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沈晚芽点点头,证实了他心里的猜想。
半晌的沉静,秦震明白地点头,「我知道了,这一路上我一定会好好看顾她和黄金,保证不出半点意外,芽儿,你相信我,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老是在闯祸的秦震了!」
「我知道,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你这些年的改变,知你如我,又怎麽可能会看不出来呢?」
好一句「知你如我」!秦震忍不住笑叹摇头,「芽儿,我在想,如果鸣儿能有你把话说进人心坎里的三分本事,她会更容易讨人喜爱。够了!听你这句话,我心里已经是十分舒坦窝心了,放心,震哥我早就没在怨你了。」
沈晚芽才刚送走了儿时的同伴与好妹妹不到二日,就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而不出意外,那个人就是凤炽。
「炎爷,久违了。」
凤炽眸光沉冷,直视着沈晚芽淡微的笑脸,「问夫人,我的来意相信你一定很清楚,我要见鸣儿。」
「炎爷只是想见鸣儿而已吗?依您的神情看来,您不只是想要见她,还想要将她要回去吧!」
凤炽不回答她的臆测,只是冷冷地问道:「她在哪里?」
「鸣儿妹妹回去了,回去她该回去的地方,不过,在她临行之前留下了这个,交代要我替她还给你。」说完,沈晚芽从怀袖里取出了一样东西,握在手心,高举起手,停顿在半空中,似乎在等凤炽伸手接下。
凤炽不喜欢她的故弄玄虚,却还是把大掌伸到她紧握的拳头下方,见她微微一笑,张开纤手,让手里的东西掉到他的掌心上。
他给鸣儿的凤纹扳指。
或许他早该猜料到,但是,他却逃避去想鸣儿会将订情物还给他!凤炽收回掌心,紧紧地将扳指给握在手里,几乎到了生疼的地步!她把订情之物还他,意思是要跟他断得干干净净吗?
「『百花谷』是吗?」凤炽再开口,低沉的嗓音仿佛从齿缝间迸出。
沈晚芽不否认,依旧只是浅笑着,「炎爷还不出发吗?别说我没给你忠告,要是你再晚一步启程,我怕你要後悔莫及。」
在回「百花谷」的途中,因为连日的不适,秦震终於告诉柳鸣儿她可能已经怀有身孕的事,他们都很清楚,孩子的亲爹是凤炽,在知情之後,一直到回「百花谷」之前,柳鸣儿不再开口说话,沉默得宛如一尊搪瓷雕的娃娃,美得苍白,没有生命。
「阿震,你不走吗?」
在进了「百花谷」的山堑之後,柳鸣儿来到八卦阵前,她回头看着秦震,终於开口打破连日的沉默,「我已经回到家,你可以走了!」
「不行,我就算要走也不是现在,你让人不放心,如果我现在把你给扔下,芽儿一定要骂我没心没肝,我不能让她怪罪我。」秦震笑笑,心想就算没有沈晚芽的交代,光是看在他与鸣儿的情谊上,他就不能抛下她不管。
「好,不走就不走,就留下来陪我吧!」她的心意已决,她不想见凤炽,而唯有把「百花谷」门关起来,才可以彻底断绝她与他之间的牵扯。
「鸣儿,你想做什麽?」秦震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看了不就知道了吗?」柳鸣儿笑着取出银匕,轻轻地在腕上割出一道血口子,让鲜血滴在八卦阵上,「对不起,阿震,怕是要委屈你一直留在『百花谷』陪我了!如果我是晚芽姊姊就好了,如果我是她,你应该就会心甘情愿留下来陪我了吧!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真的很可惜,我不是她。」
相较於开山门时的天摇地动,关山门时,竟是意外的平静。
就算秦震一开始还不明所以,听见身後石壁移动的声音,也完全都明白了,「你在干什麽?鸣儿,快把门打开!快打开!」
柳鸣儿摇头,看着他气急败坏地冲上去,不停地打着石壁,这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从前的自己,因为被她的坏蛋爹爹留在谷里,所以每一次看见那堵墙时,总要气愤地踢它几脚。
这瞬间,在她的心里忽然有一点通透,想起她爹所留下的书信内容,他说要她把阵式全部破解之後,待山门开启之日,就是重逢之时。
那个坏蛋爹爹!柳鸣儿恨恨地把银匕往旁一扔,原来,不是开山门,不是把阵式全给化解,她爹的意思是要她去破阵,而重逢之日,她要的谜底就藏在某一个阵式之中!
