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甩脱豆糖,大步走出营房。先是把放豆糖进来的岗哨骂了一顿,声明第二天会依律处罚他们,然后在营中走来走去,心里怨怪奶奶和母亲,烦躁的模样把守兵们全吓坏了,因为他从来没这样过。
等时间差不多到了,他就重回营房,看到豆糖不敢违命,已经穿戴整齐,随即走到书桌边写了封措辞激烈,满纸埋怨之意的家书,叫来一个小兵,让他把家书和豆糖全送回戚府去。
到这个时候,豆糖还想挽回,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色情攻势不行,又改为柔情攻势,打同情牌,可戚继光就像海边那冷硬的岩礁,半点反应也没有。最后连那小兵都有些觉得戚大人不通清理了。可戚大人那目光像杀人一样,他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于是,在白凝若授意下的豆糖色诱计划就这么可耻的失败了,甚至连一点波折也没出现。豆糖哭哭啼啼,不想想自己的错误,却一直觉得是自己姿色不够才会没成功,觉得假如是糖豆来,戚大人就一定会照单全收。她不禁觉得老天对自己不公平,更害怕随之而来的惩罚。估计,她在戚家再无容身之处了吧。
这一次,豆糖倒料准了,戚夫人接到戚继光的信,也气得不行。她何时派豆糖去军营,给自己的儿子暖床了呢?一定是这丫头自作主张。也怪她和老太太盼孙心切,结果找到一个不本分的女人来。看来如初的眼光不错,她早说这个豆糖老于世故,今天看来,心机也格外龌龊。
“收拾收拾东西,离开戚府。”戚夫人冷冷地道。
豆糖自然苦苦哀求,可戚夫人其心如铁,哼了一声道,“你这样有本事,我们戚府侍候不起。再说,我们戚府也不收这样不知羞耻的东西。”
到这个节骨眼上,豆糖为了能留在戚府生活,也不介意只当佣人丫头了,而且把白凝若主动供了出来,表示自己是受了蒙蔽的。可戚夫人听到这些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没想到当初自己看好的儿媳白家姑娘是这么阴险下流。
她并没有同情豆糖,而是吩咐家里的仆人们,下次再见到白凝若,不许她进戚家的门。从此以后,戚白两家再无交往。而且着人立即撵了豆糖出去,只说她手脚不干净,透了夫人的首饰。
豆糖心思花巧,一心想要攀上高枝,与人为妾,再不做下人,没想到机关算尽,到头来仍是一场空。不仅如此,连活命的地方也没了。万般无奈下,她只得去找白凝若,把情况一说,倒把白凝若也气得够呛。不过白凝若是气豆糖愚笨,没能使色诱之计成功。
“那现在我怎么办呢?请白氏夫人垂怜。”豆糖哭着道,“这事传出去,只怕我再也找不到人家做活了。难道天下之大,就没我的活路了不成?”
豆糖所说的“传出去”三个字,令白凝若吃了一惊,生怕自己幕后主使的事为人所知,不得已把豆糖暂时留在自己家帮佣。没想到不久后,豆糖勾搭上了她的相公,还生了儿子,就是用她所教的办法,最后被立为妾室。白凝若是害人不成终害己,好在她的相公早有了好几房妻妾,也不多这一个了。但这口恶气却一直窝在她的心里,当然这是后话了。
而这边,豆糖一走,戚夫人就把发生的事和老太太一说,老太太听了也觉得后悔。
“幸好今天如初出去了,不然要是撞个正着,咱们的计划全得失败。”老太太心有余悸,“但想想,这也是好事,至少咱们知道了豆糖的人品,免得进了家门再后悔。现在只剩下糖豆一个了,希望她争气,能给元敬生个儿子。”
戚夫人犹豫道,“这件事还要进行下去吗?看得出,元敬对如初那才叫一心一意,咱们娘俩儿掉这样的花枪,回头再惹恼了他。”本来,戚继光极为孝顺,戚夫人断不会怕他的。但在这件事上,戚夫人总觉得缺理,所以情怯万分,看到儿子儿媳,连头也太不起来。
不过老太太却坚持道,“放心,只要糖豆这边不出问题,元敬那边我来担着。”
戚夫人没办法,只得应承着。
眼见几天又过去了,如初开始收拾东西,打算到海防卫去。可就在这天,突然有人送了信来,而且一送就是两封。
如初很纳闷,谁会给她写信呢?她爹胡大海有事,总是叫人来捎信儿,从不写信的。细一看,却是先喜后惊。因为第一封信使虚海来的, 说已经从金陵办事归来,从庆善号中得知如初在戚府,近日就回海防卫去,于是定了时间地点,约了如初一起走,还说就不到戚府了,免得还要惊动老人家招待他。
而第二封信,却是销声匿迹很久的严世蕃所写。说有事秘密到了济宁州,希望可以见上一面。
如初是很想和虚海一路同行到海防卫去的,而对于严世蕃,虽然想到多年不见,再见尴尬,但却是不能拒绝的。他对她那么好,她不能不理会他的任何一点正当的要求。可要命的是,这二位大人约她见面的时间地点居然如此一致,而且都没写信的落款,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所以再通知改期也不大可能了。
要不,就一起见?
