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真的有震爹说的那个人吗?不是骗舞儿的吧?」粉嫩的小女娃瞅着他露出怀疑的表情,因为她知道震爹一直想方设法要「凉凉」把谷门打开,只是多年来一直没有成功。
秦震忍不住在心里「啧」的一声,想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比起彼歌不善言语的老实,彼舞更像凤炽多一点,无比的聪明,却也生性多疑,是个完全欺负不得的小女娃。
他们父女两人虽然从未谋面,凤炽甚至於不知道自己已经当了一双儿女的亲爹,但是,彼舞却是越长大,个性越像她的亲爹。
当年,柳鸣儿为了生下彼歌彼舞这对双生子,差点就要丧命,一口息儿明明明断了好片刻,没想到竟然又活了过来,简直就像是有人从阴曹地府把她的三魂七魄从阎王手中抢了回来。
从那天之後,经常可以看见柳鸣儿一个人沉静若有所思的样子,仿佛她是柳鸣儿,却又不是原本的柳鸣儿,可是跟一双儿女闹起来的时候,又像是以前的大孩子,再加上黄金所生的一对小老虎「花归」与「银魄」,「百花谷」里其实常常是热闹万分的。
不过,柳鸣儿却像是铁了心似的,无论他提过多少次,她就是不愿意为他重启山门,他就只差没狠着心拉她到八卦阵前,逼她给血。
而就在不久之前,他才知道,原来要打开谷门,不一定需要柳鸣儿供血,继承了她血脉的子嗣,他们的血也有同样的功能,而这原先就是傅鸣生当初布阵时所设的解法,这些年,他把傅鸣生这位大前辈的藏书都翻遍了,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发现了这一点。
所以,他只要能够取得彼歌或彼舞的血,就能打开「百花谷」的山门,而彼歌一向听话,柳鸣儿交代他不要接近这个石洞,他当真就一步也不踏近,无论如何拐骗都不会上当。
所以认真说起来,搞不好彼歌那小子比彼舞更加难以对付,虽然秦震心里常有如此想法,却一直无法得到证实。
对於现在的他而言,能出得了「百花谷」最重要,他并非讨厌在这里陪伴双生子长大,而是在这个美丽的山谷里待久了,常会害怕是否「山中方三日,世上已千年」,在这山谷之外,他所关心的人们,是否都还安好?
他曾经答应过沈晚芽,在送柳鸣儿回「百花谷」之後,会再回京城一趟,要与她和秦勇三人再像以前一样天南地北的聊,要把那些年游历五湖四海的所见所闻告诉他们,却不料,这一别竟然是四年过去,迟迟不见他的归去,他们想必都很担忧吧!
秦震握着匕首,看着彼舞像敷粉似的小脸蛋,想到要在这小女娃身上划道血口子,他忽然犹豫了起来,心痛了一下,虽然两个小毛头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但是这四年来给他们把屎把尿的情谊不假,比起凤炽那个亲爹,他更像是双生子的生身父亲。
他叹了口气,摇摇手,把匕首往旁一扔,「算了!震爹舍不得舞儿皮肉痛,再过几年吧!等你家『凉凉』想通了,说不定就会放我出去了!」
说完,他露出一抹浅笑,难掩眼眉之间的落寞,但为了不让身旁的孩子瞧了担心,他昂起脸,看着头顶上的白色石壁,沉沉吁了口气,没注意到原本站在他身旁的小女娃咚咚咚地跑过去把匕首捡起来。
「啊……」
小女孩的呼痛声唤回了秦震的注意力,当他回过头时,就看见彼舞已经拿着匕首割开一道几乎横过整个小手臂的刀痕,朱红色的鲜血汨汨地从她指尖滴落,她忍着痛走回八卦阵前,使力甩了甩手,好让血流出来得更快。
