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簪提了一盏纱灯,准备回房安歇。当从回廓的另一头转出来之时,便忽见降麟猛地开了门奔了出来,又莫名其妙地朝着天空张着嘴巴叫着“姐姐”。花簪当下便敛了敛眉,心中暗忖道:“少爷见着了驭麒小姐么?”忽又见得降麟连外衣都不曾穿上便急急忙忙地奔将了出去,花簪连忙叫了一声“降麟少爷”,但降麟却似完全没有听见一般,顾自奔出去了。花簪怕他这样子乱跑,很容易会着凉,当下便急步转进他的房间抱了外衣,便朝着降麟奔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正在房中静坐诵经的壑明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双浅紫的眼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的明澈。蜷缩在他身边正啃着一只雪梨的小青惊异地张了张乌溜溜的眼睛,抬起头问道:“怎么了,炼妖师?”
壑明道:“魔气——有人走出结界了。”说着,修长白皙的手指垂到了小青的面前,小青会意地丢弃下啃了一半的雪梨,“蹭蹭蹭”的几声便窜上了壑明的肩头,乖巧地蹲定。壑明从起身下床,雪白的衣角无风而动,轻悠悠地便穿着紧闭的大门出去。
出了澹台世家,一路循着熟悉的气息缓缓移动,一直追寻到了封山之上。在中英部洲,封山是一座相当出名的山,不是因为山上曾有仙人降临之迹,亦不是因其风景秀丽脱俗,而是因为封山之上有着赤柔朝时的皇族赤柔一族的行宫的遗址。赤柔朝是个妖怪当道的朝代,而其所选择的行宫建址,于风水、阴阳道上来论,都是极阴,而且妖魔之气弥盛之地,若没有一定的仙灵之力镇压,便是一处极具危险性的隐患。当是时,澹台敦临安家于此,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自大皇建国以来,除了平日里经过此地的斩妖使、降妖使们,偶尔通过此地并上山去降伏妖怪之外,很少有平民百姓会去。更何况是三更半夜里,封山之上更是一片死寂,冷清清得几乎看不到一点生灵的东西。
壑明在林间不急不徐地走着,阴冷的风,迎面有一阵没一阵地来,吹扬得白色的炼妖师法袍飒飒地飘飞。“炼妖师。”小青趴在耳侧轻声唤道。“这里的妖气很重,降麟哥哥会来这里吗?”壑明淡淡道:“是的。他就在前面。”
“呃?”小青惊了惊,当即在壑明肩膀上站直起身子来,瞪圆了眼睛往前方张望去。随着壑明的脚步规律地往前缓缓地移动,借着出现在树梢头的圆月,隐约望见前方一片呈半圆形环绕的树丛之前,屈着膝,隐约是一个跪着的人影。
“炼妖师,那里有个人。”小青细嫩的声音在深夜的树林里显得异常地清脆。
“嗯。”壑明轻轻地应了一声,忽然扬起右手,手心处闪耀着一片刺眼的明光,赫然已是一张灵符在手。在下一秒钟,火焰般燃烧的灵符扑啸而出,同时,那个跪着的人影回过头来,明亮的符光照亮了他光洁的额头和尖尖的下颔。小青不禁睁圆了眼睛,大声叫道:“炼妖师,是降麟哥哥!”
