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过那份文件,手慢慢地拆开封口,镇定得仿佛是平时拆开公司里的文件袋一样。即使是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她还是那样的平静地就翻开了。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的签名,那么熟悉却又陌生。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签过这样的一份文件……然后是他的签名,她认得他的字,却又感觉和平时的签名是那么的不同,他的字从来都龙飞凤舞,潇洒而流畅飞扬。因为商场上,每一个笔画的停顿,那就意味着犹豫,胆怯……可是,这份文件上的签名是那么的不一样,一笔一划,江宇正三个字,异常工整,力透纸背,仿佛每一个字都写得那么艰难,思考了千百遍才下得了笔。
她定了定神,还是笑着说:“我从来没有签过这样的一份东西,知道伪造离婚证明书是犯法的吗……”笑容里带着那么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但又迅速掩埋在镇定中,不露痕迹。
“三年前……”李梓言打断了她的话,“你让人送到他手上的……”
她心里仿佛被炸了一个洞,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丝丝流失着,嘴角的笑容仍在,仍然是不肯相信,“他没有签,他告诉过我没有签的。”脸上的表情僵硬得有点扭曲,化得精致至极的妆容下是难以掩盖的恐惧。
“如果不是真的,我想他不会让我看到,毕竟那是动摇江林……”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予真慎重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但馨懿却拧转头问道:“我们离婚又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插手我们的事?”眼中的所有情绪都已经化为冰点。
“是他把文件送到我手上的……”
她痛苦地闭了闭眼睛,抿着唇,他把这份文件送到刘予真手上?“我不相信,我要亲自问他……”一边说,一边推开挡着她的两个男人走向电梯处。
李子还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不让她走,“手术八点半已经开始了,你上去也没有用……”他就知道她看到这份东西后会疯掉,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疯。她从来都是个自持的女人,但似乎这个形容词不太适合用在她对待江宇正的事上。
“你骗我……他不可能骗我的,放手,我要上去问清楚……”她狠狠地盯着李梓言,眼睛通红,牙齿紧紧咬着。他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他明明答应过她的。他答应过给机会她,他答应过要一直搂着她……怎么可能说话不算话呢?
“你还不懂吗?他不要你背着江宇正遗孀过一辈子……”
“谁说他会死了?”她打断李子的话,仰起头来,不让眼泪滴下来,就是不要在外人面前流泪。
“30%的康复机会是医生的乐观估计,他体内的器官在那次事故后其实已经非常衰弱,这也是为什么这个本该三年前就做的手术一拖再拖。”他顿了顿,仿佛说这些话极其吃力,“其实,这个手术的成功率,连一成的机会都没有……”摒除术中的风险,术后的各种并发症,就像是宇正当初云淡风轻地对他说:“你会投资一个90%亏损的项目吗?”他说得这样的轻松,最终还是为了她去赌10%的胜算。只是现在,他所谓的“把风险降到最低”看来已经触发了最大的风暴了。
“我不会再相信你们说的话……”她喃喃自语地挣开李子的手,予真去双手搂着她的肩,“你可不可以镇定点?平时的林馨懿哪里去了?”他只是心疼,为了这样的一个男人,值得吗?
她听到林馨懿,对了,他立遗嘱的时候,律师说她的名字时她就觉得奇怪,林馨懿听起来怎么那么别扭,原来是他不要她了。她只觉得森森寒意从心底直窜出来,不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手中捏着的文件弯曲变形得厉害,而她整个人感觉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你放手,我要去问清楚他,手术还没开始,你们都在骗我……”她使劲地掰开予真的手,却不期然看到一只手拉住了自己,她抬头一看,是晓雯。
晓雯对两个男人轻轻地摇摇头,李梓言识相地走开了,予真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地放开双手,仿佛还想说句什么,但始终是说不出口,也走开了。
馨懿只知道她被她拉着手走向了医院花园,连腿都感觉不再是自己的了,脑袋里嗡嗡作响。看着晓雯只是红着眼睛委屈的说:“他们是骗我的……”眼泪一滴滴滑落下来,她只能在自己最亲密的人面前流泪,她的眼睛里深深地被莫名的恐惧所包围着。
她抹干了馨懿眼角的泪水,缓缓把馨懿的手机从包中拿出来。馨懿的眼泪只是不停地在流,她眼睛都模糊了,只看到屏幕有十多个予真的未接来电,还有刺眼的“一封未读邮件来自宇正”……
她纤细的手指就覆在“确定”键上面,指甲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柔和的光芒,却迟迟没有按下去,最后“啪”的一声,她盖上了手机。咬了咬牙说:“我要他亲自对我讲。”双手握着那份文件,一上一下撕开,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化为碎片。
