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浩方顾不上多说,一边扯着这闲汉说多谢大哥,一边拉着他从后角门出去,他身上也就二十几个钱,不多,见天虎在旁边,就道:“去跟你们奶奶要半吊钱来。”
天虎因问不出这人嘴里的话就一直守在外头,只听见个皮毛,见段浩方让他去传话,赶紧往二姐院里跑。见着红花了小声学了两句道:“没听太清楚,好像是那边的孩子生病了还是受伤了,这人是来报信的。”
红花回去跟二姐一学,二姐一边拿钱让人给段浩方送过去,一边说:“受伤了?小孩子能受什么伤,怕是生病了吧?”
红花也道:“可能是磕着碰着了?七八岁的孩子正是爱闹的时候。”
过了会儿段浩方回来把事情告诉她,二姐问他:“你要不要回去一趟?”
段浩方点头说:“那人说得不清不楚的,我回去一趟。”
二姐就给他收拾东西,又说:“带着大夫去吧,也不知道那边是怎么回事。”
段浩方嫌麻烦,说:“那边也有大夫,不用从这边带。”二姐还劝他,道:“那边你都快十年没回去了,也不知道以前认识的大夫还在不在,万一一时找不着好的怎么办?孩子不都让给耽误了吗?”
段浩方叹气,笑道:“女人怎么都这样?我出个门,你恨不得让我背着房子走。以前我去南方你也没这么麻烦啊?”
二姐白了他一眼不吭,出去让红花去请相熟的大夫,回来跟他商量着说:“这事,要不要跟爹娘说一声?”
段浩方想了想摇头说:“等我回来再说吧,还不知道那边到底是什么事呢。”说完了才想起来,问她:“你是不是又想把孩子接过来了?”
二姐摇摇头说:“就是不接回来,我也想让人去看看。”那两个孩子放在外面始终不如放在眼前安心,再说他们现在连娘都没了,再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老太爷又明着不肯承认,暗里那两孩子的出身也上不得台面,与其留在外头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样,不如放在眼前让她看着。她又说:“到底是自己孩子,这不在眼前也不知道怎么样,让别人看着我还是不放心,瞧瞧,这不就出事了吗?也不知是受了伤还是生了病。”
段浩方笑道:“得,我是拗不过你!等这回看着没事了,你就把人送过来,好不好?”
二姐见他终于松口点头就露出个笑来。那边红花过来说大夫请来了,车也套好了,二姐提着包袱送他到门口,看着他走了。
第 191 章
看着段浩方出了门,二姐回屋边收拾边发呆。现在两个人算是什么都说开了,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了,这是不是好日子就要过到底了?
她坐下想笑,可心里仍是沉甸甸的放不开。长出一口气想,这下睁着眼睛往前看,似乎就能一眼望到十多年后了。
段老爷和段章氏年纪都大了,段浩平废了,魏玉贞天天守着儿子,最近又透出意思来天天过来跟她套近乎,似乎是想让段昌正跟段浩方学,再过几年想让段昌正到铺子里跟着学点本事,日后也不至于在家里等人给饭吃。如今就连她都要看着她的脸色说话,二姐真觉得眼前是一点闲事都没有了。
眼看着日后这三房的日子就指着段浩方过了,她是他的媳妇,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家里也没人再专门给她找不痛快了。
这还能有什么事呢?石榴也没了,杨明月也走了,就剩下个荷花放在那里养着也不在跟前碍眼。那两个小老婆生的老太爷明摆着不认,就是老太爷走了这事也再没有翻过来说的余地。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人想抬举那两个孩子,娘有身份的那个生下来是个傻子,全须全尾那个偏偏娘的出身说不得。
想到这里,二姐真是梦里也要笑醒了。可是她支着桌子自己想了一阵却仍是笑不出来,多好的事啊,她为什么不觉得高兴呢?她揉着胸口,那里像压着一块石头似的让她喘不过气来。