花簪紧追着降麟的身影,一边高声大喊他的名字,但降麟却见是全然没有听到一般,不远不近地一直在她的身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走着。一直到上了封山,降麟的身影突然熟练地在树林中一个闪摇,便任花簪再怎么寻找也再看不到他的身影。
“降麟少爷——降麟少爷——”花簪大声喊着降麟的名字,在树林中穿梭。横斜而出的枝叶,时而不经意地划过手脚,在臂上腿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划痕。
“是个没有灵力的凡人。”丛林深处突然森森地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随同着凉可入骨的山风而来,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是啊,难得一见的美食,见者有份!”另一个声音阴笑着响起,然后在另外一群纷乱的声音的惊呼声中,只听得“嗖”的一声,从声音传来的地方,突有一条藤蔓如同利剑般朝着花簪飞射而来,直有穿墙破壁之势。
花簪惊觉有会动的藤蔓从四面八方贯穿而来,不由地变了脸色,“啊”地一声大叫起来。就当藤蔓眼看着便要穿透花簪的身体,从她的身上突然迸发出一道明亮的金光,如日光般四射而出,与此同时,在她身周半步开外的地方,一片熊熊的烈焰急速窜起,在一阵惨叫声中,将袭击近身的枝蔓在那一瞬间,烧成了灰烬。
当枝蔓随着怪叫声一同远去之后,花簪回转过神来,隐约记起方才似乎有两种力量在保护着她。她迅速地从怀中摸出白日里壑明交付给她的护身灵符,刚才那片金光应该便是施于灵符之上的防护结界,那么,那片火光呢——
“澹台世家的火御术!”花簪猛然想起,那熟悉的咒术,正是她经常见降麟在练习的火御之术,只是方才那火御术使得那般完美,不是降麟那半吊子的功夫使得出来的。在这个地方,若不是降麟,那肯定便是驭麒了。“驭麒小姐,我知道是你,是你救了我,驭麒小姐——”
不远处的一株古树上,幽幽地一片火光闪过,在粗壮的一枝向阳枝上,渐渐浮现出一个倚树侧坐的人影。他侧对着花簪而坐,头半仰着靠在树干上,长长的发丝柔顺地披泻在身侧,光滑细致如锦缎一般。
“救你的是那个炼妖师,与我无关。”他有气无力地说着,双目茫然的望着夜空,不知在这一片漆黑中,又能看得见什么东西。
“驭麒小姐也救了我!而且,能见到驭麒小姐,真是太好了——花簪真的很高兴呢!”
驭麒微微地侧了头过来瞥了她一眼。“你高兴什么?”
花簪喜滋滋地说道:“高兴能够见到驭麒小姐啊!老爷夫人说,驭麒小姐回来是来报仇,是要来毁灭澹台世家的,但是花簪却一直不那么认为,因为从小姐的眼神中看得出来,填满那里面的不是仇恨,而是孤寂,所以花簪一直坚信着小姐只是为回家而回来的!”
“老爷夫人以前对小姐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小姐却完全地不怪责他们,小姐是那样善良的人,还救了这样卑微而毫不足道的我,这样的小姐,怎么会做出伤害降麟少爷,伤害澹台世家的事情呢——”
她一番话还没说完,便忽见眼前人影一闪,驭麒飘然的身影已经昂然在前。花簪的双目猛地张了张,第一次惊觉口中的驭麒小姐居然有这般高大,不由怔然地望着眼前那张苍白而惨淡的脸庞,怔怔地发觉:今天晚上的小姐与平时里似乎有些不同。
“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温和的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动容。
花簪重重地点着头。“花簪绝不会欺骗小姐的!”
驭麒的脸色微微变了变,颤声道:“如果,我告诉你,我并不是所谓的驭麒小姐,而是曾经被诅咒过,将要毁灭澹台世家的人,你还会这样觉得吗?”
花簪愣了愣,茫然摇头道。“我不明白。驭麒小姐就是驭麒小姐啊。”
驭麒敛眉苦笑道:“如果真是小姐的话,那便好了。”
花簪愈发地不明白,又见驭麒自怨自艾地无奈而笑,也不知该问些什么,便只睁了一双明亮的杏目,出神地凝视着驭麒。直到他幽幽地出声道:“你知道澹台世家为什么世代只是单丁之子么?”
花簪不解地蹙眉:“跟小姐说的那个诅咒有关么?”
驭麒道:“是的,早在几百年前,澹台世家便被下了诅咒,将绝于父子为仇,兄弟相残。因此,澹台世家世代小心谨慎地以独子相传,以杜绝兄弟相残之咒的出现,但是到了这一辈,却出现了意外。”
“意外?”花簪惊了惊。“难道说,这一辈不是独子?降麟少爷还有兄弟?”
