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78点钟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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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78点钟的太阳-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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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像个赌气的小学生,眼睛看着别处。
  比他大几岁的史习荣终于跳下吉甫车。
  司机立刻开出军用吉甫车。
  子翔讶异地问:「甚么一回事?」
  习恩松一口气,「送你去飞机场。」
  「你们会有危险吗?」
  「我们与军方及游击队都是朋友,我们没有政治立场。」
  算一算,在雨林中已逗留了十七天。
  大雨滂沱,道路立刻混和泥浆,牛车卡在路上再也走不动。
  司机好心,停下用绳索帮村民拖出困境,阻延不少时间。
  子翔说:「这一来一回就一整天。」
  史习恩不置可否。
  「营地里有病人需要照顾。」
  「每天都有病人。」
  子翔看着他,「史医生好似不认同你这种看法。」
  「他不代表我。」习恩的语气忽然生硬。
  车子抵达火车站,他替子翔背起行李。
  子翔笑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到了哈拉嗤飞机场再说。」
  那样依依不舍,子翔又非草木,只得沉默无言。
  身边有一个壮男陪着上路当然安全得多,不止一次,在火车或飞机上,子翔试图厌恶地推开半真半假的渴睡汉,有史习恩在身旁,她毋需檐心。
  习恩问:「下一站你去哪里?」
  子翔答:「先回家。」
  「别忘记我们。」
  「怎么会。」子翔拍拍他强壮肩膀。
  火车轧轧开动。
  「是习荣接你来,由我送你走。」
  「正是。」子翔点点头。
  他忽然说:「前日我与习荣大吵一顿。」
  子翔看着他,「为甚么?」
  「为着去留问题。」
  子翔讶异,「你们不是已经立志终身奉献给丛林吗?」
  「父亲知道后,狠狠责骂,去留自由,不可伤及兄弟感情。」
  子翔答:「讲得对。」
  「可是,世上只得一个容子翔。」
  子翔呆住。
  她一时不知说甚么才好,只觉歉意尴尬。
  史习恩用手捧住头,「习荣先看见你,是,但我与你更投契。」
  电光石火间,子翔忽然明白了,「我这次被调离营地,同游击队没有关系,与我工作表现亦不相干,可是?」
  史习恩答:「对不起,子翔。」
  「是史医生叫我走?」
  他点头。
  子翔啼笑皆非:「你们两兄弟真应好好检讨态度,还有,史医生应该征询我意见,闹事的又不是我,我真无辜。」」
  他们附近有个婴儿啼哭,子翔怕是她提高声音惊吓人家,故此气鼓鼓不出声。
  过一会她说:「史习恩,下一站你好下车了,不劳你送,营地有工作等着你。」
  「子翔,我想问你一句话:习荣与我,你喜欢谁?」
  子翔跳起来,「一个都不喜欢,你们是我工作伙伴,不涉男女私情,我一早有男朋友。」」
  史习恩愣住,他好像没想过,除出史氏兄弟,容子翔还可以喜欢别人。 
 

  
 

(17) 
 
  火车停站,有人上车来,看见她叫:「子翔。」
  原来是习恩的大哥习荣,不知怎地,他终于赶了上来。
  子翔既好气又好笑,瞪着他俩,说不出话来。
  习恩同习荣说:「子翔已悉一切。」
  子翔答:「我的男朋友叫苏坤活,他此刻在刚果。」
  习荣吃一惊,「你是苏大哥女友?」
