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九斤的弟弟虽然得了棺材铺三分的利仍是心怀怨恨,偷偷把吴九斤做好的棺材底的钉子起松了,又把楔子给打掉几个,想着让买了棺材的丧家去找吴九斤的晦气。可他没想到丧家闹得太厉害,自己的嫂子当时被人推搡间受了侮上了吊,吓得他躲在家里一直不敢出门,还让他老婆把小侄子带回家来养着,想着有机会再跟他哥赔罪,谁知丧家又告了官,又把他提了过去,他在官老爷前不敢狡辩,竹筒倒豆子说完后就吓晕了。
吴老爷长叹一声:“……这还是亲兄弟呢,为了点钱就能闹得家破人亡。”
吴冯氏说:“这都是他家祖上没积德,谁知道上辈子他们家做了什么亏心事,这辈子报应来了呗。”
吴老爷说:“……你说要是咱家的敬泰敬贤日后也这么着……”
吴冯氏呼的一声坐起来:“呸呸呸呸!你吃错药了咒自己儿子!咱家才不会呢!”
吴老爷望着帐子顶不接腔,吴冯氏见他这样也不安起来,趴到他怀里说:“……要不,我去庙里拜拜?多捐点香油钱积积功德?不管咱家有什么事,不能报应到我儿子身上!”吴老爷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吴冯氏自己也不能说从来没做过亏心事,她越想越怕,从床上骨碌起来衣裳都来不及披就站在屋里衣柜旁边的观音画前合掌祷告起来。
吴老爷看她这样,叹气说:“你也披上衣裳啊……”神鬼之说,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他也是心存敬畏的。
第 23 章
可吴老爷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下床给吴冯氏披上衣裳说:“我看都是钱闹的。”
吴冯氏不解的问:“……所以咱不是要去寺里捐香油钱吗?佛祖会保佑咱儿子的。”
吴老爷也不跟吴冯氏解释了,扯着她回到床上,盘算着明天再跟吴二姐说说,今天吴二姐说的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可孩子小也说不清楚,他也不太明白,明白了一点,可大半仍是不明白。
这个家好容易出了个明白人。
吴老爷抱着吴冯氏突然说:“你说,这宝丫头要是个儿子该多好。”
吴冯氏愣了愣,说:“……咱已经有敬泰和敬贤了,你还想要儿子?”
“谁嫌儿子多。”
吴老爷不跟吴冯氏多说了,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窗外已是天边泛白,鸡都快叫了。
第二天吴冯氏起床后头一件事就是把婆子叫来商量着捐钱做善事,昨天夜里吴老爷的一番话让她格外不安起来,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她偶尔的恶念会不会报应到儿子身上?虽然吴冯氏自嫁进来后没做过什么伤人害命的事,可是被吴老太太薄待时也曾在深夜中诅咒过老东西不得好死!在老太太归天时也曾经开心的几乎要笑出声来。在吴老爷去那些妾们通房的屋子里时也曾经恨不能把她们推到井中去,在她们生下孩子时也曾经咒她们一尸两命。她不是坏人,她也害怕报应,她活到现在除了一个最恨的敬齐的姨娘也不曾真的存心害过什么人。可是那些恶念会不会上天菩萨都记在心中?会不会日后报应到她的儿子身上去?
跟婆子一番商量后,她决定先去给附近所有的庙宇庵堂都捐上一笔钱,然后在村口外舍三天善棚,给过路的舍粥舍馒头。
她站在观音像前诚心祝祷,她愿意从此茹素不再杀生,日日念经,望菩萨慈悲为怀,不要报应在她的儿子们身上。
吴冯氏在这边忙,吴老爷则在早饭后把吴二姐叫到前院去。
吴二姐昨天夜里乱梦三千,一会儿梦见自己被投入油锅赶上刀山,在地狱中受尽苦难酷刑,一会儿又梦见回到了现代,在这里的几年清闲生活不过是黄粱一梦,她攒下的金豆子玉佩都没带走,吓得她一下子坐起来,一屋子提心吊胆一夜不敢睡沉的丫头婆子一窝蜂涌进来连天喊:“二姑娘!你可不能有事啊!”
