!别想了,管她是养在屋里的还是养在罐里的?都跟他没关系!
临关门前他又想起来要嘱咐一句,挨着门缝呲牙嘿嘿一笑,记得他以前这么笑时把那窑子里的姑妾都给吓得滚到床下去了,那白条条的身子连滚带爬往门外扑,一边扑还一边喊:“妈妈!妈妈!有……有……!”他都想替她喊:杀人的来了!
所以他觉得配上自己这么张脸,再吓唬两句,这两个风吹就倒的女人一定不敢跑!
他说:“这一会儿天黑了有狼跑出来,你们可别出去!”想了想又加了句,“这地方可没什么人烟,只用两条腿走到腿断也出不去,这边没路,要是走到沟里让鬼给抓了去可没人能救得了!”
他连吓带编的说了半天,自以为这副样子都能把那胆小的给吓哭了,可再看这两个女的仍是一站一坐,连动都没动。
他嘿嘿两声,退出来把门栓上,再拿铁链子多绕几圈,看看再把一旁的大水缸给挪过来,累得一身臭汗暗骂道明天就拿绳子把这两女的给栓屋里,我就不信栓着她们的腿了还能跑!
他倒不知道这两女的是怎么惹着吴老爷了,他就知道吴老爷把人交给他,交待他不能让人跑了。
既然吴老爷这么交待,那他就这么听着。
觉得这门关得够严实了,他拿起镰刀往腰后一扎,出去割草了。
二赖走远了,屋里就听不到他的声音了,过了一会儿,屋里的荷花觉得这一片连一点人声都没有,就像她小时候住的地方,这里比那边还静。
她走到门边把地上的两碗面端起来,一碗端给坐在地上的妾,一碗自己吃。二赖没给她们拿筷子,她就挨着碗边吸溜。面烂了,也没放盐,也没放点青菜,连点咸菜都没有,淡淡的没一点滋味。
荷花吃着,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她就是在吃,有饭就吃。
她吃完了,妾面前的那碗还没动,她也不过去,把碗又放回到门边去。
自从离开吴家上了这辆车,妾就没有再跟她说过一句话了,她甚至都不看她。有时她看车外面,有时不知道她的看哪里。荷花看着妾的眼睛,觉得那里面什么也没有,连她也在不里头。
这是哪里呢?
这间木头屋子看起来盖得并不结实,墙都是歪的,顶好像也是歪的。她小时候就是住在这样的木头屋子里,一下雨到处漏,她那会儿都是睡在地上,然后带着土渣子的水就这么流到她的嘴里,后来她学会怎么睡觉了,用胳膊挡着脑袋就行。
荷花轻轻笑了笑。自从小时候妾带着她跟着吴老爷回了吴家以后,到现在已经十几年了。从那以后她住在敞亮的大屋子里,睡在床上,盖着被子,吃饭还有菜,从吴家到段家,她有了头钗,带花的衣裳,梳头也有头油了,有镜子照,还有胭脂擦,她还嫁了人,还有了个儿子。
然后她又回到这里来了。
天黑前那个男人回来了,她听见他在外头呼哧呼哧的来来回回好几趟,然后他过来开了门,把草搬进来给她们铺了两张‘床’,然后他收走她的那只空碗,只瞟了一眼摆在妾面前一点没动的面,嘿嘿笑道:“不吃?不吃饿得可是自己的肚子!”
这人赶着车带着她们走了十几天,也不知道是把她们带到哪里了。她本来以为会被人卖掉,或者直接往井里一推了事,她以为自己会没命,可没人对她怎么样,没人来打她,没人来骂她,甚至也没人来问她。
到底……他们知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要是不知道,二爷为什么把她送回来?吴家又为什么关着她?她以为他们把妾关进来就是让她来问她的。
可要是知道了,怎么会什么都不对她做……
荷花糊涂了,头一回不明白了。她想不通。不过既然只是把她关在这里没有卖了她也没让人害她,那是不是说……以后二爷还会来接她走呢?
