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女子春葱般纤细的手捧住了黑鸽,取下系在它脚上的小竹筒,取出筒内的书信读看,在看完之後,她转头笑着对屋里的男人说道:「生哥不问这鸽书里写了什麽吗?」
「不必问我也知道,一定是在说齐朝覆灭,段擎天即位之事。」男人一身白袍,面若冠玉,外貌看起来未出三十,可是,说话的语气与态度,却令人觉得宛若百岁的老翁,有着常人难以比拟的通透与深沉。
柳若兰走回屋里,笑着点头,「是,一如生哥数年前的占测,齐朝真的亡了,生哥果然是料事如神。」
「凡天地之间,事无变则不发,事发则机显,机显则可见事情端倪,早在数百年前,当天始皇帝立齐朝,册南宫凤雏为皇後,即机已成,事已定,所以要灭齐朝的人必是段擎天无疑。」
「生哥的意思是天始皇帝即位,就注定了段擎天会灭齐朝?」
「不,机变的关键在於凤雏皇後。」在说话的同时,傅鸣生只是敛眸瞅着摇篮里的婴孩,眼皮子抬也不抬一下,「若兰,我曾经跟你说过,所谓的天机,说来玄妙,其实本质上很简单,你还记得吗?」
「嗯。」柳若兰点头,其实,傅鸣生鲜少与她有深入的对话,所以凡是他提及过的,她绝对不会忘掉,「生哥说过,其实天机就在人或事物为生变动的闪念刹那之间,也就是所谓的灵机一动,心念转,便生变异,当变异产生之後,三传发用,相互因果便开始生生不息,直至大衍之数,生灭交替,则灭生,则生灭,但是,我还是不懂,为什麽天始皇帝立了皇後,所以要灭齐朝之人,必是段擎天呢?」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终於,傅鸣生抬起眼皮,睨了她一眼。
「什麽?」柳若兰满脸兴奋期待,每当他愿意正视她时,总是能够令她感到无比愉悦。
因为,自从她生下女儿之後,他的全副注意力就在女儿身上,明明不过是个只会「呀呀」乱叫的稚儿,可是他能够一整天抱着她,细心地哄着,无论是天文地理,或者是奇门神课,还是飞天遁地的江湖故事,他都能拿来给女儿当哄她睡觉的床前故事。
「有道是:天机不可泄漏也!」傅鸣生勾起一抹浅笑,目光再度回到女儿白嫩的脸蛋上,「不是我吝啬不想告诉你,而是很多事情即便我告诉了你,你也不会懂,只能说擎天帝即位,天下大势已定,事物将变未变的痛苦时刻已经过去了,从今往後,百姓们会有很长的一段太平日子可以过了!」
柳若兰顿了一顿,知道他话里暗示她休再多问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可是,我看生哥的脸色似乎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天下太平,是天下人的事,与我傅鸣生何干?」傅鸣生泛起冷笑,在他的眼里只能看见躺在摇篮里,甜美酣睡的小婴孩,那白雪似的脸蛋,涂朱似的小嘴,几乎已经可以看得出来长大之後,姿颜绝对不在她娘亲之下。
柳若兰走到夫君身畔,与他一同俯视着他们的亲孩,「生哥在担心什麽呢?咱们鸣儿不是好好的睡着吗?」
「那天,我做了一个恶梦,预警着我的鸣儿十七岁时,会有一个大劫难,若兰,依你说,你若是我,你会怎麽办呢?」话落,他转眸瞅着她。
柳若兰被他一双锐利如刃般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慌,「我能怎麽办呢?生哥,人家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难不成我能替鸣儿化解劫难吗?」
「如果我能解她的劫难,可是要有人偿命,你身为她的亲娘,可愿意为她舍命吗?」傅鸣生的双眸,深沉得就像两丸不透光的黑色石头。
「我……我自然是愿意的啊!可是,不怕的,鸣儿有你这位厉害的爹爹,凭你的能耐,一定可以帮她避祸的,是不?生哥,是不?」
柳若兰看着夫君沉定的眸色,心口不住悸了一悸,不自觉地迭声追问,为了从他口中得一个肯定的答复。
傅鸣生看见她美丽的眼眸之中闪动着惶恐,半晌的沉静之後,伸手拍拍她的脸颊,轻声道:「是,鸣儿有我,你放心,她不会有事的。」
在听到他的回答之後,柳若兰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有一瞬间,她真的以为傅鸣生要拿她的命给女儿偿解劫难。
