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很好。」凤炽笑着配合,给了她一串掌声,「人家说名师出高徒,不过,到底是你这位高徒自个儿成材呀!」
柳鸣儿听见他的夸奖,笑得合不拢嘴,明明是张还带着三分稚气的脸蛋,却已经有着无比的动人嫣然。
而在这同时,洛紫绶与婢女妩娘站在穿堂之外,正好看见凤炽含笑鼓掌的模样,心里颇觉得不可思议。
「小姐,炎爷到底在想什麽?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他怎麽可以不懂得要避嫌呢?」妩娘气愤地说道。
「你住嘴,你这奴才敢这样说炎爷,我这个主子还不敢呢!」洛紫绶回眸横了婢女一眼,眼神仿佛在说别乱说话,给她惹祸上身,「如果你还想在『凤鸣院』里安然过日子,就最好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可是,小姐你就不觉得委屈吗?」
「委屈?」洛紫绶顿了一顿,蓦然灿然地笑了,「算算咱们洛家这些年来得到的好处,就一点都不委屈了,妩娘,你记好了,我对炎爷只有感谢,从来没想过委屈这两个字。」
说完,她转身离去,无视在穿堂另一端的热闹,妩娘却觉得主子是在嘴硬,狠瞪了柳鸣儿一眼,跟着主子的身後走了!
其实,柳鸣儿至今还是不太明白「款待」的真正意义,不过,在凤炽一连陪她排练了几天「嘉礼戏」之後,她觉得最好的「款待」,莫过於主人真心的作陪,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倒是第一天来见到的洛紫绶,虽然都同样住在「凤鸣院」里,她们却难得能够碰上一面。
反而是那个叫妩娘的婢女,还碰过几次面,可是总没给她好脸色看,不知道是谁把那妩娘给惹得整天都不高兴;自始至终,柳鸣儿完全不觉得自己就是惹妩娘生气的凶手。
今天一早,凤炽早早就出门了,她则是让白银负着一大包傀儡和道具,到「通远王爷庙」前的广场,表演一小段戏给认识的孩子们看,当她唱出一大段南腔时,他们个个开心拍手,直说她学得真好。
最後,她心满意足地回到「凤鸣院」,追着古总管问了半天,才知道凤炽还没回来,只好一个人带着黄金和白银闲晃,身前还操弄着一尊丝线傀儡,让它就像人一样在走路。
「唉呀!轻手些!」
院子另一端传来惊叫声,引起了柳鸣儿的注意,她悄悄地走过去探头,看见两名婢女站在一棵结实累累的桃树前说话。
其中一名比较年长的婢女说道:「你可千万当心些,这可是陶朱爷公很宝贝的桃树,好不容易才结了果,听说是他的侄孙儿从神山上求来的仙桃树,他已经盼着要吃这仙桃很久了,说这是那个侄孙儿回报他最好的孝心,要是有个闪失,看你去跟谁交代!」
「可是,我瞧不出来这桃树——?!」
「不懂就少说话,走走走,咱们还有活儿要做呢!」
在两名婢女离开之後,柳鸣儿才从暗处里出来,走到桃树之前,看着枝头上的结实累累,「白银,黄金,你们说这是仙桃树吗?」
她偏着小脸,左看右瞧,两只老虎也学着小主子一样,头往左偏,再往右偏,一人二虎很认真地在研究眼前的「仙桃树」。
最後,柳鸣儿走上前去,凑近一颗已经染上粉色的大桃子嗅闻了两下,想起刚才两名婢女所说的话。
终於,在沉默了好半晌之後,回头对两只爱虎露出贼兮兮的笑,「你们一定很想尝尝仙桃的味道对不对?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两只老虎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露出疑惑的表情,心想他们是哪里让小主子觉得他们想吃仙桃呢?!
