壑明平声道:“不知道。”翻手覆去手焰,拇指无名指相扣一算。“降麟他们被擒住了。”
“啊——”小青失声叫了一声。“那我们现在是去无咎宫,还是去无妄宫?”
壑明的步伐不停,平声说道。“无咎。”
话音甫落,丛林深处突出一股香风袭卷而来。风过处有个温软的声音懒洋洋地说道:“兑,这个麻烦的炼妖师,就交给我来吧。”
壑明的目光微微抬了抬,便见风尽处前方古木旁斜倚了一个玉白色衣衫的瘦削少年,正瞅着这边吃吃地笑。只见他两道细细淡淡的眉毛,斜飞入鬓,一双似笑非笑的丹凤眼,水波盈盈转动,似喜似忧。而一身精致华美的玉白色长袍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只在腰间松松地束了一条浅紫色的腰带,胸前坦露着的肌肤,竟是如凝脂般细白无暇。
小青看得不禁张了张圆溜溜的眼睛,心中暗自想道:“这人身上的气质看上去怎么这么熟悉?”
那少年抬眼看了看小青,见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不由细细长长的眉一弯,笑着说道:“怎么,没见过像我这般美丽的人物么,小狐狸?”
小青怔了怔,她还没见过如此大言不惭的人。当下便不屑地哼了一声:“再漂亮也没有炼妖师漂亮!”
少年却也丝毫不以为意,只倦抬手拉了拉衣衫,慢吞吞地从古木旁直起身来,缓步过来。“你们就是如此感谢救命恩人的么?若不是我,眼下这位炼妖师漂亮的脸庞上,恐怕就要变成马蜂窝一般的模样了。”他缓悠悠地说罢,停顿了半晌也没听得壑明他们开口,不由又是细眉一弯。“怎么,还不打算感谢我这位恩公么?”
“我们才不谢你呢!你跟刚才那个兑王,明明就是一伙的!”小青忿然捏紧了小拳头。
少年抿嘴微微一笑,眉眼之间更添几许柔媚之气。“看来你们是不明白兑与我的分别。兑会让你们死得很难看,但是我呢”,说着,微微低下眼眸,凝视着翻转在身前的雪白纤细的手指,慢慢说道。“我可以保证,让你们死得漂漂亮亮的。要知道,这可是别人拜天祭地相求也求不来的好处,我可是看在我们是同族的份上,才如此优待的,要好好珍惜,知道么?”言罢,他忽然抬眼似笑非笑地看向小青,而言语之中,却又似甚是语重心长,仿佛能死在他手里,果真便是这天底下第一大幸事一般。
小青皱皱小巧的鼻子,冷冷道:“你这么讨厌,谁要跟你同族!少攀亲戚了!”
“是吗?”少年缓缓地说完,低回眼仍然摆弄着他那双漂亮的手。
壑明淡淡道:“小青,他是你们滋兰狐族的。”
小青闻言,不禁惊异地张了张双目。“不,不可能。听娘亲说,滋兰狐族全部都是漂亮的姐姐,没有哥哥的!”说罢,她忽似想到什么似的,顿时恍然顿悟。伸出一只雪白的爪子怔怔地指着那少年说道。“难道这是位姐姐——”
少年一听这话,不由抿嘴笑了,露出几颗雪白的贝齿。然后缓缓地将手往前伸去,笑盈盈地说道:“是哥哥,还是姐姐,来我身上摸一下不是知道了?”
小青怔了一下,回过神来便涨红了脸颊,嗫嗫地憋出一声:“不害臊!”
