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情况很好。”她静静地坐在床上,只是看着他的脸,把手中握着的东西放到身后,心底莫名其妙地涌现着凌厉的痛,冰凉到心底
“时间还早,前天的棋局输了给我不是不甘心吗?今晚我们继续。”他打起精神握着她的手,从掌心处传出的冰凉却让馨懿一颤。
“可是现在我很困呢,不如我们明天早上再下。”她眼眶热热地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看不清楚,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地流露出自己的心疼与哀伤,这样的小心翼翼,连心疼都不愿意让他知道,眼泪都快溢满眼眶了,却还是咬着牙忍住
“不要,现在你的信用破产了。”每次她都是这样说,哄着他睡。其实他只是想能有多一点时间陪她,哪怕只是那一点点。
“难道你不知道孕妇很嗜睡的吗?不管了,你一定要陪我睡。”说着便作势伸手去抱他。
他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却又迅速消沉,轻轻推开她伸过来的双手,咬紧牙关撑起身体移到床上,右手微微颤抖着,空气中的呼吸声急促起来。
她心疼地帮他摆正姿势,小心地扶着他睡下,拿起床尾处的小枕头,轻轻托起他的双腿放置在下面。握着他柔软冰凉的脚掌,轻轻按摩着,一路往上拿捏着,触到那几乎已经没有什么肌肉的小腿时,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
他的腿,瘦得几乎只剩下骨头了,即使掩盖在睡裤下,还是单薄得让她心酸,照他今天这样的吐法,每天所吃下去的东西也没有几分能真正消化吸收,还有那些林林种种的药的各种副作用,他怎么可能不瘦?
提起被子轻轻地替他盖上才缓缓在他身侧躺下,他的手还紧紧的按住胃部,轻轻颤抖着,却又不动声色。
黑暗中,她把手按在他的手上,一圈又一圈地为他痉挛的胃部按摩,他紧绷的身体开始舒缓,慢慢放松,手无力地反按住她还在打圈的手,轻声说:“睡吧”。
而她只是紧紧地搂住他的腰,贴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呼吸时的起伏,让他的心跳声盖住外面传来的轻轻海浪声,占据着她的整个世界。
她只是微微笑着,能这样听着他的心跳,呼吸着他的气息,对于她来讲,就已经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恩赐了。真的,她什么都不要了,幸福这么简单,为什么她会到现在才发现呢?
~~~~~~~~~~~~~~~~~~~~~~~~~~~~~~~~~~~~~~~~~~~~~~~~~~~~~~~~~~~~~~~~~~~~~~~~~~~~~~~
一片朦胧中,她闻到淡淡的薰衣草味飘浮在空中,但不是精油的味道,而是新鲜的薰衣草花开时的充盈感,像是要沁透她的每一个毛孔
18岁的馨懿,身前是风起云涌般的薰衣草田,小小的薰衣草,成片成片含蓄着静静地开放,一畦一畦伸向远方,浪漫的紫色波浪一样在风中起伏,延伸,仿佛要和远方的蔚蓝海岸线连成一片。
那个洁白优雅的男子静静静静地立于山丘上的薰衣草田中,神色温存,嘴边的微笑若有若无,却丝毫不损他眼中温柔。金黄色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勾画着最美棱角。
她远远地看向他,他没有对自己招手,却用眼光中的温暖在召唤着她,她微笑着一步一步走向他,像是踏在自己的命运之路般毫不犹豫地向他奔去。
火车在田野之间像一支离弦的巨箭一样撕裂空气全速前进,从铁轨处传来的轻微振动以及与之相伴的哗啦哗啦的单击声单调地响遍整个原野。
火车从远处驶来带来的风掀起了紫色的波浪,纷纷扬扬的薰衣草飘于空中,仿佛在大地间笼罩了一层紫色的纱雾。
那阵风掀起了他洁白的衣角,他大声地对着她喊着,馨懿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列火车横亘在他们之间,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待巨大的火车走远时,她发现没有他了,天与地间只留下一片紫色,而那抹纯洁,早已随风而逝。
她在寻找,一直找,可是都找不到他,哪里都没有他了????????
