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厢型车中,恐惧开始蔓延,春娇躺在厢型车的地板上,觉得浑身又痛又湿。
这辆车又老又旧,欲呕的感觉不断上涌。
她努力坐了起来,利用厢型车的椅背,把嘴边胶带勾下来一点。这段期间,她又吸进几口怪味,世界似乎开始旋转……
糟了,她快昏倒了!
他们是谁?为什么要绑架她?
她刚刚那通电话是打通了没?
陈志明人呢?他还在山上吗?还是下山了?
他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她被人绑架了?
噢,可恶!为什么当她需要他时,他偏偏就是不在?
前方的车门被打开,雨声变得清晰。接著,一包东西被丢上车,一个人也随即坐上车,车子因为人体的重量,微微晃了一下。
“东西都捡齐了?”
“嗯!”
“伞呢?”
“被风吹跑了。”
“妈的,快去捡回来!警局就在消防队隔壁,要是有人看到她掉落的伞,跑去报警怎么办?”
挨骂的那个人,再度跳下车。
不到几秒之后,车门再度被打开。
“抱歉,临检。”
“什——”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一声闷响,车子随之晃动。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被困在后车厢的春娇,几乎就在那一瞬间差点喜极而泣。
是他!
她认得出他的声音!
得知救兵到达,她心中大石落地,连忙抬起被绑的双脚,用力砰砰砰的猛踹车门。
过了好久好久,车门才被打开。
那张熟悉的俊脸上满是雨水。夜色之中,他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但嘴角的笑意,却又淡去他眼里那抹陌生的眸光。
陈志明从容的拉开车门,看着她因为双手被反绑,而显得更高挺的酥胸,甚至还吹了声口哨,然后露齿一笑。
“你等等。”
等等?
等什么?
春娇瞪著他,不敢相信他居然没有解开她的束缚,反倒转身而去,过了一会儿之后,才带了一台相机回来。
相机?
她瞪著他。
他居然还有脸笑。
“我得拍照存证。”他说。
喀嚓、喀嚓!
闪光灯亮起,她的眼睛愈瞪愈大。
“横、摁、嗯——”她愤怒抬起脚,用力踹他。
陈志明侧身闪过,放下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大手抓住她的双脚,轻声笑著道:“好了,别激动,我立刻帮你解开。”
哼,这还差不多!
她停下攻击,任由他抽出短刀,割开她嘴边的胶带。不知是天色太黑,还是恐惧造成的错觉在作祟,她似乎看见了他眼里闪过一丝阴暗的情绪。
粗糙的指,在她擦伤的粉颊上,略略停了一下。
这次,她亲眼看见了。
那不是错觉,而是真实存在的情绪。有某种东西就藏在他的眼里,那被强烈羁押的情绪,因为瞧见她的擦伤险险就要溢出,却又被强大的自制力重新压了回去。
他的眼里,藏著某种不想让她看清的东西。
她几乎就想开口追问,但他却又噙著笑,又坏又邪恶的说道:“真难得看你这么温驯。你确定不想维持这种性感的模样,让我多拍几张照片留念?”
春娇抽了一口气。
“陈志明!”她警告的眯起眼。“快帮我解开!”
他露出惋惜的表情,勾著那抹笑,替她割开捆绑手脚的胶带。
手脚一得到自由,春娇就猛地推开他。
然后,她跪在车门边,开始吐了起来。
第十三章
夜色之中,风雨一阵又一阵。
春娇吐完后,只觉得全身虚软。她紧闭著眼,感觉陈志明抱著她坐上悍马车,还找出一件运动外套,将她发冷的身子包裹在外套内,以及他的怀抱里。
“别担心。”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
她挣扎著开口。
“他们用了药……”
“那是乙醚。”他解说著,用徐缓的声音安抚她。“一般人对乙醚有误解,它能使人昏迷,但需要极大剂量。”
所以,她才没有立刻昏倒?
春娇心里想著,正想开口问,陈志明却找出矿泉水,扭开瓶盖,靠在她发干的唇边,一口一口喂著她喝水。
她强撑著睁开眼,看见他把车窗打开,让她呼吸新鲜空气,还用手机联络了其他警员。
窗外,那两个歹徒,倒在大雨滂沱的停车场地上,双手都被铐上手铐。但是,这根本是多此一举,因为那两个歹徒,始终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
温热的大手,轻抚她的脸,将她的视线转回来。
“嘿,你还好吗?”他问道。
她觉得愈来愈倦累。“我的包包在他们车上。”她说。
他的嘴角微扬,看起来像是在微笑。但是,那表情不太对。至于是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我会去拿回来,睡吧,我会在这里。”他把她拥得更紧了些。他心跳的频率、他的呼吸、他的气味,包围著她,教她莫名安心。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确是睡著了,或是昏迷了,她其实不是很能够分辨,但那不重要,她安全了,情况由他掌控,再没有人可以伤害她……
“怎么回事?”