当初虚海和严世蕃在俺答之乱之时是见过面的,而且还共同营救过她来着,那么他们之间应该没有大的过节,肯定不会当场发生冲突。
所以无论如何,先见一面再说吧。
第八回 三生三世这一世(1)
在相约的时间和地点,如初先到了。
她心中有些忐忑,虚海师兄倒没什么,现在她已经把他当亲哥看待了,但是严世蕃……
他那番深情,她不是不感动,之时爱情是一件很残忍的东西,它给了别人,那么不管其他人再如何努力也不能拿回来再重新给予了。
所以,她对不起严世蕃。但是她无能为力,但愿她能有办法弥补。
胡思乱想着,远远就看两个人走了过来,一个从左边来,一个从右边来,没想到虚海和严世蕃居然同时到达,令她的为难加倍。
而两个男人见到她都显然很高兴,可惜在见到对方时也都一愣,随即都有点不高兴。
“这不怪我。”如初解释,“你们给我的信都没有落款,我没办法通知你们,而你们定的时间和地点是完全一样的。”
“这是缘份吗?”虚海忽而一笑。
“我宁愿没这个缘份。”严世蕃恼火这下,一点面子也不给,“我偶尔路过此处,见如初一面就走。以后只怕没有这个机会。听说虚海大师已经身在戚家军军中,常常和如初见面,现在就不用跟我抢了吧?”
“在戚家军中,总是一堆人,今天我倒也想和如初单独谈点事情呢。”虚海态度温和,但寸步不让。
平时,他们不会这样的。但在他们心里,既然已经不能得到如初,难道现在连第二名也排不上吗?
如初很为难,在一边劝道,“大家早就认识,何必如此呢?我跟师兄有很多话说,倒也很想知道东楼的近况。”她不知道历史上严世蕃何时倒霉,她得在此之前动手,改变历史,救他出那个既定的可怕结局。
“你嫁了个好丈夫,抗倭的英雄。”严世蕃突然说,一脸落寞。
看他这样,如初又不忍了,连忙岔开话题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咱们别这么婆婆妈妈了。既然从前一起经历过很多,今天就一醉解千愁好了。还有啊,我和一个男人出来,于我名声有损,但如果是我接待两个朋友,别人就说不出话来。既然你们一心为了我好,就别让我为难啦。走,到最好的酒楼去,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她说得豪迈,语意中又有点忧伤,两个男人都抗不住了。尽管都想和她单独一起,尤其严世蕃,但却不忍拂她之意,也就委委屈屈跟在她后面。
不过这情况和压抑的气氛在从早上河道晚上后就改善了。在如意楼最好雅间里,三个人开始拘谨,但在如初可以活跃气氛下,他们彼此放开了心胸。
“如初嫁人已经好多年了。倘若再让你重新选择,我有没有机会?”严世蕃坦言,一点不掩饰对如初不变的深情。
虚海如今是俗家打扮,他本不想说出内心的话,但在酒精的作用下,也半真半假地道,“倘若我也来争呢?有没有机会?”
如初咯咯笑着,“我本来不该来到这里,不该认识你们呀。也不知道是什么千年缘分,才让给我出现在大明朝。可是我今天忽然感觉,似乎很久以前我们就相识了。说不定真有前世今生的缘份呢。缘分是很奇妙的东西是不是?听说不管多么相爱的人,在下一世遇到的机会也很小。不过我来的地方距离现在有很多很多世了,也许我们是再遇到了也可能哦。只是,没能成为情侣罢了。”
“照这么说,来生,来来生,也许我真的能得到你。”严世蕃好像是听到了什么重大的希望,两眼发亮道,“只要我肯等,早晚会重逢的。下一回,我一定要早出现,这样别人就不能和我抢你。”
“小僧一向爱早到,何况有佛祖保佑,我觉得我比较有机会。”
“屁话!下一世再遇到如初,谁也拦不住我。她一定是我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未必哦。”
“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真话。”
“唉,唉,不要吵嘛。”如初拦住就要争吵起来的两人,感觉虚海和严世蕃的行为与以往大大不同。或者是因为喝醉了的缘故,又或者是别的原因。
“以后的事谁知道呀。”如初道,“我只知道这一世我爱小光,上一世,上上世不知道爱的是谁。都说了缘分是奇妙的,非人力可为,不要吵嘛。其实我也很得意的,有两个天下间最好的男人抢我的下一世呀。”
虚海和严世蕃对望一眼,都点了点,心里也都想:不知道前世有没有和如初相爱过?后世又能不能再牵她的手呢?这一世被戚继光捡了先,以前也许是他们胜利了,以后鹿死谁手就不知道了。
三个人都有点喝高了,说了些在平常人看来可笑又无聊的话。但谁也没注意到,有一个慈祥的老者出现在他们身后,轻轻地说,“胡如初,拟合戚继光的姻缘还需要考验,可也许,你可以看看你前世和这两个人的情缘,希望对你有帮助。要知道你和这三个男人可是纠缠了三世三生的缘分哪。”
说着一挥手,三个人全部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
第一世,如初名为雨霖铃,是巫马国大将军之女,也是一个女将军。而她命里的人是……
