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你还可以保留着现在在江林的职务。”宇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嘴角轻扬,“放心,看在馨懿的份上,我不会赶尽杀绝的。”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你……当年害死大哥还不够?……现在一步步要把江林整个吞下去……”林达广指着宇正,手指颤抖,面目异常地狰狞。
宇正听到他这句话,目光尖锐地扫过他,让他不自然打了个冷颤,“究竟是谁害死了爸爸?”
语气很轻,却让林达广手心不断地冒着汗,江宇正如果有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此刻馨懿就不会还夹在他和林家之间为难了。他不断地安抚自己跳动越来越厉害的心,却没有办法直视宇正的眼睛。
宇正墨黑色的瞳孔急速地收缩,更加确定林父的死肯定和林达广有关系,却忽然缓下语气,“离董事会还有半个小时,你最好快点决定要不要接受我的提议。”扬了扬手中装满他所有罪证的光盘。
他看着林达广慌乱的眼神,既然已经知道线索在哪里了,接下来,答案已经不远了。
“江宇正,游戏还没完。”
在林达广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时,馨懿刚好开了门进来,看着正在对峙的两人。
林达广走出去时,瞪了馨懿一眼,却又什么都没说。
馨懿走到宇正面前,看着桌上那份刚才在她办公室看的一模一样的文件,轻轻地开口说:“你不觉得这样太过分了?”那个毕竟是她的叔叔,让他这样退出董事局,于林家而言就已经是气数已尽。
“什么叫过分?任他继续在江林这样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现在的只是冰山一角,你知不知道你的好叔叔曾经在林氏做过些什么?太过感情用事在商场上百害无一利。”他也有点气了,林家于她来讲永远比任何东西重要,可是经营一家公司不是衡量好家族利益就行的。
“对,我永远没有办法做到你那么冷血,没有你冷静。”馨懿看着他漠然的眼神,本来没打算和他吵的,但这几天叔叔那边给她的压力也实在是太大了,她知道他压力很大,但是怎么就不会体谅一下她呢?
“这不是冷不冷血的问题,你不要老用你爸爸教你的那套在江林做事,这里不是家族企业……”他被她气得快不行了,林馨懿怎么就不可以好好和他说话。
馨懿听到他提起爸爸,眼眶一红,脱口而出:“你怎么有脸提起他?”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后会有什么影响,林父的死在她心里是永远不可以碰的伤口,宇正却生生揭开她的伤口,鲜血淋淋地揭开,让她痛得不能呼吸。
宇正一颤,不怒反笑,摊开双手,“Fine。”然后径自摇着轮椅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只留下馨懿对这空荡荡的空间。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摇着轮椅用最快的速度逃离这里,咬着牙强行压下自己心中的怒气。她还是没有相信他不是吗?说了这么多他还不如一个叔叔,江宇正,你在她心里也只是如此罢了。
馨懿这才清醒过来自己刚才究竟做了多错的事,她心里终究是不能放下爸爸的死,无论她曾经怎么说服自己,宇正还是害死爸爸的凶手。
她双手支着桌子,感觉脑袋里都是一团糊,什么都思考不了了。
馨懿双手握住方向盘,看着摆动着的雨刷前面长长的车龙,想起今天的董事会。最终宇正却没有把叔叔踢出去,只是把他的左膀右臂削掉了。他竟然为了自己改变了自己的决定,这是她从前想都没想过的,他这样一个有主见说一不二的人。
车子进入隧道,雨声乍停,黄澄澄的灯光映照在车玻璃上,让馨懿思绪飘得好远好远。刚才从会议室出来,宇正就没有看过她一眼,不是闪避,是那种漠然的忽视,让她觉得害怕。
她慢慢地踏上楼梯,刚才进大门时看见书房的灯没有亮,这个时候他通常都和李子商量JL的事,不会是病了吧。心惴惴不安地打开房门,走进房间的深处,才发现原来是早早就睡下了。
亮着昏暗的台灯,她看见他静静的睡容,眼睛瞟过他的头发,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头发还湿漉漉的,一定是刚才洗澡后没吹干就睡下了。
她轻轻坐在床头,柔柔地推了推他的肩膀,伏在他耳边说:“先吹干了头发再睡。”
他只是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连动都没有动。
她看着他疲倦不堪的样子,心疼却还是推醒了他,这样下去肯定要得感冒的。
他像个孩子一样任由她舞弄着自己的头发,只是靠着床背继续闭着眼睛,感觉着她的手指在自己的头发中穿插,很舒服。
她一手拿着吹风筒,一手轻轻地拨弄他的头发,他的发质不软不硬,正是她喜欢的那种。手指碰到他的头皮,轻轻一颤,有点僵硬地定住了。
因为那年的大手术,他的头盖骨有着明显的凹凸,因为头发很密,所以平时一点都看不出来,可是当手触碰到的时候,真的难以想象,生生地把头盖骨打开,那是怎样的一种痛?
