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秦朗点头,也笑了,似乎如释重负,“跟过我的女人总算还不太傻,一百万,算我给这两个没缘的孩子的,”说罢,从上衣兜里拿出一张支票,轻飘飘的扔在椅子上,然后转身离开。
这天晚上叶离的情况急转直下,护士来换药水的时候,看到叶离的枕畔和床上有几片殷红,人已经昏迷不醒,等到在楼下谢依菡病房里守候的谢夫人匆匆赶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推去急救室。
时隔一个多钟头,秦朗懊恼的回到医院的时候,叶离已经换了病房,他问了几个护士,才找到她。和之前比较,病床上的人面色越发的苍白如雪,手指上夹着检测血压的小夹子。她的血压很低,五分钟一次的检测结果,让秦朗只觉得触目惊心。
“她刚刚还是清醒的,看着没这么糟糕,怎么弄成这样?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秦朗问病房里的护士。
“不算太好,身体挺虚的,流产手术做得好像下去了半条命,刚才好像还受了什么刺激,又流血又吐血的,吓死我们了,”护士对于秦朗这样的帅哥很有好感,“先生,您是这位小姐的朋友吧,那你一会等她醒来可得劝劝她,让她凡事想开一点,这样身体才能好得快。”
秦朗默然,护士见他不出声,也只能耸耸肩膀,悻悻的出去了,留下秦朗一个人坐在叶离的病床边。叶离的手很冷,秦朗忍不住想,自从上次流产之后,她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冬天在那么暖的家里,手脚都是冰冷的,苏阿姨炖了很多补品给她,也没见她圆润多少,深秋一到,手脚还是那么冰,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总得用点时间才能帮她暖过来。
他知道下午来的时候,他说的话伤了她,他当时气昏了。那天知道她在医院失踪,他马上冲去调看了医院当时所有的监控录像,看到她下楼去了花园,然后看到她在花园的一角被人挟持。挟持她的人看不清样子,其实监控录像都是这样,因为他熟悉叶离,才能一眼认出她,但是其他人就看不清样子,只能看见叶离被挟持上了车。他花了一点时间查这辆车,发现登记在刘氏的名下,他赶到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女人挣扎着被警察押着带走,救护车停在楼下,但是没有人上车。
叶离应该是没事,秦朗觉得当时他都有点不会动了,整个人扶着方向盘,靠着椅子坐着,又有一会,叶离出现了,低着头,绕开救护车,一个人踯躅而行,很迷茫的样子,孤单又无助。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从他的车边走过也没有发现。过去她还开玩笑的说,他的车太扎眼了,让人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但是这次,见过刘天青之后,他的车就停在她面前,她却视而不见了。
秦朗自己和自己说,不要和她计较,她受了惊吓,不管这惊吓是不是她自己找来的,她总是受了惊吓,如果她回家,只要她找他,想从他这里得到安慰,那他就原谅她,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没有,她回了家,却没有打电话给他,晚上他刻意的不回去,她也不找他,她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和他在一起了,所以……
这几天,他刻意不去理会叶离,他对他自己忽然涌出的嫉妒不知所措,只是叶离没有给他理清情绪的时间,她又失踪了,苏阿姨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马上想到的就是父亲,冲回家的时候,父亲没有什么惊讶,只是告诉他,叶离决定给谢依菡捐肾了,条件是和他结婚。
“您答应了,这么荒谬的条件?”秦朗不信,“娶她,带不给秦家任何好处。您不是从小就教育我,婚姻的前提,也是利益吗?”
“没错,婚姻的前提是利益,你娶叶离,和我们得到利益不冲突。”父亲非常的气定神闲,“我没和你说过叶离的亲生父亲吧,他这些年虽然另外娶妻,但是没有子女,叶离是他惟一的继承人,他已经找了她一阵子了,很快就会找来这里。”
秦朗什么也没说,只是摔门而去。
第三十一章 沉沦(五)
在叶离昏睡的时候,秦朗想了很多,他忘不了父亲说过的那些话以及说那些话时的神情。父亲说叶离捐肾之后身体必然会变得糟糕,不会长久,“爸爸知道委屈你了,不过你还年轻,不过是忍耐几年。本来就是他们家欠下的债,她父亲的事业确实做得很大,当然我们也未必看在眼里,如果你二叔在,肯定会做得更好,我们现在就只是拿回我们应该得的而已。”
大哥走后,他一直顺着父亲,因为知道父亲心底的伤痛,但是那一刻,他真的觉得,这个他叫做父亲的男人非常陌生,他们在说的,好像不是一个人的生死,倒像是一件东西的去留。可是叶离不是一件东西,她也是一个人,有血有肉会哭会痛的人,她承受的已经够多了,失去的也够多了,他不能,更不想,在她的身上再拿走任何的东西。
是的,他不想这样对她,不想她失去肾,不想她半死不活的缠绵病榻,不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哪怕他从小当亲妹妹一样照看着长大的谢依菡会死,他也不想。只是这些具体为了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是不忍,也许是怜惜,也许……是爱。
叶离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让步到这个程度,仍旧挣脱不开被别人摆布的命运。昏昏沉沉地时候,她觉得自己一度无比接近死亡,那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觉,四下里寂静得什么都听不到,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人好像漂浮在半空中,被前面更浓的黑暗吸引着,身不由己的陷入更可怕的未知当中。
这一世就这样了吗?叶离自己问着自己,这样,不被期待的来,再不被牵挂的去,可以甘心吗?