  习恩也说:「但是苏大哥身在土耳其,他因安卡拉附近地震而赶往该处。」
  「我们不知道你是苏大哥女友。」
  「苏哥真幸运。」
  兄弟俩黯然低头。
  子翔教训他俩:「进行中一件工程叫你俩私心延误,我又被史医生当罪魁祸首,工作纪录蒙污,你俩该当何罪?」
  习荣习恩不敢出声。
  「幼稚!」
  兄弟低下头。
  「还不快回去工作?」
  子翔忽然变成大姐般老气横秋,狠狠教训他俩。
  「下次再派年轻女子到你处做义工,请改变态度。」
  习恩静了片刻,忽然说:「我们营地常常有女客。」
  习荣说:「不要再讲了,子翔完全正确,我同你这次的确大错特错,父母差点连我俩都调走。」
  习恩答:「我只是想子翔知道,我们不是轻佻浪荡子。」
  子翔说:「我明白。」
  火车停了。
  子翔揪起行李。
  他们坚持送她到飞机场。
  火车站有少年兜售纪念品,捧着盘子走近。
  他出售水晶石装饰品,一串硕大紫水晶珠项链只卖十元美金。
  类此饰物放在西方都会大公司灯火通明的饰柜内,当售百倍以上。
  少年左右手拇指都只剩下一半,长年累月在打磨半宝石的时候,连指甲也磨光,从此他残废。
  子翔不戴饰物,但是掏出美元,也不还价,买下那串宝石珠子。
  少年鞠躬道谢。
  其它小贩看见了,也连忙涌上来。
  史氏兄弟为她突围。
  他们一直陪到飞机场,像一则民间故事中的十八相送。
  在候机楼窗口可以看到那美丽的紫色平原。
  子翔松出一口气。
  这件事彻底打碎「被爱最幸福」的传言。
  这时子翔忽然接到电话。
  「子翔,你好吗?」
  竟是苏坤活的声音。
  子翔轻轻答:「还可以,你呢?」
  「别责怪史医生把你调走,他被那对昆仲闹得头昏脑胀,他们为你争执多次。」
  「你可有看过爱丽斯梦游仙境?故事里有一对胖胖孪生子,一个叫驱地杜,另一个叫驱地登,像煞史氏兄弟般诙谐。」
  「这样取笑爱慕你的人?」
  「真被他们气坏。」
  苏坤活笑了。
  「你在甚么地方?」
  「往右看。」
  「甚么?」
  「听我话做,右边,电视机底下。」
  子翔转过身子,目光朝电视机瞄去,她看见苏坤活坐在那里,看着她笑,好一个惊喜!
  子翔也只会笑。
  他比从前更加黑实,英俊而粗扩的身段无比潇洒,那率直笑脸直似冬日阳光。
  子翔四肢暖和起来,收起电话,他们同时站起来迎向对方,紧紧拥抱。
  「你做得很好,子翔,我为你骄傲。」
  他把下巴搁在她头顶上。
  两个人身上都有汗酸味,脏头发,衣裤颜色暧昧。
  他们坐下来。
  「五十年后,你会怀念他们两兄弟。」
  「一到老年,甚么都值得怀念一番:老歌、旧友、一瓶酒、半边月,家母时时说起伦敦的卡那比街,家父喜欢一个叫野添瞳的日籍女演员。」
  「回忆美化一切。」
  子翔微笑,「我们一说谁谁谁秀丽,爸说不,一个叫永明旦的缅甸女星,才当得起这两个字。」
  苏坤活一怔,「缅甸现在叫米亚玛。」
  「可不是,半百年前的事了。」
  他凝视子翔,「你气色很好。」
  「苏师哥你也不差。」
  他看到她颈项上挂看一只玉石猴子,「咦,你也戴饰物?」
  子翔自袋中取出刚才买的紫水晶珠子,也一并挂在胸前。
  「呵,推不开的小小贩。」
  子翔低头,「苏师兄,我看到许多事,我看到天灾,我看到人祸,死亡疾病,贫穷困苦,我觉得渺小卑微,这一季义工改变我一生。」
  苏坤活点点头,「对你有益处。」
  「你乘哪一班飞机?」
  苏坤活出示飞机票。
  「呵,我俩同回旧金山。」
  「子翔,我得把你交还给子翊。」
  「我还想参加工作。」
  「将来有机会一定通知你。」
  「师兄,就这两年了,一个女子,总得落地生根,组织家庭,生儿育女,届时,是家人奴隶,永世劳工,还出得来吗?」
  「谁娶你?」
  子翔笑嘻嘻,「一定有人。」
  「那人有福气,你好出身,既有妆奁,又有学识。」
  子翔忽然想起身世,「我性格有点飘忽,坐不定。」
  像谁,似不负责任的生父抑或生母?她究竟是甚么人的女儿?