如果他执意如此,她不以为在这天底下,有谁能够阻止他!她听说他曾经闯过鬼门,进阴曹幽都去抢回想救之人的魂魄,在生下鸣儿之前,她曾经试图问他,想要证实是否真有此事,但他只是耸肩笑笑,没回答她的问题,而她忘不掉那瞬间他眼眸之中的晦涩与阴暗。
这时,屋外忽然窜过一道教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的闪电,吸引傅鸣生走到门边,他抬眸看见积沉在山边的灰乌云朵窜过一道又一道的闪电……
「生哥,是春雷,新的一个岁年又要开始了。」柳若兰也跟着走到他的身边,笑着说道。
但是,一阵又一阵的闪电光亮,宛如无数条发亮的银龙,窜过天边积沉的乌云,却是久久不闻雷鸣的轰然之声。
明明是闪电狂作,却久久不闻雷鸣,让柳若兰这个对天文地理仅是一知半解的女流,也隐隐不安了起来。
「生哥?」她抬起眸光,看见傅鸣生的脸上泛着一丝沉肃。
「这不是春雷,是阴雷。」他望着天边的闪电,以平静的嗓音为她解惑。
「阴雷?」
「所谓阳雷以生,阴雷以杀,亮而无声者,称为阴雷,这不是春雷,是有人蒙受极冤诉诸於神,天闻之所诉而降下的阴雷。」
「帮不上忙吗?」她小声地问道。
闻言,傅鸣生失笑,摇了摇头,「我傅鸣生被称是天下第一恶人,不是天下第一善人,我帮不了那个人,也一点都不想帮忙,况且,以这天象看来,这冤必定能报,不过要需时十数年,待水到渠成,天会还公道的,你不必替那受冤之人担心。」
「那就好。」柳若兰轻吁了口气,又再拾笑颜。
「我想要将今日这天象给记载下来,若兰,你去书房替我准备文房四宝,我一会儿就过去。」一直以来,他就有记手札的习惯。
「好,那我先替生哥磨好墨。」
「就麻烦你了。」
傅鸣生看着妻子翩然离去的纤细丽影,睿智的眸光在一瞬间变得阴沉,回到摇篮旁,见女儿已经醒了,看着她稚嫩的脸蛋,目光无比怜爱。
「鸣儿,你想听故事吗?」他伸手抱起婴孩柔软的小身子,让那白嫩如雪的小脸靠在他厚实的肩头上,大掌轻轻地拍着小而软绵的背,「那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那时候,有一个很聪明的智者,他懂得观天象,用计谋,他的借东风以及空城计,至今依旧为後人所津津乐道,可是,这样一个聪明的男人,却做了一件所有人都觉得既蠢又笨的事,你知道他做了什麽事吗?鸣儿。」
说着,傅鸣生的语气顿了一顿,抱着怀里的娃儿走到门口,见那奔窜於乌云之上的银龙逐渐地远逝而去,沉思半晌,又开口继续说道:
「让爹告诉你,那位智者在他的主人死去之後,选择了继续辅佐主人之子,人们都说这位智者是为了报效主子知遇之恩,所以忠心不二,明明有才能却不妄擅称帝,殊不知,是因为他老早算出了天命,知道天命不能为他一己所违逆,他有过人的聪明才智,却没有一统天下之命,时不予他,命不予他,为了要天下太平,他的国家必毁,也必须被毁不可,所以即便心知肚明他要保护的主子是一位扶不起的阿斗,也只能毅然而为之,只能说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会失败,做尽了一切努力,就等着失败而已。」
「唔哈……」小小的女娃儿当然听不懂这些艰涩的话,可爱地打了个呵欠,小手揪着爹亲的白袍,一双晶亮的眼眸又缓慢地合上。
傅鸣生感觉到怀里的小人儿就像软绵的面团般偎在他胸前,知道她又困睡了去,不禁露出会心一笑。
这瞬间,他想起了自己曾经许下的承诺,在黄泉的忘川河畔,一字一句,都充满了急切与担忧,一字一句,都像是烙铁般,无论年岁如何流逝,他都依然深记在心里。
……信我,你信我,离开那个河岸边,过来喝掉这碗孟婆给你熬的汤,信我,不必苦等千年,我一定让你得偿所愿……
「鸣儿,既然给了承诺,我就会做到,只要是为了你,就算是要我丧命,我都不会有丝毫犹豫,我要倾尽毕生所学,只要能够保你平安无事,即便是要逆天而行,我都在所不惜。」虽然他的字字句句,都是含笑说着,可是,在他眸光之中的坚定,却宛如钢铁一般不可动摇。
因为,「逆天而行」这四个字用说的很简单,但要是人人知了命数便可改命,不服於天道便想逆行,那麽,这天底下岂不大乱乎?