或许,是因为那两个孩子?到底孩子是无辜的,她可能是良心不安了吧。
她这么想着,在屋里转了两圈出去叫了张妈妈和胡妈妈过来,关了门跟她们两个说:“刚才来了人说那边的两个孩子出了事,不知是病了还是伤着哪里了,你们三爷已经过去看了,我就想着那边没人照顾孩子也的确不是什么长久事。”
听弦知音,两个老婆子都是明白人,二姐这么一说就有人立刻接过去了,胡妈妈跟张妈妈对看一眼,先说道:“奶奶说的是,既然这么着,老婆子就回去一趟,替奶奶顾着那边的事。”
二姐点点头,拉着胡妈妈的手说:“这事也不是多着急,不过先跟你们提一句罢了。怎么着也要等天凉快了再让你们过去,不过我也想着等你们到了那边,也可以多替我回家看看。”
说到吴家,二姐眼圈就湿了。她每年让人送东西回去,回来的人也带了吴冯氏的信给她,可旁人说得再多也比不上自己亲眼看一次的好。可就是她,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吴家看看了。
见二姐掉泪,胡妈妈陪着哭了一回,说既然那边的孩子生了病,她回去做几件衣裳让人带过去也是个心意。说了这个她就出去了,二姐也没有多留她。
胡妈妈心里清楚,她比不上张妈妈得二姐的心,眼见着红花如今顶着二姐屋里的头一份大梁,她男人又在外头跟着段浩方,旁人再难插一把手进去。青萝又回来了,七斤和米妹嫁的也是外头铺子上的能人,日后回来了怕也要大用。她年纪大了,干不动活了,还不如到旧宅里守着两个孩子过清闲日子去,二姐不是个小气人,绝不会亏待了那边的两个孩子。再说那边离吴家屯也近,她也可以多跟亲戚走动。
想明白这个,胡妈妈倒觉得回去反倒是件好事,于是乐颠颠的回屋翻箱子找布头给那两个孩子缝衣裳去。
胡妈妈一出去,张妈妈就掉泪了。她没孩子,倒有一半的心寄在二姐身上。她知道自己年纪大了不中用,现在有事二姐都是吩咐红花的,这下更是要把她给赶出去了,离了二姐她可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活。
二姐一见张妈妈掉泪就赶紧拿了帕子给她擦,搂着她的肩劝道:“张妈妈这是干什么?别忙着哭,我还有事要你替我去办呢。”
张妈妈听到有事就赶紧抬了头,二姐见她脸上胭脂糊成一团,干脆亲自绞了把手巾让她擦脸,坐在她身旁道:“张妈妈别想那么多没用的,我就是离了谁也不能离了你。昌伟和昌福还小,我怎么着也不会让你过去的。”
张妈妈听了就松了口气,马上想到大约是二姐怕只有胡妈妈一个人被叫来说让她回那边去会不舒服才连她也一块叫过来的,既然二姐不打算让她走,那她也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二姐倒是想让奶娘回去,她想让张妈妈照顾昌伟和昌福。家里现在眼看着用不了这么多人,人越少事越少。
她交待张妈妈准备一些给那两个孩子的东西,回头让人跟着送过去,再多加些吃的用的之类的。既然觉得对不起那两个孩子,就从现在起对他们好点吧。
段浩方带着药房的年轻大夫路上赶了六天才回到旧宅,驴车绕到后门处,守门的老头出来开门,一见段浩方就想喊,他赶紧摆手让他闭嘴,悄悄的把车赶进院子,然后直接领着大夫去了他以前的院子。
一进院子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一看,院子外头支着一个小炉子正在熬药,旁边却没人看着。段浩方不高兴了,站在院外喊:“李妈!这药怎么没人看着?人都到哪里去了?”
他刚喊了两声,李婆子就跌跌撞撞的从屋里跑出来,看着跟个疯婆子似的,扑到他脚下就开始嚎。
段浩方是让开也不是,扶又嫌她脏污,僵了一会儿见她哭上了瘾似的,口中也不知道在骂什么,就干脆不理她了,领着大夫进了她刚才出来的那间屋子。
大夫看见里屋床上躺着个人就放下药箱过去看,先掀开孩子的眼皮看,又掰开嘴看,然后才摸着腿和胳膊上的伤处打量。
李婆子这时也进来了,还想扯着段浩方哭诉告状,他却根本没容她多话,斥道:“大夫正瞧病,你就别大声说了!熬药时怎么能没人看着?”