驭麒默然点头:“是的,就是我。”
“啊!”花簪大惊失色,不由地往后退开一步,怔怔望着驭麒道。“驭麒小姐——小姐——不,怎么可能——”
驭麒忽然苦笑一声,衣衫飘然上前,忽而张臂将花簪抱入怀中,让她冰凉的脸庞贴上了自己同样冰冷的胸膛。
闻到充鼻而来的清冽的异族香气,花簪的脸倏地一下如发热一般涨得通红。“原来,原来驭麒小姐是驭麒少爷,怪不得每次看到驭麒小姐——不,少爷的眼神的时候,总是会不经意地脸红——”她原本还以为是自己出了些什么奇怪的问题,原来是潜意识之下的直觉远比眼观要敏感得多。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周身一凉,花簪惊了惊,原来是驭麒松手放开了她,缓缓地往后退开一步,温柔的眼神中清淡如水。“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所有与澹台家有关的人,都将被我毁灭,离我远一些吧。”说罢,长长的衣摆拂着青翠的草地而过,随着脚步的走动,发出“簌簌”的轻响声。
“驭麒少爷!”花簪连忙小跑着跟上几步,大声道,“尽管如此,但是花簪还是愿意相信,相信着,驭麒少爷是绝对不会伤害澹台世家的一草一木的。”
驭麒的脚步微微地停了停,沉默半晌,终于幽幽说道:“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花簪微笑道:“因为驭麒少爷是那样一位温柔善良的人,任何与驭麒少爷相处过的人,都会像花簪这样,毫无疑义地相信着驭麒少爷的。”
驭麒苦笑道:“我曾经也这么想过,但是——算了,罢了——”说着,他又开始缓缓地往前而去。花簪见状,急忙亦步亦趋地跟将上去,一边问道:“驭麒少爷这是要回念魔林去么?”
驭麒头也不回道:“是吧。”
“念魔林里是怎么样的呢?是不是有着各种各样奇怪的小动物,还有会说话的树,和会跳舞的花——真,真想去看看呢?”这番话说出口后,一直微微发红的脸庞,猛然间变得更红了。
“没有那些东西。”驭麒淡淡道,忽然似从花簪那番话中听出了什么蕴义来,不由呆了呆,犹豫着问道。“你,想去念魔林?”
花簪见他停下步子,也跟了停下来,红着脸道:“是,是啊——念魔林,听名字的话,似乎是个很有趣的地方——那个,那个驭麒少爷,能,能带花簪一起去吗?虽然我是这样卑微而没有用的人,但是至少可以照顾少爷的日常起居——”正说着,忽见得驭麒转过身来,花簪的脸顿时热得快燃烧了起来,连忙慌乱地侧过身过,绞着衣角低声道:“花簪是澹台世家的下人,虽然老爷夫人不能接纳少爷回去,但要是由花簪来照顾少爷的话,那不是就跟生活在澹台世家没有区别么?”
驭麒轻声道:“谢谢你,花簪。”
花簪连忙回身道:“少爷是答应带花簪去了么?”
驭麒道:“若是回去了,便再也不出来了,你的家人——”
花簪摇头道:“花簪自幼父母双亡,蒙得老爷夫人收留,理应为老爷夫人照顾少爷,所以请少爷一定,要答应花簪这个请求。”
驭麒侧目凝视着她,忽然朝着她缓缓伸出手,绽唇微微笑道:“走吧。”
花簪脸愈红,当下将手伸将过去,由得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至怀中,然后捏起一个御风之咒,穿越过重重林树,飘然向前,轻盈如同蝴蝶一般。
花簪热如烙铁般的脸庞轻轻地靠在他的胸前,当冰凉的林风擦着脸庞吹过,带来丝丝沁凉。她抬眼凝视着驭麒削瘦的下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意在心头如涟漪般荡开,有一个声音在心底轻声说道:“驭麒少爷,我喜欢你,可以吗?”
【十七章·破殇】
壑明的灵符一脱手,便如风驰电掣般飞射而出。尽管在小青的那一声惊呼下,壑明也觉察了这个满身魔气之人,居然便是澹台降麟。但符已出手,要收也收将不回来,只能所幸的只是一张退魔之符,不仅不会伤害到降麟,反而会驱逐沾染到他身上的魔气。
但事情却不像是意料中的那样顺利地进行着,当那一道闪着金光的灵符靠近降麟三尺之内,符上便倏地燃烧起一团银白色的火焰,在一眨眼的功夫,便将灵符烧成了灰烬。在飘飘洒洒的灰烬中,降麟从地上长身而起,微显紫色的眸光,穿透过不知何时弥漫起来的迷雾,远远地凝望着壑明,淡淡开口道:“壑明师兄。”
壑明在停立了半刻之后,开口平声道:“是摄魂之术么?”