「舞儿?!」秦震连忙捉住她,不让她再继续甩手,就怕伤口裂得更大,一时之间他竟说不上话,「你——」
「凉凉常说,如果没有震爹,就没有舞儿和彼歌,所以,舞儿给震爹血,震爹不要担心,其实根本就没有很痛……真的,只有痛一点点而已……」那张白嫩的小脸儿只差没皱成一团,嘴里却是说得轻描淡写,一边说着,一边眼泪已经狂飙了出来。
「你这个傻丫头!」秦震低咒了声,撕下衣袍一角给她手上的伤口包扎止血,「你自个儿弄出这道血口子,是想教人多心疼啊!傻丫头!」
没想到都已经痛成这样还要被她震爹骂傻丫头,一时之间,小女娃悲从衷来地大哭出声,「震爹坏!舞儿才不傻!舞儿不傻啦!」
就在小女娃哭喊着,而秦震不知道该如何哄她的时候,滴落在八卦阵上的血逐渐地渗进刻痕之中,消失於无形,就在这时,他们脚下的土地开始震动了起来,剧烈的动荡教人要站不住脚。
这时,柳鸣儿刚好赶到,就站在洞门口,看着秦震与女儿被眼前仿佛山崩地裂般的景象给骇住,但是,她却只是平静地看着,因为同样的情景,在她十五岁时就看过一次,如今所见,也不过就是当年的景况重现而已。
无论是惊心动魄的山崩地裂,又或者是秦震与女儿望着她的到来而吃惊的表情,她都只是静静地看着。
最後,她看着秦震笑了,那抹笑美得足以倾倒众生,浅浅的,徐徐的,如花般绽放,仿佛在替他高兴终於得偿所愿,再也不必被她困在「百花谷」里,她替他高兴,是真的高兴。
她朝着女儿伸出手,只见彼舞看了秦震一眼,迟疑了下,就迈开小腿往娘亲走去,握住了娘亲伸来的手,心里大概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舞儿的伤就由我给她包扎,你知道出口在哪里,我们就不送了,怕孩子们讨着要留你,你会心软走不掉。」她与秦震相视着彼此,看见他的眼底有惆怅、有惭愧,以及对孩子的不舍,「阿震,谢谢你。」
秦震笑叹了声,摇摇头,表情在说他根本就没做什麽值得让她感激的事,一语不发地目送她牵着女儿的手转身离开。
小女娃意外地没哭也没闹,只是一直回头看着她的震爹,哭过的眼睛红红的,却没再掉泪,只有在小小的身影快要消没在石径的折道之前,举起还在渗着血的小手,轻摇了摇,无声地对她的震爹说着再见。
明明不是自己的亲生子女,可是看那只轻轻摇摆的小手,秦震感觉心里竟像被挖了块肉似的痛。
他沉沉叹了口气,半晌,重新打起精神,挂起笑容,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转身往山壁那端的开口大步踏行而去,直至在山堑透进的光亮之中,完全消没了身影……
番外 再一次,永远
从那一天之後,究竟过了几天了呢?
这个问题,凤炽一直在问自己,但他已经虚弱到两眼昏花,几天几夜没吃没喝,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都承禁不住,像是在被凌迟般难受。
但是,他走不出去!
凤炽张开双手,摊平地躺在寸草不生的荒地上,闭上了双眼,就连眨眼的力气都不愿意多浪费。
那天,在见到「百花谷」门开启,虽然记得鸣儿曾经说过,擅闯「百花谷」不会有好下场,但他完全不假思索,就闯了进来。
但是,他也立刻就知道当初她说的那句话,确实是再真实不过了!
一开始他还没发现不对劲,没发现自己根本就绕着同一块地在打转,等到他发现时,已经是第二天的白日,在他走了大半天之後,看见了自己在昨夜里烧的火堆灰烬,才知道自己已经被阵法给困住了!
