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冰统一口径,只说鹤逸和欧阳长天套上交情住进了欧阳世家,别的一概不知。怕只怕鹤逸找他们时循暗记来此撞见师父被师父问话,三人言语不一而被师父发现他们私下里搞鬼,那可就糟了。
只听无先生又问:“城里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消息吗?”
芦影道:“有,明天纪端远的子女和田龙池和遗属要扶柩还乡,欧阳西铭会去送行。”
“那咱们也去看看。”无先生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说不定能看到童陛的儿子。”
纪端远夫妇和田龙池归葬故里,霍仲天特地派人通知了欧阳西铭,请他过府一见,有要事相商。欧阳西铭也想问问纪端远夫妇暴病身亡的真相,因此当天一大早就带了护卫出门。
秘笈被盗、田龙池和纪端远也相继而死,欧阳西铭明白自己很可能会成为下一个复仇目标,所以这回出门格外小心,行经的路线和护卫的安排都经过周密布署。这时,他正穿过市内最热闹繁华的街道,两旁酒楼店铺林立,无先生带着三个徒弟在一间酒楼靠窗的座位上吃早餐,俯视欧阳西铭一行人缓缓流过街心……
猛然无数的砖石夹杂着燃烧的草把从两侧的酒楼上丢了下来,正好把欧阳西铭和前后的护卫隔开,欧阳西铭一惊之后,发现浓烟与土石之中只有他一个人,与此同时一道弧形寒光从上空劈下!
浓烟遮蔽了日光,欧阳西铭恍如置身暗夜,而这道寒光就象暗夜中那一弯冷月!
欧阳西铭几乎魂飞魄散,本能地拔剑一挡,正点在寒光内弧的一点上,寒光随着这一点一拨之势斜斜地滑开,但光芒一转又削了回来。连过三十招,弧光只在欧阳西铭身侧一两寸远处打转,却怎么也伤不了他。
烟雾渐渐淡去,一个年轻而豪气的声音叫道:“大哥快走!”
弧光一收,没入烟雾中。
欧阳西铭刚喘了口气,心神放松,眼角突然瞟见一点金光飘飘悠悠地飞过来。
好象一只金色的蝴蝶翩跹飞至,看似飞得很慢,但欧阳西铭的眼睛刚看到它,它就忽然碎了,变成了微小如灰尘般的点点金星,同时他最重要的五处致命穴道轻轻地刺痛了一下,身上有许多地方也都轻轻刺痛了一下,好象被许多蚊子同时叮了一口一样。
欧阳西铭遇袭时,他的护卫们也遭到了四个蒙面人的袭击,中间围着欧阳西铭的那一小片烟雾虽浓,但周围的烟雾却很淡,所以护卫们与蒙面人交手的情况旁观的人能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坐在酒楼上、居高临下的人。
菊冰道:“师父,后面那两个使剑的蒙面人中穿黑衣的那个就是拿剑指着我的人,就算他蒙着脸我也认得出。”
许久她都回没听到师父的回音,扭头一看,见师父脸庞扭曲,眼睛里射出的光芒既激动又忿恨、既痛苦又回味,她从没见师父这么失态过。顺着师父的目光望去,那个方向正是那两个使剑的人。
三个弟子交换了一下目光,看师父的表情,他一定知道这两个人的来历,但师父讲遍天下武功,却为何讲漏了这一章?而且……那两人的剑法路数和本门的剑法很相似……
这次刺杀行动迅如俊鹘,一击之后当即远走。街上的人们刚刚从突变中反应过来,尖叫奔跑如刚下炸锅的活跳虾一样时,袭击者已经飘然而去,留下一片狼籍的战场。受伤的护卫们呻吟不绝,而欧阳西铭却永远都呻吟不出来了。
童天赐领着四个弟弟闪进旁边的酒楼,刚扯下蒙面的布巾,就见罗臻走了过来,“大公子,吴姑娘说对面酒楼有人监视,你们不能在这儿停留,她已经在后门备好马车,快上车走吧。”
童天赐道:“什么人监视?”