降麟道:“师兄是来杀我的么?”
壑明淡淡道:“降麟,你的心神被魔王控制住了。”
降麟却不理会,只自言自语道:“师兄要杀我,大家都要杀我——我不想死,不想死!”说着,他身影一动,便掣身而出,手中明光闪处,赫然一把长剑在的手,扬手挥动,牵动起满地的沙尘落叶扑朔朔地往壑明身上扑来。
壑明的神情一动,将手往前一伸,宽大的袖口随着风而动,八道灵符自袖口中相继而出,呈半圆形,朝着降麟身周包围而去,乃是天成八卦大阵的架势。天成八卦大阵乃是三壁之上降妖伏魔的大阵,乃以八道灵符分别占据对方身周八个八卦方位,牵动八个方位的不同力量,以达到限制对方行动,并终将其降伏。
八道灵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降麟包围在了中间,顿时便像是有一道无形地绳索将他捆缚在了中间。降麟使劲挣扎着,一边大声叫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小青见状,趴在壑明耳侧轻声说道:“炼妖师,降麟哥哥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壑明道:“必须要将附着在他身上的魔气消除,否则他始终无法清醒过来。”说罢,双手捏诀置于胸前,微合双目,便轻声念起往生退魔之咒。小青则瞪大了眼睛看着降麟在天成八卦大阵的困顿下继续挣扎,突然只见八张灵符之中,置于兑位的灵符猛地闪亮了一下,紧接着又开始上下地颤动。小青不禁地“咦”了一声。
壑明睁开眼睛,淡淡念道:“是兑王么?”
小青道:“啊,是兑王在控制降麟哥哥么?”一语方才落定,忽又见得乾位与坎位的两张灵符也闪亮了一下,隐隐开始颤动。壑明见状,右手扣指外指,自竖起的食指指端,一道金光逼射而出,用自身的法力来加强天成八卦大阵的阵力,并抵抗乾、兑、坎三种力量的异动。另一手又拈起一道灵符,以两指相衔,送至唇前,轻念符咒,然后喝出一声:“灵符七十二神,听我调控,速退魔敌,急急如律令!”
一符掣出,乍现的耀目金光,在一片清寂的树林中如洪水般迅速蔓延开去。漫过林梢,枝叶上闪起点点如珍珠般璀璨的莹光;漫过草地,阴暗的草木丛中随即展现出一片晶莹油绿的景象;漫过天成八卦大阵,恻动的三方灵符连同着原本死命挣扎的降麟,一同地安静了下来。
小青不禁拍手雀跃道:“炼妖师好厉害呢!”话音甫落,丛林深处便响起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真是了不得的炼妖师呢!我们出手若再客气,岂非是看轻了人家!”说罢,周边之树的枝叶便“瑟瑟”地剧烈颤动起来。紧接着,一道利光劈空而来,迅速地在地上吹划而来,顿时间黄土飞扬,草屑乱溅,平整的土地在顺沿着那一剑的气势迅速地崩裂开去,一直裂到壑明的脚底。
壑明感知那一股滚滚而来不可抵挡的魔戾之气,当下一个跃身,飘然跃上了侧旁的一株大树之上,低眉沉默地看着,天成八卦大阵在那一道势如破竹的剑气之下,顿时溃不成阵,降麟好不容易安详下来的眼神中,又是紫光一闪,阴冷的戾气迅速蔓上苍白的脸庞。
壑明的眼睑微微一沉,心道:“魔气正在啃噬着降麟的元神,若不尽快将他从兑王的摄魂之术中唤醒过来,将会因迷失真元,而堕入魔道。”正想着,忽又眼眸微张,降麟的身后相继落下了三道身影,正是乾、兑、坎三王。
乾王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