「鸣儿?」秦震发现她情况不对,捺住了心里的焦急,轻唤了她,只见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另一条石径飞奔而去。
第十二章
後悔莫及。
虽然,凤炽一直都不是很喜欢沈晚芽,总以为这女子精明太过,但是,从那天出事以来,唯有她,所说出的话,不偏不倚正中了他的心坎。
疾风呼呼,宛如鬼哭神号。
最後,他还是晚了一步赶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谷门在面前关闭,自从那一日,这个「恶鬼峡」便再也没见过天晴,终年都是灰暧的天色,宛如这个空间被凝固在白日与黑夜的交界处,只有大风不停地呼啸,吹拂在人的脸上,彷似千刀万剐。
凤炽昂立在风口上,锐利的风刀刮过他的身体发肤之际,发出了咻咻的切声,但他无畏无惧,置身於这混沌之间。
每一天,他都站在这山门之前,等待着奇迹出现,可是他知道只要这「恶鬼峡」的风一日不停,就代表着「百花谷」的门就没打开。
熬着相思的日子,一日比一日更加摧人心魂,但是,无论他觉得日子如何难熬,还是过了七个月,这段时日,他将凤家的船队交给凤官与陶朱爷,在山下风阻处盖了一坐三合小院。
「炎爷,又起大风了,下山回屋里去避一避吧!」古总管给主子取了件薄氅过来,当初他带了几名奴仆过来,都被凤炽给遣回去,只有他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还有护卫汪飞,就住在山下的小院里,几个月来,虽然按时会有人送吃食饮水过来,但是日子称不上好过。
而说也奇怪,这种日子他们是不得不过,可是,前几日却有一个叫莲庆的和尚,竟然化缘化到了这里来,他带着凤官的手信,说要住上一段日子,希望凤炽可以好好照顾他。
凤官的书信写得十分简单,凤炽看完之後,也没多说话,只让古总管拨了间厢房给莲庆,为他准备素斋。
「让我再待一会儿,退下吧!」凤炽晾晾手,闭上眼眸。
「是。」古总管实在不忍看主子的身形一日比一日清瘦,最後却还是只能暗自叹息,依言退下。
「爹……爹!」
此刻,柳鸣儿的脸色惨白,躺在床上紧揪着被褥,秦震端来热水和干布进来,看着涔涔冷汗从她的额角滑落,不禁心慌意乱。
在昨日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可是,就在今天稍早之前,柳鸣儿破解了一个阵式,就在那瞬间,不只是她,就连在山谷另一端的他都听见了傅鸣生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含笑的嗓音,在空谷之中回荡久久不绝。
鸣儿乖娃,想爹吗?你一定被爹的声音给吓到了吧!这是爹去昆仑山给骗来的留声玉石,想办法把它找出来,用法我写在书本里,以後你可以拿来玩,不过,就连这个阵式都被你给破解,现在你的奇门道行应该有坏蛋爹爹的一半了吧!但爹还是会永远比你厉害,你就趁早死了要赢我的心吧!鸣儿,你见到他了吧!还是一如从前的深爱着他吗?不要太舍不得白银,如果白银活着,下场就是你被他给亲手杀死,这是命中注定,要逆天就必须付出代价,而这代价远比我想象中还大,先前,爹给了你暗示,凡是任何关於爹不好的事情,你都会忘记,毕竟你坏蛋爹爹是个很小心眼的人,怎麽可以让你记得别人说我不好呢?可是,在听到我说完这段话之後,这暗示就会被解除,你会想起一切,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乖娃,对不起了,我不能再陪着你,从那一天之後,这三十几年来,所做的一切耗尽了我太多气力,需要躺进棺材好好睡一觉,就算到最後没再睁开眼,你也别来吵爹啊!不过,最後咱们可不可以打个商量,下辈子,换你当爹,爹当鸣儿,好不好?