罗臻道:“她的师父和三个同门。她说如果大公子不信她的话,不愿听她摆布,就让我郑重警告,请大公子想想三个她加起来会怎样,而教出她这种徒弟来的人又怎样。”
童天赐一惊,倒不是因为吴兰心的警告,而是发觉到吴兰心对她师父的深深恐惧。她敢孤身闯少林罗汉堂,又巧施连环计盗走欧阳世家藏书楼的秘笈,非但机智过人,而且无法无天,能令她连面都不敢露的人手段之厉害可想而知!他立刻道:“走!”
童氏兄弟撤走时无先生正要起身去追,却被伙计守住楼梯口,陪笑道:“欧阳老爷出了事,欧阳世家和官府都要来查问,大爷们委屈委屈,再稍坐一会儿,等官爷们问完了话再走,不然小店不好交待。各位大爷今天的酒帐都算本店请客,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无先生四顾一望,见客人们都重新就座,少数几个想发横的被“欧阳世家”的大招牌一压,再加上伙计们笑脸陪话,而且可以白吃一顿酒菜,都借坡下驴,“看在伙计们难做的份儿上”又坐了下来。酒楼又流水般送上美酒佳肴,就算真有气也消了。
蛇蟠低声道:“师父,怎么办?”
无心谷的弟子各有一柄软剑暗藏腰部,他们外表看上去不似武林中人,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武功修为不低,而且他们来历不明,被牵扯进这桩案子里就麻烦了。
无先生道:“你们三个去盯上那四个刺客。”
三个弟子答应一声,推开楼梯口的伙计径直去了。虽然直接跳下楼比较快,但非常时期,他们也不敢太招摇。
伙计没拦住人正要喊,无先生温言笑道:“年轻人性子急,他们有事得先走,等欧阳世家的人来了问我不就行了?”
人既然已经走了,伙计也没奈何,只得笑道:“也是,反正老爷子和他们是一起的,又是长辈,一样一样。”
等无先生回原位坐下,伙计却溜下楼把情况报告给掌柜的。掌柜挥退伙计走到内院,推开一扇房门,吴兰心和童自珍赫然在内。掌柜先对童自珍施了一礼,叫了声“七老板”,然后把情况说出。
童自珍有些担心地转脸看吴兰心,吴兰心道:“放心,他们虽然追得快,但我已经让庄守朴在城门口布置了一着妙棋,包管他们三个灰头土脸地回来。”
蛇蟠三人潜进童氏兄弟退入的酒楼,凭借气味、痕迹等等直追到后院,刚来得及看见童氏兄弟的背影上了马车,出了后门。
街上人来人往,马车再快也有限,反不如蛇蟠三人用轻功窜房越脊走得快。蛇蟠三人渐渐地接近了马车,菊冰纤指一弹,将一篷粉末弹在车厢上。
马车到了城门口,往常这个时候城门口一定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但今天却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蛇蟠三人放慢脚步,这里一片空旷,既无屋宇也无人群掩护,他们怕跟得太紧会被对方觉察。等到马车出了城门,两方视线都被城墙隔断他们才急步追上。
他们刚走到城门口,忽然一大群人争先恐后地从城外涌了进来,卖菜的、挑水的……磕磕碰碰、拥挤不堪,三人武功再好也被人潮又推挤了回来,空自焦急却无可奈何。直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人流才渐渐稀疏,三人急忙飞奔出城,见那辆马车居然没走,竟停在城门外的一颗树下,车夫座位上空无一人。
蛇蟠正要冲上去,忽又改了主意,虽然他已经猜到车厢中现在必定是空空如也,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让别人打头阵比较好。
菊冰也料到可能把人追丢了,却没蛇蟠想得这么多,冲过去打开车门,里面果然人、影皆无。
她虽然把“千日香”弹到了车厢上,但人走车空,全无用处。一股檀香味儿扑鼻而来,车中人原先的体味就算神仙也嗅不出。菊冰怒火中烧,一眼瞥见不远处有个小贩,立刻扑过去揪住喝问:“车上的人呢?”
