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傅尘瑶
【内容提要】已经远逝的辉煌朝代，被封印在念魔林中的强大种族；如何才能破印而出；名重数代的炼妖师世家，被诅咒而无法共存的手足兄弟，怎样才能摆脱手足相残的命运。踯蹰在暗处的赤柔皇族，蠢蠢欲动的念魔八王，灵珠庇佑下的煌煌帝国，缠绕五百余年的千年宿怨，谱写出一曲荡气回肠的情之悼歌。
【序章·敦临】
“那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
八百岁的史鉴慢慢地说着，颤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铁器划过石面般吃力而刺耳。喜乐盘着腿坐在低半头的大青石上，侧过头看老史鉴已被风霜染成雪白的鬓脚，沉静无语，只在心中暗自想着，当它还是闪亮的银色的时候，赤柔一族是否便已经是今日一般的悲惨的境况？
“那时候，赤柔族还没有被驱逐到这念魔林中来，生活在广袤的无极平原上，统治着平原上最富庶的土地——”老史鉴的眼中闪过梦幻般的色彩，飘散向远山的目光，轻而易举地穿越过浓密不知终处的念魔林，落在那片广袤而富庶的平原上。嘴角雪白的胡须微颤一下，绽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
“那后来，赤柔族怎么会被驱逐封印在念魔林？”
老史鉴幽幽叹出一声：“自古以来，皆是胜者为王败者寇。五百年前，皇冉族入侵，赤柔战败，退至念魔林。皇冉畏惧赤柔一族的力量，请来倚天绝壁的炼妖师，将赤柔族封印在此。至今已经五百年了啊——”
“炼妖师？”喜乐记得，已经不止一次地听老史鉴提起过炼妖师，那是倚天，紫苔，朱颜三壁中拥有最高灵力的人。
老史鉴微微地颔首。“我还记得，那个炼妖师的名字，叫作敦临。”
“——炼妖师澹台敦临。”
【一章·魔林】
“壑明，真的要进去吗？”
降麟看着眼前阴翳浓密的丛林，不安地问走在前方两步远处的同门师兄壑明。但那一抹素白的身影还是保持着原来的速度平静地往前走着，仿佛根本就不曾听到他的询问声一般。降麟硬着头皮继续走了几步，再也忍耐不住地一个健步窜到壑明的身前，大声叫道，“这可是念魔林啊！”
壑明平缓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转过一双清澈而微泛淡紫的眼眸凝视着降麟。“那又怎样？”平淡的口气，听不出一丝的情感。仿佛是在不屑地反问，又仿佛似在迷惑地询问。
降麟吞了吞口水。“念魔林可是这天底下妖气最重，连散仙经过时都会刻意回避的地方。就为了这么一个小东西，值得我们不要命地一头往里面冲吗？”降麟的声音越说越大声，像是稍微轻点，壑明就听不进去似的。
壑明的表情仍然没有一丝波动。倒是一直走在两人之间的小女孩马上显出一副两泪汪汪的模样来，用企盼的眼神满是幽怨地望向壑明。“但是壑明先生不是散仙，是炼妖师。”
“你懂什么，小破孩！”降麟蹲下身，伸手一根手指非常不满地戳着女孩光洁的额头。“告诉你，三壁之中，炼妖师、散仙以及长老壁尊，都是由资深的降妖使晋升而来，只是在砺练的途中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因而在功成之后，各行其道，他们的法力其实是在伯仲之间的。而炼妖师之所以广为人们所倚重，只是因为散仙逍遥天外，而长老壁尊终日须守于绝壁之上，处理壁中事务，只有炼妖师，行走于五湖四海之中，以斩妖除魔，替天行道为己任，并非是法力有过人之处！懂了吗，小孩！”
小女孩睁圆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瞪着降麟，忽而嘴一扁，放声大哭了起来。这下降麟反而急了。“喂，别哭，你哭什么！”他一阵手忙脚乱，急得绕着女孩身前身后的转。