她的眼睛有点模糊了,风筒的声音还在静静的卧室中响着。宇正睁开惺忪的睡眼,拧过头来问,“怎么了?”
她只是一把抱住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贴得紧一点才好,恨不得生在他身上,嵌在他身上,溶进他的骨肉里,这样方能更切身地体会一下他的痛。
他任她紧紧地抱着,良久都没说话,最后才淡淡开口,“后天爸爸的生忌,我和你一起去看他。”
声音里都是疲惫,但有的伤口,你不把脓挤出来,永远都不会结痂复原。而且,他也确实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待了。
狠心
林父生忌那天的天气异常的晴朗,一扫几天都是冬天阴雪天气的郁闷,一道道阳光照射在铺满白雪的庭院里,闪亮着柔和的光。佣人在静静地扫着小径上的雪,不远处的湖边有附近邻居的老太太在散步,一切都宁静地不可思议。
一身白色素衣的馨懿看着外面的景色,本来应该是令人愉快的早晨,而她却怎样都没办法高兴起来。宇正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昨天把一份重要的文件留在办公室里,今天必须要签署快递回美国。他让她待会儿就直接开车到陵园去,不用等他了。
心里压抑的感觉,像是有一团气压在体内既上升同时又迅速下沉,扰得她心神不宁。今天是爸爸的生日,她记得最后一次给爸爸庆祝生日时,她送的是一个宋代的玫瑰紫青花端砚,很朴实无华的样式。却被父亲赞了半天,说还是我的小馨懿最懂我心意。其他人送的什么玉啊,画啊,都没这个好。
其实那时她没告诉爸爸,那是宇正替她出的主意。他那么尊敬父亲,那么懂父亲的心,却又是伤父亲最深的人。这是她一直都没有办法理解的,也许正如父亲当日所言,宇正的心思太深了。
她心深处对父亲的死其实还是在意得很,但又说不上对宇正是什么感觉,不是恨也不是怨。她心里希望其实父亲的死是与他无关的,却又没办法不屈从于现实。
其实,心结一直都没打开,只是他俩都收藏得太好了,等到矛盾爆发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一直都在,只是他们自欺欺人罢了。
车子沿着环山公路前行,清洁工人一大早便把路中的雪清扫走了,阳光洒落在有点湿漉漉的路上,炫耀着刺眼的光。
她把车稳稳停在停车坪,却发现宇正的车已经早早就停在那里了,心里诧异不已,他不是回公司去拿文件了吗?怎么会比她还快来到呢?