“不摸就算,不要后悔才好啊。”少年轻轻笑着,扬手一摞身后如黑缎般的长发,一时间,顺滑如丝的长发便如流水般在指缝间流泻而过。在发丝飘落之际,丢下一个柔媚的笑容,便盈盈然转身欲去。
而壑明一直沉默如山的身影却也在这一刻如离弦之箭一般疾射而去,一手直抓向那飘浮在身后的丝般长发。在当手快要触及的时候,那少年突然回过身来,扬手一挥,在二人之间立时出现了一道如水波明灭着的光墙,将二人隔离开去。
那少年提身轻飘飘地落回到他一早所倚着的那棵古木之上,笑盈盈地望着水波之外的壑明,轻笑道。“竟能看破我的结界,果然不是一般的炼妖师。不过这第二重结界应该没发觉吧。两重结界之间,已经被水波隔离成了一个虚空的空间。等明媚的阳光,透过重重遮掩的枝叶洒落下来,将这一片水波晒干——你们就跟着一起被消融,化作水雾,升腾到空中,然后在雨后,化作彩虹,挂在天边——”说至此,那双漂亮的眼睛仰望向天,薄薄的嘴唇中发出“啧啧”的赞叹声。“这是多么美妙事情啊——这才适合像我如此漂亮的人物的作风——”
小青听着他在那里自吹自擂,不由厌恶地一皱鼻子,不屑道:“你恶心死了!”说着,便聚集起所有灵力,用尽全力往面前那赌波光跳跃的水墙上攻半开去。一击过去,却只是见得那受击处一团紫光闪亮而起,一眨眼间又倏尔黯淡了下去,此外,竟不见其他一丝一毫的变化。
“没有用的。”壑明轻声说道。“他是拥有操纵流水之力的坎王。”
小青问道:“那有办法对付这个讨厌的家伙吗?”
壑明道:“水来土掩。他刚才摆手设第一道结界时,我已经同时埋下土遁符,现在——应该可以了。”说罢,翻手在身侧一捏诀,口中低念一句:“急急如律令。”便见紫光萦绕的水波之间,刹那间一片金光乍然而起,淹没了一切光芒。这突来的巨变,看得坎王不禁诧异地张了张双目。
当那一片紫光消散开去后,便见那明灭的水墙内,已经空荡荡地早已没了壑明的身影。坎王似笑非笑地笼了笼披散到身前的长发,轻笑道。“竟然能从我的‘分流咒’里脱身,可真是厉害的炼妖师啊。我不玩了,下次还是交给你吧,兑。”
一只蹲在枝头的怪鸟忽然张口说了声:“随你高兴了。”
坎王闻声,懒洋洋地斜身往老树的枝干上一靠,半抬一双水雾蒙蒙的倦目,轻叹出声道:“兑,你下次幻化能不能幻得稍微美形一点。每次不是猫头鹰,便是乌鸦,再就是这种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怪鸟,我看得心里很难受呢!”
怪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冷不热道:“总不能总让你痛快。”
坎王无奈地笑道:“你这种是要称之为愤世嫉俗,还是妒忌如此美貌的我?”
怪鸟道:“随你高兴了。——离找我,我走了。”说罢,怪鸟便扑扇了一下翅膀,快速往丛林深处飞去。
“离?”坎王的嘴角又浮起一抹无关痛痒的微笑,然后转身尾随着那只怪鸟而去。
念魔林。无妄宫。
兑王回了无妄宫,便幻回了真身。那是一个过份苍白瘦削的少年,宽大的衣衫迎风鼓荡,似乎再一用力便会将他整个人吹将起来。拖着缓慢的步子,不紧不慢地转过层层宫门,当转入一间宽豁的堂屋时,屋里忽有一个藏青的人影飞速地冲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衫。那突来的力量几乎将他瘦小的身体整个地提了起来,而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上却依然平淡如水。
“乾,还有坎,是你叫回来的?”一身青衣的清秀少年用一双清冽的眸子愤愤地瞪着兑王,有一种恨不得将其洞穿之势。
“是的。”兑王的声音平静如初。
“你?!你为什么这样来害我!”少年恨恨地一把将他推了出去。那瘦小的身子落地一个踉跄,却很快地稳住了身子,在疾声的喝斥声中,浑不知觉地缓步走到屋内仅有的一张异常宽大的书桌后,慢吞吞地坐下,然后随手从重叠在桌案上的书堆中拖了一本书过来;不紧不慢地翻阅着。
“亏我如此信赖你!将一切都告诉你,还指望着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想不到,想不到,最后将我逼入绝境的,居然,居然就是你!你竟是这样的人!兑——淳于赫暄!我,我看错了你!”青衣少年气恨得咬牙切齿。
兑王却没有将眼睛从书上抬将起来,只淡淡问道:“错在哪里?我记得你当初说的是让我帮你对付那个炼妖师,而你负责下手杀人。那个炼妖师的厉害,在你我的预计之外;我们不是对手,便通知了乾,我不觉得这中间有错。”
“我是自己跟来的。”跟着兑王回来的坎王斜斜地靠在门上,笑盈盈地望着屋内争执的二人。兑王向来对身边之事不闻不问,难得有一次居然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做解释,当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戏;他又岂能错过?
