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王整着有些凌乱的衣服,起身坐到乾王对座,单手支着下巴,有气无力地说道:“你知道我不爱去那地方。”说罢,抬起一双倦倦的美目,回望了眼轻酌慢饮的乾王,淡淡舒了舒细细长长的眉,说道。“赤柔族已经在进攻大皇帝国了,乾怎么还这般悠闲?”
乾王覆手翻转了一盏玉杯,一面斟酒一面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在等人。”
坎王颦了颦眉,问道:“震和艮?”等乾王点头肯定之后,又道。“莫非以我们现在的力量,加上赤柔族五大贵族之力,仍然无法与大皇帝国抗衡么——这是什么原因——那只是个人类的国家而已。”
乾王起身道:“念魔林这边,魔宫虚位,魔君尚未现世,即使念魔八王合力也无法掣动天下魔力,这无疑是将力量先削去一半。而赤柔朝五大贵族之中,西毗族已经在驱逐中流散,音讯全无。日昃族与你们滋兰狐族长年居于大皇,据闻大皇帝国国君已经颁下法令,允许妖与人和平共存,他们愿不愿意重新掀起争斗,已是难以预知之事。”
“如此说来,赤柔朝五大贵族的力量仅剩赤柔与浮玉两族。”
乾王点头道:“所以即使争得赤柔族如此强大的同盟军,我们也万不可轻举妄动。一定要等震与艮率军回来。”
二人正商讨着,忽听得枝离宫外“砰”的一声打破结界的闷响,宫内明媚的光线蓦地随之一黯,紧接着是守宫的鸟羽族人的惊呼之声。乾王闻声将着两道剑眉一沉,微含愠怒的眸光往宫门外一扫,便见两道相携的人影箭一般地冲了进来。正是兑王与花簪。
兑王一见乾王与坎王二人,劈头便问道:“离呢?”
乾王冷冷道:“兑,你打破枝离宫的结界,就是问这事么?”
兑王的脸色亦是阴冷,全无温度的眸光定定地盯在乾王的脸上,冷声道:“就是这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澹台家的诅咒之所以会应验,必定是你们两个暗地里搞的鬼。而且,赤柔族一族破印而出便全力进攻大皇,也必定与你们有关!”
乾王不冷不热地笑笑道:“兑如此说,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们了。澹台家诅咒的应验,乃是冥冥之中早有注意之事,而且具体情况如何,兑你不也正是一一看在眼中的么,到底是与谁息息相关,相信兑心里也明白得紧,现在又何须来冤枉我们。”
兑王当然知道乾王的言下之意,指的是若不是兑王控制澹台降麟,致使他杀父弑母,借此以逼迫壑明俊疾杀降麟,从而保住离王的话,诅咒必定不会应验。换而言之,也正是他,间接导致了离王的死。不由地已是苍白的脸庞上硬是又白了白,极力忍住颤抖的声线,冷冷道:“离,到底在哪里?”
乾王撇眼看了看惨白的脸色,又像是不忍心一般地幽幽叹出一口气,说道:“也只有离,才能让你如此挂心了!念魔八王本便是一体,我们自然不会坐看着离就此死去。在我离开念魔林之前,已经让坤在含章宫设起了招魂幡——”
兑王的脸色微微缓和了一下。“离现在在含章宫?”
乾王点头道:“含章宫。碧雪潭。赤堇之花。”
兑王会意,当下便拉了因闻知离王还存活着而激动异常的花簪,头也不回地往外冲去。乾王凝眸望着他二人消失的方向,半晌也不言不语。身后,坎王却幽幽地叹出一声。“看来在兑的心中,我们竟是何等不堪之人呢!”
乾王道:“所以他才会如此看重心思单纯的离——”
“可惜,只怕是离从来是不将他当作一路之人看待呢!”有一个异常清朗好听的声音将乾王的话茬接了过去,颇有些兴灾乐祸地说着。
乾王忽而敛眉温和一笑,转眸望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枝离宫的华服男子,缓声说道:“震,你们终于回来了。”
那个随意地转身一坐,提壶为自己满上一杯佳酿便悠悠然地啜饮起来的华服男子,正是念魔八王中的四位震王。
乾王往震王的身后望了眼,问道。“艮呢?”
