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拖拉拉地开到今天中午才告一段落。而馨懿因为一直留在美国这边,江林里面等着她处理的事也堆积如山,视频会议一直开到刚刚才罢休。
车龙最终慢慢地在红绿灯前分散,车窗外的道路两旁已经是沉沉的一片黑了,车灯照处,路面上的路标仿佛是一领看不到尽头的串领,不断朝着车身射来,又瞬间全部被吞没在车底。车里昏暗的灯光在她晦暗不明的脸上,提不起半丝温度。
尖细的高跟鞋跟踩在高级瓷砖上,声音在寂静空灵的VIP病房区异常地清脆,声声扣入人心。在转角处她就看见李子侧身靠在病房门旁边的墙上,手上握着一个文件袋,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似乎在想些什么,又或者其实什么都没想。看见馨懿走过来,一直看着地面的眼睛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心情好像不太好,刚才把我轰出来了……”嘴角牵起一丝笑容,勉强而苦涩。
听到他这样讲,她就知道已经迟了。其实江宇正很少有发脾气的时候,面对公事的时候,再怎么生气都是一脸冷淡。可是,她知道只有最让他信赖的人才能让他露出最真实的一面,真实的江宇正,会生气,会耍赖,他和普通人一样,也会感到彷徨和害怕,所以更让人觉得他像个孩子一样让人心疼。
轻轻地推开房门,只有小客厅亮着暗暗的壁灯,她把目光落在病床上的人,只是觉得眼睛又胀又涩,嘴角却不自觉扬开了微笑。
床上的人把自己紧紧地裹在被窝里,不露一寸肌肤在外,像个和大人怄气的小孩子一样,让人又气又爱。
“蜗牛,蜗牛。快点把你的头露出来。不然我把你卖给Steven做法国大餐……”她伏在他床前,隔着被子笑着说。
里面的人,上身动了一动,还是没有揭开被子,过了好久闷闷的声音才从里面传来,“谁是蜗牛?”
“嗯……”她特意拉长声音,继续气他说:“Steven肯定买不起我家的大蜗牛,所以还是我自己亲手煮了他吧……”一边说一边摩拳擦掌地爬上床钻进被窝里搂着他。她隔着帽子吻了吻他的头顶,却又说不出话来,眼眶热烫烫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手轻轻地想要揭开帽子,却被他握住了手,他的手指那么凉,她的手腕仿佛都感觉不到温度。
“很丑……”他轻轻地呢喃着,声音小得听不出里面含了什么感情,可却让她的眼泪一瞬间冲出了眼眶,滴在柔软的枕头上,迅速消失了痕迹。
她的手捧着他的脸,黑暗中响起的声音异常坚定,“你知道你在夏梦尼出事后是什么样子吗?比现在要丑一百倍一万倍……可是,在我眼里,心里……”她停顿了一下,吻了吻他有点干燥的唇,“你永远都是那个弹着钢琴抬头对我一笑的江宇正,都是我一心等着的王子……”她揭开了他的帽子,手指抚过光溜溜没有一根头发的头顶,抚过那些大大小小的疤痕,抚过他心头上的痛和伤。
他没有出声,任由她把自己的头抱在怀里,他的脸贴在她胸前,她胸前的热气中蕴含着Bijan的浓郁而神秘的东方香味,檀木香味、橡苔香味和橘花香味的混合味道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他认识的女人中也有不少人用这个牌子,可是她的味道是这样的与众不同,让他沉溺其中而无法自拔。
“那天,你不要来好不好?”任由她的香味包围着他,却还是没法不说出那句话。
“好……”她的眼泪落在他光洁的脸颊上,一路顺着下颚线滴落他单薄得可怜的锁骨,“我和晓雯约好了去做一个地中海spa,让你一从手术室里出来就可以看到漂漂亮亮的老婆……”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最后稍停了才说:“你不要忘记你答应过我的……”
“嗯,不忘记……”他吻去她滴落的眼泪,嘴里嘟囔着,“答应过的……”
……
“那份东西我已经送到他手上了。”李子的声音淡淡地从他身后传来。
宇正只是看着身前巨大落地玻璃窗外的摩天大楼,没戴眼镜,其实看什么都是一片模糊。可他却不像在看东西,仿佛在想着些什么事情,嘴角勾起的笑容温柔而闲淡。听到李子的声音,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知道了那会怎样一个场面?”他愿意为宇正做这件事不代表也认同他的做法,除了江宇正这个傻瓜,天下间有哪个男人会做这样的事情?