不过,就在这时候,柳鸣儿已经动手开始拔桃子,一颗接着一颗,拔得不亦乐乎了起来,就在她把整棵树上的桃子都快拔光时,身後传来婢女的尖叫声,久久不绝於耳……
来往「刺桐」经商的人,无人不知「祥和会馆」这个地方,表面上是开门做生意的客栈,其实是凤家旗下经营的商帮根据地。
严格说来,要论经商的手段,凤炽不如「京盛堂」的当家雷宸飞,可是,若要论拢络统筹商家的手段,那雷宸飞则是远远不如凤炽,若要论在朝廷的头衔,凤炽不如第一皇商鹰扬天,可是,那并不代表他在朝廷就没有能使力的余地,相反地,在沿海地方,只要他说一句话,没有半个朝廷官员敢站出来反对,只能顺着他的话去跟朝廷交代。
所以,人们知道,朱色的凤凰旗帜所代表的不只是凤家的船队与商行,而是一个商帮的徽号。
「炎爷,这次全多亏你鼎力相助,要不,下官绝对不可能在短短几日之内,就击退那些来犯的倭寇。」
曹英虽然领衔总兵之职,说起来官位不低,可是在凤炽面前却是客客气气的,仿佛是替他办差的手下。
闻言,凤炽只是淡然微笑,此刻他们正在「祥和会馆」最里面的上房之中,虽说他是这间会馆的东家,可是眼前这顿酒菜,却是曹英坚持要款待回报,以示凤家的船队协助他的海军队打退倭寇。
「不过是举手之劳,曹总兵客气了。」凤炽捻起酒杯,敬向曹英,只见对方也飞快地拿起酒杯回敬。
其实,凤炽心里很清楚,表面上是帮朝廷打倭寇,可是,实际上却是趁此机会一探究竟,一举歼灭当初与严宽勾串的倭贼,说起来,他与朝廷是各取所需,互蒙利益而已。
「来人。」凤炽?
然扬声对外喊道
话落,只见汪飞带着几个护勇打开上房的门,扛进了几个大箱子,看起来沉甸甸的,里头似乎都装实了东西。
「炎爷,这是……?!」
泛在凤炽眼梢唇角的笑,依旧淡得像是被风吹开的涟漪,「曹总兵这次打退倭寇,朝廷要你回京去复命,既然是进京见皇上,总不好意思什麽都不带上吧?这些只是凤炽的一番心意,就当做是总兵从倭寇手里得到的『海外奇珍』,见着皇上与皇後,凤家的事就什麽都别提,既然是总兵你的功劳,不该的事情说多了,你的功劳怕就要蒙污了!」
一时之间,曹英感激得只差没在凤炽面前跪下来,因为,他今天设宴,不只是为了感激,更是要找机会开口,告诉凤炽说他是不是可以暂缓告诉朝廷,这次的事是凤家的船队立了大功,就怕皇帝要究责,说他这个总兵办事不力,没想到凤炽竟然自个儿开口了!
「谢炎爷!」曹英站起身来,朝凤炽拱手说道:「今天炎爷的大恩大德,曹英日後必定竭诚报答,否则枉生为人!」
「鸣儿?」
蒙胧之中,柳鸣儿听见了凤炽在唤她,她迷惑地睁开美眸,看见他温尔俊雅的脸庞微显露出担忧,转头望向一旁的白银和黄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小兰亭」的寝房里。
「为什麽……是在房里?我明明就在门口要等你回来……」她觉得好虚弱,就连要说完一句话的力气都提不上。
「你太小看『刺桐』湿热的天候,刚才大夫来看过,说你日头晒得太烈,得了急痧,来,把这碗水给喝了。」说完,他将她半扶起身,伸手端过搁在一旁几凳上的一碗清水,就唇让她饮下。
「这水是咸的……」柳鸣儿喝了两口就别过头,不肯乖乖配合。
「就说你是得了急痧,依『刺桐』地方人的习惯,要炒盐和清水喝下,如果还是不见好转,就要刮痧,要在你的足下股上找到紫色的筋脉,刺出血来,人们有一说,缓痧急痧,刺出血花,走马之胎,火爆如雷,所以,比起喝盐水,还是你比较想要挨痛?」
「我不要!」她皱了皱俏鼻,又乖乖喝了口盐水,「我记得我爹说过,要是得了暑症,只要喝下几碗瓮藏一年以上的雪水就可以了,雪水的性寒冽,拿来解暑气是最好用的。」
虽然「百花谷」内四季如春,可是山陵之上还是会下雪,每年冬天她爹都要收藏几大瓮,拿来泡茶酿酒,滋味特别甘美。
