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日的降雪,她眼前的世界已是银装素裹,一团团银白色的棉絮花盛放,把江山染的洁白无瑕。
梅轩院落内,点点红梅映雪,别是一番风情。一红衣佳人立于梅枝下,纤细萧瑟的身型,惹人怜惜。冰冷深幽的眼眸中盛下一抹鲜红,如同她的性子冷而烈,在她的身上能让人感受到什么是冰火两重天。她的姿容不输御翰双绝,只是很少出府抛头露面,所以并没有几人能够识得美人绝色。
铁心梅折下一截梅花枝,移步去竹轩,每日她都会去竹轩打理,回忆和大姐之间并不多的点点滴滴,思及那些聚少离多的日子,怅然失所,启开手中小小折扇,轻轻的摇,散去心头苦闷。
这一画面被恰巧路过的韩嫣所见,侧首问身旁的铁心菊:“大冬天的,老三怎么还拿着扇子?”
“那丫头一年四季都是如此,别人拿扇子是扇风去热,她是拿扇子散愁。”铁心菊讪笑道,习惯,习惯就好。
“你们一家人都好坚强。”韩嫣叹道,在得知噩耗时三姐弟竟没有一人哭泣,仿佛这一日他们早有预见。
“什么‘你们一家人’,你不也是我们家的人么,嫂子。”铁心菊佯装气恼,她不清楚三妹和四弟是怎么想的,她只知道现在的家中她最大,她必须扛下所有,即便有泪也只能一个人时偷偷的抹。
“是呀,是呀,俗话说长嫂如母,心菊妹妹这么辛苦,干脆听嫂子的话,早日和乐正欢成亲也好有人替你分担劳苦。”韩嫣道,这个家缺男人。
铁心菊只笑不语,要成亲么,她实在没那个心情。
韩嫣见自己踢到铁板,忙转移话题:“对了,我新裁了两件冬衣,心菊妹妹要不要试试。”
铁心菊一听忙避开两步,婉拒道:“我想起来还有好多事要忙,这样吧,阿欢借给你,随便使。”开玩笑,这人做的衣服能穿才怪,铁心菊说完连忙闪人。
看着铁心菊落荒而逃的样子韩嫣摇头失笑,都是爱逞强的家伙,和那个人一模一样。然后领着丫环小桃子往兰轩而去。
铁家变化最大的就是铁心兰,一夜间失了作为孩子的天真烂漫,多了份成人的持重老成,回到尚京后每日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韩嫣将新做的两件衣衫放在铁心兰床头,这孩子,最近长高了几分,以前的衣服看起来短了些。
整理床铺时韩嫣在卧枕下发现一截竹签,拿在手里细瞧,看到前一句她还在笑这孩子人小鬼大,看到后一句时她却湿了眼眶。
那竹签上刻的是:保护两位姐姐,保护嫣。
第一次知道有人要守护着她,怎叫她不感动,她娘亲死的早,与父兄之间又并不亲近,她告诫自己没人关心没人疼的孩子就该自己疼爱自己,所以性格变得乖僻又任性。她万没有想到在铁家,能够感受到亲人间的温暖。
将竹签轻轻放回原处,带着感动离开兰轩,她虽是弱女子,但这个家她也一样可以守护。
竹轩内有一处演武厅,里面收集有各种武器,最多的是枪,少也有上百杆,铁心梅端起一杆枪轻轻擦拭,她大姐人虽鲁莽了点,但却十分爱惜兵器,这一屋子的兵器没人照顾多寂寞,所以她常常来此,做着大姐最常做的事。
这一情景落在萧千御眼里,还以为是铁心竹回来了,恍惚间开口唤了一句:“心竹。”
铁心梅闻声回头,见皇上一身白衣立在门首,遂福身施礼。
萧千御看清楚眼前人的眼神后,失望顿起,那家伙一双媚眼传神,从不掩饰喜怒哀乐,而这个人眼里却散发着冷然,瞧不出一丝情绪。铁心梅向来对人冷淡,能够拨动她心弦的人除了自家姐弟,再无一人令她上心。
皇帝为何来将军府,只因念着那人的呆、那人的笨、那人的憨、那人的傻,所以故地重游,睹物思人。
“你是铁心梅,铁家老三?”皇帝揣测。
“正是民女。”铁心梅再福身回禀。
“无需如此多礼,随意回话就好。”皇帝开口道,果然,只有那家伙在他面前才会大大咧咧,毛手毛脚,她对他敬却不惧,好怀念那人在他眼前乱晃的时候。
