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和尚,妖孽!
如初定了定扑通通多跳了两下的小心肝,推门而入。
昨天光顾着和他斗嘴兼斗酒了,很多卫学里的事还没有打听。再者,安公公让她心头发寒,还有那群小子的事也让她焦头烂额,这些都得找个人商量商量才行。当然,顺便再感谢一下他赠药的功德。
她一次为自己找出了三个找虚海的正当理由,却没意识到,她居然对一个经常气得她半死的人产生了战友般的、互相依赖的感情。
“虚海……呃……师兄。”她觉得还是加上尊称显得友好一些。
“胡师妹,你连门也不敲,是不是在门边偷窥了小僧许久呀?”虚海问,放下手中的那卷书,伸了下懒腰。人家说出家人,特别是武僧应当行如风、坐如钟、卧如松,再看虚大师,哪点符合呀?
“我是怕你房中进了小偷。”如初有点讪讪的。
虚海笑了,“阿弥陀佛,哪个贼敢在卫学里偷东西?罪过罪过。再者小僧这里除了这皮囊和这颗心,也没什么好偷的。”
“你说的也是。”如初点头,罕见的同意虚海的观点,“其实就连你的皮囊和你的心也是属于佛祖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虚海闻言一窒,心头好像划过一道闪电似的,本来在温暖的黑暗中已经逐渐混沌了的誓言,在这一刻又变得无比清晰,提醒着他、鞭打着他、刺痛着他。他眼神中闪过些微的苦涩,但转瞬就不露痕迹地掩饰了过去,依然换上那种淡定从容、优雅得近乎圣洁的表情来。
“胡师妹大有慧根。”他微笑,“但不知师妹此来是所为何事呢?”
“特意来谢谢师兄昨天赠药。”如初看虚海并没有请她坐的意思,干脆自己拉把椅子坐,因为怕冷风吹进来,把门也关严了。她做这些纯属自然,却没想过这行为在古代是多么暧昧,好在虚海已经习惯了她变得怪异的种种行为,倒也没多想。
“师妹忘记了,昨天小僧叨扰了一顿斋饭,两下相抵,师妹无须言谢。”
“我是说醒酒的那颗药啦。”如初扒拉了一下头发,有点不好意思。随即又想,他一个和尚昨天吃了那些酒肉,还好意思说是斋饭,她只不过是喝高了,有什么惭愧的。想着,从怀中摸出那个玉瓶道,“等这些药酒用完,这个瓶子可以送,或者卖给我吗?”
虚海看着她,不说话,眼神有点莫名其妙的忧伤,看起来还怪让人心疼的。不过一个瓶子而已,不会是对他很重要的东西吧?如果他拒绝,她会有点尴尬的,早知道让八重来问了。
“不用完药酒,也就不用还回瓶子了。”好半天,他忽然冒出这样一句,声音极为轻柔。
如初感到有点奇怪,仔细咂摸他的语意,似乎是说让她以后不要受伤。这算关心吗?毕竟用药酒就意味着身体有外伤出现。
“那好,这瓶子铁定归我了!老子天下无敌,再也不会受伤。”如初摆出露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故意粗鲁地道。之后借着两人之间比较和谐的气氛,连忙问起卫学里的情况,也不知虚海吃错什么药了,居然事无世细,有问必答,态度好得不得了。
同时,在她没注意的情况下,在虚海轻声细语的引导中,她不知不觉把早上发生的事全部告诉给了虚海,而那些事她本来不想说的。等她意识到时,已经什么都晚了。
“这个公开卫内比武的主意不错。”虚海很认真地道,“明年就是武举考试了,这也算是提前试演。对其他四队的人来说,武举不过是走走形式,对土队的学子来说,那可能是天大的机会。”
“我一定不会让他们错过的。”如初很有决心地说,“但是安公公那边……”
“放心,此人贪名好财,你这次是投其所好,他一定大开方便之门,今后也不会找你茬,反而会尽力笼络。”说到这儿,他眼神一闪,“你只要留心,别被人说成是严党或者阉党就行。”
听到“阉”字,如初有点郁闷,不禁想起是虚海首先诬陷她是太监,忍不住用白眼飞刀扎他,不过他像完全没看到似的,一本正经地道,“不过小僧以为,对土队的那些学子应以怀柔手段为主。他们甚至不如普通的平家子弟,至少还落个自由自在。他们是从云端跌落尘土,在高位而被人践踏,还要承担家族的负担,这样一来难免会行事偏激,你为人师表的一味以暴制暴,并非上策。”
“知道啦。”如初想起那些少年无动于衷、甚至有些怀疑的眼神,乐观的情绪遭受到了一点打击,“从今天起我会像当娘一样关怀他们,爱护他们。他们的心就算是石头,我也给一块一块捂热喽。”
“太监不能产子。”
“死虚海,我只是比喻!你有种再给我说一遍!”如初立即柳眉倒竖。
“虽然小僧是和尚,但种……还是有的。”
于是,接下来,本来很顺利、很正常、很友爱的一场谈话,最后又演变为如初被气得跳脚而告终。
第三回 踢到铁板
当天晚上,如初挑灯夜战,拿出当年高考的精神头来,赶着把《天津卫学第一次向公众开放比武大会》的策划书写了出来。第二天一早,她兴冲冲地顶着天然的烟薰妆、秉承着上早朝的精神去交任务,没想到安公公居然不在,听说因为京中有要事,半夜就离开了。
这才是卯时二刻(早上五点半)呀,天还没大亮。
如初迷信的认为此事兆头不好,虽然虚海说此事必成,但因为安公公地突然离开,她还是觉得可能会节外生枝。果然,在土队的学生们那里,她结结实实地踢到了铁板。
本来昨天约好大家在学堂见面的,可当如初在卯时三刻准时到达时,学堂内空空荡荡的,只有赵三红一个人哈欠连天地坐在那里。