哪里都没有????????
馨懿忽然在梦中醒来,原来是梦,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寂静而又昏暗的卧室中只能听得见微微的海浪声,她轻喘着气,正待要慢慢放松下来时,手在身侧一摸,只有空空的一片床单。
她倏地坐了起来,横扫了一眼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壁灯的卧室,都没有宇正。眼睛投向他平时最喜欢待的阳台,也还是不见他的身影。
披上一件单衣,她只着一件薄薄的黑色丝质睡裙,便走出了房门。
穿着柔软的软底拖鞋踏在仍然供着暖的木地板上,昏黄的灯光映在地板,仿佛铺了一层雾气。她挨着房间,一间一间地找,推开房门的时候,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确实点说,那应该是颤抖。
书房空空的,平时复建用的房间也是空空的,走到走廊里的最后一间房,那里半掩着门,门里面透出一束束光,那是视听室。
她踏在柔软的地毯上,轻推开房门,小小的空间,只有20多平方米左右,淡蓝的灯光让房间充满了层次感。空气中弥漫着烟草的味道,她习惯性地皱了皱眉头,目光扫过音乐按摩单人沙发前的小茶几,上面的烟灰缸里的烟还燃着,升起袅袅烟雾。烟灰缸旁边则是只剩下小半瓶的红酒,孤单的高脚杯静静地搁在一旁。
连她都不知道他多久没有吸过烟了,他还在华尔街工作的时候,习惯了熬夜,却也因为压力太大染上了烟瘾,虽然他不让她知道,可是女人的鼻子对于这些东西是有天生的敏感的。那次去他公寓里发现了烟灰和浓重的烟草味,转身拿起皮包就走。
他只是紧紧拉着她的手,良久才说,“给我点时间好不好?”声音里尽是疲倦。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熬夜熬得发红的眼睛,心疼却也还是讨厌。他一把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摇着,吻着她的耳根,让她消气。
他平时根本不用香水的,可是今天她闻着他身上再多香水都盖不住的烟味,猛地推开,劈头劈脸地说了句:“不戒烟,你就戒色。”眼睛还死死盯着他。
他立刻正色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报告老婆大人,现在立刻戒掉了。”然后重新搂着她。
她又气又觉得好笑,最后只是闷闷地说了句:“谁是你老婆?”却暗自抿着嘴笑。
那样的时光,仿佛很遥远了,却又近的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一幕幕地重现在她眼前。
按摩椅前的地毯上有着倾倒红酒的痕迹,淡淡的水印,她仿佛还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红酒略带苦涩的味道。
墙面上的壁挂液晶电视在她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开着了,只是她没有注意究竟在播着些什么,这时音箱里忽然有了声音,虽然不大,却还是让她一愣。
“哎,我们的江总从明天开始就要告别钻石王老五的称号啦,来来来,镜头对准一点,看看我们江总的幽怨表情??????”电视上的画面从以前江氏的CFO转到了宇正那头。
她记得那个场景,结婚前的一晚,江氏的一众高层和他的朋友们觉得,不能让他就这样断送了美好的单身贵族时代,怎么样都应该留下点美好的回忆。所以包了四季的总统套房,开了一场名为:“The last single party”的舞会,期间还照了很多“香艳”照片现场就传送到馨懿手上了。
屏幕里的他只是慵懒地靠着长长白色真皮的沙发,修长有力的腿全展,一副睥睨众生的表情淡淡微笑着扫向镜头。
那样的微笑,让馨懿不自觉地心头一颤,嘴角也勾起了苦涩的笑。
屏幕里的人群继续起哄,半推半就地把一个女人送到他怀里,那女人坐在他大腿上轻轻地摩挲着,而他还是淡淡地扫向所有人,恰好他的手机响了,看了看手机屏幕,脸上勾起了温柔的一抹笑意。
人群里立刻有人起哄说:“哦???哦????我们江总都还没过门呢?这就已经妻管严了。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才好呢???????”