  子翔脸色阴沉起来。
  「听听子翊怎么说。」
  「他是哥哥,不是监护人。」
  「多一个人意见好得多。」
  「他有私心,他自己走得影踪全无,希望我留家里陪伴父母。」
  苏坤活笑,「那又有甚么不好?」
  「偏偏我亦是无影脚。」
  「才说过些时候就打算落地生根。」
  「再让我做一季义工,我才甘心日后朝九晚五锁定建筑事务所捱牛。」
  苏坤活笑了。
  子翔把脸埋进他宽厚的手心里。
  她忽然听得他低声说:「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子翔抬起头来。
  这时,服务员通知他们登上飞机,打断话柄。
  他们并非坐在一起,两人也没有要求调位子。
  飞机起飞,他走过来蹲到子翔身边,握住她的手,欲言还休。
  子翔身边一个生意人看到他俩分明似情侣,便义不容辞问:「可要换位子?」
  子翔连忙答:「谢谢你。」
  那成人之美的君子取过随身行李挪往后座。
  苏坤活坐下继续话题:「你的心意我不是不明白。」
  子翔让他说下去。
  「我却没有能力成家:成日东奔西跑,居无定所,生涯连海员不如,收人亦不足维持一家舒适生活。」
  子翔想了想,不出声。
  「说不定妻子生产那一刻,我在哥斯达尼加照料疫症病童,又或是结婚周年,我却正运送药菌往尼日利亚。」
  子翔答:「不是每个女子都计较这种细节。」
  「日子久了,总有遗憾,我又不打算转行。」
  子翔索性说:「你对女性没有信心吧。」
  「我与子翊是老同学——」
  「我与子翊不一样。」
  「你们不自觉,其实像到极点,两兄妹均漂亮、活泼、热情、爽朗,待人若己,叫人忍不住亲近你俩,你又比子翊更纯真。」
  子翔微笑,「这么好,你还在等甚么?」
  他轻轻说:「怕累了你。」
  子翔很聪敏,「换句话说,你有保留。」
  他勇敢地点点头。
  坦白过后,彼此心里都舒服得多。
  子翔不出声,原来是睡着了。
  苏坤活到飞机尾舱取水喝,那让位的中年人问他:「成功否?」
  他摇摇头。
  「她说不?」
  「不,」苏坤活答:「我说不。」
  商人不置信地惋惜,「这是一个在飞机上读埃默森的女子,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苏坤活忽然对陌生人诉起心声来:「她是富家女,我怕没有能力照顾她。」
  「你看上去高大强壮,又十分爱护她,她并无半丝骄矜,平易近人,你怕是误会了,别错过好机会。」
  「多谢指教。」 
 

  
 

(18) 
 
  子翔已经醒来,问服务员买了一件小礼物叫苏坤活送给让位的先生。
  「是甚么?」苏坤活好奇问。
  「夹在书本上微型小灯方便阅读。」
  子翔真是细心。
  飞机抵埗,子翊亲自来接。
  他看到苏坤活吃一惊,暂时不动声色。
  在取行李时他把小妹拉到一旁,「子翔,糟糕。」
  「甚么事?」
  「你另外有一个叫林斯的朋友来找你,我把他安排在你公寓住。」
  子翔忽然咳嗽起来。
  「小妹,一人最忌踏两船,应付不来,跌落水中。」
  「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对,全找上门来了,索性叫他们做室友也罢。」
  子翔说:「我是清白的。」
  子翊人急智生,「阿苏是我老同学,住我处吧,反正他一日半日就走。」
  「子翊,我欠你一个人情。」
  「自你七岁起我帮你打走那叫臭胖的小二男同学你就欠我人情。」
  子翔紧紧拥抱大哥,说不出话来。