李婆子立刻就拍着大腿骂荷花:“我让这小蹄子看着的!她又溜了!等我找她去!”说着就要跑出去找荷花。
段浩方正不想让她在这里呆着,见她出去也没拦着,大夫却从里屋出来说:“这孩子是怎么伤的?”
大夫这么问,段浩方就看李婆子,李婆子让他这么一看就不敢动了,结巴半天又想往地上坐要哭,段浩方扯着她将她推到屋外,大夫没跟着过去,躲回里屋去了,他觉得这病人的伤透着古怪,不像磕的不像碰的,也不像摔的,倒像是……让人给打的……
李婆子出来了只管哭,段浩方恨得牙根痒,低声问她:“我把人交给你,你就把孩子养成这样?你倒是怎么给我交待?”
李婆子见他发了火倒不敢再啰嗦,跪下把事情说了遍,只哭着道:“二爷!我过去的时候就看到小少爷让那花架子压在身上!那傻小子还趴在上头!他是存心要小少爷的命啊!”
段浩方听到这里难得呆了一下,问道:“……是那孩子故意的?”他倒是没办法跟李婆子一样喊‘傻孩子’,却也疑心那傻孩子是故意伤人的。他在外面也曾见过有傻子无缘无故追打旁人,莫非这个孩子也是这样?那可不能留他了。
第 192 章
大夫听了段浩方的话才如恍然大悟般的点头说:“我就瞧这位小少爷身上的伤不像摔的。”说完叹气摇头。
段浩方见那小孩上回见时还机灵可爱,现在却人事不醒一身是伤的躺在床上,确实有些心疼,见大夫脸色不好就上前追问道:“大夫,我这孩子要紧不要紧?”
大夫跟段家相熟,知道段浩方是段家年轻一辈中数得着的,这次跟着过来也是想多跟他套套近乎,可现在却有些后悔不该跟着过来。见段浩方眼睛不错珠子的盯着他,踌躇半天才道:“……这位小少爷,胳膊和腿上的伤都好说,其他一些小伤处便是不去管也会自愈,只是……咳,只是,我怕小少爷有五脏六腑之中或有损伤,这个就……”
段浩方听了一惊,立刻去看那孩子的肚子,见不青不肿看不出来有伤,就问大夫:“我瞧着,不像有伤啊。”
大夫拉段浩方靠近床边,慢慢将躺在床上的孩子侧翻,只见背上大片大片的青紫淤黑!
段浩方一见就傻了眼,大夫见他明白了就再让孩子躺好,叹道:“这小少爷怕是背部遭到重击,才会……所以从前面看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话不用说得太明白,这孩子,怕是没几天好活了。
大夫摇头走出里屋,在外间桌前坐下,开箱取出纸笔,病人这样的伤势,无非就是拖日子而已,除非华佗扁鹊重生,或可有一线生机。
段浩方见那孩子额头身上尽是擦伤,闭目等死一般躺在那里,心头火起!那个傻子!早知有今天,他生下来以后就该扔出去!他追出去站在大夫旁边求道:“大夫!大夫!还请救救我这个孩子!若是需要什么好药,只管说就是!我便是倾家荡产也要救他!”
大夫笔下一顿,抬头见段浩方焦急的看着他,叹道:“医者父母心,我自会尽全力。只是,药只能治病,不能治命。这孩子,看天意吧。”他刚才见那孩子昏迷不清,本来疑心是撞着头或伤着后脑了,摸了一遍没发现什么伤处,摸到腹部时只觉手下绵软虚晃,便猜可能是内腹有伤,可正面找不到创口或伤处,这才发现他后背上遍布的撞伤。
这孩子是被耽误了啊……本来伤在后背,却偏偏让其仰面躺在床上,若是能早早医治……大夫想到这里摇了摇头,看那伤处,怕是背上的骨头都断了几根吧?这孩子撑了这许多天,看来是当时那木头花架倒下时砸中他震伤了内腑,血慢慢积在腹中,若是能够止血,或者还有救,只是不知道现在灌药下去还有没有用?