“但在那日你要用幻术杀害他们之时我阻止过你了,也告诉过你,在我下定决心之前,不要通知乾他们——”
“为什么怕乾知道?”兑王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终于抬起一双幽深的眼睛远远地望向那青衣少年。“你也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是错的么,离?”
“我没有错!”那青衣少年,也即是念魔八王中的三位离王,烦乱地接口道。“错的是你们!澹台降麟,他不能死!我不会让你们杀了他的!”
兑王缓声道:“我们不会杀他——澹台降麟,应该留给你杀。”
离王冷冷地对上兑王一双波澜不兴的眼睛,决然道。“我绝对不会杀他!而且,也绝对不会让你们伤害他一根汗毛!”
“你没有不该杀他的理由,不是吗?”兑王说得平淡。
“有!当然有!但是你不会懂。”离王冷冷地看着兑王,坚毅的唇角边竟露出一抹阴冷的微笑。“是的,你永远也不会懂!一个从来就没有被人爱过,被人关心过的人,又怎么会懂得这其中的道理?”
兑王闻言,苍白的脸色猛地一僵,原本平摊在书上的那只瘦削的手震了一震,修长的指节慢慢地蜷缩,在平整的书页上留下一道紧皱的划痕。
离王的嘴角浮起一抹报复后的快意,然后哼出一声,转身飞身便走。出门时,看到了倚在门口一副看好戏模样的坎王,便生生地横了他一眼。出得几步后,忽觉得身后有人,回头一看,便见竟是坎王默不作声地跟了出来,当下冷声道:“跟着我做什么,我又不会跑!”
坎王笑着说:“你不跑,我要跑啊。”说着,他那双细长的凤眼往身侧的无妄宫一撇,轻扬优美的嘴角轻笑着道。“你倒好,故意激怒兑,然后就一走了之。我可也没有笨到留下来,平白遭受那池鱼之灾。”
离王冷冷道:“这时候不正是趁机进言讨好的上好时机么?怎么,八面玲珑的坎王什么时候也转性子了?”
闻言,坎王一直笑盈盈的脸上也微微僵了僵。“离,不用这么句句话语中带刺吧。我可没惹到你。”
离王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我看我还是快些走吧。单论某一个家伙生起气来就够惊天骇地了,现在又来一个口舌带刺,爱迁怒于人的,这样做了遭殃的池鱼,也就太冤枉了!”坎王不冷不热地撇了离王一眼,便加快了脚步,果像逃难一般,快速飞离而去。
【九章·离王】
念魔林是一片森林,是这无极平原上唯一一处妖魔的聚集地。念魔林的中心地带乃是历代魔王居位的魔宫。在魔宫周围,便是一围密密丛丛的古木森林,上古流传下来之名便为念魔林。相传天下间的魔力皆聚集于此,只有拥有强大魔性的人,才能成为这片森林的主宰者。他们便是念魔八王。
在念魔林中,八王的宫邸以八卦方位在林中有秩序地排列。分别是乾位枝离宫,兑位无妄宫,离位无咎宫,震位遂泥宫,巽位利贞宫,坎位终无宫,艮位厉熏宫,坤位含章宫。念魔林历代而下,以能牵动万魔之力的魔王为最高统治者。但六世魔王在五十年前被倚天绝壁的炼妖师擎山(即为壑明之师)毁去了肉身,魂魄飘回至念魔林重新修炼。又因不甘从此沉寂,伺机重出念魔林抢夺大皇帝国镇国之宝四皇灵珠,最终反被四皇灵珠之力永久封印。因此,念魔林群龙失首,便自然而然地以八王之首乾王为临时首领,等待七世魔君的现世。
乾王的枝离宫位于魔宫的正北方,前后逶迤几千余里。宫殿上空设置了护宫结界,用以调节日光,气流,雨露等自然因素,使之长年处于最适合花草生灵生活的状态。因此,枝离宫一别兑王无妄宫不见花草,更不见鸟兽的清冷,而显出一派繁花似锦,鸟兽和鸣的繁华景象。