他只是轻声对所有人说了句:“Excuse me。”便起身走向阳台接电话了。
她红了眼眶却还是在笑,那个电话是她打过去的,她记得的,都记得。
墙上的屏幕忽然一片空白,然后切换到了另一个画面,当那个礼堂里的白色百合编成的巨大花钟出现在镜头的时候,她的泪便落下了,嘴角的微笑慢慢地扩大弧度,让她的刚才阴霾的脸浮现出淡淡光彩。
“我江宇正,谨以神的名义起誓,无论环境顺逆,无论富有贫困,无论疾病健康,都将永远爱着林馨懿如一,用自己所有的力量保护她,爱惜她,至死不渝。”
她听不见她自己说了什么话,只是看着屏幕中他专注的眼神,那样的坚定,还是平常的音量,但是却异常有力,一字一字地从他口中说出来。
她嗫嚅着无法反应,细细地掉着眼泪,却没有办法掩盖住嘴边的笑容。到今天,也许过了五十年,她无法记起当年她穿的究竟是怎样华丽的一件婚纱,对佩戴的奢华首饰已经没有一点记忆时,还是无法忘记他宣读誓言时认真的表情,还有他注视着她的深情目光。
那条通往教堂的大道两旁,树上开满了红红的花,俗气却又喜庆,茂茂密密地随风飘荡,花落满地。
在她的思绪慢慢飘远之际,楼下传来的响声惊醒了她。
脚步急躁而凌乱地踩着楼梯的木地板,她的心跳不断地加速,体内有种不知名的热流不断地翻滚着。
昏黄的落地灯光为这豪华却寂寞的客厅一角带来一丝温暖,却没有办法温暖那个沉浸在死寂中的人的心。
轮椅在三角演奏钢琴旁翻倒了,宇正扯着自己身子,左手紧紧撑着地毯,无力的右手拖着自己被轮椅压着的右腿,可是却无法摆脱翻倒轮椅的束缚。
额角的汗珠在灯光下发出微微亮光,他的嘴角扬起一个自嘲的弧度,最后,瘫软地靠在钢琴的一根脚架,微微颤抖着。手指颤着拂过漆黑光滑的钢琴表面,他闭着眼睛,沉浸其中。
钢琴,给他带来过很多东西。小时候,他用绚丽无比的琴技赢得母亲的赞赏,也是他最初拥有冷眼看待江家的小人嘴脸的资本;长大后,他用华丽的琴音吸引自己喜欢的女孩的注意;他初到美国时,用在琴键上跳跃的灵活手指攒取留学的生活费;每一次她生气时,他总是能用优雅的琴声平复她的怒气,甚至于求婚时,他依赖的还是它。
多少个不能入眠的夜晚,它就是他用以掩饰脆弱的铠甲,即使是零零碎碎不成曲子的琴声,也能让他能够喘息,能够轻舔自己伤口。
江宇正无懈可击的骄傲到底有多少来自这八十八个黑白相间的琴键,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可是,如今呢?他还是笑着,笑得连嘴唇都在颤抖,脸上的表情凄楚得让人心颤。
现在的他,连踏板都够不着,颤抖的右手连按下琴键的力气都没有,更不用说要流利地演奏一首曲子。
腿上的颤抖开始加重,剧烈地抽搐起来,连带着头里不断翻滚的疼痛,丝丝撕裂着他的理智???????????
痉挛?癫痫?他脸上因为痛楚而剧烈扭曲的笑容,透出绝望气息,随着痛楚越来越强烈,他猛然用头撞着钢琴的脚架,那像是疯子般的笑容,让人心惊。既然要痛,就让它彻底一点好了。
楼上的护士仿佛也听到了响声,急急忙地从楼上赶下来。
馨懿听到从小偏厅传来的撞击声,快速走向那里的时候差点被脚下的地毯绊倒,整个人都是颤抖着的,没有理由的心酸,沁透她的肌肤。
精明能干叱咤商界的强者,恩威并施刚柔并济的上司,如今,摘下面具,褪去铅华后,在她面前,是一个让人心疼的男人。
她就是定定地站在偏厅旁,看着他,手指摸着嘴唇,手指触碰到脸上的地方都是泪,她都还没来得及思考,怎么泪就落满脸了呢?