他记得鸣儿曾经说过,奇门遁甲所用的其实是一种障眼法,只要踏进阵式之内就会被迷了眼,懂的人很快就能看明白,但对不懂的人而言,就像是在走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最惨的下场就是没吃没喝,最後化成一具白骨。
凤炽泛起一抹苦笑,心想他这辈子还未曾如此狼狈过,即便先前在为朝廷靖海打仗,在历经最激烈的恶斗时,都还胜过此刻几分。
「看吧!我就跟你说这里有人,你信了吧!」
凤炽听见一道很柔嫩的小女娃嗓音,但他没有睁开眼睛,人说临死之前会有幻听与幻视,但他没想到自己幻听到的声音,竟是陌生的小女娃。
怎麽不是她呢?他叹了口气,怎麽不是他日夜朝思暮想的女子呢?
「你不要过去,说不定是坏人。」这时,又多了一个男孩说话的声音,还有两个孩子拉扯的衣料窸窣声。
终於,凤炽发现不是幻听,忍不住睁开双眼,转头看见了就在不远之外,真的有一个男孩在拉着女孩,不让她往这个方向过来。
小女娃噘噘嫩唇,「可是不过去问问话,怎麽会知道是好人坏人呢?震爹常说,人心是被肚皮给包起来的,只看外表是不准的。」
「我知道震爹说过什麽话,但我们是孩子,要是那个人真的是坏人,我们太靠近就很容易有危险。」当然最主要是他知道再过去几步,就会踏进凤炽所陷的阵式之中,到时候他们不见得逃得出来。
「可是如果他不是坏人呢?」
「可是如果他是坏人呢?」
「那如果他不是坏人,结果我们白白让他送死呢?」
「如果他是坏人,那就死有余辜。」
「不然你去看!」小女娃的手朝他这方向比过来。
「为什麽是我去看?」小男孩愕然。
「因为你说他是坏人!」
「我没说他是坏人,只说他可能是坏人。」
「可能是坏人就是坏人。」小女娃哼哼两声。
「可能是可能,不是他就是坏人!」有时候,彼歌常觉得会被比自己才大一个时辰的姊姊给呕死。
「那不然我们先弄活他,再来看看他是不是坏人。」彼舞才不觉得自己说话气人,倒以为是字字句句在理。
「那如果到时候他是坏人呢?」
「那他就是坏人啰!」彼舞看见弟弟眉心都快打结了,「反正不能让他死掉,因为死掉了就是死人,死人看不出是好人还坏人……」
这时,凤炽已经撑起长臂,勉强自己坐起身,看着不远之外的两个孩童,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着他到底是不是坏人,如果不是他饿得头昏眼花,只是听他们振振有辞地吵嘴,其实是挺有趣的一件事,最後,他决定不开口打扰,想看两个孩子究竟要吵到什麽时候才要理他……
从那一天之後,两个孩子会给他送吃送喝的过来。
因为他们最後达成协议,先把他给弄活,然後看看他到底是好人坏人,在他们能下判断之前,不能让他丧命,虽然,总是有一餐没一餐,常常一整天也只是颗果子,根本喂不饱他一个成年的大男人,但他却只是任由自己日渐虚弱,也从未曾想过提醒过他们再多送些吃的。
他们很聪明的知道不能靠近,东西全是放在一根长网杆里,以大石为中心,两个孩子轮流跳踩,借力使力投进来的,不过,他们明明是从同一个方向扔来的物品,却会从四面八方掉到他所在的地方,有些甚至於会凭空消失,比如前两天他们给他带来一颗大桃子,在消失了几天之後,在他不死心要找出口的时候,看见它落在距离很远之外的一堆干草里,已经熟透生腐。
傅鸣生的奇门遁甲之术果然可怕!凤炽看着那颗烂掉的大桃子,心想那或许也会是他最後的下场。
今天,双生子又给他送来了食物,是一只烤鱼,以芭蕉叶包好,扔进来给他,凤炽吃着烤得半生不熟,没有滋味,内脏还全都俱在的鱼,嘴里因为吃到破裂流出的鱼胆汁而苦得发涩,令他心里忍不住苦笑,知道是两个孩子的一番好意,可是总觉得这样的食物继续吃下去,说不定会死人。
「好吃吗?」彼舞笑咪咪地问,今天跳踩杆子,把鱼扔进去的人是她。
「嗯……还不错。」他顿了好半晌,才点头含蓄说道。
「我说吧!震爹常说我们烤的鱼不能入口,是要吃死人的,等我们以後见到他,一定要跟他说,有人觉得我们烤的鱼很好吃。」
闻言,凤炽微愕了下,忍不住失笑出声,心想他究竟是哪句话让小女娃觉得他说这烤鱼「很好吃」呢?