“姐姐，呜呜，姐姐。”女孩全然不顾急得跳脚的降麟，揉着眼睛只管哭，只偶尔从指缝间偷眼瞟向一旁的壑明。
壑明的神情中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如水，他静静地站立着看了他们一眼，便转身顾自踏进念魔林去了。
“嗳，壑明！壑明！”降麟又惊又急，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原本哭得惨兮兮的小女孩，这时却自已擦干了挂在小脸上的泪水，抬起脸蛋似笑非笑地对降麟说道：“你不进去就在这里等着，我们可要进去了哦。”她别有含义地加重了“我们”两个字。
“切！”降麟有些气闷地一挥衣袖，小声骂道，“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当真是六月的天，小孩子的脸。”
女孩毫不客气地哼了一声，昂首便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斜眼觑着降麟，笑道：“好好保重哦。”
这一句话说得降麟心里不由地便是咯噔一声，转过念头来想想，就是啊，这里可是念魔林外，难保会有妖精鬼怪地从林中出来，万一撞了个正着，又没有壑明在旁边，那他不是小命难保？一念转至此，马上撒腿朝林中奔去，一边大声叫道：“壑明，就算闯林也要等等兄弟我啊！壑明！”
念魔林中到处林立着高耸云霄的千年老树，和丛生的灌木，无风却“悉簌”有声，不知潜伏着多少山精野怪。林中郁结着一股迷迷茫茫的妖魅之气，在鼻前脸侧萦绕，阴恻恻地，全身的汗毛都骇得迎风竖了起来。
降麟不敢离开壑明超过一步的距离，几乎是贴着他的身子而行，一边张首探脑，十分警觉地四下里观望。女孩看着降麟的样子，不禁在旁边掩着嘴偷笑，壑明仍然是不急不徐地往前走着。直到转出一棵枝干虬结的千年老树，如雾般迷蒙的妖气顿时消淡开去，壑明的紫眸中忽而变幻了一下色彩，不发一言地直接往左侧转去。
行出数丈，树木随着妖气愈见稀淡，远远望去，在丛林的尽处，仿佛是一个平如明镜的湖泊。阳光穿过缭绕的白烟斜斜地照射在湖面之上，在风过处，变幻出五彩的光芒。在恍惚中，直有一种到了世外仙境之感。
“这——”降麟从壑明身后站身出来，眼前的美景让他讶异不已。“这像是妖怪聚集的地方吗？”
“的确是的。”壑明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前行的脚步依然没有停下。
“快看，那边过来好俊俏的一位少年。”沉静的林中，突然跳跃出一个女子清脆而兴奋的声音。
“是吗，在哪里呢！”
“啊，在那里！看到了！真是好漂亮呢！”
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脆生生的少女的娇声，盈耳而来，颇有一股娇媚之气。
降麟定了定神，远远望见那湖泊侧畔金光闪动，树颠，草丛，水中，陆续探出一张张少女娇憨的脸庞来，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往他们这边指点着，忽而又掩嘴嘻嘻娇笑。
降麟不由心中一荡，往日在壁上之时，终日不是习咒语便是练法术，何曾被这许多的妙龄少女围着仰慕过。欢喜之下，连忙一摞早上来不及整理的额发，昂首挺胸，露出自觉最为灿烂的笑容，当风宛宛而笑。
“世上竟有如此绝美的少年，今天竟让我们给瞧见了！”
“是呀，都说赤柔族秀美无畴，我看呀，就是他们喜乐殿下来，尚不及这少年的十之一二呢！”
众少女纷纷应喝着。降麟更是听得乐颠颠地，无意识间，便张嘴哈哈大笑起来。
小女孩听得降麟傻笑，吃惊地抬起头，问道：“你在笑什么？”