所以,想要逆天,便需要付出代价,要逆行之事越大,要付出的代价便越沉痛,甚至於有极大的可能,会被要求付出己身根本就承担不起的损失。
这一切的一切因果轮回,没有人比傅鸣生看得更加明白通澈,但他的心意已决,谁也不能迫他更改。
这时,许久不见夫君前来的柳若兰终於按捺不住回来寻唤。
「生哥,若兰已经将墨磨好……了。」最後一个字,就像是无心的呢喃般从柳若兰的朱唇间逸出,她看着心爱的夫君怀抱着他们的女儿,满足愉悦的神情,仿佛抱着天下最珍贵的至宝。
看见她的到来,他伸出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她噤声,免得吵醒了女儿的憨睡好梦,然後转身从她面前走开,低沉着嗓音对她说着阴阳五行之道,一边以大掌轻拍着女儿的背,脸上的神情再满足不过了。
柳若兰看着夫君怀抱着他们女儿的背影,心里有一丝怅然,感觉自己被他们父女二人拒於千里之外,人们都说,她是傅鸣生最爱的女子,他得了她之後,便隐居於这个「百花谷」,从此不再涉足江湖半步,足见对她的珍爱。
所以,是她太过贪心,才会觉得不满足吗?
因为她冀望得到更多,才会胡思乱想,觉得在傅鸣生的心里,其实藏住着一个比她更重要的人吗?
一定是她多心了!柳若兰笑着在心里安慰自己,想自己太多心了,竟然会想要与女儿争风吃醋,鸣儿是她的女儿,是他的亲生骨肉,他不过是对女儿格外宠爱,她根本就不需要有任何多余的想象。
柳若兰看着心爱的男人双掌捧抱着女儿,仔细地端视那张敷粉似的小脸蛋,冷不防地,他的眸光一沉,冷得宛如万年不化的寒冰。
「若兰。」傅鸣生冷不防地开口唤道。
「是,生哥?」
「如果你没事就先出去吧!鸣儿由我来哄着就好了。」
「生哥要忙,孩子还是让我——」
「出去,不要让我再说一次。」他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瞅着在那小脸旁的一条鲜红伤痕,那朱艳的颜色,仿佛只消再多加点力道,就能割出血来,令他知道这道伤不会是意外。
一瞬间,柳若兰的心情与其说伤心,不如说是害怕,因为他阴沉的视线令她感到兜头的冰冷,她转身撞上正端着茶汤迎面而来的老仆人,吃了疼却没有停下,拔腿没命似地跑开,不停地奔跑,仿佛怕要被杀掉。
原来不是她多心;原来,自始至终,令傅鸣生从江湖隐退的原因,从来就不是她柳若兰!
从来就不是她柳若兰!