可是当她踏出车,看到在沿山而上的阶梯前“站着”的宇正时,她惊讶得僵硬地关上车门,连手中握着的防盗锁钥匙都没按,直直地走了过去。
她的宇正,穿着黑色的大衣黑色的衬衫,虽然拄着拐杖,却是“站”在那里等着她的,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等着她,一如当年在外国读大学时他到学校来找她,就这样穿着黑色大衣在教学楼前面等着她,一直都在那里,笑着看她走来。
她越走越快,最后走到他面前紧紧地抱住了他,揽着他的腰的手却不期然地触碰到一阵僵硬,心陡然一凉。他今天一大早骗自己出去说是回公司其实是去穿支具了。她想起父亲下葬时,也是站在这里她对他说的话,他一直都记得,没有忘记过。
那句“If you would go up high; then use your own legs ! Do not let yourselves carried aloft; do not seat yourselves on other people's backs and heads。”连她自己都觉得心疼,她怎么能奢求他忘得了?
宇正紧紧地撑着拐杖,低头在她头顶轻声说:“我今天帅吧?”语气中有那么一丝洋洋得意,但馨懿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多心想起以前的事而已,眼眶却早已浸满了泪。
慢慢地松开手,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微微地笑了,这一刻,忘记了所有的东西,世界里仿佛只有他的存在。她还是喜欢仰起头来看着他,如果不是拄着的双拐,他看上去就和以前矫健敏捷的江宇正一模一样。她只是在傻笑,笑得这样凄凉,明明知道他是因为支具的支撑作用才能这样站得笔挺,心里却是疯魔了一样地骗着自己说他一直都是这样站着的。
宇正的目光移向那漫无尽头一阶阶石梯,有些歉意地开口说:“原谅我不能牵着你的手上去。”很抱歉,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去让自己走上去,但他始终没能忘记那天林父出葬时她说的话,她语气讽刺地问他是个残废,要怎么上去?那种刻在骨上凌厉的痛,让他在每个孤单的夜里静静地摸着自己残废的腿无法成眠。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心里就住下了心魔。他告诉自己终有一天,他要在她的面前“走”上去,即使只能用这样的方法。他的手指紧紧握住拐杖,却一脸轻松地对她说,“走吧。”
可是当馨懿看到他踏上石梯时的艰难模样,她宁愿他没有穿上这鬼东西。他必须用尽双臂的力量,用上身的移动来拖着下半身“行走”,下身的支具只能起到固定作用,却没有办法让他的腰部和腿移动半分。仅仅只是走了不到十分之一的路程,她已经能看到他脸上紧绷的肌肉,额头上细细的汗珠,苦苦支撑着拐杖的手在颤抖,她的心也跟着在颤抖。
她不敢说让他休息一下,江宇正是何等骄傲的一个人?她更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她紧张的样子,他不要让她看见自己的无能,更不要她给予他可怜的目光,尽管那是心疼而不是同情。
他的每一步走得极慢,她只能尽量配合着他的脚步来走,也不敢伸出手去扶他,当他每次用尽全力地移动身体上了一级时,每一步她都感觉踏在自己的心尖一样。这到底有多少阶石梯啊?怎么像是穷尽了一世纪都走不完似的?
平时需要走十几分钟的路程,最终他们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完全征服那些石梯,馨懿回过头看的时候都觉得心惊,那么高,那么陡,那么长,可他就是咬着牙一步步挪上来了。
看着他抖得越来越厉害的手,连着整个身子都有点抖了。她心疼地拿出纸巾帮他擦去额上的汗,轻轻说:“我让kelvin把轮椅拿上来好不好?”上完石梯后还有一大段小径通往各个陵墓区,整个陵园依据山势而建,越往上的墓地越清静,越有气势。而林父的墓地也几乎在山顶上了,所以上去要大费周章。
宇正也没看她一眼,径自继续走着,走得极慢,却对方位非常熟悉,她也非常疑惑,第一次上来的他怎么会这么熟悉这里的地理位置。
林父的墓地位于整个陵园的最高点,背靠着龙骨山,前照着一望无尽的大海,当年请了最好的墓地风水师来选址的,说先人葬在这里,不止能够在地下安宁,早得超生,还会泽被后世子孙。
可是馨懿一直很少相信这些东西,是妈妈坚持着这些东西,她一直信佛,相信有轮回, 相信着一定能够和父亲来世再为夫妻。所以父亲去后一直都吃斋念佛,那样的虔诚。
馨懿把花插在父亲的坟前,轻轻地叫了声:“爸爸,我和宇正来看你了。”
宇正只是静静地站着,和馨懿肩并肩地站着,也说:“爸爸。”心里虽然百感交集,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馨懿在父亲的坟前想起父亲生前对自己的种种教导,小时候的点点滴滴,不免觉得伤怀,眼眶红红的,却又没有流下泪来。
而宇正的声音却轻轻响起,“以前的事我没有办法说清楚,但是我希望你能一直相信我,现在,以后,都这样站在我身边,好吗?”