在听到乾王的询问之声,把玩着手中的酒盏,浅笑着说道:“那家伙,回厉熏宫了。看样子,是去回去沐浴了。回程时,在西渑边境遇到一队不要命的刺客,动手时,不小心溅了一滴血到他的衣袍上,艮那一张脸便臭得像摩天石似的,当下把那一襟袍子都给扯掉了,看我的眼神也绿幽幽地,像看杀父仇人似的。”说着,震王颇有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叹气的声音却有些吊儿郎当。“唉,真是个一点情趣都没有人的啊!”
乾王失声笑道:“艮自来便是如此。对了,震,西渑之战,没有意外吧?”
震王起身,道:“就是因为尽在你的算计之中,毫无意外,因此才无趣得很啊!”说着,他长袍一振,欺身到乾王面前,轻声道,“听说,这边要有有趣的事情发生了呢?”
乾王微笑道:“的确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瞧,这不是正虚位以待震你的归来么?”
“是吗?”震王扬眉笑道,“乾果然是深得我心,那我便不客气了。”
乾王笑道:“那就拜托震了。”
【二十三章·破界】
赤柔族在大皇边境之外设起了法坛,喜乐自苍囿手中接过权杖,扑剌剌地迎风跃上法坛,将着权杖在头顶几个旋转,趁着风势,猛地将其插入了法坛的正中心。苍囿见状,当即联同着赤柔与浮玉两族中几位资深的长老,齐聚毕生法力,均凝于权杖之身。在一阵“丝丝”的轻响声中,一道红光从权杖的顶端如闪电般蜿蜒而出,如一道霹雳,打上了大皇帝国设于西部边境的防护之界。在结界上浮现出的几个异彩的明灭之后,在结界与明光之间似乎在拉扯中达成了某一种的稳定,任那明光源源不断地打入,结界仍然毫无反应。
苍囿抬眸朝着光界交接处,两道浓眉渐渐地蹙到一处。喜乐见状,问道:“父亲,怎么样,不行吗?”苍囿道:“结界之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撑着,只怕这样下去,难以攻破。”
喜乐道:“是什么力量?朱颜俏壁,还是炼妖师擎山?”
苍囿沉吟道:“炼妖师擎山法力再高,也不过是一已之力。只怕是朱颜俏壁的力量。”苍囿的话刚刚说罢,赤柔族的一位白须当胸的长老便接话说道:“我听闻,远古时代曾有自天外飞来的三颗大石,落于这无极平原之上。而后经过千万年的雨水的冲袭、风沙的琢磨,乃成倚天、朱颜、紫苔三壁。三壁方形成之初,乃是众神下凡的聚会之地,每次会散回天之时,都会留下一人看管三壁,以准备下次的聚会。而后来,则发展成为有专人留下看管,传说中这一名留下的神人,便是三壁的创始始祖。”
喜乐沉脸道:“这么说,三壁还是上界神灵庇护之地了?”
赤柔族长老颔首道:“而且大皇建国之后,以三壁为其东、南、西三方国界,并特意为此向天帝祈福,求得三方灵将以守护三壁,因此,要破此结界,所要突破的便是炼妖师擎山、朱颜天然之灵气以及西方神将,此三重力量。”
苍囿闻言变了变神情,沉声问那长老道:“已经感知到灵将的力量了吗?”