十五年後
大风起兮,云飞扬。
而随着风流逝的,是人的悲欢离合,是挽留不住的岁月更迭。
十五个年头,对於已有千年万载的天地而言,仿佛不过才一眨眼的功夫,但是,却足以让当初还在襁褓里的小娃娃,长成美丽而动人的少女。
人们从未进过「百花谷」,也进不了「百花谷」,却仍旧不断在说着关於这山谷的流传,他们说,在这山谷里,依旧是一年四季如春,永远都有盛开的鲜花,只是近几年,在夜半人静时,会听到老虎的吼声从谷中传出,那威猛的叫声透过「恶鬼峡」的大风传送,会令闻者丧胆。
虽然只是人们之间的耳语流传,却与事实相去不远,此刻,在山谷里的原野之间,各色的罂粟花随风摇曳绽放,将晴空点缀得璀璨万分。
然而,再娇再美的花朵,都比不过一身红衣的少女的嫣然颜色,柳鸣儿站在花海之中的一颗大石上,敛眸环视罂粟花海。
她一双娇艳的美眸,宛如最乌黑璀璨的宝石,顾盼之间,说不出的流转动人,琼鼻朱唇,如脂般的雪肌在一身茜红衣饰的衬托之下,更是光润得教人一刻也舍不得从她的身上移开视线。
只是才十五岁的年纪,让她的身形看起来就像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却也已经可以预见,再过几年,她一定会出落得更加动人,拥有倾城的绝色。
此刻,柳鸣儿脸上的表情非常认真严肃,完全不似在欣赏花海的美景,而她确实也不是在欣赏美景,而是在破解阵法。
在这「百花谷」里,到处都有她爹傅鸣生设下的奇阵,看似与平常无异的景色,其实埋藏着会教人迷失其中的奇门之术,而破解这些大小不一的阵法,就是她从小做到大的事情,而且,是不得不为。
因为,如果她不学会破阵,就可能会被这些迷阵困住,在她八岁那年,曾经在山谷北边的树海里,被一个「潜龙阵」困了两天一夜,最後当她爹把她给救出来的时候,她心里的害怕都成了愤怒,哭着对他又打又骂。
我一定不要再理你了!大坏蛋!爹是大坏蛋!
想着,柳鸣儿轻撇了下嫩唇,还记得她爹只是一脸没辙的苦笑,挽着袍袖给她擦掉眼泪,那表情似乎在说,明明告诉她不要一个人随便跑到北边的树海来,她就偏不听,现在竟然怪起他来了!
不哭了!乖鸣儿,快别哭了,回去爹给你变个把戏,就当做是给你赔罪,好是不好?
一直以来,她就最喜欢亲爹所施展的奇幻之术,总是能教她看得目瞪口呆,赞叹久久不已,不过她心里虽然已经原谅了,却还是气得嘴上没饶人。
爹大坏蛋。
因为被困了两天一夜,没吃没睡,她早就没力气走路,让亲爹抱在怀里走回竹轩,明明已经虚弱无力地偎在他的怀里,还是不忘再补骂一句。
好好好,爹大坏蛋,是全天底下最坏的大坏蛋。
终於,爹亲一句一声的讨好,教她感到心满意足,再也提不起气,也因为终於可以安心下来,小小的身子一个放松,就倦睡了过去,等到她再醒来时,已经是在竹轩里,案上已经备了一大桌子她爱吃的菜肴在等着。
这时,回忆的思绪戛然而止,柳鸣儿弯起一抹如月牙般满满的笑容,因为她终於看出了阵眼所在,知道该如何破解眼前的阵法。
她拔起刚才准备在一旁的长杆,身形轻巧地跳走到另一块石头上,将手里的长杆往东南方向的花海射去,这时,她看见长杆穿过如幻影般的花海,逐渐地沉没於地面,不到片刻的功夫,长长的杆子已经全没入地。
柳鸣儿看着长杆没地,忍不住哇哇大叫,「爹你这个大坏蛋,要是鸣儿一脚踩到那坑里去,岂不是一条小命呜呼去也,爹大坏蛋!大坏蛋!大坏蛋!」
她哼哼了两声,虽然嘴上是抱怨,实际上却是满脸小人得志的笑容,因为只要再花一点功夫,她就可以全破此阵,而每多破一阵,距离她可以出谷去玩的日子就又更近了!
没错!其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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