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说话!」万贵妃脸色和蔼,可在此刻看来,却有些阴郁的感觉,彩霞小心谨立,只闻她缓缓道:「你跟我也有五六年了吧?」
彩霞点头道:「是,娘娘。」
万贵妃又问:「本宫待你如何?」
「娘娘待奴婢自是极好的。」
「这里有杯参茶是赏给你的,你拿去喝了吧!」
彩霞颤声道:「娘娘,奴婢……」
万贵妃声音一寒道:「你不肯吗?」
「奴婢不敢!」彩霞思起以前白云被杖毙的情形,银牙一咬,端起茶杯,便欲饮下。
就在此刻,劲风袭来,彩霞右手一松,茶杯欲落之时,被人紧紧搂住,那股熟悉的气息令她感动之极,直欲大哭一场。
万贵妃喝道:「什么人?有……」刺客二字尚未道出,强大的劲道涌至,令她难以再语。
杨飞放下彩霞,右臂一展,直取万贵妃要害。
万贵妃亦非易与之辈,腰肢一扭,便闪了过去。
二人在窄小的榻前空间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
万贵妃武功十分怪异,每每不可思议的自杨飞掌劲之下避过,玉掌反切杨飞双手,只是稍稍一触,杨飞手臂一阵酥麻,懒洋洋的使不出劲来。
杨飞对这种近身游斗的床上功夫实非所长,打了片刻,双臂酸麻,动作愈缓,渐落下风,心中寻思如何才能夺了解药,带着彩霞逃之夭夭。
杨飞一掌劈出,掌沿拂中万贵妃胸口。
万贵妃固是娇躯一震,杨飞亦是如遭雷殛,二人相对直视,以这种极为不雅的姿势停了下来。
「你是何人?」万贵妃娇声轻唤,反而给人一种撒娇的味道。
杨飞迎向万贵妃妩媚的眼神,一时竟难挣脱,张了张嘴,似欲回答,心中隐觉不妥,并未发出声来。
他脑中一阵迷糊,在万贵妃美眸之中,可以看到南宫燕,苏花语,梅云清诸女甚至母亲的眼神,似娇似嗔,似责似怪,似爱似怜,一张张俏脸渐渐融于一起,化作眼前的万贵妃。
过了片刻,万贵妃嘴角露出些许笑意,因为她已用迷心术控制了杨飞的大半心神,胜利在即。
「不要!」
彩霞大叫一声,即使她不懂武功,见到万贵妃得意之色,也知杨飞大大不妙。
杨飞身躯剧震,眼前的万贵妃若镜子般碎裂,神智亦回复清明,双目精光一闪,犹如两道利剑刺入万贵妃眼中。
万贵妃惨叫一声,跌在榻上,昏迷过去。
杨飞捏了把冷汗,找到暗格的机关,匆匆取了锦囊,抱起呆若木鸡的彩霞,冲出安喜宫。
红月守在殿外,听着里面的动静,暗暗担心彩霞遭殃,可又不敢违背万贵妃严令入殿劝阻,等了半天,忽见里面窜出一个黑衣人来,怀中好似抱着一样东西,速度太快,难以看清,她顾不得许多,冲入殿内,只见万贵妃倒在榻上,脸色苍白。
她正欲大喊刺客,万贵妃忽然缓缓睁开双目,低声道:「传令下去,今晚之事不许声张。」能否捉到刺客倒是小事,若泄漏毒药之事,定会在宫中掀起轩然大波。
红月连声应了,匆匆收拾好地上的茶杯碎片,最后忍不住问:「娘娘,彩霞人呢?」
万贵妃冷冷道:「就说无缘无故失踪了。」
「是!」红月打了个寒颤,匆匆退出。
杨飞并不知其中变故,还道会立刻惊动宫中侍卫,情急之下,夺路而逃,险些撞到几队侍卫。
回到朱铃芷的寝宫,放下惊魂未定的彩霞,扫了一眼房内,不见朱铃芷,便问珑儿道:「公主人呢?」
珑儿没好气道:「公主和玲儿刚刚出去了。」心想:你不是说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这还不算,还带个宫女回来,当我们这里是客栈吗?
这么晚出去?