高高低低地花草丛中,更令人赏心悦目的便是一袭袭迎风蹁然而舞的彩色衣裙。玉带逐风,朱颜映日,别是一番笙歌曼舞的盛况。而殿堂之内,美貌的蝶妖花精们,莲步盈盈,彩袖殷勤地捧着玉盅在席间穿行,为座上的几位亲王添酒。
在正席上落座的自然便是八王之首的乾王。他已然换去了一身风尘仆仆的黑衣,而换上了一袭松缓的暖黄色的金丝长袍。乌黑的长发用金色发带系在了右耳侧,修长的发尾顺着前胸顺滑下来,儒雅之外,显出一种令人侧目的华贵来。
端起翡翠杯,轻轻啜饮一口,望了眼席上心不在焉的离王,还有正半躺在坐榻上,闭目享受着美貌妖精捶背打扇的坎王,出声说道:“兑那个家伙,还是这么不肯赏脸么?今日再怎么说,也算是我和坎的征战归来,这样也缺席,绝情了点吧?”
离王抓了颗葡萄往嘴里一丢,别过头去,就作没听见。坎王却是睁开一只眼睛往离王瞥了一眼,然后悠然道:“那要看是谁的脸了?往年想要兑从他那龟壳一样的无妄宫出来,通常是看在某一位大人的面上——”
“坎,你给我闭嘴!”离王冷冷地打断坎王的话。
坎王无动于衷地闭回眼睛,缓悠悠地说道:“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我实在是担心会在某一天,那一位大人会被兑一气之下炮烙掉,或者车裂、剥皮、镬烹——”
离王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怒喝一声:“滋兰映池,你有完没完?!”
坎王翻了个身,往背对着离王的方向睡去,一边缓声说道:“说完了。捶腿的美人,请稍微用力一点。”
“是,坎王殿下。”捶腿的花妖脆生生地回答。
“你?!哼!”离王心中怒气难消,在乾王面前又不好发作,只得气冲冲地哼出一声,忿忿然地落座,抓过席上的白玉酒壶,便咕咕辘地往嘴里灌去。
忽有飞鸟信使扑落落地拍着翅膀从殿门外飞过,收翅停身落地,快步上前附耳到殿侍的耳侧轻言了几句,那殿侍便匆匆垂手进来,跪地禀报道:“启禀乾王殿下,信使来报,兑王殿下大发雷霆,又将无妄宫震塌了,方圆百里之内的鸟兽,无一幸存。这次,这次还将离王殿下的无咎宫的东北角震出了一个大洞。”
既然兑王盛怒,造成的严重后果便已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乾王没有多问,也便像寻常一样吩咐了殿侍去召集负责修缮的妖精,等兑王的怒气平歇后再去重修无妄宫。吩咐完后,当下便挥退了下去,轻声叹道:“兑再这么下去,恐怕真的要除了他自己,再无旁人敢踏进他的无妄宫一步了。”当他转过目光望向离王时,离王匆匆避开与他相视的机会,回过头不冷不热地说道:“真是个可怕的家伙。”
“离!”乾王是何等聪明的人物,看到这个情况,早已明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觉有些无奈地叫了一声,叹道。“在我们兄弟八人之中,兑的遭遇最为可怜,因而也生成了一副怪异的脾气。他虽然诸事漠不关心,对你却尚算上心,或许是由于你们境遇比较相似。因此,你们更应惺惺相惜才是,你又何苦去惹恼他?”
“因为他让人讨厌!让人恨不得一把捏死他!”离王露出恶狠狠的神情,仿佛若是兑王真站在面前,他非冲过去捏死他不可。
“那你怎么不捏死他?”乾王对他的言不由衷似乎有些不满。
离王怔了怔,撇撇眼道:“谁让我打他不过呢?”见乾王正远远地注视着,当下便转开话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