赤柔族长老道:“是的,已经渐渐感知到了。应该就是从刚才我族的法力逼射到结界之上那时开始出来的。”
苍囿闻言,示意各位长老都且收回法力来,自己则转身踏到法坛之上,远远地眺望在结界之后隐约可见的朱颜俏壁。其后山的那面往生壁如同一面屏障,将朱颜秀丽的景致全数地遮挡到了后面,而难以让人一窥究竟。而若天斧削成的往生壁上空,雪白的云层簇拥着的一座隐约可见的六角宝塔,便是传说的炼妖塔。此时自塔中,正袅袅地飘了些许轻烟出来,而在那耸入云层的塔尖之顶,仔细分辨下竟立有一个笔直的人影,浑身笼罩着的,是一股蒙蒙的暖黄之色。
苍囿惊了惊,“以如此之远的距离,穿过重重结界,竟还可以如此清晰地可见其辉,莫非便是传说中的长生之力?”正惊愕下,忽又见自壁上飞掠起一只雪白的豹子,背上负的隐约也是个少年人的模样。那人低伏在雪豹身上,衣襟随风飒飒而舞,身上竟也淡淡地露着些红粉的色彩,而从那色彩上淡淡散发出来的光晕,却同那耸立在塔之人一般无二。
“红粉色?”苍囿暗自道。“大皇开国之时,有睿、端、严、武四大亲王,以各自之神力在南征北战中立下煊赫战功,在华英帝时以精魄聚敛成碧魄、长生、花犯、无飨四珠,并称四皇灵珠,拥有横亘古今,穿越天地之力量。相传,碧为碧魄,黄为长生,红为花犯,白为无飨——莫非四皇灵珠力量的传承者,四位中居然已经到了两位?”思至此,苍囿大感事情不妙,原本的三重力量已经让人非常头痛,若再加上四皇灵珠的力量,且不论即使全军覆没也无法攻进大皇,更甚之极有可能有炼妖师出来,借助四皇灵珠之力,重新将他们封印回去。不由地,两道浓眉便深深地蹙到了眉心。
“好像有什么事情造成苍囿族长的困扰了?”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温柔轻缓的声音。苍囿的身子猛地一颤,当下回过身去,便见着法坛之外一股烟气快速聚拢而来,等迷蒙的烟气渐渐淡去之后,赫然浮现出两道飘忽的身形。当前一人,俊眉朗目,轻袍缓带,却是八王之首的乾王汤怿。立于他身侧的金发碧眼,嘴角微带着一抹神秘的微笑的华服男子,却是苍囿不认得的,四位震王源砚莫迦。
“乾王,你们来这里干什么?”喜乐率先跃上前去,厉声质问道。
“喜乐,不要胡闹!乾王殿下,他们是来帮助我们的!”苍囿连忙唤住喜乐,而当目光转向乾震二王时,脸色却又无端地凝重下来,沉声道:“你们总算是来了。”
“帮助我们?”喜乐不为苟同地大叫起来。“父亲,他们是念魔八王,是魔王,怎么可能会帮助我们!”
“喜乐!”苍囿一声刚喝出,便听得一个清冽好听的声音“哦啊”了一声,然后说道,“别生出误会了。我可不是来帮助你们的,我只是听闻这里有一场难得一见的战役,就赶过来看看有没有我插脚的地儿。向神灵宣战,这可是场多么难得一见的战役,所以请你们不要阻止我。”
喜乐觑着他,冷哼一声道:“你有本事攻进大皇便去打,谁来理你。”
震王扬着嘴角笑笑道:“如此甚好,不过要破大皇的西部结界,需要借你们赤柔朝的权杖一用!”说罢,不等赤柔族人应允或阻止,便华服当风一振,颀长的身影疾掠而出,一把抓起插在法坛正中心的权杖,全然不顾赤柔与浮玉族中惊起的一阵轰囔声,转身便化作一道明光朝着结界疾飞而去。
“你!混蛋!”权杖乃是赤柔一族威严之所在,震王此举无非是对赤柔一族的大为不敬,喜乐当下咬牙切齿地大骂一声,当下提剑便追将过去。没追出几步,眼角倏地横过来一条人影,乃是一个紫色衣衫的劲装少年,正是在乾王枝离宫中出现过的紫衣少年绛紫。在挡住喜乐的去路后,绛紫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淡淡地望着喜乐,平声说道:“想要攻进大皇的话,必须同念魔林合作。”
喜乐冷哼一声:“你们魔族诡计多端,谁信你们?表面上打着帮助我们的旗号,谁知暗地里在打些什么主意?!”说罢,他提手挥剑,便朝着绛紫的面门直劈上过去。绛紫伸手在腰间一抹,便摸出一根金绳,以双手持着高举过顶,挡下了喜乐的一剑,一面继续说道:“信不信由你,但有件事必须提醒,赤柔族若不同我们魔族合力,只凭一已之力,绝无可能攻破大皇的西部屏障!”