倒是「吃死人」这话还有几分贴切。
虽然两个孩子说话总是天马行空,可是,从他们话里的片段,还是让凤炽知道他们的娘亲就是柳鸣儿,而他们称秦震为震爹,像是踩杆子扔东西这技艺,就是秦震教他们的。
凤炽不知道在他内心沉窒的闷痛,究竟是遗憾还是妒嫉,只是觉得可笑,他在山谷之外等待的同时,他们一家四口人正在谷内过着快乐的生活,大概这天底下只有他一个人,天真的以为一切都还可能回到从前。
他想起凤官所说的话,在机变发生之後,事情会有转变,可是,结果是好是坏,却是万般不由人。
「你们的爹呢?」他想鸣儿应该不会来见他,可是,总不该连秦震都不出现,而只是让两个孩子过来。
如果进来的人不是他,而是居心叵测的坏人,岂不是让两个孩子曝露在危险之中吗?凤炽以为秦震仍在谷内,是因为他进谷之时,两人并未相遇。
「震爹吗?他出去玩了!」小女娃撇了撇小嘴,说得有点哀怨。
「出去玩?」凤炽没料到自己会得到这种答复。
「舞儿,再不回去,娘要喊人了!」彼歌不想让姊姊说太多,就算在他的心里,也已经以为凤炽不会是坏人,但他的心思一向比彼舞仔细谨慎,小小年纪就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
凤炽锐利的目光看着小男孩,仿佛在这孩子谨慎的神情之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但他没点破,泛起一抹浅笑,看着男孩拉着他的小姊姊转身跑开。
那一夜,大雨滂沱,淋得凤炽全身尽湿,但他找不到遮蔽,只能躺在大雨之中无比冰冷,也因为吃了孩子们烤的鱼而腹痛如绞。
在极度痛苦之中,他却只是咬紧牙关,在心里苦笑,心想他明明知道鱼的胆汁吃不得,却为了让两个孩子开心而把鱼全给吞进肚里!
明知而故犯,他就算是死了,也只能说是活该吧!
但是,他想,至少在临死之前,他想要见鸣儿一面,哪怕只是一眼也好,就算只见到一眼也好……
「你的样子看起来好狼狈。」
在极度的昏沉之中,凤炽听见了再熟悉、再想念不过的柔嫩嗓音,他睁开眼睛,强撑着坐起身,明明是痛苦至极,却还是让自己像是个无事人般,轻轻地扬起嘴角,笑视着站离他远远的柳鸣儿。
「鸣儿。」他笑唤她的名字,在低沉的嗓音里掺和着这些年来,对她一丝丝,一缕缕,纠缠不休的思念。
柳鸣儿冷冷地看着他,听两个孩子说他吃掉了整只烤鱼,她的心里就有不妙的预感,再加上昨晚一夜大雨,总以为他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没想到他的模样看起来倒好,是她白白替他操心了!
「你的运气不好,被困在这个地方,正好是一片连果子都长不出来的荒地,我本来在想,到底要经过几天你才会活活被饿死,没想到两个孩子竟然拿食物来接济,给吃给喝的,如何?还满意他们的『款待』吗?」
「不差。」凤炽笑耸了耸肩,灼热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定在她的脸上,只是觉得遗憾,可惜了啊!好不容易她来到他的面前,他却是双眼昏花不能视物,眼前就像被一层黑雾给笼罩,依稀只能看见她的翦影。
「很高兴他们的表现让你满意,不过,我已经告诉他们,不许再给你送东西来,只要你答应出谷去,我现在就可以替你解阵,让你离开。」
「不,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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