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贵妃为难道:“这恐怕不合礼制。”
赵王挥了挥手道:“什么礼制;礼制规定后宫不得参政;但这些年如果不是贵妃帮着朕;朕早就累垮了。”
琳贵妃不敢再推辞;在一旁坐下了。
赵王吃了几口;突然问道:“贵妃;你觉得朕是不是一个好皇帝?”
琳贵妃一惊;手一颤;勺中的汤羹差点儿泼出来。
“皇上英明神武……”
赵王笑了笑道:“贵妃你不用惊慌;朕只是一时感慨而已;你也不用学着那些朝臣对朕歌功颂德。历来皇帝这个位置是最容易做也是最难做的;说容易;当个昏君自然是极为容易;但想当个好皇帝却是最难的。朕有自知之明;朕能觉察出这个国家存在的问题;但想要解决却有心无力;不能算得上是个好皇帝。”
赵王叹道:“朕这皇位是本朝来得最轻松的;先帝生平只有两子;而昌平王又从不与朕争。所以朕自小立誓做一个一统天下的贤明君王;等坐到了这位置上;才知道谈何容易;仅朝廷内外各种琐事就已让朕焦头烂额。三更入睡;五更上朝;朕何曾有过空闲日子。朕有时真羡慕昌平王;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琳贵妃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一些事情可以让那些大臣处理。”
赵王哼了一声:“那些大臣们事事存有私心;哪个都靠不住。”
琳贵妃觉得此事犯忌;不敢接口。
赵王转口问道:“你那兄长楚名棠和北疆大营统领郭怀是同乡吧。”
琳贵妃应道:“是;我们是同一个村的。”
赵王呵呵一笑;回忆道:“那时朕刚登基;那一年科举的文武状元就是楚名棠和郭怀;而且成绩远超同试之人。朕看了一下;两人居然还是同乡;不由得对他们大感好奇;于是就与曹总管偷偷溜出了宫;在一个小酒馆中找到了他们;上去与他们攀谈。你兄长与郭怀也都是豪爽之人;说了几句;便拉朕坐下来与他们一起饮酒;谈文论道;果然是两个难得一遇的奇才;可那酒馆的劣酒实在让朕难以下咽;只好让曹总管快马从宫中取来一坛贡酒。”
琳贵妃也笑了;这事楚名棠曾与她说过。
赵王继续说道:“那郭怀尝了尝贡酒;便抱在怀中再不肯放;楚名棠大急;与郭怀扭打起来;朕只好答应送他们一人一坛;两人这才作罢。没多久;楚名棠酒意上涌;开始指点朝政;说了几句;竟然开始骂起朕来;骂朕是个昏君;荒淫无耻;直把朕骂得莫名其妙;如坐针毡;朕问了郭怀;才知道他有个妹妹楚琳未满十六便给选秀官员强行选送进了宫里;朕记下了你的名字;准备回宫询问一下。”
琳贵妃楚琳怎会不记得此事;当年她在所选秀女中并不出色;原本以为一生就在宫里终老;没想到皇帝居然突然要见她;问了几句后便将她封为嫔妃;直到哥哥进宫来见她时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赵王突然止住言语;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心中一股愧疚之情油然而生。论才能;她并不在她哥哥之下;多年来她在政事上帮他颇多;论性情;她也极为贤惠;由于她比较受宠幸;多年来;宫中众妃包括皇后无不对她妒忌异常;常联合起来对付她;但她始终没在自己面前说过任何怨言。她没有任何子女;多年前一次小产后;便再也未曾受孕。赵王一直怀疑那次小产是宫内某人所为;不然那蔡太医也不会为她诊断后便不知所终;但此事始终查无实据。赵王时常在想;如果她能生个皇子;朝中文有楚名棠;武有郭怀;大赵何愁不能走向中兴。
楚琳让赵王看得有些不自然;道:“皇上。”
想想那皇后所生的太子;赵王摇了摇头;似乎定下了决心;突然起身说道:“爱妃;你跟朕来。”
楚琳不明所以;跟着赵王进了御书房的内室。
赵王在墙上一个凹处按了一下;一阵轧轧声后;一扇门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进了密室;出乎楚琳的预料;密室内居然如此之大;高有七八丈;四周灯火通明;一个白衣人执笔在墙上描绘着什么。
听到有人走进来;那白衣人转过身子。楚琳打量着他;年纪约四十岁;相貌平凡;只有一双眼睛灵气逼人。
赵王似乎对此人在此并不意外;只是说了句:“你也在。”
第二章风起平原(2)
那白衣人点了点头;向琳贵妃拱拱手道:“参见琳贵妃。”
赵王向楚琳说道:“爱妃;这位是叶先生。”
楚琳施了一礼;心中诧异;不知这叶先生是何许人物;在皇上面前居然能如此从容。
这边赵王指了指墙壁道:“贵妃你来看。”
楚琳向墙上看去;突然惊呼了一声。
天哪;那是什么啊。只见整个墙上刻着一幅庞大的地图;山川河流无不历历在目、栩栩如生;她颤抖着手向图上摸去。
赵王在一旁解释着:“这绿色表示着山川;是用粘土制成;这条是黄河;这里是……”
楚琳猛然回头问道:“皇上;这图是?”