荷花这么想的时候心里就舒服多了,只要过了这几天,二爷总会来接她的,到时她给他带着那个孩子,他偶尔过来看看她,多好。
天黑了,屋里没灯,那人没给她们准备灯,除了地上铺的草和角落里堆的一些破烂以外这屋里什么都没有。
荷花把草再堆得好些,对她娘说:“娘,睡吧。”
妾没理她,她也没再说,自己躺到草堆上,枕着胳膊闭上眼睛,心里想到了明天,她把这屋里收拾收拾,把用不着的东西都理出去,也省得生虫子养老鼠。
旁边屋里的二赖想明天先把床给她们打了,也不难,扎两个板子安四条腿就行,这次回来多带了两袋面,应该够吃的,还要去割些菜,再打两只兔子什么的,不知道那两个女的会不会做咸菜,要是会就好了,明天记着问问。
夜深了,人都睡了。只有荷花的妾还坐在地上,面前还是那碗面,都糊成一团了。
荷花睡到半夜,她娘把她推醒了。
妾端着那碗凉透的面给她说:“给你吃了吧。”
荷花迷迷糊糊的起来接过面,妾坐在她面前,弯腰陀背的看着她,脸上带着一丝没什么力气的笑。
妾推推碗:“你吃了吧,我不想吃。”
面冷透了,没一点汤,上面结成了饼,下面全都是糊糊。她确实还有些饿。她端着碗看妾,妾又推了下碗:“吃吧。”
她低头吃面。
妾看着她吃,说:“你是怎么想的?跟我学学。”
她停了口,妾又推推碗,她接着吃,说:“没怎么想。”她吃了两口抬起头说:“娘,回头等二爷来接我了,我带着你一起走吧。”
妾抬眼看她,不笑了。那眼神冰冷刺骨,只是一下,她再看,妾的眼神又呆呆的了。
妾低着头说:“你吃。”
她又开始吃,吃了大半碗了,妾又问她:“你……都是怎么想的?”
她几乎把头埋进碗里,没有看她,半天才说:“……我就想着,要是只剩下那个傻的就不会让接走了,我就可以带着他过了。要是都接过去,我是没办法跟着走的。”
妾嗯了声,她把面吃完了。
她放下碗,觉得肚子里有些痛,可能是面太凉了,她按着肚子又躺回到草堆上。
越来越痛。
她看着妾慢慢后退着站到离她最远的角落里去。
她明白了。
她挣扎着爬起来,痛得又滚到地上去,再爬起来,向妾走去。
妾躲,她抓了两三回才抓住她,两人踢着滚到地上。
她的肚子很痛,好像肠子给绞断了一样。她的手在抖,她快没力气了。所以她抓着妾的头发把她的头使劲往地上砸。她压在她身上,她的两条腿在空中乱踢乱踹。
妾没喊,血都溅到眼珠子上了也没喊,死死咬着牙在她的脸上抓,戳她的眼睛,揪她的头发。她不管,头发一缕缕带着血带着皮被揪下来她也不管,她只顾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着她的头往地上砸,砸到她没力气为止。
二赖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打桩的声音,咚咚咚的闷响。
这不是就在他的屋里吗?
他坐起来,细听,旁边关那两个女人的屋子!
他从床上滚下来,跑到隔壁打开门,就着半掩半明的月光,他捂着嘴后退了一步。
“乖乖……天老爷……”
屋里那个年轻的女人揪着那个年纪大的女人的头发有气无力的往地上砸,脑浆子都砸出来了,白呼呼的流了一地。
二赖后退,跑到院子里拿着挑水的扁担再冲过来,这女人成精了!鬼啊这是!他举起扁担要打,就见那个年轻的女人晃了两下,栽到下面那个年纪大的女人身上不动了。
半天,他大着胆子过去瞧,踢踢上面这个,再拿扁担戳戳都不动。
“……两个……都没了……?”
二赖转身跑出去,扔了扁担趴在墙根哇哇吐起来。
第 208 章
入了秋,这天反倒越来越热了。
张妈妈抱着一个小匣子走在屋檐下的阴影里进了屋,青萝赶紧迎过来说:“张妈来了。”张妈妈冲她笑笑,跟着她进了里屋,二姐正半靠在窗下的竹榻上吹着小风乘凉,屋里还摆着一盆井水。张妈妈看见了道:“这天看着是热,可到底是立了秋了,这凉水盆可是不能再摆了,不然看着是不起眼,到了日后那骨头缝里都会浸上湿气,连下地走一走都不行呢!”