“小红,怎么就你一个?他们人呢?”如初瞪大眼睛环视周围,好像她的学生们就藏在这附近,只是都会隐身术,她看不到罢了。
“他们都在小校场。”赵三红站起身来,“小光说,小一一你肯定不会改变什么,与其一大群人窝在这里怪闷气的,还不如到小校场去等你。虽然那边味道不太好,好歹不至于那么挤。”
“他料定了?他知道我昨天跑去干什么?”如初惊讶地问。
赵三红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道,“小光一向料事如神,我也不知道他脑子里怎么想的。”他搔搔头,“反正他叫我在这里等着,免得你以为我们失约。”
很好,聪明果断,能料敌先机而且遵守承诺,果然是个人才,怪不得他将来要当民族英雄呢!如初心里赞扬。但是等等,不能用“料敌先机”这个词夸他,毕竟她不是他们的敌人,而是良师益友,虽然他们现在对她还戒备来着。
“小一一,该说的话我已经转告完毕,现在要走了。”赵三红笑得厚道,可爱的脸庞很暖人心绪。
不由自主的,如初想起戚继光的笑,阳光灿烂,温柔明朗,可他的阳光是冬天的阳光,而且像是隔着厚厚的玻璃照在人的身上,让人只感觉到光亮,却感觉不到温度,还带点懒洋洋和漫不经心的味道。小马王的形象,大概只有在他打架时才会流露吧。
这个年轻男人,把自己的内心隐藏得很深呀!
“我和你一起去。”如初拉住赵三红的手,后者立即红了脸,还马上抽回胳膊。
“咦,奇怪了,你害羞呀?”如初一不留神就带上了调戏的笑容,都是在现代养成的不良习惯,“我是太监,又不是女人,更不好男风,你怕什么?”其实就算她好男风,她一个太监也做不了任何事不是吗?
“没……”赵三红自动自发地闪远了点,“我就是不习惯和别人太接近。”
“我看你和小光、黑人、小白龟他们在一起挺好的呀。”
“男人没关系,我是怕女人和不男……”
“不男不女的?”赵三红没忍心往下说,但如初却不以为意地接过话来,“尽管嘲笑我好了,我不介意的,因为事实总是令人惊奇,到时候我还要欣赏你眼睛瞪得比鸡蛋大的表情呢。不过我最会治怪癖了,比如怕被娘娘腔骚扰的……越怕什么就越要接近什么才对呀。”说着伸出手去呵赵三红的痒。
赵三红是个温良厚道的少年,还有点害羞,这种人总是会令邪恶的人产生逗弄和虐的念头,而如初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来说就是邪恶的。
所以她伸出魔爪,毫不避讳地开起玩笑,吓得赵三红大叫一声,转头就跑。如初就在后面追,两人笑闹着穿过大校武场,如入无人之境,之后又跑到小校杨去,迎来一片诧异的目光。
“小红,小一一点了你笑穴了?他欺侮你吗?”李成粱向前大踏一步,把赵三红挡在身后。
“没有。”赵三红跑得气喘吁吁,可是觉得很开心,自从进了卫学,好像都没这么笑过,一瞬间就爆发了所有快乐情绪似的,“他咯吱我!”
十九名少年满头黑线,一时无语,因为这样不分尊卑、没大没小的二百五教习,他们第一次遇到。
“你来干什么?要亲自教我们武功?”张居正问,“不是你上回说的什么葵花宝典吧?提前说好,我可不练。”他语气中带着轻蔑,其他少年也是一脸不屑。虽然上回如初赢了与他们的对赌,不过在这些血气爆烈、骄傲又自负的少年眼中,太监就是太监,残缺的人,不会有大本事的。
“练那种神功要先自宫的,也就是要切掉小JJ,我怎么能这么残忍?之前我看过你们的资料,虽然年纪都不小了,但还全部没娶妻呢。”如初直言不讳,倒惹得一群少年脸色又红又白,先是没想到如初说出这么直率的话,后是又有点吓到了,生怕安公公有什么阴谋诡计,这才特意派个太监来接近他们,然后……啊……惨叫、夕阳如血……
如初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笑。她是故意这么说的,知道一定有片刻的威慑力。男人嘛,都会特别在意那方面的事情,突然说出这种惊悚的话,现场果然安静了许多。
“我自然要教你们功夫,不过现在不到时候。”她连忙趁着这会儿大家精神比较集中,感官比较敏锐时大声说出自己的计划,“我说过要改善你们的习武条件就一定办到,虽然暂时还没有效果,但我给你们找到了机会。命运,果然就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啊。”
她一边挥舞着小拳头,一边寻找戚继光的身影。他是小马王,古惑仔中的浩南哥,这群不良少年的头头儿,所有事必须他在场才好说清楚。
目光落到那棵孤零零的大槐树下,果然见那俊美的年轻人松松垮垮地倚在那里,看似随意,但如果他手中有刀,一定是紧紧握着不放松的。
“小光,你过来一下,我有事说。”她招招手。
戚继光闻言走了过来,温驯得让人放松警惕。他,好像很喜欢那棵树,喜欢那个地方呐。
“安公公说了,卫学里实行的是末位淘汰制,在卫内大比武里成绩垫底的队就要在小校场习武练兵。”如初尽量说得很轻松自然,免得引起学生们的反感,“我知道你们之前被暗算过,成绩不是很好,所以和安公公争取到新比武的机会,就在两个月后。我想,咱们全队一起努力,到时候得个第一名,那时候就可以堂堂正正回到大校武场去,你们说这样好不好?”