“是。”皇帝既然开口,铁心梅也不再做作,继续她手里未完的活。
“你喜欢穿红衣?”皇帝忽问。
“非也,是大姐说我性格清冷,叫我多穿红衣。”并未停下手里动作,只是在提到大姐时稍有停滞。
“穿着罢,挺适合你。”在梦魂颠倒之时,那个她也是红衣翩然。
“是。”对她而言,穿什么都无所谓,她没有特别的偏好,只是大姐若喜欢她穿红衣,她就穿。
“为什么拒绝韩家的提亲?”他以为这个时候他们该找个依靠。
“皇上希望铁家与韩家结这门亲么?”铁心梅不答反问。
皇帝一滞,厉眼半眯,眼前的女子绝对是绵里藏针之人,而且还聪明绝顶,早揣摩到他的圣意,和某人的确不同。
“你比你大姐聪明。”他该赞她。
“我大姐那是大智若愚。”她的大姐,没有缺点。
哈哈哈哈,大智若愚,好一个大智若愚,萧千御在心头狂笑,‘愚’之一字形容那人最是贴切。
“皇上,可听民女一言。”
“但说无妨。”
“敢问皇上铁家军作何而用?”
“当然是保家卫国,力扛外族。”
“那么,皇上会调走贺南的铁家军么?”
“除非贺南以北再无外族,否则永不撤铁家军。”
“那好,皇上把铁家的兵权给谁都成。”
“你应该知道朕并不信任别人。”
“皇上只需下一道圣旨即可高枕无忧。”
“哦,说来听听。”
“铁家军,只许向北进,不许朝南退。”
好计,萧千御不禁在心头赞叹,这一道圣旨即可解他心中所忧,不论将铁家的兵权交到谁手里,都不会有内患出现,铁家军只能用来抵御大金。
再仔细打量眼前女子,她仍然不紧不慢细细擦拭手中的兵器,蕙心兰质,玉貌绛唇,好一个国色之姿。若是男子,可做国之栋梁,只是身为女子,可惜了。但是,铁家女子万不可小看,那家伙不就是一个先例。
“朕若是让你接手铁家军,你可能担当此重任?”他突然心血来潮。
“天之重任,舍我其谁。”铁心梅无半点犹豫,语态平和缓缓出口。
这样的豪言壮语出自一个纤弱女子之口,确实叫人惊叹,那话语中更显狂态,将天底下的男儿都比了下去。
萧千御反复揣摩铁心梅那一句话,离开之前他问最后一句:“朕若要挥师北上,你当如何?”
“作为臣民,我劝皇上三思而行。”毕竟战争会动摇国本。说完这句铁心梅抬首直视萧千御,再道:“作为铁家人,我愿追随皇上北伐,尽绵薄之力。”想要再无争战,那只有灭掉大金,用武力逼其降服,乃是一劳永逸之举。
铁家,果然是出奇人之地,铁心梅,心清如明镜,能顾大局识大体,不冲动行事,而且聪慧过人,实乃将帅之才。
次日,皇帝颁下圣旨,封铁心梅都督一职,御赐名剑‘千秋’,准其先斩后奏,即日前往贺南,坐镇三军。由于虎纹兵符失落无踪,暂时由军印代替,那鲜红的印记上有一大大的铁字,而右下角却篆刻着一朵梅花。
皇上此举令天下哗然,一个女子如何能担此重任,无人能信,更何况已经有一个女子香消玉殒,前途更是多艰。
铁心梅清楚,皇上只能替她开道,而后来的路,她得自己走,这第一步,就是要让三军信服。
手捧圣旨铁心梅怅然,她从未想过蹬庙堂之高,她只是希望能为心系之人做珍馐美馔便心满意足,然而,她却选择了步大姐的后尘,可是她一点都不悔,能走大姐曾走过的路,是她的荣幸。
皇帝钦点五千护卫,护送铁心梅去贺南到任,而铁心菊不忍和三妹分开,举家一同前往贺南。
隆冬时节,一行卫队冒雪行路,山路艰,水路险,前程更无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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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为气愤之人,当属韩修,他气不过,皇帝宁可将兵权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不肯松半点给他,难道他就真不如铁家的人。