「鸣儿,你这是为难我了!『刺桐』地处南方,极少见雪,也没有藏雪的习惯,不过经你这麽一说,以後我会让人去办,现在只能委屈你喝掉这碗盐水,不好喝也要喝,再不然就用我说的第二个方法,让你好得快些。」
柳鸣儿扬眸瞅了他一眼,心里觉得迷惑,总觉得他所说的每一字一句似乎都语带威胁,可是听他文徐的嗓音却是如沐春风,眼眉也都是含笑的。
她微扁了下嫩唇,乖乖地把一碗盐水都喝下肚,喝完之後再躺回床上,已经是半昏沉地闭上眼。
「鸣儿?」凤炽轻声唤她,长指梳开覆上她苍白脸颊的柔软青丝,「你还没说,为什麽要在门口等我回来?古总管说你完全不听劝告,执意要等我回来,你到底想说什麽?」
「我想先……说……我怕他们……胡说八道,所以……他们之前……我……先说……说……」
话才说到一半,她就已经不自主地陷入昏睡,从小就在「百花谷」里长大的她,对於「刺桐」炽盛的暑气实在招架不住,当然更别提她是坐在门口,晒了整整一个半时辰的日头,现在整个人昏沉得难受。
「鸣儿?」凤炽又唤了声,没听见响应,知道她又昏睡了过去,他转眸看着白银与黄金,它们明明是令人骇怕的猛兽,可是此刻蹲守在小主子的身边,宛如温驯的大猫。
这时,洛紫绶敲门,带着妩娘端着一壶茶走进来,她转身从婢女手中接过承托,搁在寝房央心的桌案上。
「炎爷。」她看见白银与黄金,不自觉地後退了几步,但脸上还是硬带着微笑,对凤炽说道:「这是紫绶让人给鸣儿姑娘准备的『神曲茶』,没想到下人们竟然没人给姑娘准备这茶,以後我会注意,同样的情况不会再发生了!」
「神曲茶」是「刺桐」的特有的药茶,是当地人拿来平常饮用,可以消暑解热,尤其到了夏季,更是会大量饮用,避免暑症。
自始至终,凤炽只是以沉淡的眸光瞅着洛紫绶,静静地听她把话说完之後,扬声对外喊道:「古总管人在外面吗?」
「是!」古总管闻唤进来,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其实他知道如果自己照料得再周延些,今天柳鸣儿不致於会得急痧卧倒在床。
「你们都在这里正好。」凤炽看着洛紫绶与古总管,唇畔晾起了一抹淡薄的笑,「有些话我要跟你们说清楚,鸣儿是我的客人,今天她有任何闪失,就是我这个主人照顾不周,如果你们谁要丢我的脸面,我不会跟谁客气,你们是知道我的,有些事情我不会追究,可是你们心里要拿捏好分寸。」
凤炽不是瞎子也不是笨蛋,他不以为今天柳鸣儿急病之事,会只是一连串的意外疏忽而已。
「是。」洛紫绶与古总管异口同声回道,脸色都不是很好看,知道凤炽是真的动怒了。
这时,在後头的妩娘一心只想帮自己主子说话,一脸急抢着想开口的表情,想要告诉凤炽说柳鸣儿顽劣成性,把陶朱爷的桃树果实都给摘光,不过,她才出了个声,立刻就被洛紫绶给扫了一眼,示意住嘴。
「都退下吧!」凤炽晾手,心里懒言,也不想再多听他们说半句,就在古总管与妩娘都陆续退出,他出声唤住了洛紫绶,「紫绶。」
「是,炎爷。」闻唤,洛紫绶定住脚步,回眸颔首。
「别说我没善待你,你想任何东西,就只管去争去要,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与本事,绝对可以轻松到手,而只要你能到手的,就是你的,我不会说第二句话。」说话的同时,凤炽深沉的眸光一直都定在昏睡不醒的柳鸣儿身上,以长指为她顺发,那如丝般的发逗留在指尖的触感,令人眷恋不舍放开。
洛紫绶微愣了下,讶异於凤炽敏锐的观察,她强按住内心的震惊,只是温顺地笑着回答:「是,紫绶先谢过炎爷了!」
在虚弱无力的昏沉之中,柳鸣儿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在七夕的夜里,她与凤炽一起跟着人群在河畔流放花灯。