第四回 提出约定
没人回答她。
她站在一群高大少年的中央,仰头环视,看到了一道道怀疑的、甚至有些冷漠的目光。他们,不信任她,除了他们自己,也不信任任何人,更不会珍惜她好不容易才找来的机会。
“小光,你怎么说?”如光走到戚继光身边问。所谓擒贼先擒王,要想土队队员服从她,首先先要接近眼前少年的心。
戚继光似乎很为难似的,抓了抓额头的碎发,姿态可爱,“听起来好像挺不错的。”他咧嘴一笑,不过当如初瞪大眼睛,惊喜感急速漫上心头时,他又补上一句,“但是我没什么兴趣,就不参加了。”
什么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如初目瞪口呆,感觉自己被涮了一道似的,再看其他同学,犹豫的眼神全变成了释然,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好像在说:大丈夫不受嗟来之食,不管你是好意还是歹意,都自己收回去吧!
“可这是个机会呀,难道你们不想回到大校武场去?难道你们愿意被人看不起?”如初有点急了。
“大校武场有什么好,怪挤的。”李成粱无所谓地耸耸肩,“这边虽然味道不好,至少没那么多废物和势利眼盯着,好歹落个自由自在。”
“我们就算回到大校武场,也不会被人高看一眼。”赵三红叹了口气。
“喂你们别这样嘛。”如初被这意想不到的反应给难住了,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只结结巴巴地道,“胜利的滋味不好吗?你们……不想赢?不想为自己正名?”
“那又如何呢?”戚继光反问。
如初语结,总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完全正确的,是完全有道理的,是对这群少年是完全有利的,可是望着他们木然甚至有点敌视的眼睛,她大脑一时空白,找不出话来支持自己的观点,只嗫嚅道,“表现出自己的实力……至少会有个比较好的未来,你们报国的愿望不就实现了吗?”
“真的可以?”戚继光目光如冰,脸上却挂着笑,逞强的样子很令人心疼。
如初继续无语,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也不能保证这些学生的前途。这年头连狗都知道朝中政治腐败,权臣严嵩把持朝政,非严党的人别说一展抱负,就连官位和生命也未必保得住。夏阁老这样深受皇上依赖的大臣不也被贬还乡了吗?俞大猷这样有本事,不也闲置在天津卫,而不能去驻守海防吗?
远的不提,单只小小一个卫学,因为有严嵩的义孙严鹄在,风气就一边倒,连老师带学生都巴结上去,背景差的,不肯逢迎的就被排挤,就像土队的学子们一样。在这种情况下,别说只是赢得一场卫学内比武,就算明年考个武状元,也不一定能在兵部受到重视,也许到头来终究郁郁。
没错,在历史课本上戚继光是民族英雄,可如果不是她穿越过来,谁会知道这样千古流芳的名将居然在少年时代不良过,那又有谁能保证她这个不该出现在这时代的小人物会不会改变历史轨迹,影响这些名人的一生呢?
还有,她的班可不止戚继光一个,还有许多在历史上籍籍无名的人,可他们的人生也同样珍贵啊!
“我不知道。”半晌,她下定决心,干脆实话实说,“我真的不知道。可没有人能知道未来不是吗?就算是神算子,也不能保证往后的日子会不会变,但你们就不能尝试一下吗?”
戚继光没想到如初如此直率,不禁一愣,但他随即想到这些年的所见所闻。海卫里、学里、京里,哪里不是一个样子呢?他在京津两地混了一年多了,可曾见到一次公平的事?可曾见到一点点希望?就连学里唯一还算正直有本事的俞大猷,不也是敢怒不敢言吗?不也是龙困浅滩吗?
何况,这姓胡的是太监,是安公公的手下。那阉人又是什么好东西了!
“今天天气不错,下了学,我们去军粮城那边逛逛吧?”他抬头望望天,完全无视如初的话,一脸享受的样子,“小一一听说过一句话没,叫做先有军粮城,后有天津卫。那边是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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