赵王笑道:“贵妃应该知道这皇宫原是前大蜀王朝所有。这地图是我朝太祖驱逐北方蛮族;恢复上京后偶然发现的;图中所绘精确无比;这是我朝最大的一个秘密;”他指了指一旁的叶先生;“叶先生师门世代守护此图;并游历天下;不时根据各处实地变化修改此图。”
叶先生叹道:“这些年来;我走的地方愈多;愈感到这图的精确;真不知道前朝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制成了这图。”
楚琳向叶先生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楚琳在此替大赵王国多谢叶先生了。”
叶先生也回礼道:“久闻琳贵妃贤德之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赵王指着地图说道:“贵妃你看;当今天下;四分而治;北赵南齐;东吴西秦;以我大赵国形势最为严峻;四面受敌;南边与南齐和东吴隔江相望;西境与西秦国剑拔弩张;北疆和胡蛮已交战多年;其中以西秦对我朝威胁最大;秦人素来民风彪悍;朝中猛将如云;再看我朝兵力布防;南有楚名棠;水军操练得法;将南齐东吴压制得多年未曾动弹;北有郭怀;与胡蛮屡战屡胜;若不是西秦牵制;早已出塞追击;唯有西线统领方明是相国方令信的族弟;才智平庸;若不是西秦宫廷多次剧变;无暇东征;我朝早已岌岌可危。”
赵王向楚琳说道:“朕早已知道你想将楚名棠调入京来;但南线还是少不了他;你替朕传话给他;朕封他为平原太守兼南线大营统领;给他三年时间;给朕培养出几个能独挡一面的水军将领;朕便让他回京为相。另外朕明日准备调郭怀为兵部尚书。”
赵王怜惜地看了她一眼:“朕知道;你在后宫吃了不少苦;万一朕有个三长两短;后宫那位必然不会放过你;有楚名棠和郭怀在朝中;朕便放心多了。”
楚琳流泪拜道:“多谢皇上。”
第二天早朝;赵王看着殿下众臣;说道:“众卿家;吏部尚书张放前日病逝;兵部尚书陈德正也将告老还乡;朕觉得;这两部不可一日无人哪。”
相国方令信早已想让族弟方明任兵部尚书一职;听赵王提起;快步上前道:“臣举荐……”
赵王摆了摆手道:“相国不用着急;朕已定下人选;相信相国所荐之人会与朕所定是一样的。”
“传旨;封平原郡太守楚名棠任吏部尚书;北疆大营统领郭怀为兵部尚书;两人火速赴京上任。”
北赵太祖平定北方后;对先朝的官制进行了大幅度改革;将之前的太傅和三公改为“三相”;即相国、太尉和司徒;取消尚书台;将之按职能一分为六;即兵、吏、民、刑、礼、工六部;各部主官为尚书;下设四侍郎、二十四令吏;其余官职变动不大。地方官职取消州;改设郡、府、县;中、小郡则只设郡、县。军队主要设北疆、西线、南线三大营;几乎聚集了赵国八成兵力;最高长官为统领;下辖两个副统领、前后左右四将军、十数名偏将、校尉、都尉;各郡驻军亦设大营;最高职为参将;各地按所处区域分属于三大营管辖。
而在朝中;“三相”除相国为百官之首外;太尉、司徒虽名为分管六部;却无多少实权;而真正处理事务的是各部尚书;权力极大。历年来各部尚书宁愿在尚书位上退隐;也不愿为太尉、司徒。
楚名棠和郭怀都年过四十;在朝中资历不深;听皇上下此旨意;殿下顿时一片喧哗;有七八位大臣同时出列反对。
方令信默默地退了下去;皇上对他已经把话说死;不容他再驳;只能寄望于朝中其他大臣了。
楚名棠的堂兄;也就是刑部尚书楚亭棠则冷眼旁观。不久前;琳贵妃曾托人跟他说过;想请皇上将她哥哥楚名棠调任到朝中来;希望楚氏家族能从中斡旋;他轻笑了一声;说了句楚氏兄弟同时在朝为官会惹人非议;便婉拒了。