吴二姐这天早上昏昏沉沉,一时恨不能干脆逃回现代去,不受这份罪,做个小孩子事事要受人辖制,可没有她当大人的时候自在,要是真被当成妖魔鬼怪绑去泼狗血喂符水,她宁愿回去朝九晚五辛苦一生。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甘心,这辈子她好不容易不必再为吃喝房子发愁,攒金揽银呼奴婢喝婢,不管是在吴家屯当地主老财家的姑娘还是日后嫁到段家当少奶奶,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要让她说她一点都不想过这样的生活,那就是大瞎话。
红花和张妈比往常细心一百倍的侍候吴二姐梳洗用饭,这边早饭桌子刚撤下去,吴二姐正想回床上再眯一会儿,吴老爷那边叫人来传了,车都停在大门外头了。
吴老爷不想让吴冯氏知道他找吴二姐问什么事,昨天夜里吴老爸试探过后知道,吴冯氏还想不到那么深,妇道人家除了信鬼信神也不明白这世间道理。他今天刚好要到外头去看看,干脆带着吴二姐一起去,对吴冯氏只说是带她出去玩,在路上他自可细细问吴二姐是怎么想的。
打定主意后,他就掐着时辰站在了吴二姐的院子前,吴冯氏此时正跟婆子商量事,倒没注意他又绕回来。吴二姐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吴老爷进屋来,吓得整个人都傻了也僵了,这边吴老爷让张妈给她换了双能走的鞋又带了件厚外套,然后抱起二姐就出来了。
二姐觉得自己竟是像让土匪给挟出了门,出了大门见外头停了架驴车。旁边一个赶车的一个看门的,见吴老爷抱着个红衣女娃娃出来,被他一瞪都吓得赶紧低下头。
二姐也唬了一跳,吴冯氏连她多打听两句吴敬齐的事都不乐意,这让不认识的男人看见了只怕也不应该!从昨晚到现在她本来就提着心,见了这两人立刻把头缩到吴老爷的怀里了。
吴老爷虎虎生风的大步过去,一人给了一脚踢开,捂着二姐的头小心翼翼的把她放进车里。
看门的赶车的都让他给踢得趴到地上啃了一嘴的土,一个骨碌爬起来不敢打不敢拍。看门的溜回去关上门,赶车的扯着驴甩了个响鞭吆喝着走。驴慢悠悠迈开步子,一溜小跑出了院,往村口去。
吴二姐在车里小小惊叫一声,吴老爷心下暗笑,把赶车的鞭子递给一旁的把式,钻进去一瞧就看到吴二姐跟只受惊的猫似的紧紧巴在垫子上,车里只铺了几层厚垫子,吴老爷因今天吴二姐要坐,特地拿了张狐狸皮铺上去,这会瞧见小女儿一副吓白了脸的模样,吴老爷钻进去把她拖进怀里抱住吓唬道:“莫叫!带你去卖掉!”
吴二姐的眼泪当时就吓出来了!
吴老爷哈哈大笑,从旁边的小暗格子里掏半天掏出两块半干的柿子饼塞到吴二姐手里,见她仍一副吓呆的模样不敢动,再拿过来撕开一小块一小块喂到她嘴里。
干甜的柿饼进嘴,吴二姐愣愣回神,抬眼瞧吴老爷一脸疼爱好笑的看着她。
吴老爷见吴二姐终于回神,脸上还带着泪痕,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真是鼠大的胆子,吓一吓都能吓死。
他知道二姐怕他,在吴冯氏的院子里时还敢凑到他跟前说两句话,没有吴冯氏在跟前时那头都不抬。其实几个大了点的孩子都跟他不怎么亲。大姐就不提了,因为是头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吴老爷从小就没看过她几眼,轮到她时又是个女孩自然更是陌生。六岁前他就没抱过她。
倒是敬泰,自生下来见是个男孩,他反倒更疼爱些。跟着先生之后更是天天跟着他,有时他没事就到他跟先生念书的屋子里坐着。吴老爷一直觉得比起吴冯氏来,敬泰更亲近他些。
看着吓得跟只小兔子似的二姐,吴老爷叹气。女儿本就比儿子弱些,他不多疼着点,等回头出了门吃得苦就更多了。
吴老爷的粗糙大手用力给吴二姐擦泪,搓得她脸生疼,可疼归疼,吴二姐终于发现吴老爷仍是那个疼她的爹而不是凶神恶煞要将她扔出去的模样。
自己吓自己能吓死,二姐猜自己可能想得太严重了。对嘛,她一个小孩子说的话谁会当真?当初她十八九了跟杜家父母一本正经的说话时还没让人当回事呢,何况现在?