……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晚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草木萧瑟,山峦连绵,巫马国的女将军雨霖铃骑在马上,带着她的部下悄悄在山中古道潜行,一任清冷入银的月光漫洒在她的身上。
不知为什么,在这大战前的一刻,她突然想起了父亲,巫马国的兵司马大元帅,想起了父亲最爱的这首与自己同名的词。
此番左丘国恃强凌弱、不宣而战,巫马国仓促应敌,满朝文武竟无人可能,只好由年迈的兵司马大元帅和皇上的第二字巫马临江联手上阵。雨霖铃心疼老夫还在病中,于是主动请缨代父出征。
母亲去世得早,她是由父亲一手带大。当别的女孩儿是躺在柔软香甜的摇篮里时,她却是在襁褓中被父亲绑在胸前,在马背上成长;当别的女孩儿拈花刺绣时,她读的是兵书,练的是箭术;当别的女孩到十五岁及笄之期,忙着选夫择婿时,她还在沙场上,像个小影子一样,陪着父亲练兵。
多少王孙贵胄、将门虎子前来求亲,她数不清了,可她舍不得老父,一直不肯点头,更重要的是,她始终没有遇到那个她一心等待的人。
她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但心中总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对她温柔地笑,像父亲一样宠溺她,无论她做了什么都会原谅她,又想天上的月亮一样,无论她在哪,他晶莹清幽的目光都会照在她的身上。
“报,前方发现敌军大部想虎口关行进。”探马来报。
雨霖铃微蹙秀眉,明白敌军是要偷袭本军主力,让二太子所带之军不能与虎口关的守将会合,如果他们的阴谋得逞,战事将无可逆转,巫马国必亡无疑。
“把人马分为两队,一对随冯副将速往临江关备战,另一对随本将军连夜追击,和二太子首尾相应,剿灭敌军!”
“铃儿~”冯宝是大元帅的老部下,听雨霖铃这么决定,想要阻拦。
“军令如山!”雨霖铃说着,语气虽然严肃,转头却对冯宝偷偷吐了吐舌头,一副小女儿的娇态。
望着雨霖铃纵马绝尘而去,冯宝只能无奈地摇头。
她毕竟只是个十八岁的姑娘,和他的女儿同样的年纪,虽然她从小随父亲征战无数,单独领兵却是第一回。可是元帅交待过,要相信巫马国唯一的女将军的能力,佛从她的命令,尽管冯宝看得出元帅说出这句话时,眼神里深深的担忧和不舍。
儿行千里母担忧,同是为人父母,他怎么会不懂?可是现在,他却只能望着这位女将军娇俏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祈祷她的平安。
然而,雨霖铃为了抱住巫马军的大部不被突袭,在左丘军就要发起攻击时率先冲入敌阵之中,以几个小纵队把敌军分割开,让他们不能相互呼应。只是这样一来,她自己就身陷敌军的重围之中。
就见她枪法轻灵,箭无虚发,胯下黑色骏马,马踏连营般将敌阵冲的七零八落,白衣翠甲上染得点点血红。可时间一久,终究敌众我寡,拼力坚持到巫马军的大部返身来围剿敌军时,已然重伤落马,人事不知。
神志不清中,她辗转反侧,感到浑身上下如被火烤一样的疼痛。而就在此时,有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了她的额头,轻轻擦掉她脸上的冷汗,拨开她颈边的乱发,同时有一个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乖,乖,忍耐一下,马上就会不疼了。”
这是哪里?天堂还是地狱?如果是天堂,为什么她那么难受?!如果是地狱,为什么有人这么爱怜着她?他是谁?父亲吗?可是父亲的手因为长年握刀,掌心中全是老茧,没有这么柔软舒服,而且父亲虽然爱她如珍宝,却从来没有这样哄着她说过话,总是直着嗓门对她叫:“铃儿,快来,爹有好东西给你。”
一抹抹清凉从她火辣的伤口上荡漾开,肩上,胸上,腹部,腿上,这大大的缓解了她的疼痛,使她有一阵意识清醒,想努力睁开眼睛,看清是什么人在救她。
可眼前不知为什么总是蒙上一层雾般,她的眼睛也完全无法聚焦,只看得见一个身影,衬着火光的黄色光晕,若有若无的。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认出眼前的人正是她等待和追寻了千百年的人,只有他的笑容才会像夏夜的凉风一样清浅、温柔。
这一定是个梦!
耳边是悉悉索索的脱衣声,然后她的身子被抱在一个宽大的怀抱之中。她舒服的长叹一声,脸颊在他的胸膛上蹭了几下,让自己完全沉浸在梦里。
“你不要走。”她喃喃地哀求,生平第一次如此软弱。
“铃儿,睡一会儿吧。”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把湿润的唇印在了她的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