大夫想到这里,在心中斟酌良久开下一个方子交给段浩方说:“病人年幼体弱,所以不敢用重药,只是这样会有多少效果也就难说了……”
段浩方拿着方子有心想让大夫开些有效的药,可想起大夫说的那句年幼体弱又咽了回去,跺跺脚拿着药方出去,叫守在外头的富贵出去抓药。
等富贵走了,段浩方先回屋去看了看孩子,请大夫多加看顾,他出来拐去找了李婆子,细细问了当时的事。
李婆子让段浩方一吓,她也怕这孩子死了让她赔命,正躲在屋里哭,见段浩方过来问她立刻跪下把荷花和那傻孩子骂了个底朝天,好似这一切都是他们做下的恶事,与她是完全不相干的。
段浩方听她轱辘车似的颠过来倒过去就是那么些东西,也听出来了当时她过去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至于两个孩子怎么跑到屋后头,那孩子又是怎么被花架子砸到的,那傻子又怎么会在那里没人知道。
唯一明白的就是当时就他们两个在那里,旁边一个人都没有。
段浩方让李婆子在屋里歇着,他出来去找荷花,最后竟在以前灶房的那个院子里找着人了,原来她在那里洗衣裳,见着他过来了,她才赶紧在裙子上擦干手过来跪下磕头。
段浩方见这个院子里晾的都是衣裳被罩单子,奇怪的问她:“……你这个时候洗什么衣裳?”
荷花规规矩矩磕了个头,说是李婆子让她洗的。
段浩方一听就明白了,问她洗了多久?
荷花道两天一夜。
段浩方在灶下转了一圈,见灶台也擦干净了,锅也都刷得锃亮,就连院外头堆着的柴都劈好了堆得快有墙高了。他算是知道了,怕是出了那个事后,李婆子生气,就使唤她干活来撒气。
荷花是吴家人,又是二姐的庶姐,段浩方对她还是有些客气的,温言道你找个干净地方坐着,我有些话问你。
荷花找了个地方仍是站着,段浩方也不勉强她,先问孩子的事,然后才绕到那天的事上。他问的温和,就像个久未见孩子的父亲向照顾孩子的丫头婆子问孩子的起居一样,每天穿什么衣裳,什么时辰睡觉,每顿吃几碗饭,偏不偏食,睡觉蹬不蹬被子之类的。
瞧着倒像是他拉着荷花没话找话聊似的。
他问的琐碎,荷花答得越清楚。
傻孩子和那个孩子从小不住在一起,傻孩子跟着她住,那孩子跟着李婆子住,连吃饭都不在一个桌上吃。
那孩子不爱吃饭,每到饭点就躲,可没事时却爱拿着点心瓜子什么的嘴里不停。傻孩子有时吃完了自己的饭,就到那边屋子去,站在门外头含着手指头看李婆子哄那个孩子吃饭,边看边流口水。
李婆子常拿傻孩子来吓唬那个孩子,说你看!不吃饭就会变得跟傻子一样,跟他一样!
傻孩子喜欢那孩子手里的东西,吃的玩的,也喜欢他身上穿的好看衣裳,常常跟在那孩子后头时不时的想摸他一把抓他一下,让李婆子看见了就是一顿好打。
二姐送过来给孩子的东西是一人一份一模一样的,可是李婆子只拿旧衣给傻孩子穿,新衣都是归那孩子的。傻孩子长得快,个子高大又胖,荷花就拿自己的私房去外面扯些不值钱的布回来缝衣裳给他穿。
李婆子中午有睡觉的习惯,可那孩子不肯睡,总是会等李婆子睡着以后偷溜出来玩。李婆子不许他玩泥巴抓虫子,他都在这时玩,算着李婆子要醒了,就洗干净手脚再爬回床上去装睡。傻孩子中午有一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