驴车走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掀帘子瞧外头是一片新绿的荒地,吴老爷抱着吴二姐探头向外望说:“这外头的地都是咱家的。”
吴二姐这回可惊讶了,她张口结舌的指着车窗外一望无际的地说:“都是?”
吴老爷得意的瞧着吴二姐说:“都是!回头二丫头你出嫁,爹送一半给你!”
嚯!吴二姐吓得缩回了手,吴老爷哈哈大笑,抱着她说:“这值什么?我吴大山的女儿出嫁,只陪嫁这些地都是丢人!”他不顾吴二姐吓呆的模样,蹭着她的脸说:“回头爹给你更好更肥的地!”
驴车晃悠着向前走,半个时辰后就有人迎了上来,隔老远那几个人就满脸是笑一路小跑的奔着驴车过来,吴二姐放下帘子就听到前头赶车的把式喝斥道:“闪远点!叫人都闪远点!”
吴老爷仍是将吴二姐抱在怀里,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把式将人斥退有什么不对,他抓着把炒黄豆哄吴二姐吃,一边说:“这几个都是咱家外头的管事,回头你隔着帘子瞧,没发话他们不敢过来。”
再向前走,吴老爷再次掀开车窗的小帘子叫吴二姐看:“这都是咱家的地。”
吴二姐这回再看才明白为什么刚才吴老爷不把刚才那片荒地当一回事了,她指着外头已经插了秧的地说:“这才是地?”
吴老爷笑道:“这才是出庄稼的地,刚才不过是瞎长草的荒地,你说,爹能给你那种地当陪嫁?”他指着外头一片绿油油的田说:“要给,就给你这种的!”
驴车停下后,吴老爷跳下车再把吴二姐抱下来,踩在软绵的泥地上,一落地就沾了一脚泥。
吴老爷挥手让驴车先走,弯腰抱起吴二姐慢悠悠向前面稀稀拉拉的草房子走去,边走边指着这些地说:“这边的地大约有个八十多亩,都是良田,种的都是要卖给官家的稻米,管着这些田的人共有四十六个人,其中有一半以上的壮劳力,其他的都是他们的家人媳妇老娘孩子。孩子满十岁就要下地干活,算劳力,不干活咱们这里可不管他们汤饭。”
吴二姐认真听着,吴老爷最后说:“这些人,都是咱家的人,生死都归咱家。”
吴二姐不解的看着吴老爷,这些话跟她说干什么?
第 24 章
进了那里一套最大最宽敞的房子,吴老爷抱着她进里间,可能刚才把式说过不让有人,结果一路走来一个人都没瞧见。里间拢着火盆,吴二姐把脚伸过去烤,吴老爷给她倒了杯热水后伸手把她的鞋脱下来让她坐到炕里头去,提着她的鞋出了门。
吴二姐发现这炕上铺的是新被子,厚厚的铺了两三层,坐在炕上完全没有冷硬的感觉。
吴老爷出去让人把吴二姐的鞋拿去烘干,又吩咐送点零食过来,然后拿着帐册进了里屋,当着吴二姐的面看起帐来,他一边看还一边叫吴二姐过来,解释给她听。
吴二姐茫茫然听着,她知道了现在仍然有蓄奴的风气,这里的四十几个人其实都算是他们吴家的奴隶,但说出去是雇农,可他们的名单在县官的名册上只有五六个,很多人根本没记在县里的户籍册上。
吴二姐看在眼里嘴上不问,这就像公司里雇的实习生,工资少却要多干活。她以为是这样,可转念一想倒觉得不大对。这些人都是签了身契的,有没有记名都有身契在啊。为什么要这样?