杨飞楞了一下,介绍道:「珑儿,这位是彩霞,等公主回来,麻烦她明日将彩霞送出宫去。」以朱铃芷的身分,送个宫女出宫自是轻而易举。
彩霞急急道:「小飞子,那你去哪?」她当然知道此处是宁平公主的寝宫,只是不知杨飞与公主有一腿。
「我有很要紧的事情去办!你在此住一宿,明日宁平公主便会带你出宫,这宫里你不能再待了。」
彩霞似欲辩驳,可一见杨飞坚定的眼神,不由自主点头应允。
杨飞向珑儿揖手道:「珑儿姑娘,有劳了,告辞。」
珑儿闷声应了,气鼓鼓的对彩霞道:「跟我来吧。」
杨飞仍从那条密道潜入东宫,不过目的截然相反,上次是杀人,此次是救人。
自从太子遇刺之后,东宫守卫极为森严,不但有侍卫巡视,还布下暗哨,杨飞初一露面便被察觉,他自恃武功高强,大展拳脚,向太子寝宫强行闯去,结果前来围攻侍卫愈来愈多,尚余数十丈时,再也前进不得。
仇鸾上次被杨飞逃脱,一直耿耿于怀,此次又闻刺客,岂肯怠慢,亲自领人来擒,一见杨飞的贼眉鼠眼,顿时大怒,心想你这家伙也太嚣张,一次不成,还敢来第二次,欺我东宫无人?
仇鸾加入战团,杨飞压力顿时大增,渐落下风,掌势再也无法圆转自如。
打了半晌,他眼见不妙,突然大喝,众侍卫手中兵刃应声而断,连仇鸾那柄百炼精钢所铸长枪也不例外。
一干侍卫眼见杨飞两手空空,个个惊疑不定,还道这家伙功力精深,手能截金,足可断玉。
杨飞向仇鸾抱拳道:「统领大哥,在下此来实有要事禀告,可否让在下见上太子一面?」
「不行!」仇鸾哼道:「你包藏祸心,图谋不轨,本官岂可让你接近太子?」语气一变,又道:「如你束手就擒的话,本官或可代你转告。」
杨飞心想老子念着「旧情」,前来相告,好心反被你们当成驴肝肺,罢了,就让朱佑樘毒发身亡算了。他心有此念,便道:「统领大人既然不信在下,在下留之无益,告辞!」
仇鸾冷冷道:「阁下今日来了,还想走吗?」大手一挥,一排侍卫越上前来,个个手持火铳。
杨飞早就耳闻神机营大名,今日得见,甚为惊恐,心想人力究竟难与火石相抗,自己如何才能全身而退?
仇鸾嘿嘿笑道:「阁下还不乖乖识相,束手就擒?」
「住手!」一个太监匆匆奔近,气喘吁吁道:「太子殿下说让来客入殿。」
仇鸾神色剧变,拽着那太监道:「殿下说什么?」
那太监道:「太子殿下说来者是客,请来客入殿。」作了个手势,向杨飞道:「杨公子,请。」
仇鸾亦非笨人,闻朱佑樘竟然知道杨飞姓氏,亦不再坚持,喝道:「还不让开。」
杨飞索性扯下蒙面黑巾,昂首挺胸,大步行去。
朱佑樘仍在上次那间书房,屋顶自是早已补好,他身着便服,哪看得出是重伤初愈,远远便揖手道:「杨兄,别来无恙乎?」
「小弟初闻朱兄身受重伤,心忧不已,今日一见,心中方安,朱兄,上次多有得罪,还望见谅!」杨飞存心与朱佑樘套近乎,闻朱佑樘不以太子自居,仍以朱兄相称,他深深施了一礼,目光转到他身畔两名少女,失声道:「铃芷姑娘。」
朱铃芷甜甜笑道:「杨大哥,你终于来了。」
玲儿不便吭声,只是冲杨飞微微一笑。
杨飞苦笑道:「你怎知我会来东宫?」
朱铃芷微笑不语。
朱佑樘道:「铃芷以为你又要对我不利,故来相告,我说杨兄决计不会如此,杨兄,我说得是也不是?」
杨飞颇为尴尬道:「上次只是一场误会,小弟事后后悔不已,岂会再来冒犯朱兄!」
朱佑樘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杨兄此次前来,有何要事?」