降麟回头不屑地瞥了女孩一眼，沉下脸来低斥道：“你懂什么，小破孩。”说完，又美滋滋地晃着脑袋笑起来，“有人在夸我，不，很多人。”
小女孩更加吃惊地张了张双目。
“嗳。”忽有一个少女的声音惊叹出一声。“那少年似乎不爱笑呢！”
她这话一出，紧接着便有一个滴翠的声音惊叫起来，“啊！快看，他穿的似乎是炼妖师的法袍呢！”
“天哪！那样美少年竟然是炼妖师！”
花精树妖们顿时乱作一团，张惶地彼此相望着，但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放弃远远地观看，而从湖泊边上散去。
“炼妖师？”降麟张开着的嘴巴僵持在那里，一颗滚热的心，顿时犹如从天堂一下子滚落到了地狱一般，冰冷。偏偏那小女孩又在这时好奇地问道：“夸你什么呢！”
降麟颇有些尴尬地望向身侧徐徐而行的壑明，见他平静的脸庞上没有任何别样的神情，便回头瞪了那女孩一眼，冷冷骂道：“要你管，小破孩！”
“你才是小破孩呢！”女孩忿忿地回顶了一句。
降麟冷哼一声，不作理睬。那边小女妖们三五成队地怯生生地缩到湖泊边上的大青石后头，只探出一双双乌溜溜的眼睛往这边观望着。
“你们不知道呀！”一个浸身在水中，露着半个脸在水面上的水妖儿扬着头，颇为得意地卖弄着从别处听来的小道消息，浑然不知，她们的言语，已经一字不漏地被她们津津有味地讨论着的人给尽数听了去。“往年倚天绝壁，紫苔苍壁和朱颜俏壁上的降妖使们，个中风姿玉秀的，几乎都被挑去做了散仙，而剩下的几个成不了仙的歪瓜劣枣，别无选择地只能做苦行僧一般的炼妖师。但是到了这一辈，却是奇怪得很。倚天绝壁和紫苔苍壁相继晋升的两位炼妖师，都是超乎寻常的俊美绝伦。使得向来自诩美貌的散仙们，都黯然而失色呢！”
“啊，这样美貌的炼妖师有两位啊！”少女们雀跃地相继询问着，已经浑然忘却炼妖师可是他们这些念魔林中的妖精们的命中大敌。
“是啊。”那水妖见得众小妖们纷纷露出惊艳的神情，更是洋洋得意。“据说，两位炼妖师的风采靡世无可敌者。但是他们两个的性情，却分别走了两个极端，一个热情如火，一个冷若冰山。”
“那这个肯定是冷若冰山的那位！”花精脆生生地叫道。“从刚才到现在，我都没有在他脸上看到第二种表情。”
“是呀，是呀！”小妖们的声音此起彼伏。
“那莲香，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被唤作莲香的水妖，偏过头努力回想了一下，忽而喜道：“我记起来了。热的那位叫作真陵，端木真陵，而冷的，叫作壑明俊疾！”
“原来他叫壑明俊疾啊。”
一道道仰慕的目光又纷纷往壑明身上射来。妒忌得降麟恨不得侧身挡到壑明的前面，这种被忽视的感觉，实在是难受得很。
“壑明。”不经意间，唤出了一声。
“什么事？”壑明回过头来，平声问道。
看着他仍然一平如水的神情，降麟真想伸手过去摸摸那张俊美得无可挑剔的脸庞，看看那是不是一个真人，而并非是一个永远只有一副平静如水的表情的画像。
“你在做什么？”壑明的声音淡淡地从耳边响起。降麟一惊之下，猛地回过神来，恍然惊觉自己在无意识中，竟然真地伸手去摸了壑明的脸庞，怪不得方才只觉得手心凉凉的，软软的。降麟慌忙缩回手来，朝着壑明不好意思地笑笑。“没什么？”
壑明盯着降麟，还是那种纯净得没有杂滓的目光，忽而，他开口说道：“你觉得我不是人，是不是？”
降麟大惊，不想他竟能窥探到他的心中所想，不由失色，连忙解释道：“壑明是神人之子，自然是与我们寻常人不一样了。那是自然的嘛，对不对，小破孩！”非常时期，降麟连一直处于敌对势力的小女孩也努力地拉拢到同一战线来。
女孩偏着头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说。“如果你告诉我刚才有人夸了你什么的话，我就回答说对！”