「不要!我不要!」
柳鸣儿感觉一阵又一阵如潮水般的痛楚涌了上来,仿佛就要被撕裂了一般,她紧紧地捉住秦震的手掌,痛苦地喊了出来。
「鸣儿!」秦震直觉她的脸色不对,心急地喊道:「撑着一点,就要看见孩子的头了,鸣儿,用力!」
「坏蛋爹爹,你骗我!什麽重逢之日!这算什麽重逢之日……」一阵宛如要将她的身体撕裂成两半的疼痛让她不由得咬牙,这时,秦震拿了块布急忙塞到她嘴里。
他一直觉得很担心,好几次,他想要带她出谷去看大夫,因为完全不知道孩子的月数,但她一天大过一天的肚子却比普通妊娠妇人更大,与纤细的身形相较之下完全不成比例,他心里不免猜测,她怀的是否双生子?!
终於,第一个孩子哇哇落地,是个通体雪白的女娃儿,秦震松了口气,他将小女婴剪断脐带,小心翼翼先用布巾包了起来,却在这个时候,察觉到柳鸣儿异常的安静,他心里暗叫不妙,回到床边拉住她的手,「鸣儿,你撑着点,不可以晕过去,不可以!」
但已经陷入深沉昏迷的柳鸣儿再也听不见,直直地往黑暗坠落……
深夜,凤炽惊醒坐起,整个人宛如浸在冰水之中,冷得发颤,他做了一个恶梦,梦见了鸣儿有生命危险。
「现在,鸣儿姑娘确实正在生死交关。」莲庆不疾不徐的嗓音从黑暗中传来,他不知道何时出现在房中,褪色的僧袍隐遁在黑暗的角落里。
「你说什麽?!」凤炽一跃上前,揪住莲庆,这和尚刚才所说的话,教他感觉全身就像被凉水给冲刷而过,一瞬间彻骨的寒意令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日在『刺桐』,就算没有柳若芷,也会有其他人,逼你亲手害死鸣儿姑娘,这是命,躲避不开,傅老前辈以他一生的道行,安排了我与凤官,用白虎之死,化解了鸣儿的灾厄,而今天,该是由你来救她了,凤炽,你愿意吗?愿意付出代价,为她抵命吗?」
「你这是在说废话吗?」凤炽眯起眸,神情坚决,「快带路!」
「你想仔细了吗?我们要去的地方,是黄泉。」
凤炽再没耐烦,伸手紧揪住莲庆的领子,神情几乎是恶狠的,「不要再让我说第二次。」
上穷碧落下黄泉,人们所说的天界与阴间,就在昆仑山,由一道肉眼不能视见的门隔着,同一道门,上可通天,下可入地。
莲庆带着凤炽,脱离了身躯那个臭皮囊,一瞬可飞千万里,莲庆告诉凤炽,说柳鸣儿只有一炷香的时间的余息尚存,他们必须在时间之内把她给送回人间,而他们一进黄泉,莲庆便将要求换命的符书交给阴差。
「鸣儿?鸣儿!」凤炽追赶到忘川河前,看见了思念的纤影。
柳鸣儿听见熟悉的嗓音在呼唤自己,回眸望向来声处,看见了跟随在莲庆身後而来的凤炽,她愣了一愣,最後却只是微微一笑,回过头继续看着面前的大石镜,像是出了神似地看着镜子里一幕又一幕重演着前生的过去。
「鸣儿,快回去,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凤炽越过莲庆,心急如焚地对她的背影喊道。
他无法接近她,在他们之间就像是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壁,让他们明明是近在咫尺,却如天涯般遥远。
「莲庆,你快想办法让我过去!」
「不可能。」莲庆摇头,「我们是生灵,而她现在是鬼魂,能带你来黄泉,已经是我现在的道行,可以做的最大努力,我终究不是傅老前辈。」
柳鸣儿没有回头,像是出神似地看着石镜里出现自己哭喊的泪颜,那一年的七夕,她一个人站在海边,为她所思念的男人放流灯,呼喊着要他回来,哭断了肝肠。
明明是无比的苦痛,她却笑了,伸手轻碰着三生石光滑的表面,「我觉得这『三生石』真是有趣,不过也好可怕,许许多多人们以为自己已经忘却的事情,在这块石镜上,竟然可以原原本本的重现出来,它是怎麽办到的呢?」