杨飞扫了扫一脸戒备的仇鸾和一干侍卫,迟疑道:「这个……」
朱佑樘心领神会,对仇鸾道:「仇统领,你带侍卫们都退下吧。」
「此人曾对殿下无礼,卑职身负重责,岂敢离开?」
朱佑樘道:「杨兄乃本太子的朋友,上次只是误会罢了。」
仇鸾犹豫半晌,方道:「其他人可以离开,卑职须得留此保护殿下。」
「好吧。」待侍卫太监尽皆离去,朱佑樘道:「杨兄,现在可以说了吧。」
杨飞缓缓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道:「小弟此次前来是为了救朱兄。」
朱佑樘哦了一声道:「杨兄请讲。」
朱铃芷附和道:「杨大哥快说,别卖关子了。」
「其实朱兄已中奇毒而不自知。」
朱佑樘微笑道:「愿闻其详。」
「朱兄所中之毒名为无痕,无色无味,一般验毒之法对之无效,中毒之时丝毫不觉,就算毒发亦如病发猝死,若非下毒之人,决计不知殿下其实是中了奇毒。」他为了取信朱佑樘,自是将这无痕之毒说得愈发厉害。
朱佑樘稍稍动容道:「天下竟有如此杀人于无形的奇特毒药?」
杨飞自怀中取出那两个锦囊,放到朱佑樘面前桌上,道:「这红色锦囊之内便是无痕,而这黄色锦囊内乃是解药,朱兄若是不信,何不找个精通之人查验查验?」
朱佑樘沉吟片刻,对仇鸾道:「仇统领,你去叫小安子将南宫御医请来,就说本太子旧伤复发,记得不要惊动宫内之人。」
「卑职这就去办!」匆匆离去。
朱佑樘又道:「不知杨兄此药从何得来。」
杨飞犹豫一下,道:「实不相瞒,上次派小弟前来行刺朱兄的乃是梁芳,他对我妻子下毒,还拿我岳丈要胁小弟,小弟不得不从。」
朱佑樘怒道:「竟有此事,梁芳那狗奴才,实在大胆!杨兄放心,上次之事,我绝不会放在心上。」
杨飞连忙称谢,又道:「幸好朱兄谎称身受重伤,那梁芳为安抚于我,将解药给了小弟,我妻子这才化险为夷,不过小弟也身受重伤,还多亏铃芷姑娘相救。」
朱佑樘闻言愕然,望向朱铃芷道:「原来杨兄这些日子一直藏在你宫里,铃芷,你怎可瞒着为兄?」
朱铃芷俏脸腾起两团红云,羞涩道:「皇兄不是也将假装受伤之事瞒着铃芷?」
朱佑樘抚着右臂道:「为兄没有骗你,这里倒真受了伤。」
朱铃芷跺足嗔道:「皇兄,你在耍赖。」
朱佑樘哈哈大笑,半晌方道:「杨兄请继续说。」
杨飞道:「小弟今晚向铃芷姑娘辞别出宫,想在最后寻寻梁芳晦气,一路尾随他到了安喜宫,听到他将对朱兄下毒之事向万贵妃和盘托出,还留下这两个锦囊,这才离去,小弟和万贵妃打了一架,差点落败,最后被一名宫女相救,半招险胜,夺了锦囊,便来东宫。」
朱佑樘闻此事牵扯万贵妃,脸色愈发沉重,反问道:「万贵妃竟会武功?此事是真是假?」
「小弟岂敢欺瞒太子,小弟一时大意,这条小命差点丢在安喜宫。」
朱佑樘沉吟许久道:「本太子也不能因偏听你一面之词而妄下定断,若下毒之事不虚,本太子可出面作保,求父皇重审你岳父一案,并对你刺杀本太子一事概不追究。」
「草民多谢太子殿下!」杨飞大喜过望,拜伏在地。
「杨兄快快起来,如你所说之事不假,该谢的是我才对!」
朱佑樘上前亲自将杨飞搀起。
杨飞甚是激动道:「朱兄胸怀坦荡,气度非凡,若朱兄不是太子,小弟一定跟朱兄义结金兰。」
朱佑樘哈哈笑道:「就算我是太子,又有何不可?杨兄不是也与宁皇兄结为异姓兄弟了吗?」
杨飞搔首道:「那时小弟根本不知朱大哥乃皇室中人,否则小弟岂敢造次?」
朱铃芷忽道:「你们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干什么?」