二姐摇着扇子翻着账本,听了就让青萝把水盆挪出去,说:“也是,那以后屋里不放这个了,昌伟和昌福的屋里也不能再放了,现在也就中午这一会儿热点,早上晚上可是凉的。”
等青萝出去,张妈妈把匣子拿给二姐,打开看是一小匣子的碎银子,二姐拿小秤称了后收起来,在账上记上一笔,这是王大贵送来的庄子上这一季的收成。
张妈妈看二姐这会儿脸色还不错,就小心翼翼的道:“听说,前几日米妹嫁的那一家来人了?”
二姐见她这副样子笑了,说:“张妈坐吧,你又不是外人?来人了,听说是她的嫂子,送了亲手做的两双鞋,还有腌的两罐咸菜。难为她还记得我爱吃的那个味,一会儿晚上吃馒头时拿出来,你也尝尝。”
张妈妈坐下啐道:“忘了本的小丫头片子!”
二姐听了只是笑。七斤和米妹嫁了也有半年了,前几天米妹的嫂子来,先是说米妹已经怀了孩子,算命的说这一胎一定是个男孩!二姐听了也替她高兴,就让人拿钱拿东西给她嫂子带回去,结果她嫂子不敢接东西,倒是跪下结巴着说想赎了米妹的身契。
原先这两个丫头出嫁,二姐念着她们嫁的不是院子里的人而是段浩方铺子里的,不能跟红花那样白天在院子里,晚上回家去。刚成亲也不好让她们就离了家,就说等到生完了孩子再回来也行,这边月钱还照样给她们算着。
这本是件好事,其他院子里的嫁了丫头,也就一个月半个月的回一趟家,有的怕丢了差宁肯不回家也要继续留在屋里侍候老爷太太。二姐这么着对七斤和米妹,其他院子里的丫头听了都挺羡慕的。
谁知道米妹这刚怀了孩子就来管二姐要身契了。
张妈妈嫌她忘恩负义,红花更是气得想找过去好好骂她一顿,二姐倒是觉得没什么。现在见张妈妈还生米妹的气,笑着说:“一个丫头罢了,有什么好生气的?家里多少事不够你忙的?倒要为了小丫头费神!”
张妈妈听了才闭了嘴,只是脸上仍是忿忿的。
二姐见她这样,就说:“我倒还记得买她的那会儿。当时婆子给人牙子钱,说她娘还在门口等着,我就问她要不要去再见一见她娘,你记得她那会儿怎么说来着?”
张妈妈当时也在,听了倒想起来了,冷笑道:“她不是不见吗?还说什么以后都不见!呸!就是卖了她那也是她亲爹娘!刚出了门就不认亲娘了!再说这世上卖了孩子讨生活的爹娘有多少?也不见别人都跟她一样的!何况我们吴家又没亏了她?自从她进门,挨过一指头没有?比起那天天挨打挨骂的人命不知道好了多少!她亲娘就是卖了她,那也是存了心的!没把她往那脏地方卖!再说当时不是因为要给她爹治病才卖她的吗?这丫头!就是个没心肝的!”
二姐由着张妈妈骂了个痛快,等她不骂了才道:“对着亲爹娘她都是那个样,对着我还能有什么不一样的?一样米养百样人,她就是这样的人,咱们还是别为了这种人生气吧。”说着见青萝回来了,就让她给张妈妈端碗米酒来,笑道:“喝了消消气。”
张妈妈就着煮花生喝了一碗半的米酒,见二姐这里没什么事就回屋歇着去了。现在青萝回来了,二姐身前侍候的就是她和红花,张妈妈和胡妈妈年纪大了,没什么事都在屋里坐着,或者过来陪二姐说话,要不就去看着昌伟和昌福,倒是不怎么干活了,二姐有事也不吩咐她们。
等张妈妈走了,青萝过来说:“三奶奶,二奶奶想来找你说话。”
二姐一听就笑了,说:“我就说你怎么一去这么久还不回来,在外头遇上人了?”
青萝坐下给二姐打扇,说:“我刚把昌伟和昌福那屋的水盆挪出来,就被二奶奶屋里的那个小春给叫住了。”
听了这名字二姐就忍不住想笑,看青萝也是一脸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