「鸣儿……?!」凤炽喊她,却在同时感觉到有一个接着一个的画面,像是泉水般流进他的脑海里,他完全没有抵抗招架之力。
莲庆看见凤炽头痛蹙眉的模样,他从前曾经听傅鸣生提起过,所以知道这是怎麽一回事,当人的灵魂来到黄泉之中,待得越久,就会有越多的前世记忆回到脑海里,最多可以回溯到七世。
而至於为什麽是七世,却是原因不详,或许,那已经是人能够记住的极限了,再多也不能记住,会变成一个又一个模糊的片段。
「原来,在我的前世,最後我嫁给了我二师兄,他明明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却还要我嫁给他,他好傻。」其实,她并非不喜欢二师兄,而只是更思念另一个男人,那个像谜一般,不好亲近的男子。
她的手轻碰着石镜中所映出的男人脸庞,是她二师兄,或者该说,在那当时,是她的夫君,那年的冬日,为了搏她一灿,明明是隆冬大雪,他却可以养出一大池子的各色睡莲,这天,他蒙住她的双眼,将她带到了池畔,才刚做新妇,她一头青丝上了髻,看见那雪地里的一池睡莲,露出了久违的笑颜。
一瞬间,她的笑颜在石镜中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红。
「我究竟在执着些什麽呢?」柳鸣儿看着自己为了保护她前世的夫君,而被人在背上砍了深深的一刀,如今看着,仿佛都还能感觉到那砍进骨头里的疼痛,「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真的到手之後,才发现自己想要握在手里的,其实是要将人刺得浑身鲜血的荆棘,再想想一路走来让人为我付出的代价,值得吗?」
「鸣儿,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你要回去!再晚就来不及了!」凤炽一刻也没忘记莲庆告诉过他,她最多只能在黄泉待一炷香的时间,若是回去晚了,怕要後悔莫及。
柳鸣儿恍若未闻,轻幽幽的软嗓继续说道:「那时,就在这条河畔,他对我说,要我相信他,要我喝下孟婆汤,他会让我再与你相见,他会完成我上辈子没有实现的愿望,他说是他对不起我,可是,他多希望在我临死之前,对他所说的最後一句话,不是『对不起』,因为我向他说了『对不起』,所以,他知道就连到了死去之前的最後一刻,在我心里想的,都仍然是你,所以才会觉得对他有亏欠,所以才会是『对不起』他,他宁可我一句话都别对他说……」
「鸣儿姑娘!」莲庆看着穿着一身黑斗篷的孟婆已经出现在桥上,手里端着一碗汤药,才刚熬好,还腾着烟,他心下一惊,急忙大喊道:「你是不是遗忘了什麽重要的事?你在人世真的一点牵挂也没有了吗?想想你为何会来到这个地方?对於你抛在身後的今生,你就真的没牵挂,真的可以舍得下吗?」
柳鸣儿看着莲庆,看见他那双透澈的眼里浮映出她的脸容,她的脸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一双大眼睛空洞得吓人。
蓦地,她感觉肚子里传来一阵如刀刃般剜割的痛楚,她捂着肚子,明明痛苦至极,她却反而笑了,「对,你说得对,我还不能死,还不可以。」
听到她这句话,凤炽松了口气,无论让她留恋生命的原因为何,他都不在乎,他只要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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