他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眼睁睁看兵权旁落他绝对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扯开行军图,在铁心梅所经某处画下一个圈。
落凤泊,乃山贼聚集之地,也许会有一场意外,新任的都督会在到任的途中死于流寇之手,这一场意外,他会亲自动手。
第四十四章 冷梅香(中)
“唉!”粗重又无奈的叹气声从一行军队领头的武将口中泻出,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叹息了,难道天要亡他御翰,居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纤弱女子也能任都督一职。
本该神采奕奕的军人气质在孟星痕的身上一点都瞧不出来,有的仅仅是‘国之将亡’的哀怨。西北一战他立下不少战功,军阶连跳三级,从一校尉越级成为督军,由于西叶国已灭,御翰西北再无忧患,所以皇帝借这次护送都督前往贺南的机会也一并将他调派到那里。
他的这条命是被一个女子所救,当听说要护送那女子的妹妹前往贺南时,他以为还会看见那抹英姿飒爽的身影,哪知这女子却叫他大失所望。
不是他孟星痕看不起女子,而是这位女子真真叫他头疼,马不能骑,肩不能挑,就连让她束甲防身,她都嫌重,而且她整日都待在车辇之内,鲜少下辇,连话都懒得说上几句。天啊,谁能告诉他这人是怎么当上都督的。虽然颇多腹诽,但军令如山,该怎么着他还是得照办。
一路寂寥,辇内的铁心梅怀揣着暖炉,一手摇着新做的湘妃扇一手卷握着书册细细品味,这一画面矛盾至极,她到底是冷还是热。
那书册并非什么兵法典籍,只是一本她大姐遗留下的随笔,记载的都是七年军旅生涯中一些生活上的琐事和走南闯北时的见闻。
正看的入迷,辇外一声响亮的禀报将辇内的铁心梅吓了一大跳。
“都督大人,前方山崩大路被巨石所阻,队伍过不去。”
“然后呢?”辇内冷冷淡淡的飘出这么一句。
呃,然后?孟星痕气结,他这不就是来请示她接下来该如何行事的,怎么那人反倒问他该怎么办。
“依末将之见,退回大道改走落凤泊。”
铁心梅展开行军图,在靠近贺南山的地方有一块巨大的内陆湖,湖内有大大小小数百座山岭,其中最大的凤山因远远望去形同一只卧凤而得名,故这湖泊叫落凤泊。走水路的确比陆路能更快到达贺南山。
即使走落凤泊再怎么快捷,但只要有一个理由,她就不会选这条水路。
“走落凤泊可以,我们沿湖走,不下水。”
“嗄,为什么?”
“因为我不谙水性。”说完铁心梅步下车辇,若走湖岸这车辇怕是不能再坐了。她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走水路总没有走陆路来的踏实。
孟星痕扼腕,这是什么理由。
铁心梅下令让一队士兵护送家眷先折回最近的县城,等官道通路后再前往贺南,自己则骑马领兵先行。
当铁心梅骑上马背时,孟星痕瞠目结舌道:“都督大人会骑马?”她会骑马干嘛还坐车,要是骑马的话现在早到贺南了。
铁心梅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一把折扇,展开扇面遮掩住一半绝丽容颜,只露出一双弯弯眼眸。她怎么说也是生在将军府,不会武功不代表不会骑马,只是有车坐那么逍遥她凭什么要骑马去作践自己。
孟星痕惊艳,她不会是在笑吧?