“老板还好吗?”
半梦半醒之中,春娇听到双胞胎的声音,却无力睁开眼。
“她没事,我会照顾她,你们先……”
说话的声音跟车外的风雨声,逐渐远离,她陷入深深的睡梦。当睡意稍褪,她再度醒来时,黑色悍马已经来到医院前。
“你不用去侦讯那两个犯人吗?”春娇忍不住问
“不用。”他说道,黑眸一闪,语气却很平淡。“他们在忙。”
忙?
她觉得有些不对,脑袋却还昏沉沉的,有些转不太动。
“来,我们下车!”
“嗯?”
“你得让医生做个检查。”
“我已经好多了。”睡了一觉,恶心跟想吐的感觉,都已经消失大半了。
陈志明却很坚持。
“反正,都已经到医院了。走吧,花不了多少时间。”
换做是平时,她一定会争辩,但是现在的她还有些虚弱,实在没力气跟他玩拉锯战。既然他这么坚持,她只能乖乖下车,在他的陪伴下,慢吞吞的往急诊室走去。
医生听完了她的遭遇,检查了她的状况。
“还好,你吸入的剂量不太多,短期内可能会有晕眩呕吐的现象。不过,不用太担心,只要多喝水,多休息,就会好了。”他一边说著,一边敲打键盘,替她开药。
春娇去领药时,看了一眼药单。
是镇定剂。
她默默的把药放进包包。她现在不觉得恐慌,并不代表过一会儿之后,她不会恐慌。
可能是因为乙醚,也或许是今晚经历的一切,已经超过她的理智所能接受的范围。她的感官与知觉,似乎都变得有些麻痹。
从头到尾,陈志明都跟在她身边。在她领药的时候,有位员警走了过来,跟他谈话。
眼前,有两张病床从X光室被推了出来,床边除了医护人员之外,还有几名警察跟著。
虽然病床上的两个人,被揍得鼻青脸肿,但春娇还是认得出来,那是试图绑架她的歹徒。
他们被铐在病床上,发出痛苦的申吟,被推进了另一间病房。
“医生怎么说?”她听见陈志明的声音。
“肋骨断了几根,有些内出血,不过还活得下去。”
“很好,多派几个人看著,别让他们跑了。”
现在,她终于知道,陈志明为什么会说,那两个人在“忙”了。
他把那两个人打成了重伤!
谈话完毕后,那名员警朝她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开了。陈志明转过身来,在苍白的日光灯下,那张五官深刻的俊脸,看来有些严酷。
但是,下一瞬间,他扬起嘴角,软化了刚硬的线条。他微笑著,朝著她伸出了手。
“来吧,我送你回家。”
直到这个时候,春娇才看见宽厚的大手上,有著红肿的擦伤。
原本,她还以为,他的镇定,是因为他老早就习惯了这类的暴力事件,所以面对她的遭遇,始终还能保持冷静,甚至微笑。
直到这时候,她才领悟过来。这个男人所表现出来的,都只是为了安抚她,减低她的恐惧,才刻意维持的假象。望著她的时候,他始终面带微笑,但他不是不在乎,他只是试图用笑容转移她的注意力。
春娇抬起头来,看著眼前的男人。有某种情绪让她的喉间一紧。
他的头发是湿的,上衣也湿了大半,手臂跟额头都有擦伤,脚上的旧布鞋上则是沾满了泥巴。
她伸出手,握住那暖热的大手,任由他牵著她,走回停车场。黑色悍马停在原处,保险杆和车门上都有著新的擦撞痕迹,可以想见,他赶来的时候是多么的心急,车速有多么快。
“你接到了那通电话?”她问。
他点头。
“我不知道有没有打通。”
“你有。”
陈志明握紧了她的手,力道紧得几乎就要弄痛她。但她没有抗议,也没有抽回手,仍看著那辆伤痕累累的悍马。
“我很高兴你赶上了。”她说。
“我也是。”他打开车门,让她上车。
那熟悉的男性嗓音里,多了某种陌生的成分。她转过头去,却只来得及看见一丝阴影闪过那张粗犷的脸。
陈志明关上车门,绕到另一边,开门上车,熟练的发动引擎。
黑夜中的风雨,逐渐增强。
车行之中,春娇差点再次睡著。她强撑起精神,却觉得眼皮沉重,几次闭上了眼,却又勉强睁开。直到停车时,她望向窗外,才发现车子并不是停在她家门口。
黑色的悍马,停在他的宿舍外头。
“这里不是我家。”她眨了眨眼睛。
“已经很晚了。”陈志明说道,迳自下了车,走到她这边替她开门,黑眸直视著她。“我打了电话,和你妈说,风雨太大,你今晚会住在我这里。”
她不悦的扬起眉,想要抗议,他却又说:“况且,你的脸都肿起来了,我相信,你不想让你爸妈看到你这么狼狈的样子。”
她只能闭嘴。
他说的没错,她不想肿著脸回家,让爸妈瞧见了,只会让他们担心。
“再说,我们还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找你麻烦,你今晚睡在我这里会比较安全。”他倾下身来,黑眸直视著她,还拿起她的包包,抱起她冒雨走进屋里。
干燥的室内,让人感觉十分舒服,想不出拒绝理由的她于是不再反抗,看著他关上门,将湿冷的风雨阻挡在门外。
陈志明抱著她,直走到床边才把她放下。然后,他走进浴室里,放了一缸热水,还替她准备了干净的T恤,让她替换又湿又脏的衣裳。
虽然,这里没有芬芳的泡澡精油、没有昂贵的沐浴剂。但是,当她整个人坐进浴缸,泡在热烫的浴水里时,紧绷的神经蓦地松开了。
泪水夺眶而出,连她自己都有些讶异。
该死,她怎么会哭了?