“你！”降麟不想女孩居然在这时提条件。不由一阵气闷，抬手欲给那小小的脑袋瓜子一个暴栗，却被女孩灵活的闪开。只好闷闷地哼出一句，“小破孩！下次走不动，别想我背你！”
湖边的小女妖们似乎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掩嘴笑作一团。直到丛林深处冷不妨地传来一记尖叫声。“赤柔族来了！快走！”闻言，女妖们，刹时间均是花容色变，一恍眼间便四下乱窜开去，扑落落地消失在了树梢或灌木丛中。
叫作莲香的水妖，也倏地将身子往下一沉，咕咕地冒几个泡，便消失在了湖中。
就在一刹时间，原本喜笑颜开的一片明湖，顿时冷寂了下来。
降麟看得有些傻眼。那些小妖们胆大得连见到炼妖师也不知躲避，反而凑在一起，指指点点，怎么这时听到一个声音便立时吓得魂飞魄散呢！“赤柔族？”降麟喃喃地念着，恍惚间，似乎觉得在很久以前，有人曾在他耳边反复地提及这个名字。“赤柔，赤柔——”但是为什么，总是记不起来了呢！
【二章·赤柔】
小妖们刚在林中隐没去，另一边的丛林深处便有一片赤红之光一拥而出，疾若流星，倏地便已经笼罩到了明湖上空。红光在半空中盘旋了一阵，悠悠地传出了嘻笑之声，随即红光之中白光跳闪，一点一点如萤火一般，在波光之上四散开来。这才看清，红光中原是百余众身着赤红色衣裳的人，一例垂至腰畔的银色长发，随风飘浮着，像舞动着的绸带。覆盖在长发之下的，是一对洁白而透明的羽翼，扑扇着，在湖面上嬉戏，远远地传来朗朗的笑声。
那一众为首的是一个用金黄色发带轻挽着银发的少年。飞至湖面上之后，他并没有加入到戏水的队列之中，而是独自一人飞上湖畔的树梢，足尖轻点着碧叶，昂首望向天空，清俊的脸庞沉静而肃穆。
忽而间，似乎感应到什么，银色的长发一阵飘动，降麟便感觉到有一道犀利的目光往这边逼射而来。降麟的心头陡然一寒，那目光中的肃杀与冷冽，是他生平之所未见的。方自颤抖着往壑明身后缩去，便听得有人高呼起来：“殿下，抓到一只水妖！”
降麟惊了惊，连忙探头一看，果见一个银发少年只手提了那唤作莲香的水妖，朝着树上的少年请示。
少年头也没有回一下，冷声说道：“带回去。”
“是。”银发少年恭敬地躬身一礼，提了那水妖便疾步往湖畔边飞身而去。
水妖被生生抓住，早已吓得三魂不见了二魄，猛然间回过神来，狠命地摇摆着悬空的身子，挣扎着，乌黑的长发在扭身中如水草般缠满了全身。“放开我，放开我！”她徒劳地嘶声大叫。
“壑明？”降麟本来想说那水妖蛮可怜的，但转念一想，毕竟水妖是妖怪啊。于是便吞了吞口水，顺便把想说的话给吞了回去。
“救命啊！”挣脱不出的水妖转过目光来，用哀求目光望向壑明，切声大叫，“救我，救我啊，炼妖师大人，请救救我！炼妖师大人！”
少年的眼神在听到“炼妖师”三个字后，蓦地闪过一道寒光。“尚原，等一下。”出言制止那抓水妖的少年的同时，扑扇着洁白的翅膀，如一道疾光，坠落在壑明身前四五步远处。抬起一双亮如星子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壑明，“你是炼妖师？”苍冷的声音仿若从冰窖中一字一顿地蹦将出来似的。
“是的。”壑明平声回答。
“炼妖师澹台敦临？”少年的声音愈发冷厉。而湖泊上的族人们，却在听到少年的这句话之后，早已纷乱作了一团。
“那是祖师的名讳。”壑明依然淡漠如水。降麟却是惊奇地张了张双目，不明白这少年为什么一来便问炼妖师敦临。可知敦临可是大皇建国刚建国时，名盛一时的炼妖师。但就算名气再大，他过世至今也已经有四百余年了，突然间被人扯将出来倒真是件令人奇怪的事情。
少年沉默了下来，睁着一双黝黑的眸子冷冷地瞅着壑明。忽然嘴角边勾起一抹冷笑，“那就师债徒还！”说到“还”字时，不仅声音陡然一厉，双手更是在胸前环过一团红光，“轰”然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