  子翊轻轻问:「你有无听我话忘记过去?」
  「我甚么都不记得,又如何忘记?」
  「那最好不过。」
  「行李到了。」
  子翊大叫:「阿苏,你跟我走,快快快。」
  这时林斯已经迎上来,「对不起子翔,我来迟一步。」
  子翔故意挽住林斯手臂让她的苏师兄看见,「不要紧,刚刚来得及。」
  苏坤活不出声,跟看子翊走。
  这些子翊都看在眼里。
  林斯握住子翔的手,「咦,你的手掌。」
  「像柴皮可是,角质一层层褪下来。」
  「很吃了一点苦头吧,该处有游击队出没,联合国已知会各大通讯社撤出外籍记者。」
  一眼看见子翔仍然结看他送的玉石猴子,不禁欢喜。
  子翔问:「你放假?」
  「开会路过。」
  回到公寓,发觉他打开窗户,空气流通,每个角落都放着白色鲜花,一盘连泥的茉莉香闻十里。
  他取出冰桶及香槟。
  子翔笑问:「庆祝甚么?」
  「平安回来。」
  子翔说:「当自己家里一样好了,我且去浸浴。」
  到过第三世界的人都知道,浸浴是一项奢侈。
  林斯隔着浴帘与她聊天,熟不拘礼。
  「我同容太太见面喝茶,她好似不打算回北美了。」
  「叶落归根。」
  「她说回到上海内心无比舒畅,再也不必请嘈吵粤语,一大班亲人聚旧结伴不愁寂寞。」
  「母亲有无说起我?」
  林斯点头,「语气钟爱,处处维护,只盼你高兴。」
  「她确是慈母。」
  但是没有亲生子女。
  「她在学一种牌术,叫做挖花,我帮她把各种章法输人计算机做一个统计,希望可以找到必赢技巧。」
  子翔笑了。
  只有追求者才想得出这种讨好方法,子与女都不会如此费心思。
  子翔与母亲通电话。
  「子翔,」容太太说:「你几时回温埠帮我卖掉独立屋另置公寓当储物室。」
  「我最不会做买卖工夫,不如叫子翊做。」
  「你是建筑师,你有联络。」
  子翔只得说:「我过两日回去看看。」
  「听说地库爆水管,已经关了水掣。」
  「呵,可是水管结冰?」
  「也许是,麻烦透顶,去之而后快。」
  「我尽量安排。」
  子翔心情与从前完全不同,半年前她会反对出售祖屋,今日,不过代长辈卖出物业。
  一切属于容家的财产与她无关。
  子翔自浴室出来,拨了几个电话,嘱旧同事代为出售房子。
  她感喟:「你看,跑来跑去,忙个不休,终于回到出身地去。」
  「也很方便,不过通知银行把存款汇来汇去。」
  林斯自厨房捧出一锅热鸡粥。
  子翔喝了一口,只觉鲜美可口,这男人真多优点。
  他忽然说:「子翔,我有稳定工作,丰富入息,愿一生照顾爱护你,且又见过家长,请接受我求婚。」
  子翔张开嘴,又合拢。
  「我十分认真,请你详细考虑,你可选择适合城市居住,我可申请调职,我也会转到大学工作。」
  子翔微笑。
  渐渐地泪盈于睫。
  「你不必实时回复我。」
  「你根本不了解我。」
  「子翔,我与你均非英汉大字典,毋须背熟对方。」
  「你好像在说天下所有结合都是盲婚。」
  「不不,子翔,我认识你。」
  子翔点头,「你是少数知道我身世的人。」
  「我等你。」
  子翔伸出手去轻抚他的面孔。
  他低声提醒她:「容先生太太都喜欢我。」
  这时子翔的电话响了。
  是苏坤活找她:「子翔,与朋友一起出来吃饭,子翊六时在福运楼请客。」语气丝毫没有异样。
  「子翊在股市尚有斩获?不简单。」
  「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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