落地灯的灯光打落在他的侧脸,那里满是汗水,脸上的表情因为抽搐的痛苦拉扯得近乎狰狞。脚上穿着棉拖鞋都挣脱掉下了,没有穿袜子,只□着有点儿变形的脚踝,右脚的裤子都拉扯到小腿上了,裤裆上的那抹深色,一切的一切狠狠地刺痛着她的心。
护士大步走近他,而他却忽然拉倒旁边一只盛着花瓶的架子,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中仿佛有回声一般,而他只是咬着牙,青筋毕现说了一声:“滚。”
馨懿拉住护士的手,一步步走进他,蹲下来帮他支开压着腿的轮椅,他只是别开脸,仿佛不让她看见自己的眼睛,便可以漠视掉一切耻辱。
她搂住他想要把他抱上轮椅,可是他忽然挣扎猛然推开她,“我让你滚啊??????”声音里竭斯底里的绝望在嘶吼中毫无保留地曝露着。
她被他一推重心后移,一只手撑在了地上,被瓷器扎伤了,可是她却不觉得疼,有什么疼可以比得上他的?
她忍着泪,瞪大了眼睛,顾不得自己手上的血,双手捧着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却没有说一句话。
他感受着她托起自己的脸手的濡湿,痛得几乎让他难以呼吸。而她只是用尽全力地托起他坐到轮椅上,推着他走回房间。
走廊里的灯光依然昏暗,看不清每一个人的表情,就在进入卧室的时候,他用力地按住了轮椅的轮子,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她走到他面前,正要握着他的手,却不料他忽然用尽全力地推倒她,疯了一般用最快的速度进了门把门锁上。
她还沉在他竟然会这么粗鲁地推倒她的震撼中,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紧闭的房门,他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还有他刚才暼向她的目光中,明明带着深深的厌恶与悔恨???????
“江宇正,你给我开门啊。”她哭着拍着门,手还用力地扭着那已经上锁的把手。血都印在了白色的房门上,鲜艳得诡异而凄婉。
管家急急忙地赶了过来,她只是拍着门,哭着喊:“开门啊??????”
“钥匙,我要钥匙?????去给我拿钥匙来啊????”她哭着向管家吼道。管家立刻醒过来了,跑去拿钥匙。
她只是看着那道把他们隔开的房门,那种无言的恐惧如同突然来袭的暴风雪,在她心上扫出道道伤痕。
满脸忧虑的管家跑着递来钥匙,她颤抖地接过来,却插了好几次都没法□钥匙孔里,当她急得快要大哭的时候,钥匙终于□去了。
推开房门,管家却不敢跟着进去,只是静静地在外守着。
她飞快地越过小厅,走到卧室,只听到水哗哗流下的声音。轮椅在浴室门外就翻倒了,浴室的门大开着。
她缓缓地走近,看进里面,还是痛得无法自已。从轮椅翻倒的地方到浴室里面拖着一条长长的水痕,一直延伸到淋浴房处。
而她的宇正瘫坐在淋浴房里,姿势扭曲,两条腿都以极不自然的姿势摆放着,可是他浑然不觉,只是闭着眼睛任由水流从头顶倾泻而下,头无力地靠着玻璃门,湿透的全身衣服紧紧贴着身体更加显出瘦弱的躯体。
她大步走上前,却不料那是冷水,冰凉地倾泻在身上,她本就只穿着薄薄的睡裙,此刻湿透了近乎透明,隐约透出玲珑的曲线。打了个冷颤,“江宇正,你是不是疯了?”颤抖着关上水龙头,要脱掉他身上湿透的衣服。这么下去一定会病的,眼泪却不停地流着,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爱哭,仿佛有着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