“那些都不重要了。”他的话里都是决绝,让人心酸的倔强。可是,他那么用心为她铺的路从来就不是她想要的,只是他从来不知道,也从来没想过,以前没有,现在也不会。
李子看着他微微侧着的左脸,虽然还是苍白,瘦得连五官都像是刀削般深刻,但这已经是他最近看到他难得的好脸色了。如同拼尽余晖的夕阳,再无力也把最后一丝阳光留给她了。
何苦
馨懿靠在卧室外的露台,轻轻的海风夹杂着一股海洋的新鲜气味扑面而来,风掀起了她披着的白色纱袍,风中仿佛有轻轻的雾笼罩在她周围。
晓雯不动声色地递给她一杯香槟,“想些什么呢?”她是被馨懿挖来陪她的,可是她来了这么久,林馨懿都只是把她晾在一边,静静地想着自己的事情。其实越是这样平静,越让她觉得害怕,馨懿在熟悉她的人前其实是不太藏得住心事的。
她举起杯子轻轻呡了一口,杯中轻轻冒起的气泡,像一个个透明的小玻璃球一样诱人,“他会没事的,对吧?”她没有看向晓雯,只是看着茫茫的海面,迷茫的声音迅速被海浪声所湮没,不留痕迹。
“肯定会没事的。再说,我们很小的时候不是给抱去看相吗?我还记得你妈一直都老说你是旺夫益子的相呢……”她把馨懿的头拧过来,左看右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后,结论是,“再怎么看你也不像是个克夫的女人嘛!”脸上的笑意尽显。
“你说谁克夫呢?”馨懿危险的目光逼近她,本来忧心的脸上却显出了笑容。
晓雯嘴角的笑容却凝住了,“馨懿,其实有时候,我会非常地妒忌你。真的……”声音在海浪声中若隐若现,眼神却飘向了远方,“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能找到这样的一个人。”她的眼睛有点湿润,呡了呡唇,“我怎么就没你幸运呢?”一生的喜怒哀乐都和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系在一起,挣不来逃不掉,一辈子在牢笼里挣扎。
一口饮尽长长杯子中的酒,眼泪和着酒都吞进肚子里了,她没让馨懿说话,继续说下去,“你们还有那么长的路没有走,前面的苦不过是一点点点缀罢了。”在她眼里,两个真正相爱的人,是拥有所有力量走到最后的。
馨懿看着她,脸上因为酒精的作用泛着红晕,煞是动人,“对啊,还有很长的路。”她才知道她有多幸运,能遇上他,能爱上他……她想起何舒敏和她讲过的一句话,“遇上他,你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对啊,几辈子的福气……
屋子里传来一阵铃声,晓雯挑挑眉头看着馨懿。她却只是笑笑说,“邮件铃声,可能公司的一些事吧。别理它了……”轻轻打了个酒嗝,才喝了这么一点,不太可能这么快醉了了吧!