于是,冬日的湖畔边,一丛行军队伍中绽出一点鲜红,煞是耀眼,为这湖光盛景添艳。
马走不停,尽管铁心梅会骑马,但连续两日的奔波她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日暮时分,队伍停下歇息,开始埋锅造饭。
孟星痕看铁心梅一脸憔悴,找来一件毛皮大氅为她披上,天寒地冻,他一个皮糙肉厚的男子都觉得阴冷更何况她一个纤细女子。想来她一个身娇肉贵的大家千金如何受过这般苦,心下不忍,于是下令就地扎营,今夜露宿荒郊。
铁心梅一览四周地势,所处之地乃是开阔的向阳高地,易守,于是也赞同露宿,其实她不赞同也不行,她困乏的紧,实在是走不动了,而且此时她宁愿爬着去贺南也不想再骑马。这不,围坐在篝火旁正听着孟星痕安排调度的方案,她就卷着身子睡着了。
孟星痕哭笑不得,要睡也等回营帐再睡啊,想要叫人扶她回营帐,举目一望,除她这个都督大人以外清一色全是男人,男女授受不清,遂打算将她唤醒,可一瞅上那娇憨的睡颜又不忍心打搅,于是自我安慰一番:不过是个小女娃子,当妹妹看待罢。
于是,将睡死过去的铁心梅抱起朝营帐而去,这温暖的怀抱和铁心梅小时候某段记忆重合,她嗜睡,在将军府走到哪里困了就睡,梦中常会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虽不宽阔,但那一双窄臂却一样有力,令她安心。
“哥……”她嘤咛,像孩童一般朝孟星痕怀里钻。
孟星痕止步,她那无邪睡颜让他恍然失神,应承道:“哥在这里。”多一个妹妹,真好。
她接着又唤道:“大姐……”
呃,‘大姐’?这个就只有恕他孟星痕无能为力了。
直到深夜,从湖泊的方向传来响彻山林的锣鼓声,把铁心梅直接给闹腾醒了,出了营帐一看,湖面点点火光正逐渐向营地靠近。
“都督大人莫要害怕,我们的人能应付山贼。”孟星痕赶来安抚道,他纯把她当小孩子一般护着。
哪知铁心梅折扇一开,‘呵呵’讪笑道:“我还正愁没功劳无法立足军中,这不就送上门了么。”
言毕,对着惊愕中的孟星痕一番耳语,听得孟星痕直点头,当下吩咐安排妥当,就等着山贼上门。
这些山贼无非是一些犯了事逃来此地的流徒,只因落凤泊水路繁复,官兵就是想围捕也找不到山贼的老巢,所以一直放任至今。那山贼头子听闻女都督途经他的落凤泊,又有传闻说那女子风骨仙姿,一时色迷心窍,竟让下边的人前来捉人。
区区两千多人的流寇照例来说不应该是训练有素的五千士兵的对手,但两相却只是战了个平手,正打得难分难解之时,孟星痕冲在最前方大刀横出,斩下好几个贼首。而后大喝一声:“谁那么大胆,敢冒犯军威。”
人身首分离的场面铁心梅第一次见,还好她晚饭什么都没吃否则定吐的一塌糊涂,折扇握在手中一番猛摇,深吸一口凉气强压下已泛到喉间的恶心。
孟星痕的勇猛令山贼胆怯,两边这时都停止杀伐,领头的山贼见五千军士也不过如此,遂叫嚣道:“咱寨主想讨都督大人做压寨夫人,不知都督大人意下如何?”
这时,所有人就看见一抹红色娇小的身影怯弱弱的从军士中走出,奔到孟星痕身后牢牢的抓住他的披风,只探出个脑袋来柔柔弱弱的问道:“压寨夫人是什么,好玩么?”
铁心梅这一露面,山贼堆里顿时就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多娇滴滴又凹凸有致的美娇娘,那细腻婉转的声音,贼他娘的销魂,一时间狼心四起。
那领头的贼子只当她是不谙世事的大家千金,遂哄骗道:“当然好玩,小的保证都督大人玩过一遍还想玩第二遍。”
“真的?”红衣人儿有些蠢蠢欲动。
“男子汉说话算数。”不就是让女人满足嘛,是个男人都会。
红衣佳人侧首想了半天,然后对孟星痕道:“我要做压寨夫人。”
“胡闹。”孟星汉怒喝。
红衣人儿撅嘴,不依不饶,使小性子道:“人家不管,人家就是要当压寨夫人,这里我这个都督最大,都得听我的。你要是不听我的话,回去我找皇帝哥哥治你的罪。”
孟星痕无语,连山贼都同情这个督军大人遇到这么一个是非不分的都督,还真有人上赶着当压寨夫人。
眼见她往山贼堆里扎,孟星痕悠然开口:“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