不能,这是她的回答,她想过寂寂无声的死去,但是真到了死亡面前的时候,她才知道,死亡,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想要的,是不再被人操纵和摆布,她要得到她想要的一切,秦朗,家庭,事业。
那是很深沉的一个梦,梦中,黑暗到底是退却了,叶离觉得周围又有了声音,身上的痛也涌了回来,她开始想着秦朗的话,想着秦朗的怒意,她并没有向秦朗的父亲要求过婚姻,那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她想不明白,只觉得,惟一的可能,就是谢夫人。只是不知道谢夫人代替她向秦家提这个条件的时候,是怕她将来一无所有拖累谢家,还是想在她身上得到更多的东西?不过无论是什么,她都厌倦了,她不想死了,她不想让这个女人如意了,从今以后,她要只为自己活着,为自己计算。
叶离清醒过来的时候,秦朗正坐在她的床边,眼睛一直看向窗外的某处。叶离不知道他为什么去而复返,他们不是彻底分手了吗?她还没来及想,要怎么得回他,哦,还有那一百万的支票还在椅子上,这样想着,叶离动了一下,想看看自己睡了那么久,支票是不是还在。
“你醒了?”这样的动作惊动了秦朗,他的声音有些哑,屋里的暖风足,吹得他的嘴唇也开裂了,叶离想,原来,他也可以这么憔悴,老天果然公平。
“你怎么还在这儿?”叶离吸了口气,秦朗这次很适时的舀了一匙温水送到她的嘴边,她也不客气的喝了,然后示意还要,如是着喝了好几匙的水,她才慢慢的说,“来看看我死了没?那你要失望了。”
“叶离,我不是在这里等着和你吵的,”秦朗找到手帕,给叶离擦了擦嘴角,“我也不是有意说那些话来伤你的,我道歉。”
“不用了,”叶离微微摇摇头,“你也没说错什么,我现在也挺好的,你不用这么刻意抽时间来说这个。”
“叶离,”秦朗却打断了她的话,沉吟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说,“你觉得,嫁给我,你可以过得比现在好吗?”
“……”叶离一愣,“为什么这么问,这种假设有意义吗?”
“有,”秦朗很慢的点头,用一种叶离难以形容的平淡语气说着,“我想过了,如果可以让你觉得比现在过得好,那我们结婚好吗,等你大学毕业,我们马上就结婚。”
“为什么?”叶离愣了,秦朗说什么?结婚?他和她?
“不知道,今天我想了很多事情,你应该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婚姻多半就是一场交换,以前我也不排斥这种婚姻,我的爷爷,我的父亲,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没有可生可死的爱情,也一样生儿育女,白头偕老。”秦朗很慢的说,“你看,婚姻在我眼里,就是这样平淡乏味的,娶什么人,对我来说,区别都不大,嫁给我也不是一件多幸福的事,我能给你的可能很多,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也可能少得可怜。”
“你想说什么呢?”叶离说,“是劝我答应嫁给你,还是不要答应?”
“这场婚姻里,我的态度你可以忽略不计,你就想你自己,能让你自己满意,你就点头,否则,我也不会强人所难。”秦朗说完,觉得自己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词不达意到了极点,他本来想说的是什么?他不是想说,他想照顾叶离,保护她,不想再看着她被人像棋子一样的利用,可是怎么话出了口,却变成这个样子了?