喜乐不屑地哼了一声,昂然道:“我也告诉你们一件事,我们赤柔一族可以集聚天下妖力,只要我们登高一呼,十万天荒万千妖力皆听从调派!不需要你们帮助,我们一样可以攻进大皇!”说时,回手又是飒然有声的一剑,绛紫甩着金绳以挡。当喜乐再一招攻出之时,蓦然觉得天地间顿时一暗,紧接着从遥远的天际,“轰隆隆”地传来雷鸣之声,随即如长蛇般蜿蜒的闪电,又映射得天空明如白昼。喜乐怔了怔,抬头间望见震王持着权杖向天直指,天空四角八方恻动的闪电迅速地聚集到权杖之上,不消片刻之间,权杖之上凝满了蓄势待发的雷电之力,在上下两道闪电的撞击之下,发出“噼噼啪啪”的暴栗之声。
“莫非他便是念魔八王之中拥有雷电之力的震王,四位震王源砚莫迦——怪不得他能够使用赤柔朝的权杖。”震王源砚莫迦在入念魔林成魔之前,乃是赤柔朝时地位盛极一时的贵族源砚血族的统治者,其地位与五大贵族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后来源砚血族被人类覆灭之后,作为首领的源砚莫迦神秘失踪,到后来才知是入了念魔林成了念魔八王中的四位震王。
正喜乐呆怔之时,天空蓦然雷电大动,“霹雳”之声有穿破天地之势,紧接着脚下的大地开始隐隐恻动,慢慢地周边的山川树林也开始摇晃起来,连停立在半空之中的喜乐也感知到了这一份地动山摇的轰动声。当下低眉望去,便见不远处的平原之上,双手合什地安静地立了一条笔直的人影。沙土石砾在他的身周扑剌剌地往天上飞扑去,而其脚下所着之地,以他为核心迅速地向四面八方轰裂开去,一直轰裂到天边,与天边的闪电首尾相接,在天与地之前,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力量的循环。
“掣动土地的力量——是七位艮王!”喜乐的双目微微张了张。猛见得震王掣动着权杖,高举过头,借着一纵而去的凛人气势,猛将权杖狠狠地扎进了结界之中。随即天地一阵剧烈的震荡,似乎整个天地便要就此毁去。喜乐在空中的身影也开始有些不稳,当回头往法坛看去时,已然见赤柔族与浮玉族之人已经因为那惊天动地的动荡,而歪歪斜斜地跌到一块。
震王轻健的身影一个摇闪,便飘浮了回来,理着被强烈的气息震乱的发丝,轻声笑道:“真是个不错的结界。”说罢,回过头来朝着法坛之上因为震动而摇摆不定的苍囿说道:“嘿,族长,接下来就看你们赤柔族的了!”
苍囿点头会意,当即领着赤柔族长老们,会聚法力齐齐地往震王以权杖打出的缺口处攻去。浮玉族的美貌剑士们纷纷以发为弦,勾指以真气为箭,相继而起的几声“嘣”“嘣”作响,刹那间,千百道闪着凌利的光芒的厉箭齐发,如暴雨般往结界上打去。
结界在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攻势中,快速地明灭起来,如同风雨飘摇下的旗帜,岌岌间,似乎再隐约一个用力,便将散作碎片四处飘散而去。
喜乐见状,提剑掠过绛紫快速地往前冲去,抡剑当空挥动,天际雷电轰鸣声又起,随着剑气一同扫到结界之上,结界上的光点迅速地颤抖起来,然后以一种很迅猛的速度快速地向四周蔓延开去,仿佛逃命一般。
一直静立在法坛之上岿然不动的乾王忽然扬唇一笑,淡淡道:“就是这时候了!”说时,立时长身跃空而起,右手当空一抓,破殇之剑赫然在手。刹那间天地间的风声骤然猛烈起来,当那一剑结结实实地打上结界,有一声闷响从地底深处颤抖出来,明灭在结界上的明光猛地向外一个扩张,然后在“嘶嘶”的撕裂声中猛地暴出一声“砰”的脆响,镇护大皇西部屏障的结界破裂了。
在赤柔族的一声震天的欢呼声中,屯堵在大皇国界之外的妖魔们一冲而入。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朱颜俏壁之上,报险的铃声轰然而起,一时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