楚亭棠对这一对楚氏兄妹总觉得有说不出地讨厌。当年他倾慕靖北侯王烈的长女;不料王大小姐居然喜欢并嫁给了楚名棠这个乡野匹夫;着实让他怒不可遏;而楚琳一个村女竟深得赵王的宠爱;而且对皇上影响如此之大;当廷下旨要调楚名棠入京。
楚亭棠咬了咬牙;心中愤愤不平。
第二章风起平原(3)
赵王见如此多人反对;拍案怒道:“楚名棠任平原太守已经两任;深得郡内百姓爱戴;何来资历不高、能力不足一说?郭怀在北疆大破胡蛮十万大军;斩杀胡蛮单于;裂土封王都够了;难道还当不得一个尚书?”
众大臣仍苦苦相劝;最后勉强同意郭怀赴京任兵部尚书;而楚名棠则实在不宜为吏部尚书一职。
赵王很不高兴;又下一旨:平原郡太守楚名棠兼任南线大营统领;即日上任。并撂下话语:朕意已决;不得上奏。
回到宫内;赵王笑着对琳贵妃说道:“爱妃有三年未曾探过亲了吧;朕准你去平原郡省亲。”
楚亭棠坐在马车内;想着今天早朝上的事;恨恨不已。他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居然将楚名棠封为南线大营统领。这样一来;楚名棠不仅掌握着平原郡;还控制着赵国南线大营十万骁骑军、八万水军;管辖长江沿岸三郡千余里的防务。南线大营统领的级别要比郡太守要高一级;虽说一个主政;一个主军;两者并不隶属;但一旦有战事;楚名棠便可轻易控制南部三郡;就算平时无战事;另外两郡的太守可都是镇北侯王烈的门生;对王家忠心耿耿;楚名棠以王家大女婿的身份;那两郡的太守肯定俯首听命于他。
“王家;王家……” 楚亭棠闭着眼睛默默念叨着;这是他心头永远的痛;当年他倾慕王家大小姐;在楚王两家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两家的长辈甚至已默许;但一切都在那乡野村夫中了状元后改变了;王家小姐喜欢上了楚名棠;镇北侯王烈那老匹夫不知出于何故居然也同意了。
如果是自己娶了王大小姐……楚亭棠一拳狠狠地打在车壁上;相国那位子怎会轮到方令信头上。
车夫被车内巨响吓一跳;问道:“老爷;有何吩咐?”
楚亭棠也觉得自己失态了;定了定神;说道:“没事;回府吧。”
楚府位于上京城西;是城西最大的一个府第;朱红门上斑驳的痕迹似乎表示着楚府的百年历程;唯一灿灿如新的是太祖亲笔题写的“逍遥侯府”的横匾。
楚亭棠走进府里;一旁的仆人走上前来禀报;老太爷回来了;在书房等他。
楚亭棠一惊;父亲前些日子回乡祭祖;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当下不敢怠慢;连忙向书房走去。
楚天放——楚氏族人当代的宗主;坐在书房中看著书;他已经六十多岁了;虽然退隐多年;但依然精神抖擞;看不出什么老态。
楚亭棠走了进来;向楚天放施了礼:“父亲;您回来了。”
楚天放并没有理他;依然独自看书。
楚亭棠感到有些不自在;从小到大;他最怕的就是父亲这种情形;因为这预示着对自己的不满。
楚天放突然说道:“今天早朝很热闹啊。”
楚亭棠并不感到意外;他知道父亲虽然已经退了下来;但朝中耳目还是不少;消息相当灵通。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是的;父亲。皇上想调郭怀、楚名棠回朝中;但群臣激愤;纷纷上奏反对;最后只将郭怀调回朝中任兵部尚书;楚名棠任平原郡太守、南线大营统领。”
楚天放“哦”了一声;又问道:“听说前些日子宫里的琳贵妃身边的李副总管找过你?”