她应该没有这么脆弱的……
坐在浴水中,春娇倔强的拭去泪,用力咬著唇,紧紧环抱著自己。但是,恐惧与惊慌像是终于溃堤的洪水,势不可挡的袭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然后,她听见浴室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陈志明走了进来,健壮的身躯上,不剩任何衣物。他踏进浴缸里,拥抱哭泣的她,热水哗啦啦的流出浴缸,水蒸气弥漫在浴室里。
男性的薄唇吻去她的眼泪,亲吻她颤抖的红唇。他用的手和身体,还有温柔与热情,渐渐转移她的注意,直到她遗忘了恐惧以及不安。
不知何时,他抱起她,回到了床上,温柔而热烈的跟她做爱。
那一夜,窗外风雨交加,他们欢爱了一次又一次。直至最后,她终于筋疲力尽,与他交缠在一起,沉沉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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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醒过来的时候,窗外风雨仍急。
黑暗之中,她可以感觉到,他赤裸裸的胸膛温热而暖烫,紧紧贴著她。
春娇抬起头,发现陈志明还醒著,那一双黑眸,像是黑曜石般,反射著一旁的浴室里透出来的微光。
那一瞬间,难以言明的,她就是知道了。
他并没有睡,始终维持著清醒,在她熟睡的时候,静静守护她。
“我本来没这个打算。”他哑声开口,粗糙的大手,爱抚她柔滑如丝的裸背。“我只想让你好好休息。”
换做是以往,她的反应,肯定是不以为然。
但是,她却开始相信,陈志明说的其实是真话。
他伪装得太好,连她都差点被蒙蔽。直到事件发生,从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他的行为中才陆续泄漏,那些恶作剧般的行径跟玩笑似的言谈,都是让人卸下心防的方式。他的真心,其实掩藏在层层笑意之中。
“你请调下乡,是因为那桩绑架案吧?”
春娇开口问道,主动提起。
她曾经调查过,陈志明有著大好前程,要是留在北部,绝对可以平步青云。但是,就在去年年底,他在处理一件重大案件后,受伤入院,痊愈之后,他放弃升迁的机会,提出下乡的申谓。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放弃光明的未来,即使连警政署长亲自慰留,他仍执意请调。
无底的黑眸静静看著她,许久之后,他才应了一声。
“嗯。”
“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孩子,”他说。“他死了。”
春娇错愕极了。
她记得,各大新闻台都曾做过那桩绑架案的专题。“你不是平安的把他救回来了?”
“我没有。”他翻过身来,看著黑暗的天花板。“我们花了三个月才找到他,那时,他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孩子的父母是大富豪,一救回来,就送他出国,但两个星期后,他就跳楼自杀了。”
“但新闻——”
“被压下来了。”他一动也不动,语气平静的说:“我受够了,所以才请调到乡下。”
昏暗的屋子里,他的侧脸严酷刚硬得像石雕,平稳的语音没有丝毫的异状。但是,那紧绷的肌肉跟握著她的大手,泄漏了他内心里积压的痛楚。
他把捍卫别人的安全当作是最重要的事。当他全力想保护的人没有因为他的努力而得救,对他来说,一定是个重大的打击。
“如果你受够了,为什么不干脆辞掉这个工作?”她问。
陈志明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双眼。
蓦地,春娇明白了。这一个男人,永远也不可能辞掉这个工作,那是他的天职,他生来就是要当警察的。
她应该要离这种男人远一点,因为他这一辈子,都会在发生危险的时候,第一个冲锋陷阵,第一个上阵杀敌,第一个挡在危险前面。
唉,她真的真的真的,应该要离他远一点的。
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这个男人已经逮住了她。他用他的身体、用他的强势,用一种突袭似的温柔,跟那很讨人厌的微笑,牢牢逮住了她。
她叹息著,伸出软软的小手,轻触他粗糙的下巴,坚定的把他整张脸转回到眼前。
陈志明没有抗拒,只是睁开眼。那双黑色的瞳眸中,有著他强忍许久,原本这一辈子都不打算说出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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