叶离很长时间没有出声,久到秦朗以为她身体太弱,又昏睡过去了,然而她没有,她只是定定的看着他,最后说,“好吧,我们结婚。”
捐肾的手术最后没有进行,叶离的身体恢复得超出想象的缓慢,医生的几次检查结果都认为她暂时不适合捐肾。后来不知道怎么了,病床上的谢依菡知道了叶离拿掉孩子准备救她的事情,那个柔弱的小姑娘第一次发了脾气,哭着拔了吊瓶,又把谢夫人赶了出去,然后就是高烧昏迷了几天。
在那几天之后的一个深夜,谢依菡清醒过来了,然后变得很安静,和之前没有什么分别,守在谢依菡身边的谢夫人放下心来,这些日子的心力交瘁,让她没有支撑住,忍不住就睡着了。然后谁也不知道,卧床不起已经很久的谢依菡是怎么在黑夜中摸索着下了床,又是怎么避开了夜班的护士和她的特护,坐着电梯到了医院的十楼,又从走廊的一扇窗口纵身而下的。
叶离只记得,谢依菡留在地上的一滩血迹是殷红殷红的,当她跌跌撞撞跑下楼的时候,秦朗正站在那块承载了谢依菡最后生命的草坪前,看几个医院的工人用水龙头冲着草地,绿草之上,那粘稠的红色,刺得人再睁不开眼。
她和秦朗在几个月之后结婚了,没有婚礼,没有家人的祝福,甚至没有婚纱,婚姻登记处,一张合照,两个红本,她成了他的妻。
自此,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叶离想,她到底不是一无所有,她得到了秦朗,保全了自己,即便秦朗不爱她,他们也可以像很多夫妻一样,平平静静的相守到老。
只是很多事情,永远是她意想不到的,比如谢夫人在某一天带着一个衣冠楚楚但是容色憔悴的中年男人站在她的面前,然后告诉她,这个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第三十二章 是劫是缘(一)
“你知道秦朗为什么肯娶你,以前你怀了他的孩子,他也没提过会娶你吧,你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就变了?”谢夫人站在她面前,笑得很奇怪,那种笑,让叶离毛骨悚然,也觉得似曾相识,刘夫人在彻底疯了之前,似乎就是这样笑着的。
“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说吧。”叶离已经很淡定了,她觉得这辈子她听到的坏消息实在太多了,也不在乎再多这么一条两条的了。
“你和孩子乱说什么?今天不是说好,不说这些的吗?”站在一旁的,据说是叶离父亲的男人急了,就想去捉谢夫人的手臂。
“你别碰我,”谢夫人很激烈的甩开他的手,“看见你都让我恶心,你们父女俩真是一样,看着就让人厌恶,现在你想起她是你的孩子了,要是你有别的孩子,你还能回来找她?叶离我告诉你,秦朗娶你都是因为你这个爹,他没有子女,自己也病了,大笔的财产等着你来继承,秦朗娶你,就是为了你马上到手的钱。”
叶离半天没有说话,秦朗为什么娶她,她想过很多种理由,却实实在在没有想过,是因为她的钱。因为她从来没有值得人垂涎的金钱,她不过是浮萍一样的人,随着风和水飘荡,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的钱,也可以成为别人娶她的条件。她真的天真的以为,她和秦朗在一起这么久,他即便不爱她,对她也多少有一点和别人不一样的感情,她即便得不到他的心,得到他的人也好。只是没想到,什么都和她想的不一样,原来从来不是她得到,从来不是。只是,告诉她这些的,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但为什么要是谢夫人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叶离到底迎向谢夫人近乎狂乱的视线,“我刚刚安稳一点,你就又来搅乱我的生活,我就这么惹你讨厌?你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还生我出来?你发现怀孕的时候,直接去打掉不就一了百了了,那样我也不用这么卑微的活这二十几年,你也不用这么讨厌我。但是你偏偏生了我,我没有选择的机会,但是你有,你也可以选择把我丢掉之后再不找我回来,那样我们就是陌路人,也挺好的,至少不会怨怼。但是你偏偏把我找回来,然后把我当东西一样的送人,人家都说儿女是债,我怎么觉得,你才是我的债,我欠你什么了,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
“你欠了我什么?”谢夫人哈哈大笑,指着叶离阴森森的说,“之前你或许不欠我什么,但是菡菡死了之后,你应该知道你欠了我什么?我见不得你好,我确实见不得你好,你蛇蝎心肠,和你这个爹一样,你们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都不择手段,菡菡的亲生父亲被你们害死了,菡菡一眼都没有看过他,现在你们又来害菡菡,你们都会有报应的,你这个爹的报应已经来了,我就等着看你的报应,什么时候会来。”
“够了!”刚才没再说话的男人拖住了谢夫人的胳膊,“你疯了,在别人家胡言乱语,我欠你的是没错,但是当初如果不是你拿我气你的秦公子,故意和我暧昧,我能想歪吗?后来的事情能发生吗?你生了我的女儿,却告诉我她一生下来就是死胎,然后把她送到那么穷乡僻壤的地方,让她一天安稳日子也没过过,你存的是什么心?你让我们父女分离了二十几年,让她吃了那么多苦,就算是我欠你的,她也没欠你,这样还不够吗?到现在了,你还把脏水往她身上泼,你看看你自己,你还像个母亲吗?”
“我不像母亲吗?”谢夫人忽然呜呜的哭了起来,“菡菡死了之后,我就不是母亲了,你是凶手!”她忽然冲过来揪住叶离的衣襟,“你不愿意捐肾我们也不能勉强你,你可以不捐,你为什么要逼死菡菡,你这个魔鬼!”
叶离一时措手不及,难以挣脱,那个男人身体看起来很差,虽然很用力,最终页没有拖得开谢夫人,叶离被拉扯得撞到了茶几上一套水晶杯,清脆的破碎声此起彼伏,然后门被家里的佣人撞开了,这个场景吓了外面的人一跳,赶紧叫人,然后几个人过来七手八脚的拉开了谢夫人。
那一天,叶离有了父亲,但是,也失去了很多东西。
她的父亲身体很坏,看着谢夫人被制住,也只是长叹着摸了摸她的头,然后问她,“孩子,跟爸爸走好不好,以后,爸爸照顾你。”
叶离默然,她过了需要爸爸照顾的年纪,即便这个真是她爸爸,如今,也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她过够这种日子了,每个人都说要照顾她,可是结果呢,不过是让她坠入更深的绝望罢了,还是算了吧,留点念想给自己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