“你明天真的不回去陪他?”晓雯替她的杯子倒满了酒,疑惑地问了句。虽然看她这幅平静得不得了的样子,其实心里还是担心得要命的。
“在那里我也帮不上忙……”她举起手中的杯子,透明度极高的水晶高脚杯,冰冻的香槟和周遭的空气碰撞让杯子外壁蒙上一层雾水,透过雾水看里面一个个往上冒的泡泡,美得不像话。可是,消失得这样快。“他知道我一直在他身边就行了,我知道他一定会很努力很努力的……”脸上的表情轻松而闲适,她那么相信他一定会做到的。眼底深沉的担忧迅速消沉,掩盖在迷茫的眼神中。
……
江林73楼的副总办公室里,桌面上翻开的文件夹,眼神飘拂地轻扫过,好看的眉头微皱着,手指敲打着桌面。李梓言帮江宇正送这份东西来是什么意思?他完全被这搞混了,一直打着馨懿的电话也是转接到留言信箱。如果此刻江宇正真的病入膏肓了,也不可能媒体方面一点消息都没有啊!越想就越担心馨懿,这时铃声大作,他心烦意乱地拿起电话。
“刘总,下午两点和楚天集团有个会议,会议内容将……”秘书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日程挤得满满的,这段时间因为馨懿不在,他和何舒敏的工作量大增,几乎是从早忙到晚。
“Sally,帮我订最快飞纽约的机票。”他径自打断了秘书对今天行程的报告。
“可是下午和楚天的会议我们已经是一推再推了,楚天对我们合作诚意已经有所怀疑……”
“那个会议我会让何副总跟进。”语气冷淡地收线后,转椅一转身,看着高楼耸立一片片的玻璃外墙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心沉沉地跳动着,无论江宇正是什么意思,他都必须放手一搏,至少争取过,不是吗?
……
“喂,林馨懿,你行了没啊?上班的时候就没见你这么磨蹭过,怎么上一趟街就这么麻烦……”晓雯站在更衣室外没好气地催她,这已经是两个小时内的第三次了。
“睫毛膏还没刷呢……对了,有看见我的手机吗?”她一手拿着睫毛刷在全身镜前小心翼翼地弄着最后一个步骤。
“我怎么知道你手机在哪呀……”晓雯简直快要翻白眼了,昨晚喝得醉醺醺的时候,明明是她让管家收起所有能看到时间的东西,她自己的手机也不知道被她藏到哪里去了。
她闭着眼睛使劲地想着,昨晚和晓雯喝了点酒后,感觉昏昏的,然后……然后吩咐管家把家里的钟和表,反正所有能看到时间的东西都收起来。她记得她当时好像还拿着手机啊!奇怪了,怎么就记不起放到哪里去了呢?
晓雯手中拿着blackberry,看着日程表嘴里嘟囔着说:“那个时装show十一点就开始了,再磨下去我们真迟到了……”
她一听到十一点浑身颤了一下,她那么竭尽全力地不让自己想起,不让自己触碰,心里头却还是在翻滚,十一点了吗?那个手术要开始了吗?她的手心里都是汗,黏糊糊的汗水,让她的思维也仿佛在某个地方凝结了,不再有思考的力气在泥潭中挣扎。
晓雯看着她,凝色问:“你怎么了?”虽然昨天一整天陪着她都不见她有任何异样,可是她就是知道,昨晚馨懿是如何翻来覆去不能成眠,几次想握起床头的电话,却又不动声色地放下。她从小就是这样,越是紧张的时候就越表现得异常平静。
馨懿没理她,皱着眉头,仿佛在竭力想着什么东西,走回衣帽间里,他一件件挂得整整齐齐的西装,衬衫……凡是有口袋的衣服都被她搜刮着,衣架与衣架碰撞的声音在偌大而又安静的衣帽间显得异常的突兀。晓雯一手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她有点儿疯狂的眼神,正色说:“你在找什么?我们一起找……”她的声音镇定而平缓,极力地想安抚馨懿的紧张。
而馨懿只是茫然地看着面前上百套的西装,白色的,黑色的,深蓝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昨晚上,她跌跌撞撞地把手机丢到哪一件的口袋里了。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对晓雯说:“我现在要去医院,你找管家找人来把这里的西装都搜一遍,把我的手机找出来送到医院给我……”说完后头也没回地走出房门。
医院外的大道两旁,树木茂盛而繁密,阳光透过叶子之间的缝隙洒在大路上,细碎而斑驳。
“你好像一点也不奇怪我会来?”予真一身休闲,看到李梓言虽然还是疑惑,却不再惊讶。
“他既然能给这份东西你看,证明他相信你会来。”李子开门见山,也不打算再浪费口舌。