江宇正,我告诉你,不要想着用这样的方式丢开我,我会让你后悔的。
报复
风懒懒地从街的那头吹来,扫起红砖地面的几张梧桐落叶,金黄的叶片斜斜地从透明的蓝天下飘过。从60楼俯览秋天中的中央公园,大片大片的枫叶,烁烁的红色,一路摧枯拉朽地燃烧在角落,和金黄的梧桐和依然翠绿的不知名树木混杂在一起,色彩的强烈对比让人有着眩晕的不真实感。
他整整昏睡了大半个夏天,感觉时间在某个地方停止了,即使已经醒了两个多月了,那种不真实的感觉依然强烈,因为昏迷时急救切开了喉管连接上呼吸机,从睁开眼睛到能开口说话,他整整用了一个多月,从来不曾觉得,连说话对于他来讲都是奢侈的。刚醒过来的时候,他不大能认得人,即使是李子和Kelvin过来的时候,他也是一脸漠然,脑海中的一部分记忆被凝固了,却还是清楚地知道,她不在自己的身边。可是,在他漫长的梦里,明明就有她的身影,每天在为他忙碌着,每天为他祈祷着……但是,当他睁开疲惫的眼睛时,茫然的目光中明明就已经在寻找她的身影了,只是每天在自己身边的人,除了李子,护士,医生……就是没有她。
他靠着坐在床上,其实这样的姿势也不叫坐,只能说是半躺着,床上的活动桌上搁着一个空玻璃瓶子,不远处摆着一个碟子,碟子里面都是五彩缤纷的玻璃珠子。把这一颗颗玻璃珠子准确地放进瓶子里是他每天复建的训练之一,因为昏睡的时间太长了,即使再充足的按摩,要使肢体恢复到之前的水平,除了这样繁琐的复建,别无它法。
外面有人敲了敲门,李子推开门踩着厚厚的地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看向病床上的宇正,脸色依然苍白,但却不像之前死灰一样了无生气,轻轻呼了一口气,笑着说:“Wo,看来这几天复建的做的不错嘛?”还是一幅没心没肺的样子。
“你还好意思说……”宇正的眼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用不太灵活的右手拿起那些玻璃珠子,修长瘦削的手指略显僵硬,好不容易才拿起一颗,慢吞吞地伸向玻璃瓶。却不料半路便滑落了,掉在了地毯上,他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无奈与挫败,但瞬间又恢复如常了。
“这也怪不了我,你昏迷的两个多月里,她一直都在啊,正常的很,无论刘予真在旁边如何添油加醋也没见她有异常,谁知道她为什么在你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就飞回江林了?”其实想也知道,林馨懿对于宇正签字离婚的事怎么可能息事宁人呢?有的时候埋得越深,爆发时就越是恐怖,女人啊……
李子蹲下来捡起地毯上的珠子时,宇正看到他身后拿着的报纸,挑起眼眉问:“那是什么?”
李子的动作僵硬了一下,其实这本来就是拿来给他看的,可踏进来的时候就又后悔了,看他说句话都要喘个气,这样的“新闻”让他看了受得了吗?
宇正看他闪避着他的话,用还算好使的左手拿起活动桌上遥控器,对着墙上巨大的液晶电视一按,“你说的是这个……”声音里不带一丝情绪。
屏幕里,馨懿尖尖的下巴,修长的脖子,圆溜的美人肩,恰到好处的乳,细细的小蛮腰,微微翘起的臀……斜襟,高领子,高开衩的旗袍,把中国女子的优雅,精致,妩媚与性感都展现得淋漓尽致,仿佛是在用一种最含蓄的方式,在旗袍的演绎中流淌出千回百转的温婉雍容。低眉浅笑,那样一种不可捉摸的清高与美丽,慑人心魂。李子承认,撇开她手中挽着的是刘予真的手,这个画面真的非常的美丽。
“你……你都不会生气?”李子小心翼翼地不去触及他的雷区,其实还能怪谁,还是他自己引狼入室默许人家去勾引他老婆的。从这件事上看,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再怎么聪明,再怎么不可一世如江宇正,也会有糊涂犯傻的时候。
宇正依然平静的很,“引入竞争机制,不是更有利于行业的长足发展吗?”
“你就口硬吧你,看来又有好戏可看咯!”李梓言看着低着头不语的宇正,暗自偷笑,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治的了江宇正,这个人非林馨懿莫属。虽然她从他醒过来到现在都没有来看过一眼,但想想她是什么女人啊,江宇正每天眨多少次眼都有完整的数据立刻传回江林给她,而且好像给医院下了命令,康复期间不准他离开半步。江宇正再想不顾死活地跑回去找她也没门,只能隔着整个太平洋看着她和刘予真每天卿卿我我的照片见报。他其实从心底佩服她,他不是没想过她会生气,只是用这样的方法报复宇正……
可也只有刘予真那傻小子愣以为自己有机会,看来,三人战争的号角马上就要吹响了。这个秋天的江林,想来也不会平静到哪里去。
……
“真的狠心放他一个人在美国?”晓雯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带着丝丝笑意,这两个人真的是前世冤家不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谁让他做出这样的事来?换作是你,你会生气吗?”馨懿从江林的75楼看着繁华的大道,咬着牙狠狠讲。
“对,江宇正啊,江宇正,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没让我们馨懿成寡妇,倒成了弃妇咯……”戏谑调侃的语气再清楚不过。
“你看着我笑话觉得很高兴是吧……”馨懿只是气,每个人都把她当笑柄了,虽然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
“还有,你和刘予真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不会真的打算用他来气江宇正吧?”