其实,她并不怎麽肯定那男人是凤炽,只是模样很像,她甚至於不觉得自己认识他,仿佛在梦里的那天、那河畔,他们只是巧遇的陌生人,说是一起放流灯也不尽然,因为,只有她在放灯,而他只是站在旁边看着。
「如果你不是来放流灯的,是不是就靠边站,别挡住人家的位置呢?」她放完了带来的几盏莲花灯,终於忍不住抬头对他说道。
「是谁说,只有放流灯的人才能站在这河畔呢?」他挑起眉梢,含着笑的眼眸里带着一抹质疑。
「难道你没看见後面要放灯的的人那麽多,你怎麽好意思占着一个绝佳的位置不让呢?」
「要看热闹,当然要占住最好的位置,我在看你们一个个白费力气在做蠢事,你们以为放这流灯,真的可以让黄泉里的亡者看见吗?」
「当然会!亡者会看见的,每年就只有这一天,人间的流水另一端会与黄泉重迭,无论是大江大海,只要是承载着生者思念的流灯,就能在黄泉出现,把他们的思念带给亡者知道,听说,亡者能在那灯花的火光之中,看见他们的亲人与妻儿在彼岸呼唤他们的情景。」
「你真的相信吗?」
「我不是相信,我知道那是真的!」她话才说完,就看见他毫不客气笑了出来,「等你死了就会知道我不是胡说八道,就怕到时候没人放流灯给你这个刻薄成性的男人,到时候你还是要觉得我在跟你乱说话。」
「你不觉得自己说这话太过分了吗?我不过就是不信你,你就要咒我死,咒我在这世上没人会思念我吗?」他回觑她的目光冷冷的。
「我?!我是说——?!」她一时语塞,回想起自己所说的话,真有咒人的意思,「对不起,我们两人素昧平生的,我不该对你说这种话。」
「嗯。」他轻吭了声,表示接受她的道歉。
「要不,如果哪天你死了!我是说,如果你比我早死的话,」她急急忙地补充说明,就怕他又要挑她语病,说她根本就存心咒他早点没命,「无论到时候有没有亲人会给你流放花灯,我都会放灯给你,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打勾勾?」
他看着她竖起的小拇指,迟疑了半晌,终於也伸出手,与她手勾手打印,两人相视而笑,在满河灯花的火光之中,显得迷离梦幻,不切真实。
「如果我死了,一定是死在海上,记得,你的灯要流放到大海之中,如此一来,我才能看得见你的灯花。」
「我只是说如果,你不要说得一副你真的会比我早死的样子!」她捂住耳朵,气恼地瞪着他的笑脸。
「我也只是说『如果』啊!」他耸了耸宽肩,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
她还是瞪着他,而且是更用力地瞪着,看出这男人根本就是在逗她玩乐,一点都不安好心眼。
这时,她听见了身後传来呼唤自己的声音,那男人的嗓音是如此熟悉,所以,她回过头要寻找呼喊她的人,就在这瞬间,梦境戛然而止。
柳鸣儿缓慢地睁开一双美眸,好半晌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直到看见白银和黄金蹲坐在一旁,两颗大脑袋并着搁在床边,似乎已经在等她醒来很久了,在它们炯亮的虎眼里不约而同都有担忧。
「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她翻侧过身,笑咪咪地看着它们,一手碰一个虎鼻子,感受它们温热的鼻息与蹭弄,开口想要告诉它们梦境的内容,但记忆却瞬间变得很淡薄,就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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