“我来不是因为那份东西背后所隐藏的意义,我唯一关心的只是馨懿。”予真正色道。
“他不就是看中你这一点吗?不过……”李子眉头轻挑起,直直地看进予真的眼里,“我愿意替他把这个送到你手上,不代表我赞成他的做法。又或者,他本来的意思只是让你来,以朋友的身份站在她身边。至于其它的事,你还是不要想的为好……”
“他如果不是病入膏肓的话,怎么可能让我知道这件事?”江宇正不可能不知道他刘予真是个机会主义者,之所以能走到这一步,也不过是认为自己再也挺不下去罢了。
“他不会有事的。”黑色西装的李梓言浑身散发着一股沉肃的严厉,眼睛里的坚定让予真也感到诧异。如果只是泛泛之交,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拼死维护的坚决,他越来越肯定江宇正和JL的千丝万缕,但他又转眼一笑,那和他也没有关系。“无论他死还是没死,馨懿我都绝不会放手。”江宇正既然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他绝不会再放手了。
“那我也替他告诉你一句,他没死,林馨懿不会跟你走;即使他死了,她也不可能属于你。如果你的信心太足的话,我想那是你低估了她对他的感情了。”即使馨懿对宇正之前造成的伤害还是耿耿于怀,但任是谁都能看得出来她对他是什么感情。他愿意帮宇正打这个赌,不过是为了让他安心手术罢了。
纯白的车子一路驶进医院的停车场,她晃晃忽忽地看了看表,十点整,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从长岛来到市区了,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最让她想不到的是下车后在医院门口见到的那两个人,远远地看向李梓言和予真,他们不知道在低声说些什么,脸色凝重得要滴出水来一样。她之所以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不仅仅是扎在外国人堆里的亚洲人显眼,而是两个都如此出色的男人站在一起暗露锋芒的较量,让她更觉疑惑。无论如何予真此刻都只应该在江林中坐镇。宇正和她在美国,江林里就只剩下予真和何舒敏压着那群老家伙了,如果他是来公干,没理由她不知道的。而且此刻那两个人的僵势如此明显,绝对不会是为了公事。
她隐隐觉得不妥,心里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压抑得无法透气。每一个人的后面似乎都藏着秘密,让人难以猜透和触摸。
李梓言虽然之前听说了她不会来,但看到她的瞬间也没有露出一丝的诧异,嘴角反而轻轻上扬,她怎么可能会不来呢?只是现在刘予真同时出现在这里,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复杂起来。
一旁的予真见到她的第一瞬间便露出了大大的笑容,这个女人,他志在必得。
馨懿却没理予真,偏了偏头侧向李梓言这边,脚下的脚步没有停下来,“怎么站在这里了,手术不是十一点开始吗?”她看了看表,十点二十分。似乎不打算停下来。
李梓言却拉住了她的手,脸色平静地说:“不用上去了,已经开始了。”
“为什么提前了?我怎么不知道?”她轻皱眉头,但还算是平静。
李梓言另一只手握着的文件袋因为受力而微微变形着,他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份东西交到她手上。那是他所希望的最后结局吗?
馨懿看出了他对右手握着的东西的紧张,再看看予真也是恢复了一脸平静,“这是什么?”
李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是江宇正让我交给你的……”声音很低,一点也不像他平时的风格,气氛沉抑得诡异,远处传来的救护车的声音若远若近,一点也不真实。
她接过那份文件,手慢慢地拆开封口,镇定得仿佛是平时拆开公司里的文件袋一样。即使是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她还是那样的平静地就翻开了。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的签名,那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