楚亭棠一愣;应道:“是。”心中却一沉;暗想;这事老爷子怎么也知道了。
“所为何事啊?”
“琳贵妃想让孩儿从中出力;将楚名棠调回朝中。”
“那你怎么说?”
“孩儿想楚名棠以太守一职调回朝中;只有新空缺的两个尚书位适合于他;想必琳贵妃也是此意;不过孩儿已是刑部尚书;朝中还无先例同族之人皆任尚书;便以此理由回绝了她。”
“胡涂!”
楚天放将书一扔。虽然先前已猜到楚亭棠不会答应;但没料到楚亭棠竟回绝得如此直接。
楚天放气得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指着楚亭棠骂道:“为父知道你一向骄横;行事飞扬跋扈;但他们两兄妹现在是何等人物;岂容你如此怠慢。你不想从中出力;但虚委以蛇;口上答应下来又如何;难道非要得罪他们不可?”
第二章风起平原(4)
楚亭棠满面通红;楚天放自从退隐之后;甚少管事;没想到今天居然为此事如此震怒;心中十分不满;答道:“难道我们楚府还怕了他们?”
楚天放气极而笑;道:“不成器的东西;你以为你身为刑部尚书不得了了;只不过是为父退隐;皇上为了安慰楚家;才让你主持刑部。但你看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什么案子都要奏请皇上处理;自身不正;有何人对你敬畏。在朝中还不安分;所谓官场不树无谓之敌;这么多年官你白当了?何况他们还不是旁人;他们也姓楚;也是楚家族人。”
楚亭棠心中怒极;站起来道:“对;他们也姓楚;不是外人;但我是你儿子;你不帮我;反而去偏帮外人。”
楚天放一愣;道:“我何时帮过外人?”
楚亭棠心一横;将多年怨气全部发了出来:“当年王家大小姐要嫁给楚名棠;我外放青州任知县;鞭长莫及;但你为何不帮我;当年只要你出面;王烈那老匹夫还敢驳你面子不成;而你不但不帮我;还作为楚名棠在京家长主持大婚;写了一副什么“天作之合”的对联。你难道不知道楚名棠这乡野匹夫横刀夺了你儿子的爱吗;你这不是帮外人;那是什么?” 说完;气冲冲地坐下。
楚天放沉吟半晌;冷静了下来;说道:“为父一直以为你只是因楚名棠出身贫贱而看不起他;原来你还对这事记恨至今。但你当年与王家小姐没有媒妁之言;又不在上京;当时你要我如何做起。”
楚亭棠道:“但你出面将此事拖一拖;待我从青州赶回与王家小姐见上一面;定能使她改变主意。”
楚天放真给他气乐了;道:“与王家小姐见上一面就能改主意?你真是自视太高;当年王烈那老小子还有点看不上楚名棠;要不是她女儿以死相逼;他怎会答应此婚事。”
楚亭棠恨恨地说:“那楚名棠肯定使了什么卑鄙手段;才使大小姐不得已而为之。”
楚天放摇了摇头;楚亭棠偏执到如此地步;根本无法劝说。
他负手而立;突然淡淡地道:“你当年的心思为父怎会不知道;但你怎知为父没去找过王烈?”
楚亭棠惊道:“找过?但我怎么不知。”
楚天放讥笑道:“你何曾问过?”
楚亭棠急道:“那王烈如何说?”
楚天放悠悠地说道:“其实真正迫使王烈同意这门婚事的并不只是王家小姐;还另有其人。”
“谁?”
楚天放往上指了指:“当今皇上。”
楚亭棠一