她原本是个美女,但此刻神情狰狞、眼露凶光,着实骇人,那小贩吓得浑身哆嗦,“不……不知道……他们丢下车子……刚刚进城……”
菊冰抖手把小贩扔了出去,那几个人定然是改装易容后和人潮一起挤进城的,不然他们衣着特殊、相貌英俊,周围人再多也如鹤立鸡群一般。而他们和那么多人挤在一起,为了遮盖住自身体味而熏的檀香味也沾到了别人身上,她的鼻子再灵也无法追踪了。
盗书被掉包、劫人差点儿送命、追人竟然也追丢了!她和洛阳城犯冲吗?怎么自从来到这里后,干什么都不顺呢?
蛇蟠走过来道:“这些人好象把咱们都摸透了,一点儿破绽也没有。”
一直冷眼旁观的芦影却忽然道:“有破绽。”
蛇蟠和菊冰都一愣,“什么破绽?”
芦影道:“就是你刚才说过的:这些人好象把咱们都摸透了。咱们的每一步都在对方的算计里,这就是破绽!对方如果不是极为聪明谨慎、把什么情况都考虑到了,就是对本门十分熟悉。”
蛇蟠道:“本门是初出江湖,武林中知道的人都没几个,更别说熟悉的人了。”
芦影悠悠道:“我想……对方熟悉的是师父,对师父的手段了如指掌,咱们都是师父教出来的,当然也逃不出他的算计。”
无先生严厉地看着三个徒弟,“追丢了?嗯?”
蛇蟠和菊冰冷汗淋漓,芦影道:“我们问了城门口的守兵,他们说是有人用钱把要进城的人拦下,专等在我们追到城门口时蜂拥而进,每人给三两银子,以致当时有些出城的人也为此专门等着再回城一次。”
无先生道:“三两银子够小民百姓家一个月的花费,这么大方的财主,那些士兵应该印象深刻才对。”
芦影道:“那人穿了身再普通不过的细布青衫,面容呆板僵硬,别无特征。我想他是戴了面具,虽然只是二、三流的货色,但掩盖住真面目全无问题。”
无先生道:“后来他向哪个方向走了?”
芦影道:“他和众人一起挤进城去了,也许会在城中落脚,也许穿城而去,只要他拿下面具,谁还找得着他?”
无先生道:“策划这次行动的人思虑周详,而执行这次行动的人武功高强,未来你们想要称雄江湖,这些人将是你们最强的对手。”
蛇蟠和芦影默然不语,菊冰忍不住道:“师父,芦影猜测这些人也许是您昔日的故人,不然怎么这么巧?他们走的每一步都象是针对咱们追踪术的?”
无先生缓缓道:“她猜测得也有道理,那两个用剑的人就是我一个故人门下,也许他们中有人认出我了……十几年未履江湖,我想武林中已经没认识我的人了,想不到他们竟来了中原……”
他的语气里充满感慨,芦影试探着道:“那两个人的剑法路数和本门极其相似……是不是师出同门?”
无先生出神凝思,沉浸在久远的回忆里,“倚天岛因扬眉剑法称霸天下,那二人剑法之凌厉、气势之磅礴,远远在扬眉剑士之上。扬眉剑法的内功心法不传外姓,这二人八成是李敬宏之子。他生性软弱,优柔寡断,想不到生出的儿子却气魄不凡。我和倚天岛虽然有渊源,但有仇无恩,你们日后如果再遇上这两个人,一定要不择手段将之除去!”
在无心谷时无先生讲过四大奇门,但语焉不详,此刻芦影等三弟子听他提起倚天岛时口气竟如此熟稔,心里都暗自猜测师父和倚天岛究竟是什么关系。
无先生道:“你们回房去打点行装,咱们即刻离开洛阳。”
三弟子又一愣,菊冰道:“那倚天岛……那童陛……那鹤逸……”
无先生道:“洛阳如今已经没有童陛之子的仇人了,田、纪两家的遗属也要走了,他们一定会追随这条线索而去,咱们还留在这儿干什么?至于鹤逸,我身边有你们,不缺他一个,让他在欧阳世家待着吧。”
吴兰心接到无先生师徒离开洛阳的消息后一跃而起,抱住童自珍笑道:“太好了!太好了!他终于走了!”
童自珍见她高兴成这样子,不忍心推开她让她扫兴,道:“你为什么这么怕你师父?”