瞧见她脸上露出不解,吴老爷抱着她像哄孩子玩似的说着:“二丫头这你不懂了吧?爹给你说啊。这样少交税啊,要是按人头算税,咱们家的税怎么着也要翻这个数。”他比出一只手掌,翻了两翻。
十倍!吴二姐眼珠子就瞪大了,她看着吴老爷倒是露出个‘啊,我知道了!你这么坏啊!’的笑来。
吴老爷这样瞒报,想必早就打通关节了,所以才这样不闪不避的,还当成笑话讲给她听。
吴老爷也是一个人精,见二姐露出笑来就品出她的意思了,他盯着二姐的装出一副挺胸抬头哄孩子的模样说:“爹再告诉你,这事不独咱们一家是这样。这附近十里八乡的家里有点人的都这么干!往外走,就是官家的也是心知肚明!要真是实打实的交税,单咱们这县里每年的税都要翻上几倍!”
二姐一怔,不过她倒是很快就明白过来了,朝廷是按人头算税的,每个县镇报上去的人口是多少,那按律应纳的钱粮就会摊派下来,逢到抽丁,那县里要交出去的壮丁也会多。
所以,就是县官老爷也愿意‘装穷’,也愿意自己下面的这些有钱人‘装穷’。横竖有钱没钱他心里有数就是。
吴老爷仔细盯着吴二姐,不动声色的说:“再者说,这人口上去了,税上去了,咱这片的县官老爷能不能再坐在这里当县太爷就难说了,保不齐上头派下更能干的大人来顶了他的位子。”这种大胆的话说出来,要是个胆小的能立刻晕过去,差一点的也要装听不懂或听不见,可吴老爷仔细看,都没看出吴二姐有一丝一毫的不明白或不懂装懂的假模样,倒是那副鬼精鬼精的笑一直挂在嘴角。
她听懂了!吴老爷这下可是真后悔吴二姐怎么不是一个儿子了!
吴二姐当然听懂了。
吴老爷的意思就是说,县官老爷瞒报的原因一是为了少交税,二是为了避免被人从这个位子上赶下来,若是人口多税交得多,那可能这个小县回头就会变成大县,那县官老爷就算仍然能坐在这个位子上,也绝对不会有现在这样舒坦,最少他能拿到的钱一定比现在少的多,税报若能瞒下十倍,那他最少也能占个五成多!
越是小地方越能出贪官,吴二姐自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这也绝不是独这一个县这样做,只怕全国都是一样的,天高皇帝远的好处啊。
吴二姐自己想得热闹,吴老爷在一旁又是疼爱又是可惜的看着她。帘子外一个妇人小声说:“……打扰贵人了,家里没什么东西,做了点丸子给贵人尝尝鲜。”
吴老爷下炕掀帘子出去,回来端了一大粗瓷碗,里面是冒尖一碗红薯丸子,洒了点白糖。
吴老爷也知道这里变不出什么好东西,放到炕桌上说:“尝个味吧,一会儿午饭时菜还不差。”
吴二姐捻了一个扔嘴里,可能是用荤油炸的,破坏了红薯本身的清甜味,她吃了一个就不再碰了。
吴老爷也不愿意吴二姐多吃这里的东西,他嫌不够精细干净。拿过账册继续教她,这下讲得更是仔细,吴二姐有不明白的,他恨不能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她听。
午饭炖了只小母鸡,肥嫩嫩的还算香,鸡汤下的面条,切了细细的葱花洒下去,打了三四个鸡蛋,吴二姐倒吃着一道腌的咸菜好,吃了小半碟子下去,拌了香油更下饭。
吴老爷见她喜欢,叫人装了一罐子放到车上,又叫了腌这道咸菜的那家的妇人过来见见,吴二姐知道这是吴老爷给她立威,配合着吴老爷说了两句话。这个被叫进来的妇人看着在这里也是个体面人,至少她身上的衣服干净整洁,补丁也少,手脚都不脏,头发上还用了头油簪了朵绒线花。
这妇人偷眼瞧吴二姐,吴二姐就端着架子让她看,结果倒把这妇人给吓得低头垂眼瑟缩了下。
吴老爷有心给吴二姐耍威风,摆足了谱才带着吴二姐离开,两父女坐在回家的驴车上,外头已经是黄昏时分。
吴老爷抱着吴二姐,一天下来两人亲近了不少,二姐是个一熟就管不住自己嘴的性子,现在就是没有吴冯氏在也敢赖在他的怀里撒娇了,更何况吴老爷还刻意哄她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