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愣了好一会儿才知道他是在对自己说的,声音那么的坚定,在父亲的坟前说着要她相信他。
她转身给他一个拥抱,手触碰到他的腰上是冰冷僵硬的支具,头紧紧贴在他胸前听到的却是温暖的心跳声。对啊,以前的事都没有办法理清楚了,可是他们还有未来,还有很远的路,为什么就要一直纠缠在过去中呢?
她笑了笑,替他整理好大衣的衣领,看着他温柔的眼睛,轻声说:“走了。”
他也笑笑,应着说了声“嗯。”
两个人,在长长的小径上留下背影。即使他的脚步多么的蹒跚,他知道身边有她就够了。
馨懿从小径上看着面前那无止无尽的阶梯,心里还来不及担心,却被迎面走上来的人吓了一跳。
林妈妈由婶婶搀扶着走上来,手中捧着林父生前最爱的花,面容有点憔悴,原本失神的眼睛却在看到宇正的一刻充满了愤恨,凌厉地瞪着他。
馨懿对林妈妈笑了笑,才说:“妈,你今天也来看爸爸。”声音中极力想要平缓林母的情绪。
宇正也不卑不亢地叫了声,“妈妈。”声音虽然不大,却极有底气。
林妈妈手紧紧握住花,盯着宇正的目光仿佛要把他撕裂一样的凌厉,一只手指着他颤着声音说:“你有什么资格来这里看达平?”说的每一个字都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里出来的声音,狠毒而绝望。她的丈夫就是叫这个人给害死的,他怎么配来这里看他呢?
馨懿怕妈妈失控而气坏身体,忙走到她身边,一边说:“妈妈你先别气……”一边还用眼神示意婶婶配合自己拉开一步步逼近宇正的妈妈。
而宇正这时却冷声问道,“我怎么会没资格了?我只是来看我的丈人。”
林妈妈在听到丈人这个词后更是喘着气大声反问道,“这世界上还有蓄意害死老丈人谋他家业的好女婿?江宇正?你这样的畜生没有资格做我们林家的女婿。”
馨懿看着气得不得了的母亲,心疼却无可奈何,而一向自持甚好的宇正此刻却着了魔似的非得和林妈妈对峙下去,“谋了他的家业?”他冷笑一声,“他的家业我还不放在眼里呢?”
而馨懿看着妈妈心痛的样子,瞪着眼睛对着宇正大吼道,“你给我闭嘴。”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即使话说出口后会心痛不已。
宇正也瞪着馨懿,那种眼神,像是要穿透她一般,定定地看着她,却忽然轻扬起嘴角,自嘲一般,眼神中的愤怒瞬间转成凄厉的讽刺。手紧紧地握着拐杖,她还是选择站在林家的那边不是吗?他依然还不是最重要的。即使把一切都给她了,他在她眼中也还不过如此。
馨懿顾不得他眼中的伤痛,此刻最重要的是把这两个人支开,和婶婶都用力拉着母亲走向另一边的小径去。
宇正咬着牙,下颚线绷得极紧,却听到身后传来声音,“江宇正,你还敢来这里看大哥?”
林达广快步走向宇正,紧紧揪着他的衣领,面目狰狞地咬着牙说:“你这个杀人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