“那个我自有分寸,而且我和予真也只是朋友而已,仅仅朋友。”她看着电脑屏幕中美国医生发过来的Email。
“行,到时候你老公不回来,可别哭着来找我啊!我可不想再蹚你们这浑水。”明明自己心疼江宇正心疼得要命,还装作一幅不在乎的样子,到时候他哪里疼哪里痛了来还不是她心疼,林馨懿,你还没见过他的厉害吗?
“你就先顾好你自个儿老公那点儿事吧。”她径自挂了电话,另一头的晓雯却狂笑不止。
街灯长长地照着街道,路旁的树叶已经落尽,一盏盏灯打落在光秃秃的树木上,萧条零落得可怜,她打转车头停在车库前,习惯性抬头看着书房,灯没亮。管家打电话给她说他已经回来了之后,她第一时间就推开了所有的会议。她拼命地告诉自己她还在和他冷战中,可是却没办法不去想他一秒钟。每天晚上那边的护士都会传一份完整的康复报告到她手里,可是不够,都不够,天知道她有多想见到他……但她又不甘心,凭什么被他牵着鼻子走,他凭什么?
站在大门前深呼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便打开了大门,管家迎上来,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劈头劈脸便问:“他人呢?”
“一回来就回卧室休息去了……”还没等管家的话说完,她就沉声说:“谁让他回我房间睡了。”管家看着她沉郁得能滴下水的脸,不敢出一句声。从太太一个人从美国回来就知道又发生事了,只是……
踩在楼梯上的柚木地板,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生气?还是开心?她从他醒的那一刻便没有看过他一眼,哪怕是再气,也敌不过心底的那份牵挂与思念。可她怎么都不肯承认,自己就像个傻瓜一样,凭什么当初他一句没离婚就能让她回去他身边,又是他的一纸离婚书赶她走出他的生命。她气的是自己,那样的不争气,任他予取予求。
房间里的灯光依然柔和,他的习惯,即使是她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的时候也从没改变过,可是他怎么能这样狠心,说撇开她就撇开她。
“江宇正,你给我出去……”她的声音不大,眼睛却通红,咬着唇,怎么都没办法让自己平静。
睡在床上的人却没有一点动静,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走到床边拉起他的手腕想要扯他起来,却在一摸到他的手腕时,心疼超过了一切,那么大的一个男人,手腕骨瘦得一点肉都没有,握在手里轻飘飘的。她就算心里窝着再大的气,此刻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睡在床上的人不知道轻轻嘟囔了句什么,动了动麻木的上半身,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她看着他别扭的睡姿,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腰,轻轻地帮他翻身,又拿过一个软枕护在他腰侧。坐在床畔看着两个月没见过的人,感觉就像是有些东西要从心里掏出来一样,无所遁形。
指尖拂过他喉咙处那插入呼吸器的伤口,已经愈合结痂了,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淡得仿佛看不出来,但是怎么能抹去那些痛呢?
门外传来动静,她立刻站了起来,掩去眼里的所有情绪,定了定神才走出去。门外站着他的私人护士,Jane。Jane一直负责他在美国时的日常护理,这次应该是和护工Daniel随着他回来的。
她看到Jane手上拿着按摩精油站在门外,诧异了一下还是问了,“怎么了?”一般情况下,不是特别不舒服,他不会让别人帮他按摩的。
“江先生自从昏迷醒来后,因为每天的活动量有限,缺乏运动的腰部神经变得十分脆弱,常常半夜痛得无法入睡,但是止痛药的作用会影响认知,每天医生都会对他苏醒后的认知能力进行测试……这个也是衡量他能不能出院的重要标准之一,他为了能尽早出院,只能忍着不吃止痛药……通常这个情况下我们只好采取适当的物理治疗来缓解他的疼痛。从美国飞回来的途中因为遇到了气流,飞机颠簸得厉害,差点引发了他的痉挛。所以让他服下了抗痉挛的药,回来后我和私人医生谈过,为了避免半夜可能发生的痉挛,还是要为他全身放松按摩……”Jane是美国华裔,中文还算流利,但是停顿比较严重。江宇正昏迷期间一直都是她和护工Daniel在照顾他,虽然不知道江先生两夫妇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任谁都能察觉点点不妥。说完后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馨懿,没有再出声。
馨懿的眼睛看着她手中拿着的精油一会儿,轻轻地叹了口气,接过瓶子说:“让我来吧……”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亮着台灯,苍白地照在他失血的脸上,脸因为瘦而更加的英俊和锐气。她的手满是精油,散发着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轻轻按摩着他背部僵硬的肌肉,其实也没有什么肌肉,因为瘦,手摸下去感觉只剩下骨头了一样,手感一点也不好,但是她就是喜欢。脊椎处有一条长长的疤,就是这条疤让他腰部以下完全失去知觉的……
她感觉眼泪就已经要冲出眼眶了,紧紧咬着嘴唇,手中的力度却还是轻柔得很,侧身睡在他旁边,搂着他的腰,捧着他的小肚子,就一会儿……她的腿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