二人相视一眼,忍不住大笑起来。
仇鸾恰好进殿,见此情形,厉喝道:「大胆逆贼,意欲何为?」
杨飞傍上朱佑樘这棵参天大树,自觉前途光明,姚昭武之事迎刃而解,心情也随之轻松起来,松开朱佑樘,笑嘻嘻道:「仇统领莫要这么大的火气。」
仇鸾哼了一声,向朱佑樘施礼道:「殿下,此人可曾对你不利?」
「没有!」朱佑樘止住笑意,反问道:「南宫御医何时可至?」
「现在宫门已关,须待片刻,殿下请见谅。」
等了近半个时辰,南宫逸总算姗姗来迟,见到杨飞,佯作不识,把了把朱佑樘脉门,剑眉紧拧道:「殿下晚间可曾服下什么汤药?」
「跟往常一般,服了一剂。」
「可是为何其中多了一些东西?」
朱佑樘脸色剧变,仇鸾道:「可是毒药?」
南宫逸道:「说是毒药也是,说不是毒药也不是。」
杨飞心中大骂:「败家子卖什么关子,这不是害老子吗?」
朱佑樘道:「此话怎讲?」
南宫逸道:「此药只作催发之用,如果服药之人无伤无病,此药反可强身健体,激发那人体内潜能,如果服药之人染有痼疾旧伤,那时便会复发,最后一发不可收拾,以致一命呜呼,殿下请将右臂伤带解开。」
朱佑樘依言而为,南宫逸细细察看,那道伤口三四寸长,伤得并不深,只是原来已渐愈合的地方皆已裂开,汩汩有鲜血渗出。
南宫逸道:「殿下请看,此处愈而复裂,正是药发之兆,如不及早解去药性,血将愈流愈多,药石难治,最后血尽而亡。」
朱铃芷大急道:「南宫先生,那还不快快救我皇兄。」
南宫逸神色凝重道:「此药极为复杂,配制解药更非数日之功,那时殿下早已命不久矣。」
朱佑樘抓起红色锦囊,递给南宫逸道:「先生请看,小王服的可是此药?」
南宫逸倒出些许,在鼻端嗅了嗅,神色大变,抓住朱佑樘道:「此药殿下从何而来?」他与许子吟争斗数载,对许子吟的配药之法颇为熟稔,一嗅知情,便知乃许子吟配制,他陪梅云清入京,寻的便是许子吟,闻得许子吟的线索,岂有不追查的道理。
朱佑樘未将南宫逸无礼之处放在心上,苦笑道:「小王岂有自服毒药的道理,都是这位侠士自别处盗来。」
杨飞道:「是梁芳让许子吟配的,南宫神医,你看看黄色锦囊中可是解药?如果是的话,待你为太子解毒之后,我便带你去寻梁芳晦气。」
南宫逸又查看了解药,心中暗惊:「能将此药配得无痕,实在自叹不如。」
朱佑樘服了解药,又上了金创药,伤处血流方止。
而仇鸾早已去调查送药的太监,果真被梁芳暗中收买,禀告朱佑樘之后,便制住穴道,关了起来。
朱佑樘叹道:「若非南宫先生,吾命休矣,南宫先生,请受小王一拜。」
「殿下何必如此!」南宫逸慌忙避让。
杨飞瞪了南宫逸一眼,心想明明是老子拼死抢来解药,功劳怎么落到败家子头上了?
朱佑樘见杨飞面色不豫,已知其意,又道:「杨兄救命之恩,容后再报,现在就请杨兄和南宫先生随小王入宫一趟。」
杨飞惊道:「入宫干什么?」
朱佑樘所说的入宫当然是堂而皇之、正儿八经的进入宫内,他又是刺客,又是逆贼,不是自投梁芳罗网吗?
朱佑樘微笑道:「当然是寻梁芳晦气。」
此行去见皇帝,不能身藏利刃,否则落下一个弒君之罪反而大大不妙。故而杨飞将蝉翼剑偷偷交给朱铃芷保管,又交代了彩霞之事。
他扮作东宫侍卫,尾随朱佑樘之后,望着紧守宫门的锦衣卫,忐忑之间,又有些暗暗好笑:这些家伙哪会想到刺杀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