吴兰心道:“我希望世上根本就没他这个人!”
庄守朴道:“要不要继续监视他们?”
吴兰心急忙道:“万万不可!城里各色人等混杂,德立财团的人又遍及各行各业,所以才能瞒过他们的眼睛,他们离开你们的势力范围,你们的人就没有很好的身份做掩饰,一定会被他们发现!”
庄守朴道:“但象无先生这样的人,应该掌握他的一举一动。德立财团一向如此,只要发现了特殊的人物,就一定要设法了解他的一切。”
吴兰心道:“这个策略很好,但要择人而施。无论你的手下多么精明,都斗不过我师父,一旦被我师父捉住,再坚强的人也藏不住心里的秘密。你不想让他顺藤摸瓜找上门来吧?现在、立刻、把监视他们的人召回来!快!”
庄守朴听了她的话已经脸上变色,但脚却不移动,只看着童自珍,童自珍点了点头,他立刻退了下去。
吴兰心横了童自珍一眼,“你们兄弟规矩真多。”
童自珍拉下她还搂着他脖子不放的手,道:“这是大哥订的规矩,如果在场的还有我别的哥哥,庄守朴就得听最年长的人的。”
“哼,这个规矩摆明是为他订的,因为他是老大嘛。”吴兰心的胳膊又重新回到童自珍脖子上,“你用那朵金花杀了欧阳西铭,手法真高明,教给我好不好?”那朵金花的威力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她却到现在才有心情问他。
童自珍无奈地叹了口气,在“绝不和吴兰心讲理”的规则外又另加了一条:绝不能对吴兰心稍假辞色。因为她会得寸进尺。“那是先母的独门心法,是我大哥教我的,让他教你岂不更好?”
吴兰心赖在他身上不起来,撒娇道:“不要!不要!我只让你教,你教我才学。”
童自珍正拿她没办法,童冷忽然出现在门口,冷冷道:“你不学更好。”
吴兰心把脸一沉,暗骂一声“阴魂不散”!她和童自珍稍有进展并不容易,这些哥哥们还总是和她捣乱!
童冷的脸色比她的更难看,“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童自珍吃了一惊。“四哥……”
童冷道:“你放心,我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吴兰心嗤笑道:“你就算想对我怎样,难道就怎样得了吗?”
两人一前一后直走到后院墙根,童冷才停步回身,目注吴兰心,久久不语。
吴兰心道:“有什么难听话赶快说!要打架我也奉陪,我事儿还多着呢,没空儿和你耗时间。”
童冷道:“我七弟的身世很可怜,一出生就没了父母,而且身患绝症,所以我们兄弟六个都特别关心他,不想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吴兰心道:“只看你们兄弟对我如防大敌的样子就知道你们对他保护得有多严密,以你冷漠寡言的性情,居然和我这个你一直看不顺眼的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也可见你对他的关心程度了。”
她话里带刺儿,童冷当然听得出,声音更冷,“七弟也自知命如游丝,所以对任何人都很冷淡,对我们这六哥哥也如此,因为他不希望他早逝后我们会为他伤心,所以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何独独对你这么好?竟然还容忍你自称他的未婚妻?”
吴兰心一愣,在她看来,童自珍对她总是那么冷漠、那么不经意,不论她使出什么手段,都引不出他一丁点儿的情绪。这算是对她好吗?
童冷接着道:“我见过象你这样的女人,你们总想迷住周围的男人,让他们拜倒在你们裙下以满足你们的虚荣心和胜利感。”他想起本是自己的继母、后来和大哥李玉庭通奸、陷害弟弟童烈的那个女人,眼睛里露出厌恶之色,“你的确能迷住很多男人,但我警告你,别对我弟弟有什么妄想!”
吴兰心清楚地看见他眼里的不屑、厌恶、轻蔑和讥诮,一股怒火直冲胸臆,冷笑一声,眼睛从下往上瞟了他一眼,“有本事,就别被我迷住!”
这下轮到童冷一愣了,他见识过的女人并不少,在刚才的情况下,若是聪明的,一定会用很圆滑的话轻轻带过;若是愚蠢的,一定会尴尬无措。但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